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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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雲晴懷孕八個月時, 快要中秋節。
她同顧蘭時已經搬到溪鎮三個多月，與這兒的人早已熟絡。
如今，她從街頭走到街角, 人人都稱呼她一聲“雲醫師”, 都快把她說話不利索的毛病給叫好了。
也經常會有人詢問：“雲醫師幾時擺滿月酒？”
每當這個時候，雲晴便紅著臉說出顧蘭時教她的話。
“快了。”
是真快了。
她如今懷孕八個月, 身子有些笨重, 很少坐診，平日裏幫忙收錢, 或者整理醫案，或者同幾個時常上門來同她說話的女人們, 坐在後院葡萄架下說話。
按照顧蘭時的話說, 她與她們有了吃葡萄的交情。
雲晴哪怕待在鋪子裏不動，都能知曉誰家同誰家又打架了，誰昨天夜裏又被自家婆娘踹下床, 然後跪到今天早上諸如此類的事。
她們說得繪聲繪色，就跟親眼見到似的，而且就連床祇之間的事兒都喜歡往外說。
雲晴總是聽著聽著就臉紅。
她其實不太明白這些人為何熱衷於對人家的私密事。
但是有人這樣同她說話, 她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有時說著說著，總會有人突然插上一句, “雲醫師同顧醫師感情真好！”
雲晴總報以微笑。
她想, 顧蘭時待她確實極好。
他是她見過秉性最溫和之人, 哪怕她偶爾做錯事，他都不曾大聲對她說過話。
不過她們最經常聊的還是生養孩子的事兒。
幾個常來的婦人各個都生了兩三個, 說起養孩子來頭頭是道。
雲晴聽得極認真, 有時恨不得拿紙筆記下來。
雲晴雖然不是一個好的聊天對象，但她卻是個好的聆聽著。
無論你同她說什麽, 她都不覺得煩，且到了她這兒的話，永遠不會傳出去。
鎮上的女人閑著無事喜歡聚在一塊說是非，東家長，西家短，但唯獨不曾有人說過她半句壞話，沒事兒就愛來找她說話。
這日早上，朝食剛過不久，隔壁鄰居張娘子與東街賣絲綢的李娘子又跑到她家後院來。
葡萄架上的葡萄熟得飽滿透亮，雲晴洗了兩串葡萄，又拿了一些果子招待她們。
她們照舊東家長李家短地同她說著鎮上發生的事兒，雲晴照舊一邊安靜地聽著，一邊剝葡萄。
飽滿的葡萄汁液點綴在她白嫩的指尖，風裏都是葡萄的酸甜。
蟬躲在綠蔭裏叫喚，爬山虎蹲在她腳下，時不時地用蓬松的尾巴趕虎蝴蝶。
張娘子眸光落在她指尖上，嘖嘖兩聲，“這玩意兒剝著吃多麻煩。”
說著直接塞了兩顆入口，咀嚼片刻，吐出兩顆褐色的葡萄籽。
雲晴覺得自己也要入鄉隨俗，遲疑著往口中塞了一顆未剝皮的葡萄，輕輕一咬，酸甜可口的葡萄汁液在口中迸濺開來。
的確，味道都是一樣的。
她彎著眼睫笑。
張娘子心裏說不出的舒坦t，真想伸手在她嫩得能掐出水的臉頰上掐一把。
她怎這麽乖呢！
原本還以為她美成這樣，定然會嫌棄她們是粗人，可她脾氣好得不得了，說話聲音也軟軟糯糯，尤其是看人時那種軟乎乎的眸光，讓你恨不得把藏私房錢的位置都告訴她。
三個人說著說著，不知怎麽就扯東宮冊立太子妃一事。
張娘子神秘兮兮，“我聽說啊，那太子妃可是個寡婦，太子殿下落難時曾給她做過贅婿。也不知這小寡婦得美成什麽模樣，迷得太子殿下娶了她。”
李娘子白了她一眼，“人家雖是寡婦，那可是相爺家的嫡女，她兄長還是太子殿下跟前手握重權的大紅人。我三舅公家的鄰居家的一個侄子先前在長安待過，說她那個兄長囂張跋扈得很，就連靖國公家的世子都敢打。”
張娘子一驚一乍，“我的乖乖，他咋那麽橫呢，好端端打人家做什麽？”
“說是為一婢女爭風吃醋。”
“哎呦，那這婢女得美成啥樣！”
“雲醫師不是在長安待過嗎？雲醫師聽說過他吧？雲醫師你怎麽面色這麽不好看？”
雲晴回過神來，忙搖搖頭，“沒，聽說過。”
張娘子盯著她的臉仔細瞧了瞧，調侃道：“要是美成雲醫師這樣的，那爭風吃醋也不出奇。”
話音剛落，雲晴手裏的葡萄掉到地上去，骨碌路滾到爬山虎跟前。
爬山虎嗅了嗅，扭過臉去。
李娘子瞪她一眼，“別瞎說，就憑雲醫師的醫術，那能去給人當婢女嗎！”
張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說笑而已，雲醫師別放在心上。”
雲晴擠出一抹蒼白的笑，“無事。”
三個人又說了會兒話，張娘子跟李娘子起身告辭。
雲晴坐在那兒，整個人像是被人抽幹了力氣，面色白得嚇人。
她已經將近把半年的時間不曾聽過許鳳洲的消息，如今聽起來有恍如隔世之感。
雲溪鎮實在太偏僻，長安的消息傳到這兒大約也需要半年之久。
她猜測李娘子說的想來是之前在梅園發生的事兒。
如今都已經過去那麽久，想來他恨過之後，早就將她拋諸於腦後。
畢竟她只是一個玩物而已，實在不值得他記恨那麽久。
正楞神，腹部又被踹了一腳。
雲晴指腹輕輕撫摸著鼓包的位置，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抹柔意，一顆心逐漸安定下來。
這個小家夥力氣調皮得很，每日都要在肚子裏鬧騰好一會兒。
算一算日子，還有兩個月她就要生產，很快她就擁有真正意義上的家。
這個家是她獨有的，誰也拆不散。
她想起顧蘭時這會兒還在前頭看診，伸手開始剝葡萄。
一顆顆葡萄剝去果衣，剔透晶瑩的堆在白瓷碟子裏。
她端起碟子，向前院走去。
顧蘭時剛剛替一個人瞧完病，正在洗手，見他來，忙迎上前扶住她，笑問：“同她們說完話了？”
雲晴“嗯”了一聲，把碟子裏的葡萄遞到他面前。
顧蘭時心裏一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無需這麽麻煩。”
雲晴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麻煩。”
比起顧蘭時為她做的，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顧蘭時卻不這麽想，他與她在一起，越來越有家的感覺。
他見她面色有些不大好，指骨搭在她脈搏上，片刻後收回來，“昨夜腿可又抽筋了？”
雲晴“嗯”了一聲。
隨著月份越來越大，她半夜總是腿抽筋。
顧蘭時蹙眉，“我還是叫顧九再去請個婢女回來伺夜。”
這話，顧蘭時已經不止一次提出。
可雲晴並不習慣旁人服侍，輕撫著腹部，柔聲道：“要不，再等等吧。”
顧蘭時實在心疼她，柔聲道：“若是實在不適，莫要忍著。”
頓了頓，又道：“還有幾日就是中秋節，可有什麽想要的，我讓阿九去縣裏買。”
雲晴認真想了想，彎著眼睫笑，“什麽都不缺，李娘子同趙娘子，說要送月餅過來。”
顧蘭時也笑了，“今年是咱們重逢的第一年，咱們這回好好過。”
雲晴一臉期待地點點頭，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
許鳳洲出現在杭州的這一日，距離中秋節還有九日。
這一日，微雨，空氣中透著刺骨的涼意。
身上衣裳都洇濕了的男人已經連趕了半個月的路，雙眼布滿紅血絲。
他冷眼望著眼前的二層小樓，啞聲問道：“確定在這兒住過嗎？”
嚴亭頷首，“那人瞧了雲晴姑娘的畫像，說是三個月前確實住在這兒，不過——”
許鳳洲微微瞇起眼睛，“不過什麽？”
嚴亭覷了一眼他的面色，斟酌用詞，“這會兒附近的人都稱她顧夫人。”
話音剛落，四周圍的空氣似乎凝結成霜，冷意逼進骨髓裏，
許鳳洲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也就是說，她離開他不到三個月，就成了顧夫人。
好得很！
許鳳洲的眼尾洇出一抹薄紅，嗓音異常沙啞，“給我將整個杭州翻過來，我要在中秋節前見到她！”
*
雲溪鎮的人遠比雲晴想象的質樸熱情。
中秋節的前一日，就有不少曾經受過藥肆恩惠的人送來自家養的雞鴨，雞蛋，瓜果蔬菜等吃食，堆了滿滿一廚房。
雲晴瞧著活蹦亂跳的雞鴨鵝，心裏的暖意一陣陣地往臉頰上湧，白皙的臉頰粉撲撲的可愛，上翹的嘴角一直就沒下來過。
她被關的那八年裏，每一年中秋，她都是獨自對著艙房的那扇一尺見方的窗戶賞月，後來做了許鳳洲的侍婢，也同秋霜一家人一同過過中秋節。
這還是頭一回，她以主人家的身份過中秋節，尤其旁人還送了這樣多的東西來。
顧蘭時忍不住逗她，“雲醫師今晚想要吃什麽？”
雲晴的臉更加紅，笑瞇瞇地回應，“都好。”
翌日便是中秋節。
雲晴嗜睡，醒來時已經快要晌午。
顧蘭時正在院子裏掛燈籠，一見她出來，便迎上前，一臉關切，“昨夜腿可抽筋？”
雲晴搖搖頭，“咱們一起，掛燈籠，好不好？”
顧蘭時笑道：“那也要等輕輕用完飯。”
雲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撫摸著隆起的腹部。
用完飯後，兩人開始掛燈籠。
其實雲晴很想親自掛，不過她如今月份大了，顧蘭時護得緊，哪裏肯。
她只好在一旁幫著遞燈籠。
整個藥肆並不大，不出一刻鐘的功夫，全部都掛好了，就連葡萄架下都掛了兩排，到處紅彤彤一片。
這時柳娘子也已經開始為晚飯做準備。
等到柳娘子忙活完，已經快到傍晚。
這會兒顧九也將所有的紅燈籠全部點亮，整個無疾藥肆都沈浸在一片紅彤彤的顏色裏，光是瞧著就喜慶熱鬧。
既是中秋，就少不了賞月的環節。
顧蘭時索性讓顧九把桌子搬到院子裏。
雞鴨魚肉，各類時令蔬菜，以及旁人的送的月餅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不止如此，還擺了酒。
顧九與柳娘子本就是性情活潑之人，人雖然少，但是氣氛卻極好，就連一向不怎麽吃酒的顧蘭時也陪著他們倆吃了幾杯。
雲晴其實也想吃，不過她有孕，碰不得酒，在一旁陪著吃牛乳，嘴角始終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心想，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中秋節。
現在的一切都很好。
她有孩子，藥肆，爬山虎。
甚至，還有顧蘭時。
她不再一無所有。
*
今日是中秋節，偏僻的小鎮幾乎被紅燈籠點亮。
雲溪鎮的人並沒有吃月餅賞月的雅好。
雖是中秋節，大家用完團圓飯後，都聚在鎮子中心的一棵大榕樹下話家常。
六七八孩子在那兒相互追逐著跑來跑去，吵鬧得很，幾個婦人時不時扯著嗓門呵斥幾句。
這時，遠遠地傳來一陣馬蹄聲。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支十數人的隊伍朝這邊疾馳而來。
片刻的功夫，那隊伍在大榕樹前停下。
雲溪鎮的人好奇地打量著在這本該闔家團圓的日子裏，驟然出現在鎮上的陌生人。
為首的是一身形高大挺拔，貴不可言的紫衣郎君。
幾個原本還在教訓孩子的婦人面頰緋紅地噤了聲，偷偷拿眼角打量他。
他生得t蒼白漂亮，就是不拿正眼看人，目下無塵得太過盛氣淩人，令人不敢逼視。
這時，他身後一個面目端方的年輕郎君問道：“請問，無疾藥肆在哪兒？”
“你也是來找顧醫師瞧病的嗎？”
其中一人指著西邊，“往西邊走，快到盡頭就瞧見了。”
話音剛落，那紫衣郎君已經策馬離去，他身後跟著的人也都即刻跟上。
鎮民們又有了新的談資，議論著那些人究竟是什麽人。
*
藥肆裏。
用完晚飯後，天剛擦黑。
原本雲晴還想要與顧蘭時打算在院子裏賞月，可天公不作美，天上竟飄起細密的雨絲來。
既然不能賞月，雲晴閑著無聊，就同顧蘭時去了前頭大堂。
兩人一個整理藥材，一個整理藥案，時不時地說上兩句話。
這時，外頭隱約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雲晴並未放在心上，雲溪鎮上有人養馬，時常有人打馬從鋪子前經過。
她正在翻閱昨日的藥案，顧蘭時不知何時繞到她身旁。
雲晴擡起眼睫，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眸。
他眸光灼灼地望著她，“這些日子輕輕考慮得如何？”
雲晴聞言，手不自覺地撫摸著隆起的小腹，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顧蘭時等了許久，也不見她說話，眼神裏閃過一抹失落，“是哥哥有些心急了。”
雲晴見他難過，心裏亦酸澀不已。
這段時日，他真的待自己實在太好太好。
她若是再拒絕他，就顯得她這個人有些不識好歹。
更可況如今這樣安穩的日子，難道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嗎？
都過去這麽久，人總要向前看。
雲晴終於下定決心，點了點頭，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顧蘭時沒想到她會答應，心中激動不已，想要抱抱她，又恐她害怕。
可心裏總想要總想要證明這是真的。
他柔聲哄道：“那輕輕，喚哥哥一聲夫君可好？”
*
許鳳洲一路策馬疾馳。
空氣濕冷，迎面撲來的風刮得他臉疼。
他卻渾然不覺，眸光緊盯著前方。
不過半刻鐘的功夫，一間屋檐下掛著兩盞紅燈籠的的藥肆出現在視野裏。
許鳳洲即刻勒緊韁繩。
藥肆並未關門，裏頭亮著光。
許鳳洲一眼瞧見逼仄的藥鋪櫃後站著那個叫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昏暗的光線裏，她膚色白得晶瑩透亮，輪廓柔美恬靜。
她似乎一點兒也不曾變過。
時隔半年，終於尋到她！
許鳳洲心中激蕩不已，立刻翻身下馬，正要入內，她突然微微偏過臉，甜甜地喚了一聲“夫君”
許鳳洲神色一僵，這才註意到她身旁還站著一青衣男子。
一瞬間，許鳳洲漚紅了眼，渾身發冷，身子一陣陣顫粟。
從前，他哄了她多少回，她怎麽都不肯喚他一聲夫君。
如今，她竟然喊旁的男子做夫君。
她就這麽嫁了人，同人躲在此處過日子。
她怎敢！
這時，一陣冷風吹入藥肆內。
雲晴終於察覺出不妥，不由擡起視線，只見門口長身鶴立著一襲紫袍，身形高大的美貌郎君。
他應是趕了很久的路，烏發與衣裳都濕了，冷峻蒼白的臉上似裹了一層霜，那對猩紅的眸子銳利又冷酷，像是要殺人。
雲晴猶如當頭被人澆了一頭冷水，整個人顫粟起來。
他竟找到這兒來！
這時，顧蘭時也瞧見許鳳洲，頓時面色大變，將雲晴護在身後。
雲晴下意識緊緊地捉住他的手臂，滿臉恐慌。
許鳳洲被她的動作刺傷了心，喉結不斷地滾動，嗓音陰冷刺骨，“把他拉出去，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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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晴懷孕八個月時, 快要中秋節。
她同顧蘭時已經搬到溪鎮三個多月，與這兒的人早已熟絡。
如今，她從街頭走到街角, 人人都稱呼她一聲“雲醫師”, 都快把她說話不利索的毛病給叫好了。
也經常會有人詢問：“雲醫師幾時擺滿月酒？”
每當這個時候，雲晴便紅著臉說出顧蘭時教她的話。
“快了。”
是真快了。
她如今懷孕八個月, 身子有些笨重, 很少坐診，平日裏幫忙收錢, 或者整理醫案，或者同幾個時常上門來同她說話的女人們, 坐在後院葡萄架下說話。
按照顧蘭時的話說, 她與她們有了吃葡萄的交情。
雲晴哪怕待在鋪子裏不動，都能知曉誰家同誰家又打架了，誰昨天夜裏又被自家婆娘踹下床, 然後跪到今天早上諸如此類的事。
她們說得繪聲繪色，就跟親眼見到似的，而且就連床祇之間的事兒都喜歡往外說。
雲晴總是聽著聽著就臉紅。
她其實不太明白這些人為何熱衷於對人家的私密事。
但是有人這樣同她說話, 她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有時說著說著，總會有人突然插上一句, “雲醫師同顧醫師感情真好！”
雲晴總報以微笑。
她想, 顧蘭時待她確實極好。
他是她見過秉性最溫和之人, 哪怕她偶爾做錯事，他都不曾大聲對她說過話。
不過她們最經常聊的還是生養孩子的事兒。
幾個常來的婦人各個都生了兩三個, 說起養孩子來頭頭是道。
雲晴聽得極認真, 有時恨不得拿紙筆記下來。
雲晴雖然不是一個好的聊天對象，但她卻是個好的聆聽著。
無論你同她說什麽, 她都不覺得煩，且到了她這兒的話，永遠不會傳出去。
鎮上的女人閑著無事喜歡聚在一塊說是非，東家長，西家短，但唯獨不曾有人說過她半句壞話，沒事兒就愛來找她說話。
這日早上，朝食剛過不久，隔壁鄰居張娘子與東街賣絲綢的李娘子又跑到她家後院來。
葡萄架上的葡萄熟得飽滿透亮，雲晴洗了兩串葡萄，又拿了一些果子招待她們。
她們照舊東家長李家短地同她說著鎮上發生的事兒，雲晴照舊一邊安靜地聽著，一邊剝葡萄。
飽滿的葡萄汁液點綴在她白嫩的指尖，風裏都是葡萄的酸甜。
蟬躲在綠蔭裏叫喚，爬山虎蹲在她腳下，時不時地用蓬松的尾巴趕虎蝴蝶。
張娘子眸光落在她指尖上，嘖嘖兩聲，“這玩意兒剝著吃多麻煩。”
說著直接塞了兩顆入口，咀嚼片刻，吐出兩顆褐色的葡萄籽。
雲晴覺得自己也要入鄉隨俗，遲疑著往口中塞了一顆未剝皮的葡萄，輕輕一咬，酸甜可口的葡萄汁液在口中迸濺開來。
的確，味道都是一樣的。
她彎著眼睫笑。
張娘子心裏說不出的舒坦t，真想伸手在她嫩得能掐出水的臉頰上掐一把。
她怎這麽乖呢！
原本還以為她美成這樣，定然會嫌棄她們是粗人，可她脾氣好得不得了，說話聲音也軟軟糯糯，尤其是看人時那種軟乎乎的眸光，讓你恨不得把藏私房錢的位置都告訴她。
三個人說著說著，不知怎麽就扯東宮冊立太子妃一事。
張娘子神秘兮兮，“我聽說啊，那太子妃可是個寡婦，太子殿下落難時曾給她做過贅婿。也不知這小寡婦得美成什麽模樣，迷得太子殿下娶了她。”
李娘子白了她一眼，“人家雖是寡婦，那可是相爺家的嫡女，她兄長還是太子殿下跟前手握重權的大紅人。我三舅公家的鄰居家的一個侄子先前在長安待過，說她那個兄長囂張跋扈得很，就連靖國公家的世子都敢打。”
張娘子一驚一乍，“我的乖乖，他咋那麽橫呢，好端端打人家做什麽？”
“說是為一婢女爭風吃醋。”
“哎呦，那這婢女得美成啥樣！”
“雲醫師不是在長安待過嗎？雲醫師聽說過他吧？雲醫師你怎麽面色這麽不好看？”
雲晴回過神來，忙搖搖頭，“沒，聽說過。”
張娘子盯著她的臉仔細瞧了瞧，調侃道：“要是美成雲醫師這樣的，那爭風吃醋也不出奇。”
話音剛落，雲晴手裏的葡萄掉到地上去，骨碌路滾到爬山虎跟前。
爬山虎嗅了嗅，扭過臉去。
李娘子瞪她一眼，“別瞎說，就憑雲醫師的醫術，那能去給人當婢女嗎！”
張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說笑而已，雲醫師別放在心上。”
雲晴擠出一抹蒼白的笑，“無事。”
三個人又說了會兒話，張娘子跟李娘子起身告辭。
雲晴坐在那兒，整個人像是被人抽幹了力氣，面色白得嚇人。
她已經將近把半年的時間不曾聽過許鳳洲的消息，如今聽起來有恍如隔世之感。
雲溪鎮實在太偏僻，長安的消息傳到這兒大約也需要半年之久。
她猜測李娘子說的想來是之前在梅園發生的事兒。
如今都已經過去那麽久，想來他恨過之後，早就將她拋諸於腦後。
畢竟她只是一個玩物而已，實在不值得他記恨那麽久。
正楞神，腹部又被踹了一腳。
雲晴指腹輕輕撫摸著鼓包的位置，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抹柔意，一顆心逐漸安定下來。
這個小家夥力氣調皮得很，每日都要在肚子裏鬧騰好一會兒。
算一算日子，還有兩個月她就要生產，很快她就擁有真正意義上的家。
這個家是她獨有的，誰也拆不散。
她想起顧蘭時這會兒還在前頭看診，伸手開始剝葡萄。
一顆顆葡萄剝去果衣，剔透晶瑩的堆在白瓷碟子裏。
她端起碟子，向前院走去。
顧蘭時剛剛替一個人瞧完病，正在洗手，見他來，忙迎上前扶住她，笑問：“同她們說完話了？”
雲晴“嗯”了一聲，把碟子裏的葡萄遞到他面前。
顧蘭時心裏一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無需這麽麻煩。”
雲晴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麻煩。”
比起顧蘭時為她做的，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顧蘭時卻不這麽想，他與她在一起，越來越有家的感覺。
他見她面色有些不大好，指骨搭在她脈搏上，片刻後收回來，“昨夜腿可又抽筋了？”
雲晴“嗯”了一聲。
隨著月份越來越大，她半夜總是腿抽筋。
顧蘭時蹙眉，“我還是叫顧九再去請個婢女回來伺夜。”
這話，顧蘭時已經不止一次提出。
可雲晴並不習慣旁人服侍，輕撫著腹部，柔聲道：“要不，再等等吧。”
顧蘭時實在心疼她，柔聲道：“若是實在不適，莫要忍著。”
頓了頓，又道：“還有幾日就是中秋節，可有什麽想要的，我讓阿九去縣裏買。”
雲晴認真想了想，彎著眼睫笑，“什麽都不缺，李娘子同趙娘子，說要送月餅過來。”
顧蘭時也笑了，“今年是咱們重逢的第一年，咱們這回好好過。”
雲晴一臉期待地點點頭，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
許鳳洲出現在杭州的這一日，距離中秋節還有九日。
這一日，微雨，空氣中透著刺骨的涼意。
身上衣裳都洇濕了的男人已經連趕了半個月的路，雙眼布滿紅血絲。
他冷眼望著眼前的二層小樓，啞聲問道：“確定在這兒住過嗎？”
嚴亭頷首，“那人瞧了雲晴姑娘的畫像，說是三個月前確實住在這兒，不過——”
許鳳洲微微瞇起眼睛，“不過什麽？”
嚴亭覷了一眼他的面色，斟酌用詞，“這會兒附近的人都稱她顧夫人。”
話音剛落，四周圍的空氣似乎凝結成霜，冷意逼進骨髓裏，
許鳳洲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也就是說，她離開他不到三個月，就成了顧夫人。
好得很！
許鳳洲的眼尾洇出一抹薄紅，嗓音異常沙啞，“給我將整個杭州翻過來，我要在中秋節前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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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鎮的人遠比雲晴想象的質樸熱情。
中秋節的前一日，就有不少曾經受過藥肆恩惠的人送來自家養的雞鴨，雞蛋，瓜果蔬菜等吃食，堆了滿滿一廚房。
雲晴瞧著活蹦亂跳的雞鴨鵝，心裏的暖意一陣陣地往臉頰上湧，白皙的臉頰粉撲撲的可愛，上翹的嘴角一直就沒下來過。
她被關的那八年裏，每一年中秋，她都是獨自對著艙房的那扇一尺見方的窗戶賞月，後來做了許鳳洲的侍婢，也同秋霜一家人一同過過中秋節。
這還是頭一回，她以主人家的身份過中秋節，尤其旁人還送了這樣多的東西來。
顧蘭時忍不住逗她，“雲醫師今晚想要吃什麽？”
雲晴的臉更加紅，笑瞇瞇地回應，“都好。”
翌日便是中秋節。
雲晴嗜睡，醒來時已經快要晌午。
顧蘭時正在院子裏掛燈籠，一見她出來，便迎上前，一臉關切，“昨夜腿可抽筋？”
雲晴搖搖頭，“咱們一起，掛燈籠，好不好？”
顧蘭時笑道：“那也要等輕輕用完飯。”
雲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撫摸著隆起的腹部。
用完飯後，兩人開始掛燈籠。
其實雲晴很想親自掛，不過她如今月份大了，顧蘭時護得緊，哪裏肯。
她只好在一旁幫著遞燈籠。
整個藥肆並不大，不出一刻鐘的功夫，全部都掛好了，就連葡萄架下都掛了兩排，到處紅彤彤一片。
這時柳娘子也已經開始為晚飯做準備。
等到柳娘子忙活完，已經快到傍晚。
這會兒顧九也將所有的紅燈籠全部點亮，整個無疾藥肆都沈浸在一片紅彤彤的顏色裏，光是瞧著就喜慶熱鬧。
既是中秋，就少不了賞月的環節。
顧蘭時索性讓顧九把桌子搬到院子裏。
雞鴨魚肉，各類時令蔬菜，以及旁人的送的月餅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不止如此，還擺了酒。
顧九與柳娘子本就是性情活潑之人，人雖然少，但是氣氛卻極好，就連一向不怎麽吃酒的顧蘭時也陪著他們倆吃了幾杯。
雲晴其實也想吃，不過她有孕，碰不得酒，在一旁陪著吃牛乳，嘴角始終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心想，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中秋節。
現在的一切都很好。
她有孩子，藥肆，爬山虎。
甚至，還有顧蘭時。
她不再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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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中秋節，偏僻的小鎮幾乎被紅燈籠點亮。
雲溪鎮的人並沒有吃月餅賞月的雅好。
雖是中秋節，大家用完團圓飯後，都聚在鎮子中心的一棵大榕樹下話家常。
六七八孩子在那兒相互追逐著跑來跑去，吵鬧得很，幾個婦人時不時扯著嗓門呵斥幾句。
這時，遠遠地傳來一陣馬蹄聲。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支十數人的隊伍朝這邊疾馳而來。
片刻的功夫，那隊伍在大榕樹前停下。
雲溪鎮的人好奇地打量著在這本該闔家團圓的日子裏，驟然出現在鎮上的陌生人。
為首的是一身形高大挺拔，貴不可言的紫衣郎君。
幾個原本還在教訓孩子的婦人面頰緋紅地噤了聲，偷偷拿眼角打量他。
他生得t蒼白漂亮，就是不拿正眼看人，目下無塵得太過盛氣淩人，令人不敢逼視。
這時，他身後一個面目端方的年輕郎君問道：“請問，無疾藥肆在哪兒？”
“你也是來找顧醫師瞧病的嗎？”
其中一人指著西邊，“往西邊走，快到盡頭就瞧見了。”
話音剛落，那紫衣郎君已經策馬離去，他身後跟著的人也都即刻跟上。
鎮民們又有了新的談資，議論著那些人究竟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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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肆裏。
用完晚飯後，天剛擦黑。
原本雲晴還想要與顧蘭時打算在院子裏賞月，可天公不作美，天上竟飄起細密的雨絲來。
既然不能賞月，雲晴閑著無聊，就同顧蘭時去了前頭大堂。
兩人一個整理藥材，一個整理藥案，時不時地說上兩句話。
這時，外頭隱約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雲晴並未放在心上，雲溪鎮上有人養馬，時常有人打馬從鋪子前經過。
她正在翻閱昨日的藥案，顧蘭時不知何時繞到她身旁。
雲晴擡起眼睫，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眸。
他眸光灼灼地望著她，“這些日子輕輕考慮得如何？”
雲晴聞言，手不自覺地撫摸著隆起的小腹，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顧蘭時等了許久，也不見她說話，眼神裏閃過一抹失落，“是哥哥有些心急了。”
雲晴見他難過，心裏亦酸澀不已。
這段時日，他真的待自己實在太好太好。
她若是再拒絕他，就顯得她這個人有些不識好歹。
更可況如今這樣安穩的日子，難道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嗎？
都過去這麽久，人總要向前看。
雲晴終於下定決心，點了點頭，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顧蘭時沒想到她會答應，心中激動不已，想要抱抱她，又恐她害怕。
可心裏總想要總想要證明這是真的。
他柔聲哄道：“那輕輕，喚哥哥一聲夫君可好？”
*
許鳳洲一路策馬疾馳。
空氣濕冷，迎面撲來的風刮得他臉疼。
他卻渾然不覺，眸光緊盯著前方。
不過半刻鐘的功夫，一間屋檐下掛著兩盞紅燈籠的的藥肆出現在視野裏。
許鳳洲即刻勒緊韁繩。
藥肆並未關門，裏頭亮著光。
許鳳洲一眼瞧見逼仄的藥鋪櫃後站著那個叫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昏暗的光線裏，她膚色白得晶瑩透亮，輪廓柔美恬靜。
她似乎一點兒也不曾變過。
時隔半年，終於尋到她！
許鳳洲心中激蕩不已，立刻翻身下馬，正要入內，她突然微微偏過臉，甜甜地喚了一聲“夫君”
許鳳洲神色一僵，這才註意到她身旁還站著一青衣男子。
一瞬間，許鳳洲漚紅了眼，渾身發冷，身子一陣陣顫粟。
從前，他哄了她多少回，她怎麽都不肯喚他一聲夫君。
如今，她竟然喊旁的男子做夫君。
她就這麽嫁了人，同人躲在此處過日子。
她怎敢！
這時，一陣冷風吹入藥肆內。
雲晴終於察覺出不妥，不由擡起視線，只見門口長身鶴立著一襲紫袍，身形高大的美貌郎君。
他應是趕了很久的路，烏發與衣裳都濕了，冷峻蒼白的臉上似裹了一層霜，那對猩紅的眸子銳利又冷酷，像是要殺人。
雲晴猶如當頭被人澆了一頭冷水，整個人顫粟起來。
他竟找到這兒來！
這時，顧蘭時也瞧見許鳳洲，頓時面色大變，將雲晴護在身後。
雲晴下意識緊緊地捉住他的手臂，滿臉恐慌。
許鳳洲被她的動作刺傷了心，喉結不斷地滾動，嗓音陰冷刺骨，“把他拉出去，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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