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母神三度為你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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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母神三度為你闔眼
公司P45高層們的會議結束才沒多久，一個噩耗就隨著文件傳遞而來。
新來的助理連走帶跑捧著那摞比她人還高的文件前往會議室方向。
“你說，誰死了？”托帕轉身，銀灰色的頭發在空中劃出淩冽的弧度，仿若刀削。
“……銀燭小姐。”新來的助理哪見過這陣仗，當即嚇得一哆嗦。
托帕咬了咬嘴唇，不願意相信這條消息，但是助理的報告無懈可擊，證人時間地點，甚至是起因，都無一漏洞。
就在砂金為了收覆匹諾康尼詐死的時候，遠在仙舟的銀燭被人槍殺，對方帶了炸藥，現場連根頭發都沒留下。
“這該怎麽和砂金交代……”托帕單手撐在書桌上，右手扶額，滿臉愁容。
砂金前往匹諾康尼前曾特地叮囑她保護好銀燭，而如今，死不見屍。
“誰做的？”她盡量拉回理智，試圖找出其中的問題。
“不知道，不過，市…市場開拓部……似乎有參與進來。”
仙舟羅浮。
“咳咳……”廢墟外，銀燭一手借力，好不容易從那堆斷壁殘垣裏爬出來，這才松了口氣，“剛剛我還以為真要死在這了。”
“怎麽可能？”白露雙手叉腰，氣鼓鼓的說道，“作為一個醫士我可不會讓傷患死在這種地方。”
銀燭體力消耗太大，此刻靠坐在一塊石壁上恢覆體力，雙手合攏在胸前，環抱著佩劍。
“辛苦你了，白露。”
“如果知道會給別人添麻煩，下次就不要做這麽危險的事。”白露跪坐在她身前，雙手散發出瑩瑩綠光，是豐饒之力。
銀燭垂眸，半開玩笑道：“這麽疼，不會有下次了……”
沒有人會喜歡作死，銀燭也不例外。
那群人會找上門對她來說還算游刃有餘，但公司那邊卻傳來消息，砂金死了。
原本她能一劍致命殺死敵人。但卻失誤了。
對方的子彈向她襲來，鮮血在胸口綻放出瑰麗的花朵。不遠處公司員工甚至還記錄下了她死亡前因為驚愕而微微放大的瞳孔。
而隨後的時間內，她強撐著身體斬殺敵人，最終一時不察，對方點燃了炸藥。
她單膝跪地，手中長劍入地三分，支撐著身體。
危機之時，只得回頭警告一句“快跑”，隨後隱沒在火光之中。
至少在公司眼中，這份報告稱得上“完美”。
炸藥吞噬了一切，包括她。
砂金從來不知道，哪怕堅強如她，每次聽到他將自己置之死地的時候，手都會抖。
所以她“死亡”了。把自己從那個巨大的漩渦中摘出來，再無糾葛。
“你真的不回去了嗎？”白露低頭問道。
“不回去了。不歡迎我回來嗎？”銀燭側首看著她，嘴角勾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配著這張失血過多的蒼白臉色，顯得更為憔悴可憐。
“才不是呢！”白露欲言又止，只是總覺得她並不開心，“你願意呆多久待多久，我會照顧你的。”
銀燭這才笑彎了眼睛：“好，那就拜托你了。”
自從那天從廢墟裏出來，白露就常來銀燭這裏給她治療。想起往日裏她帶著白露四處躲藏，持明族長千般萬般的不願意，但有景元的介入，也算安定下來了。
“最近休息的如何？”景元拎著一壺酒推門而入，他怡然自得坐在桃樹下的石凳上，看著桌上殘局。
“白露醫術精湛，好的差不多了。”石桌上黑白棋子分明，局勢膠著。銀燭手執白棋，遲遲未能落子。
“那來一杯。”景元端起酒壺倒上兩杯清酒，遞到她面前。
銀燭倒也沒拒絕，她本就不是什麽拘束的性子，索性放下手裏沒能想通的棋局，一飲而盡：“這酒不錯。”
“你這樣能品出什麽？”景元手中那杯還在唇邊細細品茗，“看著倒像是借酒澆愁。”
“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啰嗦了。”銀燭一枚棋子擲出，直沖他面門而去。
景元也不生氣，依舊笑瞇瞇的，左手卻輕而易舉抓住那枚飛速而來的棋子。此時，杯中清酒一滴未灑。
銀燭挑眉，似乎是訝異道：“我還以為你在羅浮當將軍這麽多年，早該生疏了。”
畢竟，羅浮將軍手底下雲騎軍威名在外，銀燭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地方還需要他出手。
說起這裏，景元的狐貍眼中帶上幾分苦澀，坦然提起不久前仙舟上豐饒餘孽的動作，還有歲陽之禍。
“羅浮實在談不上太平，還要多虧了無名客。”
“聽你這麽說，我需要重新考慮是否還要留在羅浮了。”自從進入公司後，銀燭就盡量避免關註仙舟的事，倒是當真沒想到仙舟近期這麽不太平。
“所以要回公司去了嗎？”景元懶洋洋地瞇著眼睛，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回不去了。”銀燭再次一飲而盡，她許是真需要有個人聽自己訴苦，緩緩問道，“你見過向死而生的人嗎？”
似乎這一句話就讓運籌帷幄的羅浮將軍猜到了前因後果。
他輕笑一聲，才飲下第一杯酒：“古往今來，有短生種想長生，有墮入魔陰身之人一心尋死。”
她一手撐著額頭，無奈笑道：“我真是太久沒回羅浮了。”
景元笑著搖頭，點出關鍵：“你是關心則亂。我在羅浮百年，昔日仇敵或死或擒，故交好友風流雲散。你身在局中，人心難測……看來白露來了。”
話音才落，木門嘎吱響起，白露推門而入。眼見兩人對飲而坐，手上的藥盒都顧不得放，直奔而來：“景元！你怎麽帶著銀燭一起不遵醫囑，她不能喝酒！”
“抱歉抱歉。”景元狐貍眼笑瞇瞇地，道歉毫無誠意。
白露才不聽這些，迅速收起兩人的酒具，就往屋裏去，打定了主意要藏到兩人看不見的地方去。
“回屋吧。”銀燭撫開落在身上的花瓣，站起身來。而對面的景元並未行動，他手執那枚白棋，聲音低沈道：“我受雲騎以命相托，不敢有一日懈怠。但銀燭，只望你，隨心而已。”
一子落下，景元雙手負後，懶洋洋地往外走，揚聲道：“等你決定好了，我再來找你下棋。”
銀燭視線落回到棋盤上，方才白棋落子，棋盤局勢瞬間明朗，勝負已成定局，她低聲道：“好。”
“銀燭，快來喝藥。”白露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伴隨而來的還有濃郁的藥味。
銀燭哀嘆這藥苦的程度，默默發誓再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隨後無力地回覆道：“來了。”
銀燭在仙舟的生活過得安逸，但另一邊，庇爾波音特的情況就顯得不那麽輕松了。
砂金臉色慘白，不知道是受傷來的慘白還是聽到消息後的不可置信。
他整個人怔在原地，瞳孔放大，表現出極為罕見的無措。
不比往日的自信張揚，他這次，好像賭輸了什麽。
耳邊還回響著員工的匯報：“……當時我正在和托帕總監匯報增援人手，剛好您受傷失聯的消息傳了過來。銀燭小姐一時失神，就被子彈打中了……”
他張了張口，想問些什麽，卻又沒能說話，紙質報告就在他手中，內容寫的無比清楚。
紙張輕薄，卻承載著那個人的死訊。
因為他，而造成的死訊。
他的視線落在最後——現場爆炸損壞嚴重，並無找到完整遺體，尚在排查中。
砂金放下文件，幹脆利落地離開：“我去一趟仙舟。”
“一位星際和平公司P45級的高層來到羅浮，是為了旅游？”雲騎拿著那種通行令，語氣古怪的嘟囔道。
“是的，我早已仰慕仙舟羅浮的風景許久，最近剛辦完一件公事，準備好好休假。有什麽問題嗎？”金發男子半摘下眼鏡，身體略微湊前，那雙漂亮的眼睛和嘴角不羈的微笑，無一不在蠱惑人心。
仙舟人向來崇尚典雅內斂，哪見過這陣仗，一時間臉色通紅，結巴道：“沒……沒問題，您的證件。”
“謝謝。”砂金從對方手中抽回證件，一手壓低帽檐，瑰麗的眼眸重新被隱藏在墨鏡後面。
他從容地進入羅浮，毫無負擔，每一步都帶著不經意的優雅。
“就這麽進去了？”後面兩個雲騎悄聲討論。
“那怎麽辦，他……他說他是來旅游的……”
“說的也是，可他是公司的人啊，職級還那麽高，我們要不還是上報一下？”
“上報吧。”
砂金前腳才進羅浮沒兩步，後腳這則消息就到神策府了。
景元依舊笑瞇瞇地，仿佛對方真就是來旅游的，他只是說道：“無妨，隨他去。”
砂金並沒有直奔事故發生點而去，他隱忍下內心的焦急，在仙舟大小名勝景區逛了一個遍，甚至還嘗了嘗本地特產“蘇打豆汁兒”。
他記得銀燭曾經說起過，只是沒想到味道如此特別。
直到第三天下午，他才去了金人巷。不出意外，這裏什麽也沒有。雲騎軍早已處理好現場，除了斷壁殘垣，什麽也沒留下。
砂金早已預料，但卻再次無措起來，羅浮的風吹動了他的衣角，卻徒留他在原地，什麽也沒留下。
他在這裏站了一下午，直到黑夜降臨。
“不考慮去找找嗎？”景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找不到了，不是嗎？鼎鼎大名的雲騎軍，清理的足夠幹凈。”砂金垂下眼瞼，隨後又拾起情緒，和這位羅浮將軍對峙。
“既然你知道，還在這裏站著做什麽，該回公司了。”景元懶洋洋的站在一旁，語氣也頗為散漫。
“等你。”
“那應該在神策府等。”
“我總要表達我的誠意，你看足夠了嗎？”砂金操控的賭局無數，從未不確定籌碼是否足夠，除了現在。
這幾天的焦灼讓他難以相信還有其他可能性，這份心情也讓他沒辦法像應付花火那樣游刃有餘，姿態散漫。
景元凝視他良久，輕聲道：“足夠了。”
他並未留下其他話，只是散著步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中。
砂金攥緊了手指，又看一眼廢墟，上面還有槍林彈雨留下的痕跡，觸目驚心。
銀燭閑著無事，在長樂天和青雀打了一下午的瓊玉牌，等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眼見就要到家了，拐角處一個人影驟然出現，驚得她一時失神。
“走這麽急做什麽？”景元一手扶著她手臂防止摔倒，語氣散漫地開口，：“莫不是白露不許你出門？”
“知道還問。”銀燭本就習武，這一下步伐絲毫未亂，拉著景元就要往回走，“快走快走，她說晚上要來送藥，我忘看時間，估計遲了。”
“那我想你是來不及了。”景元示意她看向不遠處的院落，裏面散發著暖暖的微光，“她已經來了。”
銀燭見狀，幹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也趕不上了，她往路邊墻壁上一靠，嘆道：“你呢？這麽晚找我什麽事？”
景元先賣了個關子，說道：“金人巷下午發生了件趣事。”
銀燭神色微怔，不確定地問道：“公司……又來人了？”
“若是閑暇，便去瞧瞧吧。”景元把話傳遞到便不再多說，施施然離去。
第二天一早，金人巷茶館二樓，銀燭嘆息一聲，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來了。
時間還早，茶館裏的人還不多，但也把昨天的事聽得七七八八。
砂金那樣的人走在哪裏都是焦點，更何況是在才發生爆炸的事故現場。
金人巷的商戶對公司的觀感不算好。這會或許已經開始猜測是不是公司搞的鬼了。雖說這麽想也沒錯，畢竟“他們”都是公司的人。
銀燭又抿了口茶。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等到人了又能怎麽樣，見了面又能怎麽樣？
埃維金人早已消失，願為他賜福之人也已不在。他的生命，已變成他最大的賭註。
石心十人曾立誓，珍惜基石當如生命，但基石的到來只是增添了他賭註的分量。
窗外不遠處的廢墟無人出現，銀燭拿起佩劍，轉身離去，她已決定，所以不應再等待。
但是，那個人又出現了。
炙熱的陽光曬得人煩躁，茶館樓下的街道上，兩人不而遇。
銀燭做了這些年最不理智的一個決定——她跑了，字面意義上的跑。
她猜測砂金也是沒反應過來，一個轉角就把人甩下了。
銀燭也沒想好要怎麽辦，但是已經跑了，就不能引起雲騎的註意，她盡量挑了偏僻的路走。
其實看不到人以後她就放松了下來，砂金不比她自小習武，肯定追不上她。除非……不過不可能。
下一刻，一股力量出現在身後，她就要出手反擊。那人拉住她的手，把她抱入懷中。
冰涼堅硬的盔甲將她環繞，耳邊傳來熟悉的氣息：“銀燭。”
基石的力量褪去，露出本來的面目。砂金的下巴埋在她的脖頸間，緊緊擁抱住她。
她早該知道，在砂金身上沒什麽不可能。銀燭心軟了下來，但又覺得不可置信：“你瘋了嗎？用砂金石追人？”
“可是，用其他的也追不上你。”
銀燭啞然，話這麽說也沒錯。但是，這怎麽想都很奇怪吧？
“可是，那你也不能把基石的力量用在這種小事上吧？”雖說她不在公司，但砂金的事她一直沒少關註，耗費了多少資源才覆原的砂金石，她是清楚的，她相信砂金只會比她更清楚。
“和你相關怎麽會是小事？”砂金擡起頭，似乎就是桌前全力以赴的賭徒，而這次，他依舊賭上所有。
雙手交握處，他緊緊攥住，生怕有一絲放松對方就會溜走似的。
無論是砂金的等待還是尋找，銀燭自認為無法把這份情感置之不理，她自覺理虧，卻也無奈，只得軟聲道：“砂金，我無法再堅持下去了。我從羅浮離開，因為我們一無所有，所以我們做事風格相似。但我始終不是你，我無法把生命放上賭桌，特別是，你們的命。”
砂金明白她的意思，他在金人巷呆了許久，廢墟上的戰鬥痕跡至今歷歷在目，讓人心驚。
他曾真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直到景元的出現，他看到了希望。
他手上用力，讓銀燭直視著他，那雙瑰麗的眼睛攝人心魂：“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卡卡瓦夏，與你立誓，珍惜生命當如珍惜家人。而我們，將會是至親至近的家人。”
銀燭張了張嘴，後面的話卻說不出口，委屈和擔憂都在這一句簡單的道歉和承諾裏化為虛無。無論是砂金的等待還是重逢，她從來都只覺得喜悅。
她閉上眼，唇邊傳來溫熱的觸覺，還有她貪戀的味道，心跳聲在耳邊振聾發聵。
她知道，她只能認栽了。
願母神三度為你闔眼，
令你的血脈永遠鼓動，
旅途永遠坦然，
詭計永不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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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燭小姐。”新來的助理哪見過這陣仗，當即嚇得一哆嗦。
托帕咬了咬嘴唇，不願意相信這條消息，但是助理的報告無懈可擊，證人時間地點，甚至是起因，都無一漏洞。
就在砂金為了收覆匹諾康尼詐死的時候，遠在仙舟的銀燭被人槍殺，對方帶了炸藥，現場連根頭發都沒留下。
“這該怎麽和砂金交代……”托帕單手撐在書桌上，右手扶額，滿臉愁容。
砂金前往匹諾康尼前曾特地叮囑她保護好銀燭，而如今，死不見屍。
“誰做的？”她盡量拉回理智，試圖找出其中的問題。
“不知道，不過，市…市場開拓部……似乎有參與進來。”
仙舟羅浮。
“咳咳……”廢墟外，銀燭一手借力，好不容易從那堆斷壁殘垣裏爬出來，這才松了口氣，“剛剛我還以為真要死在這了。”
“怎麽可能？”白露雙手叉腰，氣鼓鼓的說道，“作為一個醫士我可不會讓傷患死在這種地方。”
銀燭體力消耗太大，此刻靠坐在一塊石壁上恢覆體力，雙手合攏在胸前，環抱著佩劍。
“辛苦你了，白露。”
“如果知道會給別人添麻煩，下次就不要做這麽危險的事。”白露跪坐在她身前，雙手散發出瑩瑩綠光，是豐饒之力。
銀燭垂眸，半開玩笑道：“這麽疼，不會有下次了……”
沒有人會喜歡作死，銀燭也不例外。
那群人會找上門對她來說還算游刃有餘，但公司那邊卻傳來消息，砂金死了。
原本她能一劍致命殺死敵人。但卻失誤了。
對方的子彈向她襲來，鮮血在胸口綻放出瑰麗的花朵。不遠處公司員工甚至還記錄下了她死亡前因為驚愕而微微放大的瞳孔。
而隨後的時間內，她強撐著身體斬殺敵人，最終一時不察，對方點燃了炸藥。
她單膝跪地，手中長劍入地三分，支撐著身體。
危機之時，只得回頭警告一句“快跑”，隨後隱沒在火光之中。
至少在公司眼中，這份報告稱得上“完美”。
炸藥吞噬了一切，包括她。
砂金從來不知道，哪怕堅強如她，每次聽到他將自己置之死地的時候，手都會抖。
所以她“死亡”了。把自己從那個巨大的漩渦中摘出來，再無糾葛。
“你真的不回去了嗎？”白露低頭問道。
“不回去了。不歡迎我回來嗎？”銀燭側首看著她，嘴角勾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配著這張失血過多的蒼白臉色，顯得更為憔悴可憐。
“才不是呢！”白露欲言又止，只是總覺得她並不開心，“你願意呆多久待多久，我會照顧你的。”
銀燭這才笑彎了眼睛：“好，那就拜托你了。”
自從那天從廢墟裏出來，白露就常來銀燭這裏給她治療。想起往日裏她帶著白露四處躲藏，持明族長千般萬般的不願意，但有景元的介入，也算安定下來了。
“最近休息的如何？”景元拎著一壺酒推門而入，他怡然自得坐在桃樹下的石凳上，看著桌上殘局。
“白露醫術精湛，好的差不多了。”石桌上黑白棋子分明，局勢膠著。銀燭手執白棋，遲遲未能落子。
“那來一杯。”景元端起酒壺倒上兩杯清酒，遞到她面前。
銀燭倒也沒拒絕，她本就不是什麽拘束的性子，索性放下手裏沒能想通的棋局，一飲而盡：“這酒不錯。”
“你這樣能品出什麽？”景元手中那杯還在唇邊細細品茗，“看著倒像是借酒澆愁。”
“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啰嗦了。”銀燭一枚棋子擲出，直沖他面門而去。
景元也不生氣，依舊笑瞇瞇的，左手卻輕而易舉抓住那枚飛速而來的棋子。此時，杯中清酒一滴未灑。
銀燭挑眉，似乎是訝異道：“我還以為你在羅浮當將軍這麽多年，早該生疏了。”
畢竟，羅浮將軍手底下雲騎軍威名在外，銀燭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地方還需要他出手。
說起這裏，景元的狐貍眼中帶上幾分苦澀，坦然提起不久前仙舟上豐饒餘孽的動作，還有歲陽之禍。
“羅浮實在談不上太平，還要多虧了無名客。”
“聽你這麽說，我需要重新考慮是否還要留在羅浮了。”自從進入公司後，銀燭就盡量避免關註仙舟的事，倒是當真沒想到仙舟近期這麽不太平。
“所以要回公司去了嗎？”景元懶洋洋地瞇著眼睛，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回不去了。”銀燭再次一飲而盡，她許是真需要有個人聽自己訴苦，緩緩問道，“你見過向死而生的人嗎？”
似乎這一句話就讓運籌帷幄的羅浮將軍猜到了前因後果。
他輕笑一聲，才飲下第一杯酒：“古往今來，有短生種想長生，有墮入魔陰身之人一心尋死。”
她一手撐著額頭，無奈笑道：“我真是太久沒回羅浮了。”
景元笑著搖頭，點出關鍵：“你是關心則亂。我在羅浮百年，昔日仇敵或死或擒，故交好友風流雲散。你身在局中，人心難測……看來白露來了。”
話音才落，木門嘎吱響起，白露推門而入。眼見兩人對飲而坐，手上的藥盒都顧不得放，直奔而來：“景元！你怎麽帶著銀燭一起不遵醫囑，她不能喝酒！”
“抱歉抱歉。”景元狐貍眼笑瞇瞇地，道歉毫無誠意。
白露才不聽這些，迅速收起兩人的酒具，就往屋裏去，打定了主意要藏到兩人看不見的地方去。
“回屋吧。”銀燭撫開落在身上的花瓣，站起身來。而對面的景元並未行動，他手執那枚白棋，聲音低沈道：“我受雲騎以命相托，不敢有一日懈怠。但銀燭，只望你，隨心而已。”
一子落下，景元雙手負後，懶洋洋地往外走，揚聲道：“等你決定好了，我再來找你下棋。”
銀燭視線落回到棋盤上，方才白棋落子，棋盤局勢瞬間明朗，勝負已成定局，她低聲道：“好。”
“銀燭，快來喝藥。”白露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伴隨而來的還有濃郁的藥味。
銀燭哀嘆這藥苦的程度，默默發誓再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隨後無力地回覆道：“來了。”
銀燭在仙舟的生活過得安逸，但另一邊，庇爾波音特的情況就顯得不那麽輕松了。
砂金臉色慘白，不知道是受傷來的慘白還是聽到消息後的不可置信。
他整個人怔在原地，瞳孔放大，表現出極為罕見的無措。
不比往日的自信張揚，他這次，好像賭輸了什麽。
耳邊還回響著員工的匯報：“……當時我正在和托帕總監匯報增援人手，剛好您受傷失聯的消息傳了過來。銀燭小姐一時失神，就被子彈打中了……”
他張了張口，想問些什麽，卻又沒能說話，紙質報告就在他手中，內容寫的無比清楚。
紙張輕薄，卻承載著那個人的死訊。
因為他，而造成的死訊。
他的視線落在最後——現場爆炸損壞嚴重，並無找到完整遺體，尚在排查中。
砂金放下文件，幹脆利落地離開：“我去一趟仙舟。”
“一位星際和平公司P45級的高層來到羅浮，是為了旅游？”雲騎拿著那種通行令，語氣古怪的嘟囔道。
“是的，我早已仰慕仙舟羅浮的風景許久，最近剛辦完一件公事，準備好好休假。有什麽問題嗎？”金發男子半摘下眼鏡，身體略微湊前，那雙漂亮的眼睛和嘴角不羈的微笑，無一不在蠱惑人心。
仙舟人向來崇尚典雅內斂，哪見過這陣仗，一時間臉色通紅，結巴道：“沒……沒問題，您的證件。”
“謝謝。”砂金從對方手中抽回證件，一手壓低帽檐，瑰麗的眼眸重新被隱藏在墨鏡後面。
他從容地進入羅浮，毫無負擔，每一步都帶著不經意的優雅。
“就這麽進去了？”後面兩個雲騎悄聲討論。
“那怎麽辦，他……他說他是來旅游的……”
“說的也是，可他是公司的人啊，職級還那麽高，我們要不還是上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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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金前腳才進羅浮沒兩步，後腳這則消息就到神策府了。
景元依舊笑瞇瞇地，仿佛對方真就是來旅游的，他只是說道：“無妨，隨他去。”
砂金並沒有直奔事故發生點而去，他隱忍下內心的焦急，在仙舟大小名勝景區逛了一個遍，甚至還嘗了嘗本地特產“蘇打豆汁兒”。
他記得銀燭曾經說起過，只是沒想到味道如此特別。
直到第三天下午，他才去了金人巷。不出意外，這裏什麽也沒有。雲騎軍早已處理好現場，除了斷壁殘垣，什麽也沒留下。
砂金早已預料，但卻再次無措起來，羅浮的風吹動了他的衣角，卻徒留他在原地，什麽也沒留下。
他在這裏站了一下午，直到黑夜降臨。
“不考慮去找找嗎？”景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找不到了，不是嗎？鼎鼎大名的雲騎軍，清理的足夠幹凈。”砂金垂下眼瞼，隨後又拾起情緒，和這位羅浮將軍對峙。
“既然你知道，還在這裏站著做什麽，該回公司了。”景元懶洋洋的站在一旁，語氣也頗為散漫。
“等你。”
“那應該在神策府等。”
“我總要表達我的誠意，你看足夠了嗎？”砂金操控的賭局無數，從未不確定籌碼是否足夠，除了現在。
這幾天的焦灼讓他難以相信還有其他可能性，這份心情也讓他沒辦法像應付花火那樣游刃有餘，姿態散漫。
景元凝視他良久，輕聲道：“足夠了。”
他並未留下其他話，只是散著步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中。
砂金攥緊了手指，又看一眼廢墟，上面還有槍林彈雨留下的痕跡，觸目驚心。
銀燭閑著無事，在長樂天和青雀打了一下午的瓊玉牌，等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眼見就要到家了，拐角處一個人影驟然出現，驚得她一時失神。
“走這麽急做什麽？”景元一手扶著她手臂防止摔倒，語氣散漫地開口，：“莫不是白露不許你出門？”
“知道還問。”銀燭本就習武，這一下步伐絲毫未亂，拉著景元就要往回走，“快走快走，她說晚上要來送藥，我忘看時間，估計遲了。”
“那我想你是來不及了。”景元示意她看向不遠處的院落，裏面散發著暖暖的微光，“她已經來了。”
銀燭見狀，幹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也趕不上了，她往路邊墻壁上一靠，嘆道：“你呢？這麽晚找我什麽事？”
景元先賣了個關子，說道：“金人巷下午發生了件趣事。”
銀燭神色微怔，不確定地問道：“公司……又來人了？”
“若是閑暇，便去瞧瞧吧。”景元把話傳遞到便不再多說，施施然離去。
第二天一早，金人巷茶館二樓，銀燭嘆息一聲，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來了。
時間還早，茶館裏的人還不多，但也把昨天的事聽得七七八八。
砂金那樣的人走在哪裏都是焦點，更何況是在才發生爆炸的事故現場。
金人巷的商戶對公司的觀感不算好。這會或許已經開始猜測是不是公司搞的鬼了。雖說這麽想也沒錯，畢竟“他們”都是公司的人。
銀燭又抿了口茶。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等到人了又能怎麽樣，見了面又能怎麽樣？
埃維金人早已消失，願為他賜福之人也已不在。他的生命，已變成他最大的賭註。
石心十人曾立誓，珍惜基石當如生命，但基石的到來只是增添了他賭註的分量。
窗外不遠處的廢墟無人出現，銀燭拿起佩劍，轉身離去，她已決定，所以不應再等待。
但是，那個人又出現了。
炙熱的陽光曬得人煩躁，茶館樓下的街道上，兩人不而遇。
銀燭做了這些年最不理智的一個決定——她跑了，字面意義上的跑。
她猜測砂金也是沒反應過來，一個轉角就把人甩下了。
銀燭也沒想好要怎麽辦，但是已經跑了，就不能引起雲騎的註意，她盡量挑了偏僻的路走。
其實看不到人以後她就放松了下來，砂金不比她自小習武，肯定追不上她。除非……不過不可能。
下一刻，一股力量出現在身後，她就要出手反擊。那人拉住她的手，把她抱入懷中。
冰涼堅硬的盔甲將她環繞，耳邊傳來熟悉的氣息：“銀燭。”
基石的力量褪去，露出本來的面目。砂金的下巴埋在她的脖頸間，緊緊擁抱住她。
她早該知道，在砂金身上沒什麽不可能。銀燭心軟了下來，但又覺得不可置信：“你瘋了嗎？用砂金石追人？”
“可是，用其他的也追不上你。”
銀燭啞然，話這麽說也沒錯。但是，這怎麽想都很奇怪吧？
“可是，那你也不能把基石的力量用在這種小事上吧？”雖說她不在公司，但砂金的事她一直沒少關註，耗費了多少資源才覆原的砂金石，她是清楚的，她相信砂金只會比她更清楚。
“和你相關怎麽會是小事？”砂金擡起頭，似乎就是桌前全力以赴的賭徒，而這次，他依舊賭上所有。
雙手交握處，他緊緊攥住，生怕有一絲放松對方就會溜走似的。
無論是砂金的等待還是尋找，銀燭自認為無法把這份情感置之不理，她自覺理虧，卻也無奈，只得軟聲道：“砂金，我無法再堅持下去了。我從羅浮離開，因為我們一無所有，所以我們做事風格相似。但我始終不是你，我無法把生命放上賭桌，特別是，你們的命。”
砂金明白她的意思，他在金人巷呆了許久，廢墟上的戰鬥痕跡至今歷歷在目，讓人心驚。
他曾真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直到景元的出現，他看到了希望。
他手上用力，讓銀燭直視著他，那雙瑰麗的眼睛攝人心魂：“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卡卡瓦夏，與你立誓，珍惜生命當如珍惜家人。而我們，將會是至親至近的家人。”
銀燭張了張嘴，後面的話卻說不出口，委屈和擔憂都在這一句簡單的道歉和承諾裏化為虛無。無論是砂金的等待還是重逢，她從來都只覺得喜悅。
她閉上眼，唇邊傳來溫熱的觸覺，還有她貪戀的味道，心跳聲在耳邊振聾發聵。
她知道，她只能認栽了。
願母神三度為你闔眼，
令你的血脈永遠鼓動，
旅途永遠坦然，
詭計永不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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