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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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的樣子
淩晨，天色已亮，旅社門口。
白茫茫的霧像被子一樣蓋在遠處的山頭。
眼鏡和老登、刀疤哥目送王鑫遠去，後視鏡上他們三人揮手告別。
團子對著後面大喊：“眼鏡叔叔，我們還會再遇見的——”
眼鏡男在後面喊道：“好！咱們頂峰相見——”
終於再也看不到他們，團子這才舍得回頭。
王鑫聞著迎面撲來的青草香，倍感舒暢。
連續一個月，他們入住的青年旅社幾乎都是老板攻略上提到的。
雖然再沒遇到過眼鏡和老登他們，但王鑫遇到了如他們一般善良熱心的人。
路上風景越來越美，天空越來越藍......
噗！
王鑫聽到一聲異響，心裏咯噔一下。
這段路路況有些差，小石子、碎石很多。
靠邊停車查看一番，果然是輪胎被紮破了。
雖然氣還沒有徹底漏完，可不過就是一會的功夫。
“媽媽，怎麽了？”團子擔心的問到。
王鑫嘆了口氣：“前胎破了。”
她說完把帽子往上挑了挑，往前方望去。
目光所及之處，根本沒有修車修輪胎的地方，只有零星幾個民家農房。
此時，一輛摩托停在王鑫車旁。
上面坐著一對年過四十的中年夫妻。
兩個人穿著普通，妻子坐在後座抱著丈夫。
後面載著許多行李，看樣子，應該是騎行去拉薩的。
“你們怎麽啦？”摩托車上面的女子問到。
王鑫指著前面的輪胎：“輪胎破了，走不了多遠了！”
聽聞輪胎破了，摩托車靠邊停下，兩人全都下車過來。
黑臉男子紮下頭盔，仔細的看了一下：“這石頭嵌進去了，口子挺大，這輪胎肯定是要換了。”
王鑫原以為補胎就行，沒想到還要換輪胎。
可現在的問題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就是想換也換不了。
“大哥，我這該咋辦啊，有打電話能來換的嘛？”王鑫有些著急。
黑臉中年人叉著腰往前看了看：“你要是汽車，給保險公司打電話，肯定可以過來給你換。”
“可你這個是電動三輪啊！”
“哎——”
聽他這麽一說，王鑫更著急了。
父親身體好轉，但也沒到可以徒步去拉薩的地步。
再說還有團子、這麽多行李......
男人的妻子拽了拽男人的胳膊：“老肖，你快幫想想辦法吧，這還有孩兒呢。”
男子往車裏一看，團子對他調皮一笑，王建軍笑著點了點頭。
男子也不再廢話，從車上拿出一根繩子。
“俺拉著你走，前面有人家，看看老鄉家裏能不能補胎吧。補上點起碼能繼續走。”
“謝謝肖大哥！謝謝肖大嫂！”王鑫連連感謝。
中年女子溫柔的笑道：“沒事，俺們摩托車有勁，帶你們輕輕松松。”
肖大哥仔細的把車用一根拇指粗的登山繩鏈接起來，然後他拿出煙抽了幾口。
肖大嫂怕他嗆著團子，一個勁的攆他離遠點。
肖大哥臉上雖然不耐煩，但腿卻聽話的走出去好幾步。
肖大嫂看肖大哥抽煙的側臉，美美的笑著。
她對王鑫含笑：“你可別跟俺們計較哈，你肖大哥就好抽口煙。”
“看著孩兒也不說拿他的煙躲遠點......”
肖大嫂說完還不忘數落一句，但臉上依然是掛著笑。
王鑫連忙擺擺手：“不礙事的。大嫂你們也是去拉薩嘛？”
“唉。”肖大嫂連連點頭：“俺們從山東濰坊一路騎過來的。”
“你們也是去拉薩？”
王鑫點點頭：“對，我爸想去拉薩，我就帶著他來了。”
肖大嫂讚賞的看了看她：“那你真孝順啊！”
“有的是兒女根本不在乎老人想啥，只圖自己省事。你願意帶你爸出來，真是不容易啊。”
王鑫低著頭笑笑。
肖大哥也抽完煙，走過來戴上頭盔：“走！”
前輪被繩子捆綁這微微擡起，肖大哥也行駛的很慢，十分小心翼翼。
足足半個小時，他們才開到剛剛看到的農房。
幾人停下，看著破舊不堪的農房都有些心灰。
這麽破，還能有人住？
中午日頭越來越大。前面一望無際，根本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王鑫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敲了敲農房的門。
一敲，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雜而不亂的小院子。
院子一側堆疊了很多紙殼和礦泉水瓶，裏面還有別的廢品。
另一側拉著一根鐵絲，一個孤零零的鐵絲晾衣架掛在上面隨風輕微搖擺。
穿著綠色迷彩服的大爺從房內探出頭：“你們找哪個？”
王鑫見到人，心裏默念：真是蒼天保佑啊。
她連忙指著外面的車：“大爺，我騎車去拉薩，車胎壞了，看您這裏有沒有什麽工具能補一下胎。”
大爺哦了一聲，走出來。
迷彩服裏面的衣服很幹凈，但黑色的褲子和黑色雨鞋全是泥點，連帶著迷彩服下面也有很多泥點。
他看一下車：“推進來，等一哈。”
王建軍和團子立即下車，肖大哥和肖大嫂把車上的繩子解開。
幾人把車推入院子內。
大爺再次出來，手裏拿著一個布兜，裏面叮叮咣咣，全是工具。
大爺帶上花鏡對著房子裏大喊：“婆娘，堂客到嘍！”
“來了。”
很快屋內就走出一個神采奕奕的大媽。
與大爺的穿著相反，大媽身穿著一個紅白格子的老年系扣裝，黑色的西褲沒有一絲灰塵。
平跟黑色皮鞋也擦的鋥光瓦亮。
破舊的屋子竟將大嬸襯托的有些珠光寶氣的感覺。
王鑫一行人連忙向大媽好。
大媽也不含糊，操著一口特有的西北口音：“ne lia 麽、闊 lia 麽？”
王鑫有些茫然，大媽一看她們沒聽懂，也不再多問，從屋內拿著一個暖水壺和幾個鋥亮的白瓷碗出來。
肖大哥想去給大爺幫幫忙，大媽制止：“莫管，坐。”
院子內，一張帶著數不清年輪的四方矮桌放置在陰涼處。
桌子被盤的光滑，棱角圓潤。幾人拿著小凳子圍坐一團。
大爺在院子廢品裏，翻到一個廢舊的電動車車輪。
他立馬熟練的將輪胎卸下來，看看沒有沒漏氣。
大嬸又從屋內拿出兩個紅色塑料袋，一個是自己涼的幹膜片，一個杏幹。
她笑嘻嘻的將它們放在桌子中央：“咥、咥哩。”
王鑫幾人猜出大概意思，應該讓他們吃。
可他們誰都不好意思吃，修輪胎已經很麻煩人了。
見幾人不動，大嬸很是著急，對大爺語速極快的嘰裏呱啦一頓。
大爺補著輪胎，笑道：“婆娘叫你們吃，你們別客氣撒。”
王鑫聽得出，大爺已經盡力用普通話和他們交流。
肖大哥見此帶頭吃了一口饃片，連連豎大拇指：“好吃！美！”
他誇張的讚美，迎來大爺和大媽的一片笑聲。
氣氛慢慢融洽，來自五湖四海的男女老少就這樣聊起來。
“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一定很苦很累吧。”王鑫聽聞肖大哥和肖大嫂的講述，忍不住的感嘆。
他們不住青年旅社，住自己帶的帳篷，吃飯就買饅頭吃。他們騎行去拉薩只因為高鐵票和飛機票都太貴。
肖大哥有些無奈：“就為了給兒子多攢點錢，將來好娶媳婦。”
肖大嫂笑嘻嘻回答王鑫：“有啥苦啊，俺們在一起就挺開心。”
肖大哥有些害羞的撓撓頭：“俺那會跟你說的時候，還怕你不幹呢。”
肖大嫂寵溺的看這他：“都一起過了半輩子，俺啥時候掃過你的興？”
“你做什麽決定俺都支持你，你去哪俺都陪著你。”
肖大哥嘿嘿笑著，黝黑的皮膚竟然也能看出他臉紅了。
肖大嫂一笑起來，細細的皺紋就爬上臉龐。
即使是這個歲數，兩人依然像熱戀似的，他們看彼此的眼神總是帶著濃濃的關心和愛護。
肖大嫂會不經意的用毛巾拍打肖大哥身上的土，肖大哥會習慣性的給肖大嫂吹著有些燙的開水。
沒有山盟海誓，沒有親親我我，卻道盡了愛情原本的模樣。
王鑫露出羨慕的眼神。
大爺忙活一陣，也把輪胎換好了。
“女娃子，你運氣真好喲！正好有個好輪胎，正好跟你車上軲轆大小一樣撒。”
王鑫趕忙帶著團子起身，鄭重的對大爺和肖大哥他們鞠了一躬：“謝謝大爺！謝謝肖大哥！要是沒你們，我真不知怎麽辦了。”
大爺皺著眉：“快坐下撒，都說了你運氣好撒。”
大爺洗過手，拿過一個馬紮圍著桌子坐下。
王鑫好奇的問到：“大爺，你們是臨時住這兒嗎？”
大爺大媽相視一笑，大爺回道：“這就是我們的家，這個房子是我們自己搭的，都住了四十多年嘍。”
眾人一聽，重新打量起眼前的房子，雖然破舊，但並不破敗。
大爺笑瞇瞇道：“我跟婆娘是媒人介紹，房子雖然破，但都是我們兩個一磚一瓦蓋起來哈。”
“我們可舍不得拆這個房子撒。”
肖大哥笑著：“俺聽您口音是四川人吧，咋到西北的？”
大爺嘿嘿一笑：“我婆娘在這哈，我是耙耳朵......”
大媽也不好意思的低頭笑著。
大爺滔滔不絕的說起：“我覺得哈，我們四川人上輩子肯定都是川軍。好多川軍出去了就沒得回來。所以我們四川男的，都是耙耳朵......”
“她說啥子就是啥子。當她地耙耳朵我高興的很撒。要是沒她，我活著還有撒子意思嘛。”
大爺說著哈哈大笑，臉上的褶子像刻刀刻出來似的深邃。
大媽抿唇微笑，嬌羞的輕輕捶打了一下大爺的脊背。
屋內最值錢的就是一個老式電視和一個收音機。
這樣的條件在王鑫看來只能用艱苦兩個字形容。
她忍不住問到：“大爺，那你們幸福嗎？”
大爺自豪的指了指自己的頭發：“你看哈，我和婆娘可沒得染頭發。”
大爺和大媽的頭發烏黑濃密，零星的有幾縷白色頭發。
相比之下，大媽的白頭發更少些。
大爺繼續道：“我今年75歲嘍，婆娘65歲。”
“我現在的身體，一口氣能走二裏地沒得問題。”
“身體好，吃的飽，天天有婆娘陪著，有啥子不幸福。”
“女娃，你別看我們生活簡單，但我們過的很開心撒。”
肖大哥似有所感道：“俺覺得，錢呀永遠也賺不完，夠花得了。”
大爺認可的點點頭：“對撒，人的欲望是無窮地，懂得知足的時候最幸福哈。”
團子含著杏幹，美滋滋的享受著酸甜的味道，酸到一定程度還會用力擠住眼睛。
聽到大人們笑，他以為大人是在笑他的樣子，也跟著嘿嘿笑起來。
王建軍也難得說起他的戀愛經歷。
“我們在醫院認識，她當時做了場大手術，對未來不報期望，整個人都沮喪的不行。”
“我那個時候是在部隊裏受傷，被送到醫院養傷。”
“我們的病房挨著，一起在醫院住了一個月。”
“從互相鼓勵的病友慢慢發展成朋友。”
“出院後，我們開始寫信。”
“寫信三年，她等了我三年。”
“我覆員後，我們從朋友變成戀人。”
“她送我書，我給她做臺燈。”
“結婚前，我們跟各自單位打申請。”
“最後在同事和家人的見證下，我騎著一輛二八大杠就把你媽媽接回家啦。”
王建軍笑著看王鑫：“那會咱家就一個自行車，我天天接送你媽上下班。”
“等你大些要上學，你就坐在前面。”
“每天從家出來，前面是你，後面坐著你媽。當時一個月也未必吃得起一次肉，可日子就是很幸福。”
爸爸和媽媽也吵過不少架，有時候很兇，但她們唯獨沒提過離婚二字。
王鑫不由的想到自己和老公越來越僵硬的關系。
看到王鑫臉上的一絲憂愁，大爺關心：“女娃，你男人撒？”
王鑫笑笑：“他工作忙，沒時間出來。”
大爺點點頭，他似乎擔心什麽似的想了想，對王鑫語重心長道：
“現在生活好嘍，但你們年輕娃更要懂得珍惜。”
“千萬不要一吵架就不得行了。”
“感情就跟種地一個道理，你不好好澆水施肥，那個咋能有收獲撒。”
王鑫點頭，看著桌子上的幹膜片發呆。
她是什麽時候和老公的關系越來越差了呢？
人生短暫，青春年少轉瞬即逝。
回想起她和老公一起親手布置的家。
還有她們第一次吵架，老公送她的花上面的賀卡寫著：
我肯定是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沒記起。
對不起......
我愛你......
往日種種如走馬觀花似的在腦海中上演，他們之間沒有原則性問題，都是太犟，誰也不服誰。
王鑫摸著兜裏的手機蠢蠢欲動。
“餵——”
“你可終於給我從黑名單拉出來了！你在哪啊？”
“我在去拉薩的路上。我......很想你。”
“......你、你怎麽啦？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我會到拉薩的，這趟旅途真的很好。”
“那......那我支持你，只是你別再把我拉黑名單了。”
電話那頭的語氣不像從前強勢，語氣軟了很多，更多的是擔心。
“好。”王鑫深吸一口氣：“我肯定是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沒記起。”
“對不起，我愛你......”
“對不起，我愛你......”
最後一句話，兩個人在電話兩端異口同聲。
王鑫眼中有些朦朧：“臭弟弟，以後我們好好的。”
電話那邊有些哽咽，聲音又故意硬氣起來：“誰是你臭弟弟，我是你老公！叫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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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子對著後面大喊：“眼鏡叔叔，我們還會再遇見的——”
眼鏡男在後面喊道：“好！咱們頂峰相見——”
終於再也看不到他們，團子這才舍得回頭。
王鑫聞著迎面撲來的青草香，倍感舒暢。
連續一個月，他們入住的青年旅社幾乎都是老板攻略上提到的。
雖然再沒遇到過眼鏡和老登他們，但王鑫遇到了如他們一般善良熱心的人。
路上風景越來越美，天空越來越藍......
噗！
王鑫聽到一聲異響，心裏咯噔一下。
這段路路況有些差，小石子、碎石很多。
靠邊停車查看一番，果然是輪胎被紮破了。
雖然氣還沒有徹底漏完，可不過就是一會的功夫。
“媽媽，怎麽了？”團子擔心的問到。
王鑫嘆了口氣：“前胎破了。”
她說完把帽子往上挑了挑，往前方望去。
目光所及之處，根本沒有修車修輪胎的地方，只有零星幾個民家農房。
此時，一輛摩托停在王鑫車旁。
上面坐著一對年過四十的中年夫妻。
兩個人穿著普通，妻子坐在後座抱著丈夫。
後面載著許多行李，看樣子，應該是騎行去拉薩的。
“你們怎麽啦？”摩托車上面的女子問到。
王鑫指著前面的輪胎：“輪胎破了，走不了多遠了！”
聽聞輪胎破了，摩托車靠邊停下，兩人全都下車過來。
黑臉男子紮下頭盔，仔細的看了一下：“這石頭嵌進去了，口子挺大，這輪胎肯定是要換了。”
王鑫原以為補胎就行，沒想到還要換輪胎。
可現在的問題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就是想換也換不了。
“大哥，我這該咋辦啊，有打電話能來換的嘛？”王鑫有些著急。
黑臉中年人叉著腰往前看了看：“你要是汽車，給保險公司打電話，肯定可以過來給你換。”
“可你這個是電動三輪啊！”
“哎——”
聽他這麽一說，王鑫更著急了。
父親身體好轉，但也沒到可以徒步去拉薩的地步。
再說還有團子、這麽多行李......
男人的妻子拽了拽男人的胳膊：“老肖，你快幫想想辦法吧，這還有孩兒呢。”
男子往車裏一看，團子對他調皮一笑，王建軍笑著點了點頭。
男子也不再廢話，從車上拿出一根繩子。
“俺拉著你走，前面有人家，看看老鄉家裏能不能補胎吧。補上點起碼能繼續走。”
“謝謝肖大哥！謝謝肖大嫂！”王鑫連連感謝。
中年女子溫柔的笑道：“沒事，俺們摩托車有勁，帶你們輕輕松松。”
肖大哥仔細的把車用一根拇指粗的登山繩鏈接起來，然後他拿出煙抽了幾口。
肖大嫂怕他嗆著團子，一個勁的攆他離遠點。
肖大哥臉上雖然不耐煩，但腿卻聽話的走出去好幾步。
肖大嫂看肖大哥抽煙的側臉，美美的笑著。
她對王鑫含笑：“你可別跟俺們計較哈，你肖大哥就好抽口煙。”
“看著孩兒也不說拿他的煙躲遠點......”
肖大嫂說完還不忘數落一句，但臉上依然是掛著笑。
王鑫連忙擺擺手：“不礙事的。大嫂你們也是去拉薩嘛？”
“唉。”肖大嫂連連點頭：“俺們從山東濰坊一路騎過來的。”
“你們也是去拉薩？”
王鑫點點頭：“對，我爸想去拉薩，我就帶著他來了。”
肖大嫂讚賞的看了看她：“那你真孝順啊！”
“有的是兒女根本不在乎老人想啥，只圖自己省事。你願意帶你爸出來，真是不容易啊。”
王鑫低著頭笑笑。
肖大哥也抽完煙，走過來戴上頭盔：“走！”
前輪被繩子捆綁這微微擡起，肖大哥也行駛的很慢，十分小心翼翼。
足足半個小時，他們才開到剛剛看到的農房。
幾人停下，看著破舊不堪的農房都有些心灰。
這麽破，還能有人住？
中午日頭越來越大。前面一望無際，根本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王鑫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敲了敲農房的門。
一敲，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雜而不亂的小院子。
院子一側堆疊了很多紙殼和礦泉水瓶，裏面還有別的廢品。
另一側拉著一根鐵絲，一個孤零零的鐵絲晾衣架掛在上面隨風輕微搖擺。
穿著綠色迷彩服的大爺從房內探出頭：“你們找哪個？”
王鑫見到人，心裏默念：真是蒼天保佑啊。
她連忙指著外面的車：“大爺，我騎車去拉薩，車胎壞了，看您這裏有沒有什麽工具能補一下胎。”
大爺哦了一聲，走出來。
迷彩服裏面的衣服很幹凈，但黑色的褲子和黑色雨鞋全是泥點，連帶著迷彩服下面也有很多泥點。
他看一下車：“推進來，等一哈。”
王建軍和團子立即下車，肖大哥和肖大嫂把車上的繩子解開。
幾人把車推入院子內。
大爺再次出來，手裏拿著一個布兜，裏面叮叮咣咣，全是工具。
大爺帶上花鏡對著房子裏大喊：“婆娘，堂客到嘍！”
“來了。”
很快屋內就走出一個神采奕奕的大媽。
與大爺的穿著相反，大媽身穿著一個紅白格子的老年系扣裝，黑色的西褲沒有一絲灰塵。
平跟黑色皮鞋也擦的鋥光瓦亮。
破舊的屋子竟將大嬸襯托的有些珠光寶氣的感覺。
王鑫一行人連忙向大媽好。
大媽也不含糊，操著一口特有的西北口音：“ne lia 麽、闊 lia 麽？”
王鑫有些茫然，大媽一看她們沒聽懂，也不再多問，從屋內拿著一個暖水壺和幾個鋥亮的白瓷碗出來。
肖大哥想去給大爺幫幫忙，大媽制止：“莫管，坐。”
院子內，一張帶著數不清年輪的四方矮桌放置在陰涼處。
桌子被盤的光滑，棱角圓潤。幾人拿著小凳子圍坐一團。
大爺在院子廢品裏，翻到一個廢舊的電動車車輪。
他立馬熟練的將輪胎卸下來，看看沒有沒漏氣。
大嬸又從屋內拿出兩個紅色塑料袋，一個是自己涼的幹膜片，一個杏幹。
她笑嘻嘻的將它們放在桌子中央：“咥、咥哩。”
王鑫幾人猜出大概意思，應該讓他們吃。
可他們誰都不好意思吃，修輪胎已經很麻煩人了。
見幾人不動，大嬸很是著急，對大爺語速極快的嘰裏呱啦一頓。
大爺補著輪胎，笑道：“婆娘叫你們吃，你們別客氣撒。”
王鑫聽得出，大爺已經盡力用普通話和他們交流。
肖大哥見此帶頭吃了一口饃片，連連豎大拇指：“好吃！美！”
他誇張的讚美，迎來大爺和大媽的一片笑聲。
氣氛慢慢融洽，來自五湖四海的男女老少就這樣聊起來。
“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一定很苦很累吧。”王鑫聽聞肖大哥和肖大嫂的講述，忍不住的感嘆。
他們不住青年旅社，住自己帶的帳篷，吃飯就買饅頭吃。他們騎行去拉薩只因為高鐵票和飛機票都太貴。
肖大哥有些無奈：“就為了給兒子多攢點錢，將來好娶媳婦。”
肖大嫂笑嘻嘻回答王鑫：“有啥苦啊，俺們在一起就挺開心。”
肖大哥有些害羞的撓撓頭：“俺那會跟你說的時候，還怕你不幹呢。”
肖大嫂寵溺的看這他：“都一起過了半輩子，俺啥時候掃過你的興？”
“你做什麽決定俺都支持你，你去哪俺都陪著你。”
肖大哥嘿嘿笑著，黝黑的皮膚竟然也能看出他臉紅了。
肖大嫂一笑起來，細細的皺紋就爬上臉龐。
即使是這個歲數，兩人依然像熱戀似的，他們看彼此的眼神總是帶著濃濃的關心和愛護。
肖大嫂會不經意的用毛巾拍打肖大哥身上的土，肖大哥會習慣性的給肖大嫂吹著有些燙的開水。
沒有山盟海誓，沒有親親我我，卻道盡了愛情原本的模樣。
王鑫露出羨慕的眼神。
大爺忙活一陣，也把輪胎換好了。
“女娃子，你運氣真好喲！正好有個好輪胎，正好跟你車上軲轆大小一樣撒。”
王鑫趕忙帶著團子起身，鄭重的對大爺和肖大哥他們鞠了一躬：“謝謝大爺！謝謝肖大哥！要是沒你們，我真不知怎麽辦了。”
大爺皺著眉：“快坐下撒，都說了你運氣好撒。”
大爺洗過手，拿過一個馬紮圍著桌子坐下。
王鑫好奇的問到：“大爺，你們是臨時住這兒嗎？”
大爺大媽相視一笑，大爺回道：“這就是我們的家，這個房子是我們自己搭的，都住了四十多年嘍。”
眾人一聽，重新打量起眼前的房子，雖然破舊，但並不破敗。
大爺笑瞇瞇道：“我跟婆娘是媒人介紹，房子雖然破，但都是我們兩個一磚一瓦蓋起來哈。”
“我們可舍不得拆這個房子撒。”
肖大哥笑著：“俺聽您口音是四川人吧，咋到西北的？”
大爺嘿嘿一笑：“我婆娘在這哈，我是耙耳朵......”
大媽也不好意思的低頭笑著。
大爺滔滔不絕的說起：“我覺得哈，我們四川人上輩子肯定都是川軍。好多川軍出去了就沒得回來。所以我們四川男的，都是耙耳朵......”
“她說啥子就是啥子。當她地耙耳朵我高興的很撒。要是沒她，我活著還有撒子意思嘛。”
大爺說著哈哈大笑，臉上的褶子像刻刀刻出來似的深邃。
大媽抿唇微笑，嬌羞的輕輕捶打了一下大爺的脊背。
屋內最值錢的就是一個老式電視和一個收音機。
這樣的條件在王鑫看來只能用艱苦兩個字形容。
她忍不住問到：“大爺，那你們幸福嗎？”
大爺自豪的指了指自己的頭發：“你看哈，我和婆娘可沒得染頭發。”
大爺和大媽的頭發烏黑濃密，零星的有幾縷白色頭發。
相比之下，大媽的白頭發更少些。
大爺繼續道：“我今年75歲嘍，婆娘65歲。”
“我現在的身體，一口氣能走二裏地沒得問題。”
“身體好，吃的飽，天天有婆娘陪著，有啥子不幸福。”
“女娃，你別看我們生活簡單，但我們過的很開心撒。”
肖大哥似有所感道：“俺覺得，錢呀永遠也賺不完，夠花得了。”
大爺認可的點點頭：“對撒，人的欲望是無窮地，懂得知足的時候最幸福哈。”
團子含著杏幹，美滋滋的享受著酸甜的味道，酸到一定程度還會用力擠住眼睛。
聽到大人們笑，他以為大人是在笑他的樣子，也跟著嘿嘿笑起來。
王建軍也難得說起他的戀愛經歷。
“我們在醫院認識，她當時做了場大手術，對未來不報期望，整個人都沮喪的不行。”
“我那個時候是在部隊裏受傷，被送到醫院養傷。”
“我們的病房挨著，一起在醫院住了一個月。”
“從互相鼓勵的病友慢慢發展成朋友。”
“出院後，我們開始寫信。”
“寫信三年，她等了我三年。”
“我覆員後，我們從朋友變成戀人。”
“她送我書，我給她做臺燈。”
“結婚前，我們跟各自單位打申請。”
“最後在同事和家人的見證下，我騎著一輛二八大杠就把你媽媽接回家啦。”
王建軍笑著看王鑫：“那會咱家就一個自行車，我天天接送你媽上下班。”
“等你大些要上學，你就坐在前面。”
“每天從家出來，前面是你，後面坐著你媽。當時一個月也未必吃得起一次肉，可日子就是很幸福。”
爸爸和媽媽也吵過不少架，有時候很兇，但她們唯獨沒提過離婚二字。
王鑫不由的想到自己和老公越來越僵硬的關系。
看到王鑫臉上的一絲憂愁，大爺關心：“女娃，你男人撒？”
王鑫笑笑：“他工作忙，沒時間出來。”
大爺點點頭，他似乎擔心什麽似的想了想，對王鑫語重心長道：
“現在生活好嘍，但你們年輕娃更要懂得珍惜。”
“千萬不要一吵架就不得行了。”
“感情就跟種地一個道理，你不好好澆水施肥，那個咋能有收獲撒。”
王鑫點頭，看著桌子上的幹膜片發呆。
她是什麽時候和老公的關系越來越差了呢？
人生短暫，青春年少轉瞬即逝。
回想起她和老公一起親手布置的家。
還有她們第一次吵架，老公送她的花上面的賀卡寫著：
我肯定是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沒記起。
對不起......
我愛你......
往日種種如走馬觀花似的在腦海中上演，他們之間沒有原則性問題，都是太犟，誰也不服誰。
王鑫摸著兜裏的手機蠢蠢欲動。
“餵——”
“你可終於給我從黑名單拉出來了！你在哪啊？”
“我在去拉薩的路上。我......很想你。”
“......你、你怎麽啦？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我會到拉薩的，這趟旅途真的很好。”
“那......那我支持你，只是你別再把我拉黑名單了。”
電話那頭的語氣不像從前強勢，語氣軟了很多，更多的是擔心。
“好。”王鑫深吸一口氣：“我肯定是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沒記起。”
“對不起，我愛你......”
“對不起，我愛你......”
最後一句話，兩個人在電話兩端異口同聲。
王鑫眼中有些朦朧：“臭弟弟，以後我們好好的。”
電話那邊有些哽咽，聲音又故意硬氣起來：“誰是你臭弟弟，我是你老公！叫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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