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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蒲獵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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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蒲獵獵

他向自己看過來的時候, 世界就不動了。

九州池水和緩溫柔的流動之聲,太陽下燥熱煩悶的空氣,人群中若有似無的議論聲, 都消失了。

只有姜芙圓的心在動, 像是有一萬只蝴蝶在心腔裏振翅,撲騰的她臉紅心熱, 好像一張口,這些蝴蝶就要蜂擁而出。

聖人率先開了口,鼓掌讚嘆道:“果然是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好兒郎, 一張弓, 老身就瞧出你的不俗來。”

雲跡星拱手自謙, 李玄都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樣子, 腦海中就回想起那一晚在雲中, 此子勒馬張弓, 回身射了自己的馬車七箭。

河東要有新氣象, 他要提拔雲希聖, 既要執掌整個河東, 必要叫朝廷看到你的投名狀。原定下月聖人壽辰時,各路使節重臣進京賀壽, 雲希聖就要交出點什麽東西來, 沒想到的是,此人竟然讓唯一的親生兒子主動到了京城。

這幾日,雲跡星買宅邸、吃酒逛夜市, 大有在京城長久住下去的打算。

李玄都就對識趣的雲家很滿意

定襄王那邊,卻叫他心生怒意:朝廷派下去的監軍回京狀, 條條罪狀一清二楚,即便派人下到大同軍去查了, 這定襄王姜嶼卻毫無動作,甚至連個分辨的奏折都沒有。

莫非他以為,自己的女兒貴為皇後,自己就不敢動他了嗎?

李玄都心裏千頭萬緒,此刻見識了雲跡星的武藝,愈發器重,就生了招攬之意。

“雲愛卿一身好本事,如何不再去軍中效力呢?”李玄都明知故問,笑容卻是可親。

雲跡星淡聲道:“……年節時負了傷,至今聽不見聲音,京城良醫雲集,或許能為臣開一劑良方。”

李玄都聞言,立時就吩咐了下去,“叫太醫院的什麽聖手、什麽神醫,都去銅駝街給你治傷去,朕的江山不能沒有你這樣的精兵強將。”

雲跡星頷首道謝,聖人在一側看著他笑,和藹開口:“兒啊,這孩子橫豎在京城住下了,雖然耳朵失了聰,身手卻還在,索性叫他來禁衛軍裏當差,也能保一方平安。”

姜芙圓在一旁聽著,心裏就狂跳起來:要是崗崗去了禁衛軍,豈不是就要在紫微城裏行走了?那往後就能時時見到他了。

然而李玄都卻笑而不語。

母後真是糊塗了。雲跡星他爹節度一方,一旦有了異心,這父子倆一個在大內劫持自己,一個從河東打過來,豈不是易如反掌?

聖人被自己對故人之子的喜愛沖昏了頭腦,此時說完了話,卻見自家皇兒不接腔,免不得氣從腳底生,正要發作的時候,那故人之子卻開口了。

“臣彎弓射箭尚能應付,再大些的動作便有些吃力。聖人的愛重,臣只好辜負了。”

李玄都的嘴角就上揚了,這小子倒是個識時務的,聽聞不過十九歲,就已然在官場游刃有餘了。

一群人在臨水殿外站著,不大像樣子,聖人方才被李玄都的笑而不語氣到了,轉身回了大殿,李玄都倒是不急不忙地回身走,眾臣工都恭恭敬敬地跟在了身側。

姜芙圓沒跟上聖人的腳步,只好和李玄都並行著往裏進,她心中裝著事,腳下就沒註意,在過大殿門檻的時候絆了一下,她心裏一慌,卻感覺身後有一只手輕輕拽了她的手臂一把,待自己穩住腳步了之後,那份輕拽的力量就消失了。

她以為是小盞,側身看,小盞落了她半個肩膀,見自家郡主看過來,懵懂一眼對上去,像個小憨瓜一樣。

姜芙圓知道不是她,悄悄往陛下那裏斜眼,李玄都察覺到了,也看了過來,那眼神帶了點審視,嚇得姜芙圓趕緊擺正了自己的眼珠子,目不斜視地往大殿的寶座那裏去了。

臣工們依著太監的指示,往自己的座位上去,姜芙圓坐在李玄都與聖人的下首,眼看鼻、鼻看心,表面一本正經的,心裏卻蠢蠢欲動。

剛剛是雲家崗崗拽了自己一把嗎?他也要進殿吃酒麽?一時若他要來敬酒,自己又該說些什麽呢?

她胡思亂想著,鼓樂笙簫已經吹奏起來了,她看著白瓷碗裏的冰鎮蜜冰沙,忽然有點沮喪:她又能同他說什麽呢?在這樣闊深肅穆的大殿裏,連根柱子都不能自由自在地發黴長蘑菇。

她自顧自地沮喪著,鼓樂聲就漸漸停了,陛下說了些應景的、吉祥的祝酒辭,大殿裏就動起了筷子。

聖人還板著臉,李玄都應該是察覺到了母後的不悅,主動向聖人舉杯,笑著說起了定陽長公主李荷華的婚事。

“朕聽說皇九妹有了心上人,母後可知道?”

曹太後長長地舒了口氣,視線落在了右手邊正坐著吃蜜冰沙的小女兒,但見她吃的心不在焉,一雙大眼睛時不時地往雲跡星那裏看去。

她哪裏不知道女兒的心意呢?前三年裏這雲跡星一直在打仗,不好提這個事,如今他到了京城,既是有暫居的打算,那便可以將親事提上日程了。

同心尖上的人成不了眷侶,成個親家也不錯。

曹太後就收斂了一下情緒,頷首道:“怎麽不知道?三年前就知道了。你妹妹翻了年都十九了,可是該成家了。你也給她操操心。”

李玄都就等著這句話同母後破冰呢,聞言笑著舉起了酒杯,叫眾臣一起飲酒,擱下酒杯之後,叫了一聲雲愛卿。

“朕記得你是乾定二十五年生人,如今也有十九歲了,雲希聖可為你定了親事?”

雲跡星在席中坐著,他在家還吃著藥,忌酒忌辛辣,此時只摩挲著手中的白瓷茶盞,李玄都在上首喚他的名字,雲跡星卻似乎沒有聽到,依舊垂著眼睫。

李玄都有些不悅,轉瞬又記起他的耳疾,先前面對面說話,他能讀自己的唇語,可此時笙簫聲還在悠揚,他又沒有面對自己,自然是無法應聲,想明白這一層,李玄都也就釋然了。

於是有內監上前提醒,並將陛下的話又轉述給他,雲跡星便擡起了眼睛。

“處月族每一任神將的婚事,都需由金娑山的月亮見證,故而臣父不曾做主。”

他這麽一說,倒把李玄都後頭的話堵了回去,聖人更不好再提婚事,只好寒暄幾句結束了話題。

姜芙圓把自己隱形在桌案旁,不顯山不露水的,耳朵卻豎得長長的,偷偷聽著這些對話,待聽到雲家崗崗的回話後,免不得眼尾上仰,藏了點笑意在裏頭。

她悄悄往雲家崗崗那裏看去,哪知道他也在看自己,視線在空中相觸的那一刻,呼吸就不自覺地暫停一兩息,沒有吃酒,卻覺得有些醉醺醺的。

他望向自己的眼神裏,好像藏著一些未盡的話,為了更好地賞景看水,臨水殿的窗子開的很大,日光從窗子的棱格裏灑進來,被分割成一道一道的光束,有幾束躍上了他的眼睫,像是金羽蝶的翅膀。

姜芙圓在對視之後,便垂下了眼睛,手下意識地撫上了鬢角,腦海裏回想著他方才說的話。

處月族融入中原,也有有四五十年了吧,雲家崗崗的漢話說的極好,聽說他自小也是跟著漢家的儒師學習,卻還傳承著古老的習俗麽?

那雲大都護和微生夫人,也是爬到了金娑山上,由頂峰的月亮見證嗎?

她好奇著,視線又被定陽長公主李荷華吸引,也許是聽了方才雲家崗崗的回話,她的眉宇間有些許的失落,低著頭把玩著手裏的小木勺。

長公主很善良,有一顆溫良而柔和的心,若是能與雲t家崗崗結了連理,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那到時候,雲家崗崗也會帶她去西域,爬上金娑山,叫月亮見證他對她的喜愛。

想到這兒,姜芙圓的心就酸酸的,像咬了一口酸杏兒,酸的快要流出眼淚來。

她同他們不一樣,此生別說去金娑山了,連這紫微城,她都走不出去。

即便阿爹阿娘來了,又能怎麽樣呢?她忽然悲觀起來,對前路不抱半分希冀。

大概是察覺到皇後殿下的視線,李荷華忽而就擡起了眼睛,見皇後嫂嫂的眼睛裏,似乎蒙了一層霧氣,眼圈也有些微紅,這幅悲憫像襯著她今日的裝扮,竟有些菩薩低眉的神仙相。

她是長公主,座上是她的親娘親哥,自然來去自如,所以悄悄離了座走到了皇後殿下的身邊,挨著她坐了。

“皇後嫂嫂,聖人要他來禁衛軍,他為何要推辭呢?他能拉得動弓,身手怎能不好呢?我覺得是他不想當這個差。”

姜芙圓聽到他推辭禁衛軍的差事時,也覺得有些失望,此時聽長公主提起,便搖了搖頭。

“他打了這麽多年的仗,也許是想休息休息呢?”

李荷華哦了一聲,覺得也有些道理,嘆了一口氣遺憾道:“若他真能到禁衛軍來的話,就能時時刻刻見到他了。”

李荷華沒有出降,就還住在紫微城裏,所以她極為盼望他能進宮當值。

姜芙圓也陪著她嘆了一息,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嘆氣,李荷華托著腮看向雲跡星的方向,幽幽地說:“若是真得同他成婚,我又不是很想去晉北——我不舍得離開母後。”

她操心著自己的前程,問起了晉北的風貌:“晉北真的很幹燥嗎?聽說那裏天高雲遠,草低地黃,在草原上過夜的話,可以看到像餅一樣又大又圓的月亮,真想去看一看……”

姜芙圓聽著、想著,點頭說著是啊,眼神裏浮起了悵惘的情緒,“……比紫微城的月亮大多了,也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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