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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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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又是偽神。”張鶴雙手並用, 把頭發揉得亂七八糟,“我們最近是不是與偽神較上勁了,怎麽到哪兒都能碰見這樣的事。”

裴璇璣在葛家堡案中並沒有下到蟻巢中, 沒有一睹蟻後的風範,因此無法對兩位同伴的憂愁感同身受, 只是見他們面上都不好看,心中也打鼓。

她猶豫道:“這事, 要不要與嵇仁上報?還是說——”

還是說我們自己私下裏調查清楚?

李摯的一只手輕輕敲擊著桌面, 思考來到江北府後每一個環節。

他有些疑惑, 嵇仁此人,當真有這樣大的膽子嗎,如此熱衷於權勢的男子, 會縱容某位偽神在他眼皮底下,制造出這樣大的災禍, 影響他的仕途嗎?

他究竟知不知情?

腦中不停變換著想法, 李摯擡眼看向同樣陷入了沈默的同伴們。

裴璇璣年輕氣盛,一心只想降妖除魔、尋求真相,她眼裏揉不得沙子,既然已經對嵇仁產生了懷疑, 便不願意再相信這位江北府異人寺總司。

張鶴沒有裴璇璣這樣多的理想與抱負,他得過且過,若是案子撞了上來,張天師自然義不容辭,只是讓他挑戰質疑上峰的權威,他也不願意去自尋麻煩。

他們是三個人, 想要做的事情,需要兩位同伴達成一致。

這時, 裴璇璣與張鶴也看向了他。

他們眼神中流露出的信息,李摯輕易便讀懂了。

莫名的,李摯笑出了聲。

兩位同伴一楞,無措地看著一向沈穩寡言的李摯突兀大笑起來。

“老李,你這是怎麽了?”張鶴瞪大了眼。

裴璇璣想起身去畫符咒:“莫不是被他說的那鬼……”

李摯朝裴璇璣揮了揮手。

他止住了笑,站起來,俯下身子。

李摯撐在桌上,左右看著同伴的眼睛,輕聲道:“若按照異人寺那些破規矩,自然應當將事情上報,等待上峰們相互推諉後,終於尋了一個中庸的辦法,解決這個麻煩。”

裴璇璣的眼神黯淡下來,她喃喃道:“這樣自然最為穩妥——”

李摯不等她說完,接著道:“若我已經是張天師的年紀,我便穩妥地選擇這一條路,但我今年十八,年輕氣盛,自命不凡,不願走最多人走的路。”

李摯一番話說完,說的裴璇璣心潮澎湃,她一拍桌子,也站起來道:“是這個理!我們難道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嗎?在仙渡府時,若是按部就班的將線索交予上峰,等他們定奪,葛家堡的蟻巢能這樣快被剿滅嗎?”

她飛快地將話說完,又將眼睛看向張鶴,激將道:“當然,這是我們後輩的沖動之舉,並不勉強前輩。”

這下只剩張鶴坐在椅子上,他無奈也跟著站了起來,手指點過李摯與裴璇璣,無語道:“小裴你也別使激將法,我奇了怪了,我是哪裏招惹你們倆,一個說我年紀大,一個說我沒沖勁,我在你倆眼裏是多不堪?”

“我年輕時候做過的荒唐事多了多去了,別在我面前這樣啊。”張鶴伸出一根手指,在兩個小輩面前晃了晃,“什麽真神偽神的,老張只是嫌麻煩,老張不怕。”

三人相視一笑,又坐了下來,仔細討論了一番。

這一討論,又去了一個時辰,等李摯終於回房時,寶珠已經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李摯連忙走上前去,到了床邊卻無從下手,也不知是該給她蓋上被子,還是讓她轉個身趴下好好睡。

猶豫間,他已經一動不動地看了寶珠許久。

這狐貍完全睡死了過去,沒有一絲一毫醒轉的跡象。

她睡得這樣舒服,有什麽必要非得按照李摯的想法重新睡,李摯笑了笑,腹誹自己的性情著實太古怪了些。

於是他轉身清理好自己,也上了床。

躺在床上的李摯,擡眼看著屋頂,沒有絲毫睡意。

他此時仍然沈浸在方才的感受中,只覺前頭有無限可能,真真如同十八少年一般。

身旁的寶珠動彈了一下,似乎是夢見了什麽,耳朵不停地撲棱著。

李摯轉過身去,面朝著寶珠。

“你需要成長。”李摯幾乎無聲地說著,“而我需要再年輕一回,或許,我們都應改變。”

也不知寶珠是否聽見了,她的耳朵放松下來,呼吸緩慢而綿長。

見她這樣可愛,李摯忍不住靠近了她,伸手將她抱在懷中。

狐貍配合著李摯的動作,她眼睛都未睜開,含含糊糊道:“回來了啊,今天下朝也好晚。”

說罷,她熟練地在他胸口找到了靠上去最舒服地姿勢,繼續昏睡了過去。

“傻狐貍。”

李摯無奈地看著她,低頭愛憐地親了親她的耳朵。

翌日,李摯幾人去往衙門匯報過後,便按照昨夜的商議,分頭行動起來。

李摯尋了地字部專管錢財支出的同僚,以趙甲的名義支了一筆錢,然後通過衙門買了一匹馬。

出門衙門後,李摯騎著馬,一人前往趙甲的住處去尋他。

不知因為何事,趙甲今日未曾來衙門聽下屬匯報。

待李摯得了趙宅侍從們的指引,來到趙宅會客廳時,方才明白今日趙甲缺勤的緣由。

趙甲臉上還殘餘著一些酒氣,也不知昨夜是否是通宵痛飲,聽得侍從稟告,知曉李摯獨自騎馬來了,臉上露出一絲高興,讚道:“我就覺得你小子不錯,年輕,天賦高,還識文斷字是個秀才,本以為會心高氣傲,現下看來也頗為識時務。”

誇讚完了,才慢吞吞道:“來尋我是何事。”

李摯恭敬地一拱手,說道:“趙組長上回與我說過淆水之事,不能輕舉妄動,可屬下在三真山遇見了一樁異事,實在拿不準主意。”

李摯提到淆水,趙甲的臉色已經正經了幾分,再提到三真山,他已經神情凝重起來,拿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李摯,不問別的,先問:“這異事,只有你一人知曉?”

李摯斬釘截鐵道:“想到組長教誨,一個字也沒有說給旁人聽。”

趙甲唔了一聲,沈聲道:“山上的事,不是你一個新來的能指摘的,切記謹言慎行。”

說完,趙甲頓了一頓,狐疑道:“不過,我記得你負責巡視的地方,並不在三真山附近。”

“這便是要從我遇見的那件異事說起。”

李摯又去頭去尾地將憐心的事說了一回,這一次,他去掉了寶珠、圓圓與嵇仁,單單拎出來憐心t。

說到最後,李摯言明,憐心往生前,說自己來自三真山,因此他才想要去山上一探。

趙甲聽著李摯口中的異事,臉上的表情變化多端、十分精彩,直到聽得憐心往生,方才松了一口氣。

他正想說些什麽,李摯又開口說起,當他走到三真山下,正想上去時,碰見了另外一隊同僚。

趙甲問道:“是誰?”

李摯觀察著他的表情,描述了三位同僚的特征。

“哦,是他們。”趙甲伸手摸了摸嘴上短短的胡須,眼中精光一閃,看向李摯,“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你切莫說給旁人聽,尤其什麽京中來的衙內,不過在異人寺中混個幾日,長長見識,往後又回去做她的大小姐,來去自如,跟著她,沒甚前途。”

李摯點頭稱是,又疑惑道:“這三真山……”

“山中事牽扯頗廣,上頭要我們怎麽做便怎麽做,這事不歸我管,只是管這事兒的人竟然讓你碰見了鬼,說明他管的不好,我在嵇總司那兒就有了說頭。”趙甲說來說去,都沒有提到李摯想要聽的點。

李摯遲疑道:“這事與天災?”

趙甲一楞,哈哈大笑道:“這哪兒跟哪兒呢,不相關的事,你倒是想得多,山上有人管著,哪能捅出這麽大婁子。”

他言行舉止一一倒映在李摯眼中,李摯垂下眼眸,細細思忖後,其中真假便被他仔細地分辨了出來。

他與趙甲道了別,離開了趙宅。

回去尋同伴的路上,李摯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山上事牽扯了整個江北府的上層官員,多半不過借著神女之名販賣人口。江北府幾十萬居民,因為這神女庇佑的迷信,即便愛孩子,也要爭著送孩子去神女身旁享福,不知有多少孩子落入魔掌。

三真山上下因此產生的無數枉死不願入輪回的鬼、生出的異事,都由異人寺負責打掃幹凈。

他們長久以來都是這樣運作,從未出過問題,自信突然的大旱與神女寺半點關系沒有。

趙甲聽聞李摯碰見的異事,腦子裏第一個反應便是利用這消息去增添自己在江北府中的籌碼,打壓同僚,全然不把天災與神女廟聯系在一起。

李摯手指不斷輕輕敲打著虛空,他心中劃過一個念頭。

既然如此,異變究竟發生在哪兒?

他擡頭看向三真山的方向,趙甲的住處,在江北府中算的上地勢高,站在李摯所出的地方,能看見一點三真山。

三真山上,神女被供奉於廟中,她究竟是神,還是魔。

入夜後,李摯三人聚集在裴璇璣院中,將她白日裏與張鶴一同準備的許多符咒分類放入褡褳中。

張鶴拿眼掃過李摯背上的箱籠,沒做聲,只是拿了一柄桃木劍,遞給他道:“會用吧?”

“略懂。”李摯接在手中。

“這次一切都要聽我指揮,你們倆心中怎麽想我我不管,到底三人中我實力最強,經驗最豐富,醜話說在前面,不聽我的,不必上山。”張鶴皺著眉,嚴肅地說道。

“知道了。”裴璇璣點頭道。

張鶴又瞪著眼睛看著李摯,李摯乖順地答道:“是。”

張鶴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心。

子時過後,夜深人靜,三人借著符咒的掩飾,從嵇宅中悄悄溜了出來。

李摯帶著同伴在陰影中不斷穿梭著,來到了一處城墻旁。

“就是這裏。”寶珠在他身後細細地說道。

李摯於是回頭看向兩位天師道:“從這裏出去。”

說罷,他率先鉆入了常人看不到的洞中。

黃鼠狼精打的洞,規整滑溜,李摯感到自己在洞中飛快地滑了很長的一段距離,腳下方才踩在了堅實的土地上。

李摯站起身來擡頭一看,夜裏的三真山已經沈默又孤獨地矗立在他的眼前。

片刻後,李摯身後傳來了哎喲一聲,裴璇璣沒有把握好姿勢,大頭沖下地從洞中骨碌碌地滾了出來,摔倒在地上。

李摯趕緊上前拽住她的腳,把她往旁邊一拖。

果然下一瞬張鶴出現在半空中,落下來時一個沒站穩,差點踩在裴璇璣頭上。

裴璇璣被李摯拽到一旁,一嘴泥地爬了起來。

她一邊呸呸呸地朝外頭吐泥,一邊看著夜晚的三真山,憂愁道:“這樣瞧著還真有點可怕。”

拍了拍身上的泥,裴璇璣對同伴們道:“我好了,走吧。”

“我聞到圓圓的味道了,她就在旁邊。”李摯正待走,忽然聽到身後的寶珠出聲道。

他一楞,目光圍繞周圍荒蕪的土地上掃了一圈,但李摯什麽也沒發現。

那孩子拜了黃鼠狼精做幹娘,確實有些不同。

李摯幹脆出聲道:“出來吧,我瞧見你了。”

前頭正走著的同伴們一楞,連忙四處打量著周圍。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前頭小土包的陰影處站了起來,她此時洗幹凈了臉,只看完好的一邊臉,已經能看清楚幾分她原來的樣子。

圓圓其實長得頗為精致,不把臉抹成一片黑的話,並不像個男孩。

裴璇璣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道:“你怎麽會,你竟然。”

圓圓冷笑一聲道:“這樣驚訝做什麽,我在這裏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你們,你們想去什麽地方,我知道,我就來自那兒,你們跟我走吧。”

在天師面前的她,冷靜又沈穩,與寶珠見到的那個女孩兒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寶珠有些納悶地悄聲道:“她為什麽會在這兒等你們呢,這裏你們分明不知道,只是我看見過一次,她難道知道我與你的關系嗎。”

前頭的圓圓特特上下掃了李摯一眼,抿了抿嘴,不等天師們回答,自顧自地往三真山上走去。

李摯與同伴們交換了一個眼神,跟了上去。

他抽空回頭低聲跟寶珠說道:“黃鼠狼精恐怕不止會打洞,於嗅覺上應當也有所長,她見你的第一面,就從你身上嗅到了我的氣息。”

寶珠恍然大悟,是了,她能聞到圓圓的味道,圓圓也能,可她卻只看到圓圓是個凡人,忽略了這一點。

這一想通,她又回想起來了這個女孩在她面前的言行舉止,似乎真是一步步引誘著天師們發覺三真山上的秘事。

並且若是那等不願深究的天師,即便聽了寶珠所言,也不會如何,只有真正對案子有執念、心中有正義的天師,才會如圓圓所想,出現在這裏。

寶珠一時間有些想不明白了。

圓圓這凡人女孩,究竟哪一面才是真的她。

圓圓果然對三真山十分的熟悉,這山從遠處看並不是十分的高大,但一旦踏了上去,就能察覺到攀登的難處,若是只憑三位天師蒙頭向上爬,只怕到天明還未上到山頂。

更別提一片死寂的山林中,還依稀有法陣與符咒的靈氣在閃爍。

而圓圓知曉山上每一處可以用力踩住的石頭,知道怎麽往上爬才能能省力,她顯然曾經反覆多次的躲避著天師們,在山中上下。

她帶著幾人抄小路上山,一路上避開了江北府天師們布下的法陣陷阱,險之又險地沒有驚動任何人,花了將近一個時辰,來到了山上的神女廟前。

這是一座看上去不甚起眼的廟,與三人平時在名山大山上見過的那些沒什麽區別。

廟門上寫著神女廟三個大字,因為這些日子的幹旱,門口供香客上香的大香爐中也空空如也。

圓圓指了指大門道:“平時大家來上香,走得是這個大門,往前走是一座正殿,裏頭供奉著神女像,還有兩個偏殿,裏頭沒有東西,再往後——”

說到這,圓圓的語氣停頓了一會兒,似乎陷入到痛苦當中。

見狀,裴璇璣輕輕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圓圓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再往後,便住著神侍們從淆水中帶回來的孩子,那裏靠近後山,他們往下挖了很大的洞,孩子們就住在裏頭,長到能看清楚樣貌了,好看地便轉手賣給城裏的勾欄,不好看但能做活的送到人牙子那兒,再剩下的,一碗水喝下後,埋在後山裏。”

這話說完,圓圓的牙齒已經在打戰,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仇恨,她兩只拳頭捏得緊緊的,轉頭看向面前三位成年的天師,平靜道:“你們能毀了這座廟嗎?”

他們能毀了這座廟嗎?

與江北府整個上層勢力為敵,與江北百姓心中的信仰為敵,讓神t女去到她該去的地方,讓淆水回歸沈靜的大河。

三個人,六只手,加上箱籠中一只狐妖,能做到嗎?

李摯深吸一口氣,輕聲道:“竭盡所能。”

“說得好。”狐妖細細的聲音鉆入了他的耳中,她稱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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