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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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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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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舒城的父親退休前是個老師。

岑姣沒怎麽見過他, 印象裏,老頭子總是收拾得幹幹凈凈,是個體面人。

所以看到那個佝僂著身子, 衣服看著有段時間沒換了,胡子拉碴的老頭兒時, 岑姣一時間沒敢認。

反倒是老頭子先認出了坐在輪椅上的岑姣。

他搓了搓手,看著有些局促,走到離輪椅幾步遠的地方時, 又有些踟躕地久久不往前走。

“肖老先生?”魏炤先開了口。

老頭子應了一聲, 他臉上是略顯尷尬的笑,有些局促不安, 視線落在岑姣身上,過了好一會兒, 才低聲道,“姣姣,對不住啊。”

岑姣笑了一聲,“伯父, 你別往心裏去。”

“找個地方坐著聊吧。”魏炤開口時, 垂眸去看岑姣的意思, 見人不反對, 才推著輪椅往街邊的一個餐館走了過去。

肖舒城的父親忙跟了上去。

他走在輪椅右後方,不住地搓手, 似是在想該如何開口, 只是直到進了餐館坐下來,老頭子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妻子實在是錯得離譜, 這讓他內疚不安又懊惱。

最終還是岑姣看向他先開了口,“伯父你說要見我, 是有什麽事兒嗎?”

肖老先生這才將一直斜挎在身上的包取了下來,他將包往前推,“這是之前舒城收在櫃子裏用鎖存著的一些照片,交給你吧。”

岑姣擡手接過那個黑包,黑包不大,裏面塞了大概十來張照片。

照片都是黑白的,和岑姣之前找到的那張是相同的狀態,岑姣一張一張地翻過照片,許久都沒有說話。

“舒城他母親,錯得太離譜了,現在人也不大清醒在醫院裏待著,之前做的事情,她也非常後悔。”肖老先生搓了搓手,“難得清醒的時候,也是很後悔對你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岑姣開口打斷了肖老先生的話,“之前的事情就不提了吧。”她看向面前局促不安的老先生,“我體諒她是因為舒城的事情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我當沒發生過,不會追究什麽的。”

“姣姣啊。”老先生看著更局促了,被皺著的眼皮半遮住的眼睛有些渾濁,“那你能去看看……”

岑姣將照片收好後,把原先的黑包遞了回去,“伯父,還是算了吧,你們好好過自個兒的日子。”她頓了頓,擡眸看向面前的老人,眼睛亮亮的,“舒城也不想看到你們被他的事情困住。”

肖舒城的父親看向岑姣,過了許久,他哎了t一聲。

“是,是。”他站起了身,“我就不打擾你了,好好養病。”

老人顫顫巍巍地出了餐廳,半白的頭發是最後消失在岑姣視線中的。

肖舒城的父親離開之後,岑姣沒有再說話,她垂著眼,專心翻著那幾張照片。

裏面有她和肖舒城的合照,也有各自的單人照。

可偏偏,對於有著自己影相的照片,岑姣沒有半點印象。

更準確地說,是她確信,自個兒沒有拍過這些照片。

照片上的自己,無一例外穿著有碎花的旗袍。

只是黑白照上看不出那旗袍原本的顏色,照片上,岑姣的頭發被盤起成了側邊的發髻,那是岑姣從沒梳過的發型。

魏炤看向她,“我以為,你會想要讓蔡月吃點教訓。”

岑姣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她挑眉看向魏炤,沒接話,只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魏炤給岑姣面前夾了一筷子菜,“你嘛,有些脾氣,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不過是幫著陳玉生找補了兩句,你可半點好臉色沒給我看。蔡月這舉動,不管是不是被挑唆影響的,都是沖著取你性命來的,你就這麽輕輕揭過了?”

“不然呢?”岑姣白了眼魏炤,她吃了口面前的菜,挑挑揀揀的,“殺人犯法的。”

“這菜炒得一般,沒你的手藝好。”岑姣放下了筷子,將碗一推,岔開了話題。

魏炤看向岑姣,“回頭動身去陳郡的時候,我把東西準備齊全,路上也叫你能嘗到我的手藝。”

“只是現在呢,你受受委屈,吃點填填肚子,上了高速不見得餓了就能吃上熱飯熱菜了。”

岑姣這才又有些不情不願地拿起了筷子,她巴拉著面前的那幾片菜葉,許久才又低聲道,“你說得對,我睚眥必報的,有人對我做些什麽,我一定會數倍返還。”

“可我倒也不怪蔡月。”岑姣嘆了一口氣,她看向面前的人,眼底有些茫然,“這樣說也不對,我如果不怪她,也不會不去見她了。我只是覺得……我欠肖舒城的。”

“我明知道峽谷裏危險,直覺他進了山裏會死,可我什麽都沒有做。”岑姣有一次放下了筷子,她搓了搓胳膊,“是怪我吧?”岑姣的聲音有些不確信,“肖舒城也好,羅芍和她的朋友也罷,都該怪我吧?”

“甚至還有陳玉生。”岑姣睫毛輕輕顫動著,“如果我沒有非要和趙侍熊劃清界限,也許我就會和他一起進山,在山裏,我總是比他厲害些的,也許他就不會出事兒了。”

“是是是,都怪你。”魏炤也放下筷子,他看向岑姣,“海平面上升,溫室效應,各種極端天氣裏不幸去世的人都該賴到你頭上。”

岑姣眼睛瞪圓,她看向面前的人,精神了些,“魏炤,你怎麽這麽胡攪蠻纏!”

“怎麽胡攪蠻纏了?”魏炤道,神色多了些鄭重,“岑姣,如果按照你這樣的想法,那麽當年我隊友的遭遇,也該怪我,如果我再機敏些,那個時候再果斷些,是不是他們就不會死了?”

“可是害死他們的不是我,是有人對他們,對肖舒城,對剛剛你提到的人下手,那才是應該為他們的死亡買單的人。”魏炤看著岑姣,視線一轉不轉,“而我們要做的,是把這些人找出來。”

岑姣看著魏炤,沒說話。

只是等兩人沈默地吃完這頓飯,回到車上後,岑姣的情緒也好轉了起來。

這幾天,她時常陷入這種擰巴難以自洽的情緒中去。

可魏炤說得沒錯,那樣的情緒沒有任何作用,她要做的,是別逃避,是將幕後之人揪出來。

******

岑姣舒舒服服地靠在副駕上,她放下了手機,轉頭看向魏炤,“川都那邊說有新消息,是什麽新消息?”

“他們查到了張帆和曾斯雅是認識的。”魏炤道,“他們兩個人是同鄉——”

魏炤頓了頓,他握緊了方向盤,“川都那邊查過,兩個人的資料顯示,他們是小學,初中,高中同學。”

“他們認識?!”岑姣猛地坐直了身子。

“是,所以川都那便想要繼續查,看張帆是不是因為和曾斯雅之間有什麽糾葛才會動手殺人,而羅芍只是因為在現場,所以被殃及了。”

岑姣看著前方,魏炤的話推翻了她之前的所有猜測。

如果張帆動手殺人是因為和曾斯雅的私人恩怨,那麽是說這次的事情和肖舒城的事情無關嗎?

“具體的細節,電話裏說不太詳細。”魏炤道,“而且曾斯雅一直沒有親人去認屍,等到了川都,再仔仔細細將事情捋一遍。”

初夏,川都時常夜裏下雨。

整個城市彌漫著一股水汽,魏炤推了推在副駕上睡得有些懵的人,“先去你那兒收拾東西,這幾天住我那兒吧,方便照顧你。”

岑姣有些迷迷瞪瞪的,她應了一聲,只是等清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坐直了些,瞇著眼往漸漸明亮起來的道路兩端看,剛剛清醒過來後,她看了眼時間,已經淩晨三點了。“今天在我那兒歇一歇吧,有客房。”

魏炤聞言應了一聲,倒也沒出聲反對。

他連著開了七八個小時的車,的確有些累得發慌。

魏炤推著岑姣進了屋子。

岑姣則是踮著腳站了起來,魏炤拿行李的功夫,她人已經一蹦一跳地穿過了客廳。

“你慢點兒。”魏炤看著岑姣又要顧著骨裂的那條腿,又盡量放輕聲音不打擾到樓下的鄰居,生怕她站不穩當再給自己絆倒。

岑姣擡了擡下巴,“客房的櫃子裏有新的床單被子,你自己拿出來吧。”

“外面的衛生間裏,櫃子下面也有新的洗漱用具。”岑姣打開了走廊的燈,她回頭看向魏炤,難得認真地說了一句好聽的,“魏炤,好好休息。”

收拾完,躺在床上,已經四點過了。

魏炤有些累,卻又沒什麽睡意,他擡頭看著上方的天花板,身下是剛剛從櫃子裏拿出來的,白色的,上面有黑色小狗圖案的床墊。

很可愛。

同岑姣的外表不同,更像是她的內心。

想著,魏炤竟是笑了起來,他翻過身,側躺著。

這很奇妙,認識岑姣之後發生的事情,都變得很奇妙,就好像事情突然超脫了魏炤的掌控,而命運推著魏炤往前走。

胸膛下方,滋生著的情感如同紮根在肥沃土壤之中的藤蔓,蓬勃生長。

是該將所有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魏炤想。

只是這個念頭背後的理由,和從前又有些不一樣。

從前,魏炤只想著不查個清楚,沒法和從前的隊友交代。

現在,卻又多了一個小小的,如同春日剛剛冒芽的花朵一樣肖的念頭。

那便是,只有將過去的事情了結,他才能往前走過去,和岑姣一起。

昏昏沈沈中,魏炤睡了過去。

睡得不算太安穩,夢裏,他回到了困住他的峽谷之中。

只是這回,和往常都不一樣,沒有隊友,只剩他自己……

不,還有個穿著白衣的少女。

魏炤眨了眨眼,想要看清身邊的人,可是一片暈開的白光中,魏炤看不清楚。

“你救了我,你叫什麽?我會親自去感謝你的。”魏炤聽到自己的聲音。

“山今。”

魏炤清醒過來前,聽到那個人開口道。

他睜開眼,耳邊是門鈴聲,然後是岑姣穿著拖鞋蹦跶的聲音。

天大亮了。

……

魏炤從房間走出來的時候,岑姣正在餐桌邊將外賣從口袋裏拿出來。

“是醫院外面那家的包子。”岑姣對著魏炤晃了晃手裏的一次性筷子,“吃過後,我想去看看羅芍,然後就要準備去陳郡的事兒了。”

魏炤點了點頭,“行,我送你過去。”

誰料岑姣卻是搖了搖頭,“你去問問你的朋友,張帆的事情究竟怎麽一回事吧。”

魏炤手裏捏著還氤氳熱氣的包子,面上閃過一絲疑惑,“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算了。”岑姣在魏炤對面坐了下來,“我仔細想了想,很多事情沒法兒解釋,還不如你幫我問清楚細節回來告訴我,我牽扯進去只會越牽扯越麻煩。”

魏炤轉念一想,明白了岑姣的顧慮。“那我先送你去醫院,案子那邊,我問清楚了回來告訴你。”

兩人在醫院外分別。

岑姣坐著的輪椅,方可特意安排得最好的。就算只有她一個人也很好操縱。

羅芍已經轉出了重癥監護室,只是人依舊昏迷著,身上插著好些儀器管子。

只有儀器上方跳動著的數字表明,躺在床上t的人還活著。

羅芍的母親留在醫院照顧著羅芍。

岑姣到病房外時,那個山裏來的中年女人正用柔軟的毛巾替羅芍擦著身子。

聽到聲音,女人轉頭去看,見是岑姣,女人有些局促。

“羅阿姨。”岑姣推著輪椅進了病房,她的視線落在了羅芍身上。

羅芍躺在病床上,原先的長發被剃光了,許是羅母怕她動著,給她套上了毛線帽。

是人手打的那種毛線帽,線孔有些粗,顏色也不講究搭配,卻最是暖和。

“岑小姐。”女人看起來有些不安,她的臉也因為這一份不安而憋得通紅,“芍芍的爸爸去工地打工了,錢我們會盡快湊出來還給你的。”

岑姣見狀忙開口安慰她,“我只是來看看羅芍,錢的事情你們別急,我不缺錢花的。”

女人看起來像是松了一口氣,她看向岑姣打著石膏的腿,有些不安,“岑小姐,你怎麽受傷了?”

岑姣也看向那條有著厚重石膏的腿,“沒註意摔倒了。不是什麽大事兒。”

“傷筋動骨一百天。”女人看起來有些許不讚同,她皺眉看向岑姣的腿,“就算你還年輕也要好好養著,不然以後有得苦受呢。”

“我會註意的。”岑姣沒有拂女人的好意。

而女人似乎也放開了些,她眼眸閃亮,“這醫院的骨頭湯好喝,我去給你打點過來。”

岑姣沒有拒絕,她微微側開輪椅,“好,我在這兒陪著羅芍,羅阿姨,你吃過飯再過來吧。”

女人哎了一聲,拿上一旁的保溫桶,她往外走,看向岑姣時多了幾分親近,“你陪羅芍說說話,她以前常和我提起你,可喜歡你了。”

岑姣笑了笑,沒說話。

等到女人出了病房,她才挪動輪椅,停在了病床前。

羅芍清減消瘦了許多。

岑姣擡手,替羅芍掖了掖被子,“那個叫張帆的自殺了。”

“你放心,我會找出事情的真相的。”岑姣看著羅芍,陽光從窗戶邊閃過,似乎有雲湧了過來,屋子亮了一瞬便又暗了下去,“如果沒什麽陰謀,你只是運氣不好,也別擔心,有我在呢。”

“你這個員工,我很喜歡,無論花多少錢,只要可以讓你醒過來,我都不在意。”岑姣垂眼看著羅芍,眼神溫和,“如果這次的事情背後,還有人逍遙法外,我也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岑姣身後傳來腳步聲。

“羅阿姨,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岑姣有些驚訝地轉身去看,羅芍住著的是單人病房,這個時間點,除了剛剛去醫院食堂打飯的羅芍母親,應該不會有其他人過來。

岑姣轉頭看向門口,不是羅芍的母親。

是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帽子和口罩,遮得嚴嚴實實的……醫生?

岑姣有些不確定。

因為走進來的醫生動作有些奇怪。

她推著裝有藥瓶的小推車,右腿十分僵直,往前走的時候,像是被拖行。

而且……

岑姣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兒。

這不正常,就算進來的醫生剛剛搶救了病人身上沾了血,現在來查看羅芍的情況怎麽也該處理一下身上消毒之後再來,就算有血腥味兒,也該有更重的消毒水味蓋在上面才對。

可是現在岑姣聞不到半點消毒水味,只有血腥味。

“現在羅芍要做什麽檢查嗎?”岑姣坐在輪椅上,她盯著緩緩走向病床的醫生,並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又開口問道。

那人沒有回應她。

只是繼續有些奇怪地朝著病床的方向走了過去。

“你等等。”岑姣心生警惕,她推動輪椅擋在了那人身前。

鐺一聲,是那個醫生推著的小車撞在了岑姣的輪椅上。

鐺。

又是一聲。

岑姣現在確信了面前的人不對勁。

因為她前進的動作明明被自己擋住了,她卻像渾然不知這屋子裏還有一個人一樣,依舊推著車子往前走。

岑姣猛地伸手,握住了小推車的一側驟然發力。

來人被小推車撞上了小腹,連推了幾步,就連頭頂的帽子也有些歪。

岑姣也因為力的作用,坐在輪椅上,向後劃了一段距離,她看向床邊的按鈴,想也不想地擡手重重按了下去。

可鈴聲並沒有響起。

岑姣心跳止住了一瞬,她腿受了傷,動作變得遲緩,不見得是面前這個怪人的對手。

只是……

回頭看了眼躺在那兒的羅芍,岑姣心一橫,她看向面前的人,厲聲喝道,“你是什麽人,我已經按鈴通知醫生了,馬上就會有人過來。”

回應岑姣的,是近乎獸嚎的咆哮。

偽裝成醫生的人宛若一頭失了控的小獸,朝著岑姣撲襲過來。

岑姣心口一滯,她深吸了一口氣,只能硬著頭皮去擋,邊擋邊祈禱,快有人發現這裏的動靜趕過來。

好在那人雖然橫沖直撞一股蠻力,動作間卻有些不得要領。

岑姣靠著巧勁竟是攔住了她。

只是攔雖然攔住了,胸肺之間,卻也是叫女人的蠻力撞得翻天覆地,血腥翻湧。

不過比起這點疼痛,讓岑姣心中升起驚濤駭浪的,是女人那雙混沌的,卻又讓她有些熟悉的眼睛。

岑姣一只手攔著女人,另一只手則是去夠女人臉上的口罩。

而女人被攔著半天接近不到羅芍,似乎有些惱怒,她的喉嚨中發出霍霍的聲音,那雙渾濁的眼睛更是隱隱泛黃,開始變形。

黑色的瞳孔一點點變作豎瞳,宛若蛇瞳。

岑姣口袋裏傳來震動,手機響了起來,這震動聲愈發刺激了被岑姣攔住的人,只見她目露兇光,眼球幾乎要從眼眶中脫出。

在岑姣將她的口罩撕扯下來的瞬間。

被口罩遮住的那張嘴長大,露出猩紅的喉嚨,那女人朝著岑姣的脖子咬了過來。

也是在那瞬間,岑姣看清了女人的臉。

她認識這人,就算只見過一次,也因為後來的愧疚而牢牢記住了這人的臉。

是曾斯雅。

已經死去的曾斯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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