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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泉思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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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泉思暖(四)

不待楚望安開口, 他便飛快移開目光,整個身子猛地往下壓,擡著不甚輕快的腳步跌跌撞撞朝外走去了。

熟不知方才還熟睡的謝潯在此刻睜開了眸子。

再見面時, 已是五月初八, 天色昏暗, 謝潯著一身墨綠朝服, 在楊珺的目送下踏上了去皇宮的路。

彼時天色甚暗,唯空中一盞明月分外明亮, 偶有微風吹過, 帶起幾縷發絲, 細嗅之下還能覺察出幾分淡淡的花香。

不用回頭他也知曉楊珺依舊站在身後, 或許謝潯早已在心中設想過無數次了。

楊府門楣之下, 楊珺著一套淺綠長衫, 手提明燈, 堅定地看著謝潯遠去的背影。怔楞之間心底倏地恍惚了一下,這場景好生熟悉,仿佛她曾目送過謝潯遠去。

直到遠方的身影消失不見後, 楊珺這才轉身離去。

今時不同往日,府中的事也漸漸多了起來, 尤其是辭舊迎新之後,越來越多的仆從起了離去的心思。

人一旦起了離心, 便是她極盡挽留也無濟於事, 好在楊珺也看得開,她大手一揮,便依了他們的心思。

日頭升起時, 偌大的庭院中站了數十名仆從,皆是些壯年男子。

楊珺還未出房門, 便聽得蕓華在耳邊反覆道:“小姐,他們都要走了,您去瞧瞧,那庭院站了可不少人呢。”

隨著年歲的增長,蕓華也褪去了圓乎乎的小臉,倒是一雙圓澄澄的眸子未曾有半分變化,說話間眉眼陡然一蹙,不曉得的人還當是遇到了什麽天大的難事。

“罷了,想走的人也留不成,倒不如將他們放出去。”楊珺出聲寬慰道。

“小姐您就是太心軟了,哎!”蕓華怒其不爭地嘆了口氣。

話音一落她目光就瞥見了桌上擺著的信封上,隨即心思一動,下一刻她就將信封捧到了自家小姐的面前。

“小姐,這是三小姐派人送來的書信。”蕓華出聲道。

明菡?楊珺聞言心思一動,經人一提她才想起已有半年見過明菡了。擡手接過,緩緩打開,就瞧見上頭端正的筆跡,卻是自家三妹無疑了。

不過。

楊珺目光頓了片刻,還未開口,便聽得蕓華自言自語道:“聽聞太子府養人,三小姐嫁去三載,如今性子都端正了不少,也能寫出這般秀麗的字跡了。”

無心的一句話,卻道出了癥結所在。

“蕓華你說什麽?”楊珺忙不疊開口問詢道。

“啊?”蕓華當即轉過身子,楞了片刻,這才開口道:“三小姐如今的字跡倒是比以往端正了許多,也能靜下心來寫封書信了。”

可楊珺不這麽覺得,她若有所思道:“明菡性子跳脫,如何能按捺住。”

話音說到這兒,她又不敢細想下去,她怕突然生出什麽端倪來。

尤其在半載都沒有見到明菡的身影之後,她總覺得自家小妹和太子殿下之間好像生出了什麽嫌隙,看似雲淡風輕的水面上,實則暗流湧動,或許一個不小心便會深陷其中。

粗略看過手中的書信,上頭的內容倒是簡單了許多,無非是些家長裏短,倒是將那無關緊要的花花草草都寫了上去。

看到這兒,楊珺懸著的心這才徹底放下,她低低道:“無事便好,無事便好。”

奈何外頭不等人,楊珺剛放下手中的書信,便聽得外頭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喊,她當即擡步走了出去。

彼時日頭正盛,微風摻著熱氣,似竈房內升騰起的煙霧,惹得整個人都不爽利了起來。

楊珺環顧四周,這裏面的人她都熟悉,比如餵馬的楊微、看守武器庫的楊坦,架馬車送謝潯北上的楊猶他們一身舊衫,目光炯炯地看著楊珺。

更有甚者,說是瞧著她長大都不為過。

還不等她開口,便齊聲兒道:“還請二小姐批準。”

渾厚的聲音似乎要沖破天際,響徹雲霄,直達那同日而生的東方澧州城。

“諸位當真是想清楚了?”楊珺雖不舍,卻還是開口確認道。

然而離去之人心思果斷,當即回覆道:“想清楚了。”

如此一來倒真沒有任何強留下去的必要了,楊珺朝身後的蕓華使了個眼色,後者當即會意,端著一方托盤走了出來。

“既如此,楊珺也不多勸,只是諸位此一去定是路途艱辛,身上不帶些盤纏又如何度日。”她走上前去,從托盤中拿了一些銀兩,交到楊微的手中。

細細囑咐著:“盤纏不多,夠你一路所用,還望你能珍惜性命,切不可忘記楊家家訓。”

“楊家家訓有言,男兒行於沙場,只可所向披靡,不可茍且偷生。”

楊微拱手行了一禮,珍重道:“小的未曾有一日敢忘,此一別之為尋條出路,若是他日我不幸身首異處,您就權當小的隨楊家軍戰死。不需哭喪,不需立碑,只是在祭奠楊家軍時,能替小的略備一盞薄酒,也算是全了小的心思了。”

“我這一輩子做夢都想入了楊家軍,奈何自己學藝不精,倒是有一手養馬的好手藝,如今楊家軍盡數戰死,馬兒餵得再好也保不住家國。”說到這兒,他哽咽了,隨即更加堅定道:“如今我倒是可以實現自己的抱負了。”

“哭啥,我養這麽多年的馬,也不曾騎過幾次,日後您可瞧好了我在馬背上英姿颯爽的模樣。”

許是有楊微打頭,後面的人皆來了士氣,分別的場面變得愈發沈重了起來。

直到送走最後一個仆從之後,偌大的楊府瞬間變得清冷了起來。

妍麗的百花在柔風裏晃動著花瓣兒,引得蝶兒留戀不止,加之湖面蕩起的波瀾,閃耀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分外好看。可這等美景再也無人與她共賞,所有的熱鬧都與楊珺無關了。

她收回落寞的視線,心頭還是不免難過了起來。

傍晚時分,謝潯姍姍來遲,踏著最後一抹餘暉走進了院中。

橘紅的日光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仿佛人站在門口,那心思就能飄到楊珺面前。

她一個擡眸就t捕捉到了謝潯眸子中一閃而過的笑意,清冷地仿佛轉瞬即逝,卻又躲在唇邊浮現起的小痣上頭。

濃烈的像佳釀,久久不願散開。

“什麽事這般開心?”楊珺不忍開口問道。

見目的達到,謝潯擡步走了進來,自背後變戲法似得拿出一個小木盒,不過因著有蕓華在身邊,他有所收斂。

他熟稔的將另一手的油紙交給蕓華,低聲道:“今日我拿到俸祿了。”

“銀子雖不多,可我左思右想總覺得要買些什麽,便去長鵲街上走了走。”謝潯看向別處,開始解釋自己為何歸家晚了。

說罷還不忘遞給蕓華一個眼神,後者看得膽戰心驚,當即抱著油紙走出了大廳。

“打開瞧瞧,我挑了許久呢。”謝潯裝作不經意道。

其目光早就楊珺手中瞥了數次,若不是楊珺正一門心思地撲在手中的小木盒上頭,恐怕早就被抓了個正著。

“你送的我都喜歡。”楊珺波瀾不驚道。

倏地,方才還雀躍的眸子霎那間暗了又暗。

楊珺也不知怎得,原本還熱鬧的大廳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了起來,便是剛才還催促個不停的謝潯如今也不做聲了。

好在這樣的狀況因著蕓華的折返而逐漸消失。

用罷晚飯,楊珺看了眼悶悶不樂的謝潯,並未多言。反而腳步輕快地離去了,若是謝潯有心的話,恐怕還能瞧出她加快的腳步和隱在袖中攥緊的掌心。

“哥哥你不開心嗎?”小二福雙手捧著碗,疑惑問道。

謝潯柔聲道:“沒有啊。”說著,便從袖中掏出一把極為小巧的木劍,不過他並沒有直接遞給小二福,而是在他眼前虛晃過去,轉而又端正地放在了桌上。

只這一下便將小二福的目光盡數吸引了過去。

他早就將方才的問題拋在了腦後,雙眼亮晶晶地盯著木劍,小聲試探道:“是送給我的嗎,哥哥?”

一張小臉眼巴巴地望著謝潯。

謝潯也不應答,只是柔聲道:“先用飯。”

哼!小二福擡眼極為小心地看了眼謝潯,見他面色如常這才依依不舍地大口吃著碗裏的飯。

直到小碗見了底,他這才一抹嘴巴,跳下了凳子,跑到謝潯面前賣著乖道:“哥哥,哥哥,我吃完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巴巴地瞅著小木劍,就差開口沖謝潯要了。

“嗯,二福真棒!”謝潯擡手極為敷衍地揉了揉小二福的腦袋。

“那……小木劍。”二福看著木劍依依不舍道。

在他的各種明示暗示之後,謝潯這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急促道:“瞧我,都忘了這小木劍了。”他促狹著拿起小木劍,萬分珍重地交到了小二福的手中。

“二福舞起劍來格外靈動,若是使上這小木劍定如那勇猛的大將軍般,只是可惜……”

誰不愛聽誇讚呢,尤其小二福,恨不得將身後不存在的小尾巴翹到天上。

在謝潯停頓的片刻,他即刻會意,小手拍著胸膛認真道:“哥哥放心,二福很聰明的。”

宛如天籟的童聲響在耳邊,謝潯莞爾一笑,其容貌之昳麗絲毫不輸窗外的明月。他嘆著氣道:“若是能讓楊姐姐一睹二福的風采,定會拍手叫絕,再者她乃楊家人,自是將那楊家槍法熟記於心,要是她願意指點一二……”

小二福立即點頭,大聲道:“我去請楊姐姐!”話音一落那小腿便邁了出去,靈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反觀謝潯笑得如得逞的狐貍,他勾了勾唇角小聲道:“二福倒是個可塑之才!”

站於窗前的楊珺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她暗暗道:“莫不是受了涼。”倘若她知曉自己被人這般算計,恐怕早就開口反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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