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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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轟隆”一聲雷響, 將雲晴從睡夢中驚醒。
她驀地睜開眼睛，下意識看向床上的許鳳洲。
他雙眼緊閉著，過分蒼白的面色透出不正常的紅暈。
雲晴趕緊用湯匙勺了一些水餵到他嘴邊。
大抵是渴極, 他不自覺地吞咽。
連餵了兩三口水, 原本昏睡了快一整日的男人長睫顫了顫，緩緩地睜開眼眸, 一對布滿紅血絲的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
雲晴也顧不得他是不是要問責白日之事, 趕緊去將溫著的藥拿過來餵他。
他偏過臉，喉結滾了一下, 嗓音沙啞，“你還管我做什麽？”
雲晴沈默片刻, “我不能, 見死不救。”
許鳳洲最終張開嘴。
一碗藥吃得幹幹凈凈。
他吃完藥，像是累極，又闔上眼睫, “我已經無事，你不必守著我，去睡吧。”
他還未退熱, 雲晴哪裏放心得下，道：“待公子, 好些, 我再去睡。”
許鳳洲知曉她不過是出於善良, 可即便如此，心裏仍升起一絲隱秘的歡喜, 又睜開眼睛, 往裏挪了一下，拍拍她身側的位置, “那你，睡這兒。”
雲晴此刻實在困極，猶豫再三，在他身側躺下。
剛躺下，他沈重滾燙的身軀就挨過來，沈重的手臂搭在她腰間。
雲晴眼下不想同一個病人計較，他要抱就任她抱著。
剛闔上眼睫，就聽他在耳邊啞聲道：“我從前，總是騙你，哄你，你心裏，一定很難過吧。”
雲晴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眼眶微微有些熱。
當然難過。
可難過又能如何呢。
她強行將即將湧出來的淚意憋回去，道：““過去，之事，我早已，忘記。眼下，家主願意，放我同，韶兒，回江南，我——”
“不行！”他收緊手臂，聲音裏透著偏執，“這個婚，你不成也得成，你休想帶我的兒子回江南尋他！”
雲晴已經領教過他的執拗，不想與一病人爭執。
許相爺絕不會讓他娶一個伎子，否則那日也不會給她那樣的選擇。
這天夜裏，許鳳洲斷斷續續燒了一夜，直到窗外透出曦光，方徹底退熱。
終於放下心來的雲晴沈沈睡去。
再次睜開眼睛時，屋t子裏暗沈沈。
雲晴下意識地看向裏側。
許鳳洲早已不知所蹤。
她猛地坐起來，正要出去走走，這時小英入內，迎上前來，“姨娘醒了？”
雲晴問：“公子呢？”
小英忙道：“快到晌午時起了，也沒說去哪兒。”
雲晴將眸光投向窗外，外頭雨幕密集，風雨如晦。
他病不見得徹底好痊，怎還往外跑……
她眉尖緊蹙，“他病好了？可吃藥了？”
小英想了想，道：“瞧著病倒是好了，藥也吃幹凈。”
雲晴放下心來。
她本以為許鳳洲晚上會回來，誰知一連三日，他都不曾歸家。
而許相爺也不曾派人來通知她幾時回江南。
這日傍晚，她午睡剛起，就瞧見幾個婢女在院子裏掛紅燈籠。
小英也提著一盞紅燈籠站在一旁，躍躍欲試想要上梯子。
這時小英扭臉看見她站在窗口，一蹦一跳地走過去，隔著窗戶燦然一笑，“姨娘醒了？”
雲晴遲疑，“府裏，有喜事？”
小英搖頭，“奴婢也不知，說是公子吩咐的。”
雲晴又問：“公子，回來了？”
小英搖搖頭，“奴婢也不知。”
這時，隔壁屋子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每到這個時辰，他總要哭上一會兒。
雲晴忙過去，從乳母懷中接過來，抱著他在廊廡下走來走去。
只是不管怎麽哄，都哄不好。
他像是憋足了力氣，扯著嗓門哭，一張白嫩的小臉憋得通紅，傷心得仿佛天都要塌下來。
雲晴的眼圈都被他哭紅了，正不知怎麽辦才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從她懷裏抱走孩子。
雲晴擡頭，對上一張過分蒼白的俊美臉龐。
他親親哭得滿臉鼻涕的小許韶，輕聲細語地哄著。
原本啼哭不止的嬰兒漸漸地止住眼淚，盯著自己的父親瞧了瞧，一雙烏黑鎏金的漆黑眼珠泡在一汪淚裏，小嘴癟了癟，委屈得不得了。
兩個乳母紅了眼眶，“小公子，每日都想公子。”
許鳳洲瞟了一眼雲晴。
原本正盯著她的雲晴偏過臉去。
許鳳洲抱著孩子入了屋子。
雲晴在外頭站了片刻，也跟了進去。
方才仿佛天都要塌下來的小許韶此刻被許鳳洲逗得咯咯直笑。
雲晴在一旁坐下，盯著他過分蒼白的臉瞧了片刻，主動問：“病，可好了？”
許鳳洲未接話，將手臂遞到她面前。
雲晴對於替人看病這一塊，從不扭捏，細白的手指搭在他脈搏上。
他身強體魄，倒也好得快。
她收回手指，未再說話。
兩人之間一時之間靜默下來。
許鳳洲瞥了她一眼，道：“我要下一趟江南。”
雲晴怔楞片刻，擡起眼睫望著他，“送我嗎？”
他那麽快就想通了？
許鳳洲一看就知曉她在想什麽，一臉鄭重，“我要去你家提親。”
雲晴聞言，倏地瞪大眼睛。
她怕不是聽錯了？
且不說許相爺同意他倆成婚之事有多荒誕。
更重要的是——
她嘴唇顫了顫，“公子，尋到，我家了？”
顧蘭時當初與她相認時，對她家的事提得極少，只說她本是姑蘇人士，家中乃是當地鄉紳豪族，說等她生產後，他再帶著她同孩子歸家。
她再問，他就說自從她與她阿娘離開後，他早已同她家裏斷了來往，並不清楚。
他強行將她帶回相府做妾，她原本心裏已經斷了念想，以為這輩子再也無緣相見。
如今，他卻同她說，要去她家中提親……
“還不曾，”許鳳洲溫聲道：“不過已有線索。我親自過去一趟，待確認後，我就將你父親請到長安來與你團聚。”
其實江南那邊傳來的消息，已經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他怕出變故，不想要她到頭來失望。
雲晴被關的那些年裏，能夠再見阿耶早已經成為她支撐下去的信念。
讓她根本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來，憋了半日，眼圈都憋紅了，憋出一句話，“幾時，去？”
“明日一早就去。”
許鳳洲自從動了娶她的念頭後，恨不得立馬就與她成婚。
仿佛只要她成了他的妻子，旁人再也無法從他身邊奪走她。
雲晴沒想到這樣快，她腦子有些亂。
許鳳洲卻不給她反應的時間，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她入內，“現在幫我收拾一些衣裳。”
雲晴腦子亂哄哄地。
事情怎同她設想的有些不一樣。
等她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抱著幾件衣裳擱在床上，坐在一旁等著她。
雲晴心亂如麻，木然地給他疊衣裳。
她越疊越心慌，擡起眼睫望向許鳳洲，“不如，我自己，回，江南，尋——”
“我絕不會放你一個人回江南，你別想撇下我！”許鳳洲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眼神偏執成狂，“你若想回去，日後成完婚，我再帶你同韶兒回去。”頓了頓，聲音裏透著幾分委屈，“就算你不要我，韶兒他不能沒有我。”
雲晴低下頭接著疊衣裳。
幾件衣裳疊了快半個時辰。
雲晴收拾完衣裳後，漆黑澄澈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確定，能尋到吧？”
許鳳洲已經很久不曾瞧見她這樣明亮的眼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我盡量。”
雲晴偏過臉，“我那晚，不過，隨便一說，公子，不必，如此。”
她難以想象，一個位高權重的世家子弟，迎娶一個伎子，這麽荒唐的事兒會在長安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兩人難得這樣心平氣和，許鳳洲溫聲道：“你不想韶兒做我的嫡長子嗎？”
雲晴轉過臉看著一臉稚嫩天真的兒子，眼神裏流露出心疼。
身為一個母親，自然想要將這天底下最好的東西捧到自己的孩子面前來。
嫡庶之分，猶如天埑。
若是許相爺放她回江南，她偏安一隅做一名醫師也就罷了。
可若是他執意不肯放她走，與他成婚，自然比做妾好。
許鳳洲將她擁入懷中，道：“父親已經答應我們成婚，你什麽都無需想，我會處理好一切。你就當看在韶兒的面子，莫要再想著回江南，好不好？”
雲晴沒說話。
是夜。
雲晴有些睡不著。
躺在身側的許鳳洲把手搭在她腰上，輕輕地拍著，像是在哄她入睡。
可雲晴卻沒有絲毫睡意。
他問道：“睡不著？”
她“嗯”了一聲。
他頎長沈重的身子貼在她背後。
雲晴能夠感受到抵在臀間的灼熱碩物，耳根子滾燙，往裏稍稍挪一些。
誰知他又貼緊了些，也不知有意無意，冷硬的下頜輕輕蹭著她的脖頸。
雲晴只好道：“熱。”
原以為他會後退一些，他竟拿了蒲扇給她打扇子，一邊打，一邊貼著她的耳朵詢問，“現在可有好些？”
雲晴覺得更熱了。
他嗓子有些幹啞，“還睡不著？”
雲晴這回不作聲。
許鳳洲以為她睡著，這才伸手將她摟進懷裏。
原本怎麽都睡不著的雲晴不知怎的，竟有了睡意。
翌日一早。
許鳳洲一睜開眼睫，身側已經空無一人。
他忙坐起身，一把掀來青色紗簾，只見妝奩臺前坐著一襲胭脂色寢衣的女子。
她呆呆地望著銅鏡，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鳳洲起身走到她身後，手掌搭在她削瘦單薄的肩膀上，問：“怎麽了？”
她回過神來，揚起一張粉白的臉望著他，“公子，能否，幫我，一個忙？”
許鳳洲道：“你說。”
只要不是同那人有關，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必定替她辦了。
雲晴拉開抽屜，從裏頭的一沓銀票拿出來，“能否，將這些錢，帶給魏行首。”
她當初，答應給魏行首養老。
只是從前一直沒錢，現在這些興許也夠了。
許鳳洲應了聲“好”。
雲晴放下心來，又忍不住問：“幾時歸？”
盡管許鳳洲知曉她心裏惦記的是能夠見到自己的父親，可聽了這話，一顆心仍是暖意融融。
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攏著她的下頜，“我會盡快。”
雲晴沒再說話。
許鳳洲想要吻她，又怕引來她的反感，只好忍耐下來。
用完朝食後，許鳳洲依依不舍地哄了一會兒兒子，方起身離開。
這回他出門是要為雲晴尋親，雲晴難得主動將他送出院門。
許鳳洲一想到自己恐怕至少要一月方能歸家，也不顧外人在場，將她緊緊摟在懷裏，語氣裏滿是不舍，“你同寶寶在家裏等我回來。”
最終，雲晴應了一聲“好”。
*
從t長安到江南，按照正常行程，大約要至少半個月。
許鳳洲為能夠早日回家娶親，晝夜不歇趕路，十天後傍晚終於抵達姑蘇城內。
早已候在城門口的嚴亭一見到人，就立刻迎上前去。
風塵仆仆的男人馬都未下，就開口詢問：“如何？”
嚴亭沈默片刻，道：“屬下尋到一家與雲姨娘——”‘話音未落，許鳳洲睨她一眼。
嚴亭立刻口，“尋到一家與夫人畫像上一模一樣的小院子，各方面信息也吻合，但這戶人家卻說並未丟過小小姐。”
許鳳洲微微瞇起眼睛，“是怎樣的人家在，仔細說說。”
嚴亭道：“是姑蘇城內一鄉紳豪族，現任家主姜兆升原有一妾室雲氏，據說生得容貌傾城，曾為他誕下一女，行四。十一年前，姜兆升外出不在家，這位姨娘同正室夫人趙氏起了爭執，一氣之下，給趙氏投毒，被人當場抓獲。趙氏大度，不與她計較，她卻攜四小姐離家出走去投奔親戚。誰知半道遭了歹人，這位妾室倒也十分剛烈，為全清白，抱著女兒投河自盡。趙氏得知此事後，感念她的忠貞，不計前嫌，主動將她的牌位供奉於祠堂。”
許鳳洲聽得眉頭緊皺。
嚴亭又道：“不過，這都是姜家對外的說辭。外頭有不少人說，趙氏極為善妒。只是她出自世家大族，姜兆升還是當初靠著她娘家勢力，才能夠順利當上姜家家主，對她又敬又怕。”
一個男人靠著裙帶關系起家。
許鳳洲生平最瞧不起這種人。
他問道：“可知姜四小姐閨名？”
嚴亭頓了頓，道：“姜雲晴。”
許鳳洲的手緊握成拳。
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
一部曲入內，上前向許鳳洲行了一禮，呈上一張拜帖，道：“姑蘇刺史得知您來姑蘇，正在外頭候著，說是當地的地方鄉紳都想要來拜謁您，今夜特在府中設宴，請公子賞光，給公子接風洗塵。”
放在以前，許鳳洲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人。
他輕輕叩擊著桌面，沈吟片刻，道：“宴會倒也不必，既然想見，那就叫他們一個時辰後來驛舍。”
那部曲應了聲“是”。
連趕了數日路的許鳳洲也趁著這一個時辰的功夫去補覺。
他實在累極，頭一沾枕頭便睡了過去。
直到外頭傳來敲門聲，才將他從睡夢中吵醒。
他沐浴更衣過後，方精神奕奕地出門。
姑蘇刺史已經城內的鄉紳們早已經在驛舍廳內等候多時。
夏日炎炎，十幾個男人湊在一個廳裏，為表莊重，又都著了好幾層衣物，各個悶出一腦門的汗來。
大家正小聲議論著，這時遠遠地瞧見一身著紫袍，腰配蹀躞玉帶，豐神如玉的俊美郎君入內。
他眉宇間神情孤傲，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散發著世家大族的氣度。
他一入內，原本悶熱的大廳溫度瞬間降了幾分。
在場所有人多少都曾領教過許鳳洲的手段，盡管也都知曉他曾為一婢女逃婚，但當面卻連一眼都不敢多瞧，起身呵腰行禮問安。
許鳳洲神情淡然地與眾人寒暄幾句後，在上首落座，神情懶怠地掃了一眼在場的人，眸光落在其中一同樣身著紫袍，長相儒雅的中年男人。
不知為何，他覺得那人就是姜兆升。
他收回視線，淡淡道：“姜家家主何在？”
果然，他站起身，道：“姜雲升見過許侍從。”
許鳳洲眸光淩厲地盯著他。
姜兆升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本就已經被汗水濡濕的衣裳此刻開始冒寒氣，額頭也沁出冷汗來。
他並不記得，曾得罪過這尊大神……
他正絞盡腦汁猜想，突然聽到他緩緩開口，“某聽聞，姜家主家主有一位四小姐，生得十分美麗，不知傳言可真？”
姜兆升聞言，如遭雷劈，面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一瞬間褪得幹幹凈凈。
他沈默良久，啞聲道：“姜某的四女，十一年前就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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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一聲雷響, 將雲晴從睡夢中驚醒。
她驀地睜開眼睛，下意識看向床上的許鳳洲。
他雙眼緊閉著，過分蒼白的面色透出不正常的紅暈。
雲晴趕緊用湯匙勺了一些水餵到他嘴邊。
大抵是渴極, 他不自覺地吞咽。
連餵了兩三口水, 原本昏睡了快一整日的男人長睫顫了顫，緩緩地睜開眼眸, 一對布滿紅血絲的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
雲晴也顧不得他是不是要問責白日之事, 趕緊去將溫著的藥拿過來餵他。
他偏過臉，喉結滾了一下, 嗓音沙啞，“你還管我做什麽？”
雲晴沈默片刻, “我不能, 見死不救。”
許鳳洲最終張開嘴。
一碗藥吃得幹幹凈凈。
他吃完藥，像是累極，又闔上眼睫, “我已經無事，你不必守著我，去睡吧。”
他還未退熱, 雲晴哪裏放心得下，道：“待公子, 好些, 我再去睡。”
許鳳洲知曉她不過是出於善良, 可即便如此，心裏仍升起一絲隱秘的歡喜, 又睜開眼睛, 往裏挪了一下，拍拍她身側的位置, “那你，睡這兒。”
雲晴此刻實在困極，猶豫再三，在他身側躺下。
剛躺下，他沈重滾燙的身軀就挨過來，沈重的手臂搭在她腰間。
雲晴眼下不想同一個病人計較，他要抱就任她抱著。
剛闔上眼睫，就聽他在耳邊啞聲道：“我從前，總是騙你，哄你，你心裏，一定很難過吧。”
雲晴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眼眶微微有些熱。
當然難過。
可難過又能如何呢。
她強行將即將湧出來的淚意憋回去，道：““過去，之事，我早已，忘記。眼下，家主願意，放我同，韶兒，回江南，我——”
“不行！”他收緊手臂，聲音裏透著偏執，“這個婚，你不成也得成，你休想帶我的兒子回江南尋他！”
雲晴已經領教過他的執拗，不想與一病人爭執。
許相爺絕不會讓他娶一個伎子，否則那日也不會給她那樣的選擇。
這天夜裏，許鳳洲斷斷續續燒了一夜，直到窗外透出曦光，方徹底退熱。
終於放下心來的雲晴沈沈睡去。
再次睜開眼睛時，屋t子裏暗沈沈。
雲晴下意識地看向裏側。
許鳳洲早已不知所蹤。
她猛地坐起來，正要出去走走，這時小英入內，迎上前來，“姨娘醒了？”
雲晴問：“公子呢？”
小英忙道：“快到晌午時起了，也沒說去哪兒。”
雲晴將眸光投向窗外，外頭雨幕密集，風雨如晦。
他病不見得徹底好痊，怎還往外跑……
她眉尖緊蹙，“他病好了？可吃藥了？”
小英想了想，道：“瞧著病倒是好了，藥也吃幹凈。”
雲晴放下心來。
她本以為許鳳洲晚上會回來，誰知一連三日，他都不曾歸家。
而許相爺也不曾派人來通知她幾時回江南。
這日傍晚，她午睡剛起，就瞧見幾個婢女在院子裏掛紅燈籠。
小英也提著一盞紅燈籠站在一旁，躍躍欲試想要上梯子。
這時小英扭臉看見她站在窗口，一蹦一跳地走過去，隔著窗戶燦然一笑，“姨娘醒了？”
雲晴遲疑，“府裏，有喜事？”
小英搖頭，“奴婢也不知，說是公子吩咐的。”
雲晴又問：“公子，回來了？”
小英搖搖頭，“奴婢也不知。”
這時，隔壁屋子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每到這個時辰，他總要哭上一會兒。
雲晴忙過去，從乳母懷中接過來，抱著他在廊廡下走來走去。
只是不管怎麽哄，都哄不好。
他像是憋足了力氣，扯著嗓門哭，一張白嫩的小臉憋得通紅，傷心得仿佛天都要塌下來。
雲晴的眼圈都被他哭紅了，正不知怎麽辦才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從她懷裏抱走孩子。
雲晴擡頭，對上一張過分蒼白的俊美臉龐。
他親親哭得滿臉鼻涕的小許韶，輕聲細語地哄著。
原本啼哭不止的嬰兒漸漸地止住眼淚，盯著自己的父親瞧了瞧，一雙烏黑鎏金的漆黑眼珠泡在一汪淚裏，小嘴癟了癟，委屈得不得了。
兩個乳母紅了眼眶，“小公子，每日都想公子。”
許鳳洲瞟了一眼雲晴。
原本正盯著她的雲晴偏過臉去。
許鳳洲抱著孩子入了屋子。
雲晴在外頭站了片刻，也跟了進去。
方才仿佛天都要塌下來的小許韶此刻被許鳳洲逗得咯咯直笑。
雲晴在一旁坐下，盯著他過分蒼白的臉瞧了片刻，主動問：“病，可好了？”
許鳳洲未接話，將手臂遞到她面前。
雲晴對於替人看病這一塊，從不扭捏，細白的手指搭在他脈搏上。
他身強體魄，倒也好得快。
她收回手指，未再說話。
兩人之間一時之間靜默下來。
許鳳洲瞥了她一眼，道：“我要下一趟江南。”
雲晴怔楞片刻，擡起眼睫望著他，“送我嗎？”
他那麽快就想通了？
許鳳洲一看就知曉她在想什麽，一臉鄭重，“我要去你家提親。”
雲晴聞言，倏地瞪大眼睛。
她怕不是聽錯了？
且不說許相爺同意他倆成婚之事有多荒誕。
更重要的是——
她嘴唇顫了顫，“公子，尋到，我家了？”
顧蘭時當初與她相認時，對她家的事提得極少，只說她本是姑蘇人士，家中乃是當地鄉紳豪族，說等她生產後，他再帶著她同孩子歸家。
她再問，他就說自從她與她阿娘離開後，他早已同她家裏斷了來往，並不清楚。
他強行將她帶回相府做妾，她原本心裏已經斷了念想，以為這輩子再也無緣相見。
如今，他卻同她說，要去她家中提親……
“還不曾，”許鳳洲溫聲道：“不過已有線索。我親自過去一趟，待確認後，我就將你父親請到長安來與你團聚。”
其實江南那邊傳來的消息，已經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他怕出變故，不想要她到頭來失望。
雲晴被關的那些年裏，能夠再見阿耶早已經成為她支撐下去的信念。
讓她根本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來，憋了半日，眼圈都憋紅了，憋出一句話，“幾時，去？”
“明日一早就去。”
許鳳洲自從動了娶她的念頭後，恨不得立馬就與她成婚。
仿佛只要她成了他的妻子，旁人再也無法從他身邊奪走她。
雲晴沒想到這樣快，她腦子有些亂。
許鳳洲卻不給她反應的時間，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她入內，“現在幫我收拾一些衣裳。”
雲晴腦子亂哄哄地。
事情怎同她設想的有些不一樣。
等她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抱著幾件衣裳擱在床上，坐在一旁等著她。
雲晴心亂如麻，木然地給他疊衣裳。
她越疊越心慌，擡起眼睫望向許鳳洲，“不如，我自己，回，江南，尋——”
“我絕不會放你一個人回江南，你別想撇下我！”許鳳洲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眼神偏執成狂，“你若想回去，日後成完婚，我再帶你同韶兒回去。”頓了頓，聲音裏透著幾分委屈，“就算你不要我，韶兒他不能沒有我。”
雲晴低下頭接著疊衣裳。
幾件衣裳疊了快半個時辰。
雲晴收拾完衣裳後，漆黑澄澈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確定，能尋到吧？”
許鳳洲已經很久不曾瞧見她這樣明亮的眼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我盡量。”
雲晴偏過臉，“我那晚，不過，隨便一說，公子，不必，如此。”
她難以想象，一個位高權重的世家子弟，迎娶一個伎子，這麽荒唐的事兒會在長安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兩人難得這樣心平氣和，許鳳洲溫聲道：“你不想韶兒做我的嫡長子嗎？”
雲晴轉過臉看著一臉稚嫩天真的兒子，眼神裏流露出心疼。
身為一個母親，自然想要將這天底下最好的東西捧到自己的孩子面前來。
嫡庶之分，猶如天埑。
若是許相爺放她回江南，她偏安一隅做一名醫師也就罷了。
可若是他執意不肯放她走，與他成婚，自然比做妾好。
許鳳洲將她擁入懷中，道：“父親已經答應我們成婚，你什麽都無需想，我會處理好一切。你就當看在韶兒的面子，莫要再想著回江南，好不好？”
雲晴沒說話。
是夜。
雲晴有些睡不著。
躺在身側的許鳳洲把手搭在她腰上，輕輕地拍著，像是在哄她入睡。
可雲晴卻沒有絲毫睡意。
他問道：“睡不著？”
她“嗯”了一聲。
他頎長沈重的身子貼在她背後。
雲晴能夠感受到抵在臀間的灼熱碩物，耳根子滾燙，往裏稍稍挪一些。
誰知他又貼緊了些，也不知有意無意，冷硬的下頜輕輕蹭著她的脖頸。
雲晴只好道：“熱。”
原以為他會後退一些，他竟拿了蒲扇給她打扇子，一邊打，一邊貼著她的耳朵詢問，“現在可有好些？”
雲晴覺得更熱了。
他嗓子有些幹啞，“還睡不著？”
雲晴這回不作聲。
許鳳洲以為她睡著，這才伸手將她摟進懷裏。
原本怎麽都睡不著的雲晴不知怎的，竟有了睡意。
翌日一早。
許鳳洲一睜開眼睫，身側已經空無一人。
他忙坐起身，一把掀來青色紗簾，只見妝奩臺前坐著一襲胭脂色寢衣的女子。
她呆呆地望著銅鏡，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鳳洲起身走到她身後，手掌搭在她削瘦單薄的肩膀上，問：“怎麽了？”
她回過神來，揚起一張粉白的臉望著他，“公子，能否，幫我，一個忙？”
許鳳洲道：“你說。”
只要不是同那人有關，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必定替她辦了。
雲晴拉開抽屜，從裏頭的一沓銀票拿出來，“能否，將這些錢，帶給魏行首。”
她當初，答應給魏行首養老。
只是從前一直沒錢，現在這些興許也夠了。
許鳳洲應了聲“好”。
雲晴放下心來，又忍不住問：“幾時歸？”
盡管許鳳洲知曉她心裏惦記的是能夠見到自己的父親，可聽了這話，一顆心仍是暖意融融。
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攏著她的下頜，“我會盡快。”
雲晴沒再說話。
許鳳洲想要吻她，又怕引來她的反感，只好忍耐下來。
用完朝食後，許鳳洲依依不舍地哄了一會兒兒子，方起身離開。
這回他出門是要為雲晴尋親，雲晴難得主動將他送出院門。
許鳳洲一想到自己恐怕至少要一月方能歸家，也不顧外人在場，將她緊緊摟在懷裏，語氣裏滿是不舍，“你同寶寶在家裏等我回來。”
最終，雲晴應了一聲“好”。
*
從t長安到江南，按照正常行程，大約要至少半個月。
許鳳洲為能夠早日回家娶親，晝夜不歇趕路，十天後傍晚終於抵達姑蘇城內。
早已候在城門口的嚴亭一見到人，就立刻迎上前去。
風塵仆仆的男人馬都未下，就開口詢問：“如何？”
嚴亭沈默片刻，道：“屬下尋到一家與雲姨娘——”‘話音未落，許鳳洲睨她一眼。
嚴亭立刻口，“尋到一家與夫人畫像上一模一樣的小院子，各方面信息也吻合，但這戶人家卻說並未丟過小小姐。”
許鳳洲微微瞇起眼睛，“是怎樣的人家在，仔細說說。”
嚴亭道：“是姑蘇城內一鄉紳豪族，現任家主姜兆升原有一妾室雲氏，據說生得容貌傾城，曾為他誕下一女，行四。十一年前，姜兆升外出不在家，這位姨娘同正室夫人趙氏起了爭執，一氣之下，給趙氏投毒，被人當場抓獲。趙氏大度，不與她計較，她卻攜四小姐離家出走去投奔親戚。誰知半道遭了歹人，這位妾室倒也十分剛烈，為全清白，抱著女兒投河自盡。趙氏得知此事後，感念她的忠貞，不計前嫌，主動將她的牌位供奉於祠堂。”
許鳳洲聽得眉頭緊皺。
嚴亭又道：“不過，這都是姜家對外的說辭。外頭有不少人說，趙氏極為善妒。只是她出自世家大族，姜兆升還是當初靠著她娘家勢力，才能夠順利當上姜家家主，對她又敬又怕。”
一個男人靠著裙帶關系起家。
許鳳洲生平最瞧不起這種人。
他問道：“可知姜四小姐閨名？”
嚴亭頓了頓，道：“姜雲晴。”
許鳳洲的手緊握成拳。
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
一部曲入內，上前向許鳳洲行了一禮，呈上一張拜帖，道：“姑蘇刺史得知您來姑蘇，正在外頭候著，說是當地的地方鄉紳都想要來拜謁您，今夜特在府中設宴，請公子賞光，給公子接風洗塵。”
放在以前，許鳳洲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人。
他輕輕叩擊著桌面，沈吟片刻，道：“宴會倒也不必，既然想見，那就叫他們一個時辰後來驛舍。”
那部曲應了聲“是”。
連趕了數日路的許鳳洲也趁著這一個時辰的功夫去補覺。
他實在累極，頭一沾枕頭便睡了過去。
直到外頭傳來敲門聲，才將他從睡夢中吵醒。
他沐浴更衣過後，方精神奕奕地出門。
姑蘇刺史已經城內的鄉紳們早已經在驛舍廳內等候多時。
夏日炎炎，十幾個男人湊在一個廳裏，為表莊重，又都著了好幾層衣物，各個悶出一腦門的汗來。
大家正小聲議論著，這時遠遠地瞧見一身著紫袍，腰配蹀躞玉帶，豐神如玉的俊美郎君入內。
他眉宇間神情孤傲，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散發著世家大族的氣度。
他一入內，原本悶熱的大廳溫度瞬間降了幾分。
在場所有人多少都曾領教過許鳳洲的手段，盡管也都知曉他曾為一婢女逃婚，但當面卻連一眼都不敢多瞧，起身呵腰行禮問安。
許鳳洲神情淡然地與眾人寒暄幾句後，在上首落座，神情懶怠地掃了一眼在場的人，眸光落在其中一同樣身著紫袍，長相儒雅的中年男人。
不知為何，他覺得那人就是姜兆升。
他收回視線，淡淡道：“姜家家主何在？”
果然，他站起身，道：“姜雲升見過許侍從。”
許鳳洲眸光淩厲地盯著他。
姜兆升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本就已經被汗水濡濕的衣裳此刻開始冒寒氣，額頭也沁出冷汗來。
他並不記得，曾得罪過這尊大神……
他正絞盡腦汁猜想，突然聽到他緩緩開口，“某聽聞，姜家主家主有一位四小姐，生得十分美麗，不知傳言可真？”
姜兆升聞言，如遭雷劈，面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一瞬間褪得幹幹凈凈。
他沈默良久，啞聲道：“姜某的四女，十一年前就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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