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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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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柵欄外,來人從馬上一躍而下,身後還跟了兩三人。最最緊要的是,他們身上的衣裳繡有元德鏢局的紋樣,習武之人行止內斂,眉宇自由一股剛強之氣,叫人不敢小瞧。

本該囂張的劉婆子也稱奇了,她敢做喪盡天良的事,身後自然是有依仗的,但卻比不得元德鏢局,聽說人家明面裏和郡守沾親帶故,江湖上也有靠山。劉婆子眼角的皺紋一跳,暗自思量,難不成楊家還和元德鏢局扯得上幹系?

楊二娘不已是爺娘雙亡的孤女了嗎?

馬上的人是元德鏢局的一個鏢頭,送信的事本不該由他來,誰叫楊窈若那日假扮婢女過於逼真,給的又多,叫人家真的以為楊二娘是被什麽世家貴胄的郎君給始亂終棄了。雖說她是世家郎君的一時興起,可誰曉得哪日會否又生出興致,與其到時得罪人,不如把事情做圓融了。

故而區區一封信,元德鏢局連著鏢頭讓三人來送。

送信的鏢頭姓李,身姿剛健,寬額虎目,完全是話本子裏剛正不阿的大俠長相,他性格亦是如此。他方才呵斥,也是因看不慣一群人欺辱一弱質纖纖的女郎。

劉婆子見風使舵,變得比伯父伯娘快多了,她趕忙收回自己舉著銀針的手,皺紋擠在一塊,湊出個笑模樣,“不知足下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李鏢頭昂首挺胸,冷睨劉婆子一眼,“幹你何事!”

他完全不給劉婆子臉面,虎目繞庭院一掃,“楊家二娘可在?”

楊窈若從地上起來,扶住被紮的左手,因疼痛而泛起的淚花還未散去,整一個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在,敢問您尋我何事?”

李鏢頭從懷裏拿出信,遞給楊窈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是有人托我元德鏢局給女郎送的信。”

楊窈若雙手捧住,按在胸口,“多謝鏢頭!”

本來把信給了楊窈若,李鏢頭就可以離去,但他記著先前發生的那檔子事,憐貧惜弱的心起來了,怒視劉婆子幾人,意有所指的對楊窈若道:“雖是萍水相逢,然得遇便是有緣,女郎來日若是遇到什麽難事,亦可來元德鏢局尋某,只說是姓李的鏢頭便可。某雖不才,忝居元德鏢局鏢頭之位,承蒙道上兄弟厚愛,也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楊窈若連忙側身一福,朝他見禮,“多謝李鏢頭,實在叫我不勝感激!”

“女郎客氣。”李鏢頭虛虛一扶,見劉婆子似有顧忌,便抱拳意欲離去,“某尚有公事,先行離去!”

楊窈若聞言,起身送他,送至門前,看他們騎馬離去才轉身進了院子。趁著這個空擋,她直接將空白的信封撕去,露出蓋了印章火漆的本來面目。

眼見劉婆子雖有些忌憚方才的李鏢頭,但仍舊對她虎視眈眈。李鏢頭厲害歸厲害,可到底不是楊窈若的血脈親人,真要是遇事了,不見得願意傾其所有為她周旋。

楊窈若當然知道,趙夙也清楚,但他當初出這主意壓根不是想讓元德鏢局成為他們忌憚的源頭,不過是稍作敲打,叫他們先被震上一震,才好繼續。

楊窈若手捧信封,做出一副才瞧清是什麽的模樣,驚呼一聲,“是兄長的信!”

“咦?”她似乎才發覺不對,“怎麽前頭還有個翊麾校尉的名?”

楊窈若喜極叫了一聲,“天老爺啊,難不成我兄長陣前立功,已經是官身了?”

她迫不及待的拆信,一塊令牌便這麽掉了下來,一起的還有信紙。趙夙早和楊窈若通過氣,裏頭寫的什麽,她基本都清楚,可還是做出驚訝、高興、流淚的表情,看到最後,甚至跪在地上,朝某個方向磕頭,嘴裏念念有詞,“爺娘在上,兄長出息了,他建功立業,如今已是從七品上的翊麾校尉!”

楊窈若說的情真意切,她身後看著的劉婆子及伯父伯娘幾人險險要驚掉下巴,皆t是目瞪口呆。

伯父畢竟姓楊,下意識問道:“當真?”

劉婆子則面露驚恐,咽了咽口水,方才的盛氣淩人統統消散。依吳律,買賣官家女可是重罪,她便是在鄉裏買賣上百的女子,也比不得強賣官家女為賤籍來的罪大,普天之下,能有做此事的唯有聖人。

楊窈若站起身,拍了拍衣擺的灰,漫不經心的將信封遞給幾人,手上則玩弄著那塊令牌,“怎會有假,難道會有人不惜重金寄信於我,只為了造假腰牌,騙我兄長已為官身?”

她一掃先前的可憐倔強,舉手投足都多了兩分瘋勁。也是,任誰九死一生遭逢大變,都會移了性情。楊窈若任憑他們將信搶走,辨別真偽,自己則慢吞吞撿起地上的布包。

布包裏的銀針仍舊寒光逼人,靜靜地躺在那,任由人來操縱。

楊窈若取出一根比手掌還要長的銀針,蹙著眉,似乎很擔憂,“不知它紮起來疼不疼呢?”

那廂,湊在一塊快將信掰碎的三人不約而同的緊張起來。因為不論怎麽看,上頭的印章和漆印都不像假的,腰牌更是刻有楊楨的名字。想想楊窈若不過小小貧家女,即便她想作假蒙騙,也斷不可能做到如此精細,尋常百姓可是連官制都認不全的。

劉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哪有先前的神氣。

楊窈若輕輕的腳步聲卻停在了劉婆子面前,悄無聲息,猶如鬼魅,她笑著歪頭,眼神似孩童般無暇純澈,黑白分明,“劉婆婆?

你替我試試這針疼不疼,好不好?”

她的語氣親昵,仿佛在撒嬌。

劉婆子卻被嚇得一激靈,可心底的重石卻放下了。她對楊窈若那般欺負,人家心中有氣不足為奇,此時能宣洩出來,後頭才不會想方設法與她為難,倘若客客氣氣的,轉頭便報官,那她可沒什麽好果子吃。

若是後者,她拼著殺頭的險也要把楊窈若做了,到時候縱使楊窈若的兄長回來,也死無對證了。

可要是能受些皮肉之苦,就把事情揭過,自然是再好不過的,殺了楊窈若風險太大,不到萬不得已,劉婆子自己也不願惹上燙手山芋。

故而,眼看楊窈若越來越近,劉婆子也按下恐懼不曾躲。

楊窈若一瞬不落的盯著劉婆子神情的變化,特地放慢動作,慢慢的紮下去,鈍刀子殺人才更疼,不是嗎?

“嘶嘶嘶!”劉婆子疼得眉毛眼睛全擠在一塊,面容扭曲,用銀針紮人是她學來的法子,經過她手的女郎幾乎都嘗過她的厲害,既能叫人疼上一場學個乖,又不損皮肉,照樣能賣個好價錢。

這還是頭一回銀針紮到劉婆子自己身上。

楊窈若動作雖慢,下手可不留情面,她不僅紮,而且旋著紮穿劉婆子的手掌,疼得劉婆子打抽,然後才慢條斯理的問,“疼嗎?”

“疼!疼疼!”劉婆子聲音都變了,仍舊趕忙回應楊窈若。

【好了。】

【讓他們狗咬狗,別累了自己的手。】

趙夙見楊窈若出氣了,才適時出聲提醒。也不僅是累不累臟不臟手的原因,做的狠了,只會讓劉婆子她們記恨上楊窈若,他的人沒那麽快能趕到,真要是逼急了眼魚死網破就糟了。

以玉擊石,並不值當。

況且,有些事不需要她親自去做也能有一樣的效果。

楊窈若只是覺得心頭有一團火,想要做些什麽熄滅,經趙夙提醒,她回過神,應了下來,順手把銀針拔了。接著,她把布包扔到幾人中間,輕笑一聲道:“劉婆婆一人說疼,我總覺得不夠可信,不如請伯父伯娘也一並試試?”

聞言,伯娘林芳的眼裏都快能噴火了,“你個賤蹄子,猖狂什麽?”

她作勢就想上前抽楊窈若,被伯父一把攔下,反手給了伯娘一巴掌,讓她本就腫脹的半邊臉雪上加霜,“蠢婦!你懂什麽,楨兒如今可是從七品上的官身,縣令便是正七品,待楨兒回來,捏死你我比殺死一頭畜牲要容易!”

伯娘林芳的確沒什麽見識,可她知道縣令有多厲害,在她眼裏裏正就是天老爺般的人物了,縣令只需一聲令下就能殺她全家,當即慌了手腳。

伯娘害怕的挽住伯父的手臂,“那、那可怎麽好?”

伯父推開伯娘的手,從布包裏取出一根銀針,閉上眼睛就想咬牙紮。是他跟林芳一同準備把楊窈若賣掉的,今日不給楊窈若出出氣,怕是躲不過去了,紮一針而已,能有什麽?來日楊楨衣錦還鄉,他便是官老爺的伯父,一扯名號走出去好不威風。

值了!

在他猛地紮下去後,楊窈若突然咦一聲。

“伯父,您怎麽這般著急?”她巧笑嫣然,“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呢,自己個紮自己肯定不疼,該是你們互紮才對,也有趣些嘛!”

伯父臉都青了。

合著他的委屈白受了?

楊窈若讓他們四人兩兩相對,伯父伯娘彼此相紮,劉婆子和她的健仆彼此相對,在楊窈若的授意下,幾人取了最長的銀針。她一聲令下,幾人顫顫巍巍的手落下。

本來他們都想著意思一下,可紮的畢竟是旁人的手,都覺得不怎麽疼,而落到自己身上便覺得鉆心,怎麽自己仁慈了,你卻下狠手,那便休怪我無情。人同此心,下手只會更狠,看著對方的眼神快能噴火了。

“賤婦!安敢傷我?”這是惱怒的伯父。

“你心裏還惦記著那騷寡婦是吧?紮我這麽重,我看你是想趁機紮死我,好和寡婦通奸!”伯娘縱著嗓子大喊,本就嫌隙的兩人矛盾愈發激化。

劉婆子與健仆這也不容樂觀。

按理健仆的賣身契都在劉婆子手上,是最不敢造次的,可是劉婆子呼來喝去慣了,哪怕健仆僅僅是輕輕一紮,她也大喊大叫,自己下手更黑,畢竟她紮那些女郎們習慣了,可不覺得有什麽。

劉婆子恨恨盯著健仆,“你且等著,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凡是主仆,若非忠仆,那私下裏必定是有齷齪的,劉婆子又非善待人的性子,沒少苛待她手下的仆從。她一這麽說,健仆就想到素日裏劉婆子對他動輒打罵,心裏不爽起來。如今可是個好機會,能光明正大的叫那老婆子疼上一疼,橫豎回去都會被怨怪。

健仆心思一動,一改先前的小心翼翼,頓時手一重,針便將手掌紮了一半,院子裏乍然回蕩著劉婆子的慘叫。

“啊!”

“你個天殺的蠢材,做什麽呢?”劉婆子疼得臉都變色了,一邊嘶嘶一邊責罵。

健仆縮了縮脖子,裝出無辜笨拙的模樣,“手抖了……”

雖是挑撥離間,卻是陽謀,本有嫌隙的人可經不住半點試探。

楊窈若坐山觀虎鬥,發現這可比自己上手要有意思多了,還能解悶。她在心中和趙夙大為讚嘆,“還好你提醒我了,要不還見不到他們這麽有趣的好場面。既能叫他們付出代價,又叫他們互相內訌。趙夙,你怎麽這麽聰明,是吃了神仙藥嗎?”

【不是。】他竟還一本正經的答她。

【惟勤學可明智。】

好的,楊窈若閉嘴了,他的意思就是叫她多讀書,可以變聰明,這個話題可以跳過了,她微笑不語,轉頭欣賞幾人內訌的模樣。

趙夙自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但體貼的沒有揭穿,而是說起正事。

【趁熱打鐵。】

【如今正是拿住把柄的好時機。】

楊窈若何其聰明,兼之方才被劉婆子幾人欺辱的勁還沒有過,整個人猶如刺猬,渾身帶刺。趙夙一說,她立刻應聲,“你說的對,我可不想伺候他們了。”

她一握拳,溜進堂兄楊榆裏的屋子,那原本是兄長楊楨住的,裏頭有筆墨紙硯,雖說都不算名貴,但都能用。楊窈若進去的時候,楊榆裏爭躺榻上曬太陽呢,他挪了好半天才挪到日頭照到的一角,舒服的瞇起本就只剩下一條縫的眼。

楊窈若翻箱倒櫃,總算在一個箱子裏找到,楊榆裏是個草包,筆墨紙硯在他手邊基本就是積灰的命,所以伯娘收拾屋子的時候索性收起來了。

拿到想要的東西後,楊窈若本來是要出屋子的,將將踏出門檻的時候,她似乎想起什麽,又折返回去。

楊榆裏前頭就嚇得大氣不敢出,見楊窈若似乎朝著他過來,腫得饅頭大的臉連抖都抖不動,只一個勁的支支吾吾,也聽不清是啥,“窩,泥,你別果賴!球你,放鍋窩!!!”

楊窈若站在他面前,忽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把楊榆裏嚇得快暈過去了。

然後,她的手慢慢伸過去……

楊榆裏緊張到抽搐閉眼,一瞬兩瞬,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未到,只聽見咯吱一聲,楊榆裏試探的睜開一只眼,嗯?怎麽好似暗了不少?

兩只眼睜開細瞧,他的窗戶被關上了。

原先的他,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下,舒適愜意,現在重歸陰t暗。楊榆裏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手腳都不能動,小心挪了兩刻才得到的日光啊!都是他辛苦努力的成果!

功虧一簣了。

他咬著牙,挨餓與半身不遂的委屈湧上心頭,禁不住嗚咽起來。

而做完這一切的楊窈若拂袖而去,深藏功與名,並沒有留下非要讓楊榆裏感謝自己,雖然他也說不出句清楚的整話。

楊窈若戲弄完楊榆裏,隔絕了他的日光,但她自己的心情倒是晴朗了起來。接著,她像模像樣的背著手感嘆,“趙夙,我感覺我要變壞了。”

她突然感慨。

【尚遠。】

“這還不壞?”楊窈若訝然,由衷發問,“那要到何種地步才算變壞?殺人?越貨?”

【縱容奸惡,構陷忠良,屠城賣國。】

楊窈若沈默,經他一說,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大好人。

良心上一點負擔也沒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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