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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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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劉東海從桃溪村回來,著家仆備酒肉菜,屋裏再擺上小泥爐,獨自喝得有點飄飄然。

契約定了,周春娘不想來也得來,來了怎麽留人,他自有辦法,想到那把甜滋滋的好嗓子,他就心癢。

酒意伴隨困意上湧。

劉東海瞇眼,喊家仆“二桂,給我打盆洗腳水來。”

屋門開了,二桂身影憑空高大了許多,一下子擋住了燈架上燭火的光,看不清面容。

“水呢?怎麽不打……”劉東海話音驀地一頓,後頸突如其來地酸痛,眼前陷入黑暗。

翌日醒來,是被凍醒的。

人直楞楞在地面躺了一晚,坐起就打了個響亮噴嚏。

旁邊酒桌上,契約大咧咧攤開,壓在燭臺下,右上角拿一把鋒利的小刀釘住。家裏從前也沒見過這把刀啊?

劉東海疑惑了一陣,愈發腰酸背痛。

“二桂滾進來!怎麽伺候的!小心爺爺發賣了你。”

二桂過了好一會才推門,神色古怪,“老爺,周春娘她在府門外求見,還有……”

劉東海一喜,這麽快就送上門,“快,讓她進來。”

“還有……”二桂估算一番,“大概十來人,桃溪村的男男女女,還有徐縣丞和縣衙的師爺。”

劉東海一楞,徐縣丞……他來幹嘛,這人收了他好處幫忙施壓戴家和周春娘,難道還不知足,想要更多好處?

頭昏腦漲趕到家門,果真看見一大群人。

徐縣丞左邊是師爺,右邊是契書中人陳二爺。

“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難得大家都有心想把田地契約的事情解決,陳二爺出面請我與金師爺來見證。今日周春娘來徐家做幫工,今日過後十畝田的事就結清了。”

“她要做的可不止今日。”劉東海聽得不太對勁,“她要給我幫工快一整年,契約上寫得清清楚楚的。”

戴老三站得筆直,用了最大克制沒上前揍他。

周春娘將契約拍到他面前,“睜大你的眼看清楚。”

劉東海接過,契約還是昨日的契約,但有細微改動,兩處略添小字,竟把周春娘按契約做幫工十月又二十日這件事,偷換成了在十月二十日來做幫工的意思。

每日工費二十文錢之前,又添了大幾十兩,這麽算下一日的幫工費即可抵十畝田。契約最下方有他自願的簽名和手印表示“履約完畢後,再無糾紛,再不糾纏”。

劉東海氣不打一處來:“你騙鬼呢!昨日的契約不是這樣的,這份是假的!二桂,把我的契約拿來!”

二桂拿來,青天白日下一比對,兩份契約一模一樣。

劉東海意識到自己中招了,他在田地契上做的手腳,周春娘原原本本用在了自己身上。

可他的假墨水是半年前打牌九,一個被查封的西藩商行掌櫃輸給他的,說好是瞞著官府藏下來的最後一瓶。

周春娘就算了,劉東海破口大罵:“好你個陳二,你做中人,就是聯合戴家來蒙騙我,你敢指天發誓,你昨日寫的契約沒改動過?”

陳二爺笑瞇瞇同他玩文字游戲:“我親筆所寫契書,在黃麻紙上一字未改,一字未變。”他只是用了俞知光給他的紙,再就是書寫時候,按著她指頭的位置落筆。

劉東海把兩份契約攥在手心裏,恨不得一把撕碎了。

徐縣丞提醒:“戴家今晨已將契書備案,由師爺謄抄記錄在冊了。”這也是劉東海之前狀告戴家欺詐的做法。

徐縣丞拿人手短,向來是對他笑臉相迎。

這次不知抽的什麽風,居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劉東海氣極反笑,看到戴老三那條僵直的腿:“行,契書上寫今日,那就一日,但我只要周春娘一人進門。”

“這可不行,”縣衙的師爺摸了摸山羊胡,“戴家與你的田地契糾紛拖拖拉拉這麽久,今日正是結清期限,我要親眼見證才可筆錄,做好結案文書。”

劉東海綠著一張臉,看桃溪村浩浩蕩蕩一行人進了他家門,本想為難周春娘的路數也使不出來。

俞知光沒有跟進去,在劉府大門側對的茶攤坐著,花兩文錢買了兩碗熱茶,同薛慎坐著等,沒等多久,戴老三拖著一條腿,垂頭慢慢走了出來。

薛慎敲了敲桌沿:“老三,這邊。”

俞知光奇道:“戴大哥,你怎麽先出來了?”

戴老三扒了一把頭發,蔫巴巴的:“春娘讓我在門口等她,說我礙手礙腳,別再累出個新毛病來。”往日聽了這話,他定然會疑神疑鬼多想,但今日不同了。

“往後什麽打算?”

“田地不賣都賣了,我同春娘進城找點短工做,她會做些吃食,挑擔子進城叫賣,總歸餓不死。”

“可是戴大哥,你腿腳的毛病……”

戴老三自嘲地拍了拍自己膝蓋,“我從前覺得腿痛,沒受傷那條腿也痛,昨日才知曉,是心裏病得更厲害。”

薛慎垂眸,看他那條曲起來也微微變形的腿。

“我府裏田莊的莊頭要退了,你管不管?”

“將軍,我……我沒管過田莊。”

“你是什長,管過十個兵。”

“但將軍莊子有上有二三十人吧?”

薛慎沒什麽表情地笑了,笑意不過一霎又消失。

按著往常規矩,這是有人要挨罰的前兆,即便戴老三已經不是他的兵,見了還是忍不住心頭發怵。

但薛慎只是問:

“不是白給你個閑職好吃好喝供著,幹得好幹,幹不好滾,跟什長百夫長一個理,能幹嗎?”

戴老三嘴唇動了動:“能……能幹。”

薛慎盯著他不說話。

戴老三莫名地,想到從前在軍中,聽見金鼓敲響,軍號高鳴的那種緊張,把手邊半溫的茶一飲而盡,擱下碗,“能幹!幹不好不用將軍開口,我自己滾蛋。”

劉東海沒能完完整整地拘著周春娘一整天。

挨近晌午的時辰,周春娘就全須全尾地出來了,恍如劫後餘生,看著縣衙裏平日不升堂看不見的縣丞師爺差役走遠,還帶著做夢半的不敢置信:“這就……沒事了?”

戴老三早迎過去接她:“怕什麽?是姓劉的不幹人事,擱往日,我高低揍他一頓狠的才解氣。”

“成了,就知道打打殺殺,”周春娘睨他,眼裏輕松的笑意掩不住,領著俞知光與薛慎往桃溪村走。今晨匯合的時候,戴老三陪著她,她才得知薛慎的身份。

“快到午膳時辰,將軍與大娘子要是不嫌棄,到我們家裏用一頓便飯再走?家裏沒什麽大魚大肉,只雞肉蔬果現宰現摘,比運到皇都裏再賣的要新鮮些。”

周春娘問得認真,戴老三同樣期待地看著二人。

薛慎沒有立刻表態。

村裏只逢年過節,加上老人賀壽,才舍得宰雞殺鴨,再到養豬的那兒割幾斤豬肉,周春娘口中的便飯,必然是戴家拿得出手最好的。

但做得再精細,定然也比不上俞知光慣用的廚娘。

他要是一人來,就答應了。

正要想個借口推了,俞知光比他答得更快:“好呀,那就叨擾啦,按著你們往常吃的做就好。”

“哪能啊!”周春娘當即撇下戴老三,“你帶著將軍同大娘子慢慢走,我先回去跟爹娘一起張羅。”

戴老三笑著叮囑:“春娘,再把埋在院墻歪脖子樹的那壇酒挖出來,我要同將軍喝一杯。”

村裏沒分桌的講究,六人剛好圍著大圓桌。

俞知光左邊是薛慎,右邊是周春娘,飯席上為了他們這兩位客人,還特意備了分餐的別匙別箸。周春娘殷勤地給她布菜,粗陶碗很快堆得像小山一樣。

雞肉果真別樣鮮香,果蔬同樣異常清爽。

只是那道紮紮實實的紅燒獅子頭,肥瘦比例感人,一口咬下滿嘴甘厚肥膩,而周春娘給她夾了整整三顆。

俞知光腮幫子鼓著,艱難地吃完一顆。

看看左邊,薛慎在同戴老三推杯換盞,瞄瞄右邊,周春年給她布完菜,開始為戴家老太太盛湯。

大不了飯後走回去消食,她正要夾起第二顆。

“那墻上是什麽?”

薛慎忽然一指院子東墻,東墻靠著個不大不小的雞棚,墻頭掛亂七八糟的農具,還有年初曬的苞谷荊條……

大圓桌幾人紛t紛扭頭去看。

“將軍說的哪個?”

“最東邊那個,歪歪扭扭像個小小稻草人。”

“哈,那就是個稻草紮的,有段時間雞棚的雞蛋總被人摸走,壽兒這傻小子做了個小人偶擺在墻頭看守。”

“有用嗎?”

“將軍說笑了,肯定是把偷雞蛋的壞種抓住了才有用,就是陳家三爺那不成器的小兒子。”

俞知光也被吸引走了註意力。

稻草小人的軀幹,用的還是一根舊木箸,身上綁一塊破洞的碎花手帕,紮了靈巧的活結。她看了幾眼,再低下頭,碗裏叫她很為難的兩顆紅燒獅子頭不見了。

獅子頭躺在了薛慎碗裏。

男人若無其事:“老三手笨,一開始軍棍都握不好,倒是生了個手巧的小崽子。”

“這還不是隨他娘,哈哈。”戴老三見酒碗空了,給薛慎添滿。男人趁這個空隙,挑眉看了她一眼。

俞知光低頭,整頓飯再也沒有看過薛慎。

最後周春娘收拾碗筷,她還是看到薛慎吃得幹幹凈凈的飯碗。她看著空碗呆了呆,明明是三書六禮,名正言順的夫妻,扶她下車,背她走路,夜夜手足相抵同塌而眠,好似都不比夾走的兩顆獅子頭來得親密。

周春娘特地小聲問她:“大娘子臉頰這麽紅?是不是飯菜二荊條放得多了?我給你倒碗茶解解?”

“好,謝謝春娘。”半溫良的茶水流淌過唇舌,茶味裏有一股清新微甜,一問才知,是曬幹棠梨葉泡的。

戴家老太太見她喜歡,塞給她一大把,又給她個竹筒做的茶壺,“拿著在路上喝,黃饃饃也拿一個。”

隔壁張家套來騾子,代戴老三將二人送回莊子。

小小騾車在鄉道上前進,微微搖晃。

俞知光曲腿坐在板車鋪得滿滿的草絮上,將鬥篷一角鋪平,竹筒茶壺和棠梨葉片都放在上面,好似怕它們也受到顛簸,繼而捧起那個黃饃饃,遞給對面的男人。

“將軍今日都沒有添飯,光喝酒了,路上吃吧。”

薛慎看著她滿臉真誠:“不想吃了,才給我。”

話是這麽說,還是接過去了,看眼前女郎眉開眼笑,細膩白皙的鵝蛋臉鼓起微微的弧度。他拇指一摁,黃饃饃的表面頓時凹下去一個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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