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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頭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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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頭角(四)

此時的聖上正一臉慈愛地看向門口, 直到瞥見沈暗鈺一身的落雪,眸子間的慈愛寸寸冷下。

不過這絲毫不耽誤他站起身來,虎視眈眈、睥睨天下的君王緩緩走向了沈暗鈺, 每一步所帶來的震懾之感恐怕只有沈暗鈺一人能感受到。

“兒臣拜見父皇。”沈暗鈺當即行了個跪拜之禮, 鄭重道。

彼時沈暗鈺憂心忡忡, 卻礙於父皇在此, 總不能表現出來。所幸下一刻,聖上微微彎腰將沈暗鈺了虛扶起來, 親手攏去他發間的雪花。

責怪道:“明知有雪也不曉得備上一把傘。”

其話語中的憐愛, 清晰可見。

沈暗鈺略微思索了片刻, 應承道:“如今落在孩兒身上不過幾片薄雪, 尚且得父皇如此寵愛。可翼州滿城的百姓, 又會是誰的子, 誰的夫, 他們凍死在雪地時又有何人垂憐呢。”

“孩兒不孝,未能替父皇解憂,還引得您如此傷懷, 是孩兒的不是。”

說罷,他雙膝微微彎曲, 作勢要重新跪下去。

卻被聖上擋了下來“你乃靖國之太子t,其身份之尊貴旁人望塵莫及。”

“父皇之言, 孩兒謹記在心。”

沈暗鈺輕嘆口氣, 繼續說服道:“依孩兒之拙見,此去翼州,旁人定不是最好的人選。”

“哦?說來聽聽?”

難得今日沈暗鈺比平日裏乖巧了幾分, 倒讓他生出了幾分父慈子孝的錯覺。不過聖上還是老謀深算,一眼就瞧出了沈暗鈺以身入局的小把戲, 不過他並未有任何的不悅,相反還有幾分的好奇。

沈廣奕迫不及待地想知曉,他所忌憚的太子接下來的打算究竟是什麽。

“您也說了,孩兒的身份最是尊貴。倘若孩兒能去,便昭示著天家並未放棄過他們,甚至尊貴如太子都可以不顧自身安危,投身其中。那其餘多言之人,又當如何?”

“他們定會自愧不如,雖說不能效仿孩兒,但可以捐些銀錢,也算是給翼州的百姓盡一份心力了。”

聖上點了點頭。

“此法可謂是一舉兩得。”沈暗鈺說得條理清楚,雖與謝潯所授有些出入,卻也還算得體。

至於謝潯曾提點過的山水畫,用來“賠罪”倒是可以。

彼時父子二人正端著熱茶,慢條斯理地啜飲著,倘若有人能細細看上一眼,定會發覺兩人的共同之處。伺候在一旁的太監,李福如實想道。

不過他嘴極為嚴實,為人還鬼靈精得很,不然也不至於年紀輕輕就爬上了如今的地位。

精明的雙眼望桌上一瞧,那上頭擺著的糕點他熟的不能再熟,各式各樣都是皇上平日裏愛吃的。

皇上慢慢品著熱茶,一身正派的明黃經由餘暉一照,愈發顯得盛氣逼人。

他猛地擡眸,慈愛的目光之下湧動的是層層忌憚,飽經風霜的眼睛直直瞧著沈暗鈺。

半晌後他才認真道:“非是朕不願放你歷練,著實是你年歲尚淺,如何與朝中心思各異的大臣周旋。”

此言一出,隱隱有威脅傳來。

但沈暗鈺是何許人也,他自是聽懂了聖上的弦外之音。

“正所謂虎父無犬子,孩兒尚年幼絕非等閑之輩,加之翼州百姓身處天寒地凍之時,孩兒卻能熱湯果腹,嘗遍珍饈異寶,孩兒不慎惶恐。”

“是以每每入夢之時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他知曉親情並不能打消聖上的顧慮,索性從翼州的百姓說起。

“若是朝中派兵馬前去救災,於翼州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起不到振奮民心的作用,然孩兒若去了則大不相同,既體現出了朝廷對翼州雪災的重視,又表明了父皇您的大義。”

“說不定孩兒還能在此得以鍛煉,豈非一舉三得。”

此一番說辭並無任何的破綻,字字句句都是沈暗鈺的肺腑直言。

於沈暗鈺而言,此番翼州之行關乎到他在朝野中的聲望,亦是他與周太傅多年努力的成果。

即便他如今的身份是當今太子,可不臣服者眾多,他能如何,總不能一一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再加之翼州有難,於情於理他不可坐視不理,思來想去,只得盡力爭取這個機會。

皇上有些欣慰地看著自己的長子,有那麽一瞬他竟瞧見了昔日的自己,也是這個恣意的模樣。縱使知曉前途渺茫,卻還是願意拼盡全力一試。

罷了,便讓他一試又如何?

這個長子對於沈廣奕而言,他是又愛又恨的。愛他年幼依附於自己的模樣,卻又同時在心底忌憚他成長為一世明君。

所謂高處不勝寒,恐怕說得就是這個。

或許這就是帝王,那九五之尊的位子上,恐怕也只能容得下一人。

“這麽緊張作甚,父皇早就瞧出了你去意已定,再做阻攔也於事無補,倒不如放手一搏。”

面上的慈愛都融進了眼中,他點點頭道:“既然吾兒與朕心系一處,不忍看百姓受苦,朕便允了你!”

說罷,當即朝李福揮了揮手,中氣十足道:“將聖旨拿來。”

李福得了令,後退著走向一旁,從中拿出了一個匣子。

隨著匣子的展開,一道明黃的聖旨安靜地躺在其中。

“打開瞧瞧,”如今的聖上早就褪去了滿心的疑慮,他和藹一笑地沖沈暗鈺道。

後者會意,輕巧地拿了起來,卻滿心的不解,直到瞧見上頭的字後,這才從怔楞中回過神來。

他忍下心中的悸動,一抹疑惑浮上了心頭。這聖旨上明晃晃地寫上了自己的名諱,可父皇為什麽要加以阻攔,若說是忌憚自己,那不應該啊。

可若是不忌憚,又何來的事先準備。

沈暗鈺斂去眉間薄愁,爽朗地謝過聖上,便起身告了辭。

淳觀四十年,正月初十。

太子沈暗鈺攜太傅周引石及侍讀兩名前往翼州,命楊、黃兩軍,各撥兵馬數千,與太子一同前往。

其聲勢之浩大,讓作壁上觀者皆羞愧難當,霎時,眾人皆相互奔走,只為購得禦寒衣物,贈予翼州百姓。其中就屬郎家出力最多。

後來,楊珺曾問過郎秋為何做此事,那時郎秋是如何答得,他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他雖說不上什麽大道理,卻也懂得百姓為先,倘若哪日百姓都沒了,那他郎家之產業,豈非付諸東流。

聞言,楊珺讚佩地看了眼郎秋,一時之間有千萬語想說,但實際到嘴邊後都化為了一句“錚錚男兒!”

猶記得那日寒風透骨,偏生日頭高高掛起,屋檐冰雪儼然有幾分融化之意。楊珺就這般領著楊家眾人,站在門前,看著謝潯忙碌。

期間她曾有滿腹叮嚀想告知謝潯,可話到了嘴邊,她一時又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索性便緘默不語,只餘下一雙柔和的目光緊緊隨著謝潯。

瞧著他一一告別了眾人,輪到自己面前時,他的目光頓了頓,片刻後又有幾分濕意浮上,瀲灩著水波清晰可見。

近得楊珺都能瞧見他滑動的喉結,以及微微哽咽的嗓音。

清冽的少年音變得喑啞,仿佛瀑布飛濺帶起的回響,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回蕩,最終不甘心地匯入河流。

謝潯就是這樣,他心間纏繞著許多話語,卻無一句敢言,若是楊珺能有抽絲剝繭之力,定能發現,每一句不能與世人明言的背後,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個名字。

他紅著眸子,輕輕道:“我會平安無事歸來的。”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著,竭力壓住了翻騰在心底的情緒。

“嗯!”楊珺重重點頭,緩慢道:“你盡管去,身後有楊府為你頂著,莫要怕。”

突然自心間生出一抹酸澀,她趁著謝潯轉身之際,擡手拭去了。

再回首,她依舊是溫柔而又執著的楊二小姐。

反觀將一切都看盡眼中的楊明菡,她有些不解,明明自家二姐滿是不舍,卻還是一步步將他退遠了。

若是她,她可不願空守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誓言,倒不如兩人相守來得實在。

可下一刻,她的目光和沈暗鈺略帶侵略性的目光相撞,好像就有一絲絲懂了二姐的選擇。

馬上的男子一身玄色大氅,長發高束,風一動,發絲隨風散開,恣意的目光直直落在楊明菡所在之處,薄唇輕佻,極盡風流。

看得楊明菡面上一紅。

不過片刻,楊明菡計上心頭。

她自發上拔下來一個朱釵,邁著小碎步,緩緩跑到了沈暗鈺的馬前,嬌嗔地輕睨了他一眼。趁著他還未反應過來時,含羞帶怯地將手上的朱釵一遞。

掐著嗓子,嬌滴滴道:“太子哥哥此去珍重。”

其伸出的手卻沒有收回,大有一副沈暗鈺不接過她就一直伸出去的架勢。

後者眉梢一挑,微微低下了頭,用著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咬著牙道:“楊明菡!快收回去。”

奈何此等毫無殺傷力的威脅對於楊明菡而言不痛不癢。

她雙眸一眨,盈盈欲泣,熟不知這番姿態落進旁人眼中,早就在心底寫出了一篇癡男怨女的纏綿故事。

“太子哥哥,你……你不喜歡?”

清脆的抽噎聲清晰可見,便是冷硬大漢都聽得心頭一悸,偏生沈暗鈺身份尊貴,還招惹不得。眾人只得暗暗垂下了頭,一雙好事的眸子四處亂轉。

“算你狠!”被楊明菡架到高臺的沈暗鈺無奈一笑,長手一撈極為輕快地從她手心掠走了朱釵。

他自高而下半點不錯過楊明菡面上的驚愕之色,薄唇一掀“走吧。”t

臨了還不忘將朱釵用錦帕細細包好,妥帖地放進胸口的衣裳中。

後知後覺地楊明菡揚著小臉,怒氣沖沖地跺了跺腳“哼!”了一聲。

虧得方才她還覺得沈暗鈺面若冠玉、英姿勃發,這下她可真是瞧清楚了,此人就是個小肚雞腸還毒舌到得理不饒人的太子。

只是可惜了那支朱釵,哎!自認倒黴的楊明菡慢慢走向了回去。

熟不知此等場面落進汴梁城的百姓眼中,當即就編出了一條流芳百世的愛情故事。

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

言歸正傳,將一切看盡眼中的沈方客眉眼落寞一片,他覺得有些事是該要好好地說與自家小妹聽了。

思及此,他無奈的嘆了口氣。

待眾人離去之後,楊方客板著臉將正欲溜走的楊明菡給捉了個正著。

眸光一閃,冷光乍現“你要去哪?”

楊明菡動作一僵,連忙回身,頭都搖成了撥浪鼓,堆著笑道:“回……回房啊!”

聞言,楊方客陰險一笑,狹長的眸子緊緊盯著楊明菡,慢條斯理道:“巧了,我與你同路。”隨後給楊珺使了個眼色。

後者無奈一笑,旋即知趣兒地擡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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