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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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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

淩晨一點, 蘇時醒了過來。

蘇父蘇母兩個人輪流守了她一整天,一個人看著另一個人就休息。蘇母在病床旁也快睡著了,突然感受到蘇時動了動, 一下子驚醒過來,趕緊叫睡在沙發上的蘇父:“別睡了老蘇!女兒醒了!”

蘇父本來也沒睡熟, 蘇母一嗓子就把他叫了起來。他鞋都沒穿好就著急走過來, 還差點絆了一跤。

“乖寶貝, 還有沒有什麽不舒服啊?告訴媽媽。”蘇母手撫上蘇時的頭, 眼看著淚水又盈滿眼眶。

蘇時睡了這麽久, 大腦有些遲鈍。她懵懵的, 仔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然後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沒事,爸媽。”長時間沒喝水, 蘇時嘴唇幹到快不能張開,只能小聲說話, “就是覺得胃很空。”

一天沒吃東西了,早上出門前她也沒好好吃早餐,就吃了個雞蛋,喝了半杯牛奶。

蘇母連忙應聲:“媽媽煮了點白粥, 放了姜絲和肉末, 你吃點。”

剛剛來查房的醫生也說了, 醒了之後可以吃點流食。

蘇父將保溫飯盒從旁邊拿了過來,把蘇時的床搖起一個坡度, 還貼心地幫她把飯盒打開。

飯盒保溫能力很強, 都做了大半天了, 此時還熱乎著。

蘇時雖然餓,但端著碗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還是沒胃口。

“沒事兒,等你想吃再吃。”蘇母不逼她,又幫她把飯盒合上。

蘇時看著爸媽在眼前忙活著,心裏有點過意不去,問:“我什麽時候能出院啊?”

“明天再觀察一天,沒事的話後天出院。”

“可我覺得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她甚至覺得她等下就可以去打比賽。

蘇父聽見這話,鎖眉“嘖”了一聲:“身體的事情你別犟。”

蘇時知道她爸媽這次估計t是嚇壞了,噤了聲。

過了好一會,她像突然想起什麽了似的,忐忑地問:“池煜今天來了嗎?”

她其實是不希望池煜今天在現場的,她不想他看到那個畫面,也不想讓他感到痛苦。

“早上還在的,我們來了之後就不知道去哪了。”說起池煜,蘇父語氣不是那麽好。

雖然今天見到池煜他沒表現出來,但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的。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女兒,被準親家給綁架了,這事擱誰誰能舒服。

“你幹嘛這樣,小煜的事情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蘇母給蘇父使眼色。

“我知道,我是心疼這孩子。”蘇父眉心擰得更緊,嘆了一口氣,“但我也知道我女兒差點被他爸給害死了。”

人畢竟不是神仙,事情找上門的時候,很難站在上帝視角去公平地評判。

“爸!”蘇時皺起眉。

“好好好不說了,我睡覺了。”蘇父不願和她爭辯,轉身走去沙發那躺下。

現在蘇時沒事了,蘇父蘇母也終於可以安心休息了。

等爸媽都睡下,蘇時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用袖子擦了擦屏幕。還好今天她的手機沒壞,只是屏幕邊角有點裂了,還能用。

她原本以為今天池煜上了飛機,現在聽來,池煜應該還是來現場了。

他現在又不在她身邊,她有些擔心。

一打開手機,關於今天新聞的報導就一個個彈了出來,蘇時隨便點進一篇裏,粗略看了一遍,大概了解了在她暈倒之後發生了什麽。

她接著點開微信,先給池煜報了個平安:【我醒了。】

遲遲沒人回。

這個時間點,蘇時也並不意外,想著池煜明天看見就會回的。她並沒有放在心上,關掉手機又躺回了病床上。

第二天,她還是事事和他匯報:

【醫生來查房,說我沒事了。】

【剛剛打完點滴,我準備吃飯了。】

【警察上午來了一趟,問了一些案件的細節。】

直到下午,蘇時已經恢覆得差不多,可以去屋外散散步了的時候,她才發現,池煜已經快一整天沒有回她的消息了。

蘇時很奇怪,回病房的時候還問爸媽:“你們昨天沒罵池煜吧?”

“當然沒有,你把你爸媽當成什麽人了?”蘇父因為被誤解,講話有點沖:“我們心裏再怎麽不舒服,也不會真的把錯怪在池煜身上。”

“我就這麽一問,又沒說您罵了。”蘇時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嘟囔了一句。

雖然他們分開了五年,但這半年的相處,她自認為對池煜還算了解。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那他很有可能又陷入深深的自責和自我懷疑中,明明是和他沒有關系的一件事,可他偏偏會和自己較勁。

蘇時沒辦法,找到了張浩磊的微信,但又不好意思這點小事也麻煩人家,只能拐彎抹角地問了一句池煜是不是回劇組了。

張浩磊隔了好一會才回覆她:

【你醒啦?沒事了吧?池煜這兩天有點事,跟劇組請了假在家呆著呢。】

蘇時道了謝:【好,我知道了。我已經沒事了,謝謝關心。】

她安慰自己,既然池煜有事情,那他不回消息可能是因為沒看見,或者還沒來得及回。

即便這樣想,還是逃脫不了一種油然心生的一種不祥預感。

由於她恢覆得比想象中好,醫生批準她提前一天回家。

在爸媽的強烈堅持下,蘇時當晚還是回了父母家住。次日吃完早餐,蘇父才一臉不開心地把她送回池煜家,下車前還拉著她囑咐了好幾句。

蘇時站在原地不停地點頭,等她爸終於嘮叨完了,又看著她爸的車消失在轉角,才轉身上樓。

只是兩天沒回這裏,開門之前,居然有種深深的陌生感向她襲來。

指紋按下,她聽見“嘀”的響聲,門開了。

明明是大清早,屋內卻一片黑暗。窗簾沒有拉開,熾亮的陽光完全隔絕於外,房子裏比平時多了一種陰涼,沒有人煙氣。

蘇時以為池煜還沒起床,關上門之後順手打開了客廳的燈。

燈一亮,眼前的場景就清晰地展現在她面前。

蘇時沒做好心理準備,被坐在地上的男人嚇了一跳,差點尖叫出聲。

緩了兩秒。

“池煜?”她試探著叫出口。

聽見她的聲音,地上的男人才像機器人般,僵硬地扭過頭來,跟她對上了眼神。

蘇時楞住,一時之間不太敢相信面前這個人是池煜。

無論是他空洞無神的雙眼,還是他雜亂無章的胡茬,都很難讓人把他和池煜聯系起來。

蘇時朝他走了過去,雙膝一彎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池煜的臉,看著他充血的眼睛,輕聲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池煜沒說話,只是手臂收緊,輕輕抱住了她,把臉貼近她的胸口。

他沒再動,只是在擁抱她。

蘇時視線向下,看見了地上的東西,不太敢確認自己的猜測,把他抱得更緊更緊。

面前的人什麽時候這麽脆弱過,那麽健壯的身材好像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蘇時環住他的手甚至能摸到凸起來的肩胛骨。

她不敢用力,怕他破碎在自己的懷裏。

就這麽抱了很久,感受到蘇時規律跳動的心臟,池煜消失的能量才慢慢透過她的皮膚,重新註入到他的血液裏。

“蘇時。”池煜突然從她懷裏擡起頭來,嗓音幹澀,叫她的名字。

蘇時看著他眼中根根分明的紅血絲,心痛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只能用氣音說出兩個字:“我在。”

“我沒有媽媽了。”

池煜的聲音很輕,輕到可以被一陣微風輕而易舉地吹走,然後不知道消散在遠方的哪一片空氣中。

蘇時的心臟隨著他的話猛地往下跌,像從萬米高空中掉下來,失重感從頭頂順著每一根神經鉆進她的身體裏,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寂靜中,她感受到一滴熱淚滾了下來,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流,最後掛到了下巴上,被她擡手抹掉了。

她說不出“沒事,你還有我”這種話。她能想象到池煜有多痛苦,但只是想象得到而已。

任何苦難,如果不是自己經歷,是沒辦法跟別人感同身受的。

所以她沒資格說這樣的話。

看著她安靜地哭了一會,池煜擡手捏了捏她布滿淚痕的臉蛋,知道她其實很想問原因,但不懂如何開口,他盯著她泛紅的眼角看了幾秒,說:“其實我早有預料,只不過沒想到這麽快而已。”

他幫她擦了擦臉,低聲道:“我媽是自殺。”

蘇時錯愕地擡起眼,睫毛跟著顫了一下。

池煜其實一直都知道,趙蕓愛了池書良一輩子。她從來沒放下過他,這也是為什麽醫生的治療對於她來說作用不大的原因,她的內心有股力量在抵抗。

一開始池煜並不能理解,為什麽他媽媽會甘之如飴地愛著一個深深傷害自己的人。

可遇見蘇時之後,他突然明白了。當愛情發生的時候,你很難條理清晰地說出原因。即使對方傷害了你,你也還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趙蕓患有嚴重的ptsd,再加上她最近的精神狀態不好,在醫院看見了池書良被逮捕的新聞後,就突然發作了。

一個想要自殺的人,不管你怎麽制止,就算沒收了她所有的工具,把她綁在床上,她也還是會想盡辦法結束自己的生命。

於是她趁醫生護士不註意,溜進工具房拿到了一把小刀。

護工發現她的時候,鮮血已經凝固在地板上了。

趙蕓躺在浴缸裏,表情安詳,停止了心跳。

後來池煜趕到醫院,看見了她嘴角噙著的最後一抹微笑。

這是她在告訴他。

死亡對於她來說沒有痛苦,只有解脫。

蘇時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覺得身體不那麽悶沈。眼淚算是止住了,可整個心臟依然覺得酸酸痛痛的。

世界寧靜地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良久,她垂眉,拉起池煜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緩聲安慰:“我能理解。”

沒等池煜說話,她又接著說:“我們沒辦法去預料任何一位親人會在什麽時候離開這個世界,我t們能做的,就是在她們還在世的時候,多愛她們一點。”

“你已經做的很好很好了。你努力賺錢替媽媽分擔,還把阿姨送進了最好的醫院接受治療,在百忙的工作中抽出時間去看她,這已經非常非常足夠了。”

“阿姨這麽善良,會變成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一直陪伴你,保佑你。”

蘇時拍了拍池煜的手:“我也會和她一樣,永遠陪在你身邊。”

“你還有一個充滿愛的家,我爸我媽,我爺爺,他們都是你的家人。”她學著池煜哄她的樣子,也輕輕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個吻:“以後,還會有屬於我們的小家。”

兩人的視線緩慢交織在一起。

屬於他們的小家。

池煜腦子不受控地反覆咀嚼這幾個字,忽然笑了。

是啊,他還有她。

這已經是老天對他最大的恩賜了。

“餓了嗎,給你煮點吃的?”池煜摸了一把她的頭,然後站起身往廚房走:“陽春面行嗎?”

“可以。”蘇時撕開桌面上一包濕紙巾擦了擦臉,悶聲回答。

廚房很快傳來做飯的聲響,這個屋子總算恢覆了一點生氣。

池煜一走,蘇時坐在那,視線不知為何,總想落到地上那一個小籃筐裏。

這就是她一開始看見的東西

——池煜媽媽的遺物。

籃筐外印著許城精神病院的標志,多半是護工幫忙收拾的。裏面整整齊齊地放著他媽媽生前的物品,蘇時猜,池煜應該沒有仔細看過裏面的東西。

在籃筐邊邊插著一張薄片,蘇時看了一會,心裏不停地默念著對不起,伸手把那張薄片抽了出來。

那是一個信封。

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

我兒池煜親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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