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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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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銅鑄佛像內, 昏暗冰涼,充斥著陳腐的銅銹味。

但把她隔絕在一方安全的天地中。

俞知光攏緊了裙擺,視線哭得模糊, 還是沒發出一點兒聲音。外頭任何的動靜, 都像隔了一層厚厚的布簾, 聽得不甚真切。

有隱約的打鬥聲, 有人痛呼,有人講話,唯獨刀刃劃入皮肉那種沈悶細微的動靜, 一次次扯緊了她心頭那根弦。良機,一切都停息了。

山野裏荒廢的寺廟, 又恢覆了無人造訪的寂然。

俞知光還是不敢出去。

她輕輕把腦袋靠在彌羅佛像的肚皮裏,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聽見“哐當”一聲,像是刀柄跌落在地上, 有人拖著沈重的腳步聲靠近。

俞知光全身寒毛束起, 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那陣腳步聲在某一刻停止了, 響起了布料撕拉的聲音。如果是薛慎, 他會在第一時間跟她講話,告訴她危險已經解除了。

如果不是薛慎,那薛慎……他還活著嗎?

俞知光試著想了一下,發現她想不出來,她好像無法想象,再也見不到薛慎的日子。

等過了似乎天荒地老那般漫長的時間,又或t許只是一盞茶不到的功夫, 外頭依舊沒有任何聲息。

她挪動發麻的腿腳,順著薛慎留給她的那道窄窄的縫隙, 鉆出了佛像,借著佛簾遮擋,探頭往外看。

地磚上映著窗邊漏出的月光,呈現霜白色,上頭一大灘因幽暗而變得深黑的痕跡,濃重血腥味順著風飄來。男人靠在紅漆木柱前,一條腿曲起來,手上還握著要包紮傷口的撕得布條,頭偏過去,雙目閉起。

“薛慎!”

俞知光跌跌撞撞跑下神臺,在他身上摸了一手濕漉漉的血,“你哪裏受傷了?”她順著他肩膀摸下去,發現是胸口的位置,再偏一寸,就到心頭了。

溫熱的血不斷湧出來,她接過薛慎手裏的布條,手抖得怎麽也拉不開他的衣領,她五指握拳,往薛慎身後的木柱砸了一下,砸得指骨發痛,手背皮膚被木刺摩擦出細小的傷口,手指張開又合攏,背後冒出熱汗。人冷靜下來了,立刻去解開他腰封和衣領。

出城時,他們就沒預計會那麽順當,因此各自隨身都帶了傷藥。俞知光快將一整瓶止血粉灑在了薛慎胸口,紮緊了包紮的布條,又從自己裙裳上撕下長條狀的布料,給他一層層裹好。

傷口包紮完了,出血的速度慢下來。

薛慎依舊閉著眼,唇在月色裏似乎淺白了幾分。

俞知光摸了摸他的臉,又按按他腿腳手臂,再去確認後背,沒有別的致命傷,大大小小傷口都不少。

“薛慎,你怎麽還不醒?”

“薛慎……”

她手指放到他鼻子底下去探,又側臉伏在他胸口,去聽他的心跳聲。

薛慎手指終於動了動,摸上她耳垂,低聲道:“當不了寡婦,別怕。”

俞知光對上他低垂的眼,淚一顆顆掉出來。薛慎低頭看她亂七八糟的裙裾,“回去帶你買新裙子。”

她不說話,抱住他又不敢壓到他傷口。

等薛慎恢覆了些力氣,架著他往寺廟外走時,才看見滿地七倒八歪的黑衣人屍體,都被攔住了門檻處。濃雲遮住了半邊月亮,她只隱約看到輪廓,但能從久久不散的血腥味,零散在地的沾血白刃上,看到這裏發生了怎麽樣的一番生死拼搏。

薛慎半身重量靠著她,眼皮勉強支撐起來,同俞知光找到了之前留下的踏雪和追電。追電側身倒在地上,望見薛慎,嘶鳴了一聲,又踉蹌著站起來。

俞知光順著它身上插的箭去摸,箭頭穿過馬鎧才紮入皮肉,不算深,還能勉強跑一陣。

薛慎摸了摸追電,用最後力氣翻身上了踏雪,眼皮實在沈重,失血過多讓他手腳發冷,神思凝聚不到一點上,清醒前最後的記憶,是俞知光載著他,旁邊牽著步履略慢一些的追電,往最近的官驛去。

小娘子肩頭看著圓潤,秀氣。

等真挨近過去,又覺得硌人,那盈盈一握的腰,靠著秀骨和一口氣支撐,始終是他歸途上的依靠。

薛慎這一覺睡得很沈,耳邊前前後後,好幾撥人在說話,鼻尖聞到濃重藥味,他似乎搬搬擡擡,被人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又換了好幾個地方。

他留心聽著,很偶爾才聽見俞知光的一兩句聲音。明明那次發高熱,她吱吱喳喳地鬧了他三日。

薛慎漸漸地恢覆力氣,胸口那種隨呼吸牽扯到的疼痛感,亦慢慢減緩。

他睜開了眼,率先看見了蒼褐色的行軍氈布,行軍營帳的穹頂透出些光,他回到了軍中。自己身上已整理得幹爽整潔,穿的是在將軍府燕居的棉袍。

俞知光就在他營帳裏,一點聲也沒出,側坐在行軍榻的床頭小桌前,握著根毛筆在紙上寫什麽,垂著眼眸很專註。擋簾微微晃動,有人在外頭咳了咳,俞知光沒留意他醒,拋下筆,腳步輕輕地出去了。

薛慎躺著睨了一眼,外頭是六六,他慢慢撐坐起身,拿過她留在案頭的黃麻紙。

上面密密麻麻是一些細則,涉及軍中賬房的銀錢借貸、數目、期限、管理方式等。

軍中為避免士兵之間相互偷盜,貴重物品與銀錢都在行軍賬房中存放,每月發軍餉時支取結算,讓他們休沐時領回家。俞知光寫的細則,把行軍賬房當成了一個小小的錢莊,士兵家庭陷入重大困難急需用銀錢時,可以從共同存放的錢裏借,不計利錢,但必須在限期內還清,否則就從下個月軍餉裏扣。

薛慎懂用兵,不熟用財,只知道若真的能夠落實,可以幫很多士兵解燃眉之急。像六六那一次,他就不必偷盜軍馬拿取販賣,還差點丟了軍籍。

他翻開第二頁補充的說明,細細看起來。

擋簾掀開,俞知光楞住,手中六六送來的賬簿都差點沒拿穩,“薛慎,你幾時醒的呀?身上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她坐到行軍榻旁,擡手摸摸他的額。

軍營裏生活不如將軍府細致,但老軍醫對刀傷的治療用藥有經驗,也知道怎麽康覆得最快。

她思量了一番,還是把薛慎搬過來養傷了。

“剛醒,沒不舒服,早就不燒了。”薛慎摘下她的手,朝她揚了揚手中那疊紙,“這是什麽?”

“我陪你在軍營裏住,閑來無事想的,還很潦草簡單,有很多要和賬房先生一起商議的地方。”

“要碰上災年,人人家裏都有急難?怎麽辦?”

“會規定能夠借出去的銀錢總數,而且將軍府會先拿一筆錢出來墊底,作為保證。還要問問寄存銀錢的士兵願不願意加入這種互助的形式,總之,還要算好多好多賬,沒有一兩個月想不明白的。”

“要想這麽久?”

“嗯,反正軍醫說,你至少也得再養一個月。”

俞知光輕輕推他,叫他躺回去休息,自己躺到他身側緊挨著的另一張行軍榻上,眼下正是午歇時分,整個南營都靜悄悄的。她側過身來,把薛慎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用臉頰去蹭了蹭。

“薛慎。”

“嗯?”

“薛慎。”

“嗯。”

小娘子水杏眼亮晶晶的,仿佛對他醒來這件事很是欣喜,不厭其煩地喊著他的名字,他也不厭其煩地應著。薛慎刮了一下她秀氣的鼻梁。

“我看你往後也不用菩薩庇佑了。”

“為何呀?”俞知光困惑地歪頭。

薛慎睡得近一些,避開傷口,將她圈緊。她自己就是個軟心腸的活菩薩,救苦救難,也救他。

薛慎在軍營好好休養了小半月,身體康覆得比老軍醫預想的還要快。來時一身狼狽都是傷,離去時雞零狗碎的行囊占了整整一車,全是俞知光今日添一些,明日買一點積攢起來的。

回到將軍府內少不了是一番收納歸置。

俞知光同元寶忙碌完,到湯泉間舒舒服服地泡了澡,快把十根手指都泡起皮了,回去對著梳妝鏡通發,恰好看到了薛慎從小凈房裏出來。

兩人在鏡中對視一眼。

擱在平時裏,是尋尋常常的一眼。從軍中回來,便恍若有了截然不同的繾綣意味。

俞知光攥緊了水潤光滑的牛角梳,看到薛慎跪坐到她身後,朝她伸出了寬大的手掌,“我幫你。”

角梳在他掌心變得纖巧。

薛慎慢條斯理梳著她的發尾,這一次,一分一毫也沒有弄痛她。俞知光一頭及腰長發披著,看向鏡中他低眉斂目的英俊模樣,心跳無端又快了幾分。

“可以了,薛慎。”

“嗯。”

薛慎把角梳交回給她,雙手攏了攏她的發,悉數撥到了左邊肩頭,露出秀美的頸項和右肩。

他灼熱清冽的呼吸就噴在那小片皮膚上。

俞知光眼睫顫了顫,以為他要親下去。

可薛慎布滿繭子的手掌撫過,像揉按穴位般,不輕不重地捏了幾下,激起一陣酸軟痛癢,爾後是血氣重新流動的更強烈舒適。

頸脖、肩窩、後背、後腰……俞知光懷疑薛慎對人體穴位圖比她記得更清晰,否則怎麽每按下去,都精準地掀起酸痛,她渾身軟下去,感覺身子都輕了好幾兩。連日伏案寫細則而僵硬的肩頸,也變得柔韌。

薛慎抱著她往拔步床去。

他看著她明顯尖了一圈的鵝蛋臉,放下床帳。

待腿腳的穴位也按完,俞知光舒服得連根手指都不想動,眼睛一眨一閉,就陷入了沈眠,頓時忘了她一刻鐘之前在害怕又期待什麽。

翌日清晨,胸腔被壓得快透不過氣。

薛慎熱烈得過分的吻喚醒她時,她就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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