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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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秋寧過來了？坐。”
好家夥，屋裏這陣勢過於齊全：蕭關坐正中間，章齡和陳松濤分坐兩邊自成兩軍對峙的氣勢，陳松濤下首還坐著眼觀鼻鼻觀心的柯潤雨。簡秋寧磨磨蹭蹭地坐了半個屁股，不住用眼睛去瞟章齡。
“羅煥修你也留在這兒。”蕭關一擡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臉上。這下簡秋寧才發現一場奧運會下來憔悴得最厲害還得數蕭關了，兩頰凹陷了不說，連啤酒肚都消下去了不少，胡茬左一根右一根地支棱著，成一片不均勻的青黑色暈染開來，正與黑眼圈交相呼應。
“好了，人都到齊了，那我就攤開了說吧。”不知道為什麽，憔悴了的蕭關說起話來壓迫感反而更強了：“我們體操隊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到目前為止就拿到了一塊金牌。我是說我們整個隊伍，包括男隊和女隊——我們男隊和女隊是一個大家庭，是榮辱與共的一家人。”
這會兒又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買飛機票還要分座次嗎？簡秋寧亂糟糟地想著，用諷刺消解氣氛裏彌散開來的沈重。本能和經驗都讓她感到危險的迫近，不是“體操隊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而是她自己的處境，危險，非常危險。
“男隊到現在也還沒有金牌，而且煥修現在的情況很不好，團體他就是打封閉撐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簡秋寧覺得蕭關說這話的時候刻意朝她看了一眼，更糟糕的是，她聽到這個壞消息時確實不是心如止水的——不是因為這個傷訊本身，而是因為羅煥修剛才對傷勢的隱瞞，這種隱瞞讓她有些隱約的愧疚和擔憂。“那大家也都清楚，後面的單杠和雙杠兩項，競爭對手非常強勁，煥修資格賽那個分數，團體賽和個人全能賽都有人超過了。所以這兩項金牌確實很難去爭取。”
“女隊這邊的情況也不用我多說了，自由體操現在基本沒競爭力。也就是說，我們拿單項金牌的最大希望就在的平衡木這一項上了，這一塊金牌我們必須拿下來。而柯潤雨現在的出場順序太不占優勢了，所以……”
其實同一代表隊如果有兩名選手進入決賽，她們的出場順序是可以申報組委會要求互換的。只不過所有人都明白賽場之上一切皆有可能的道理，再者無論在哪個國家，選手們身後的利益博弈都絕沒有那麽簡單，若非傷病導致的無可奈何即使讓賽也並不多見，遑論這種極難估量其價值的順序交換。*
由於從未親眼目睹過這條規則的實施，號稱可以給大家做規則講座的簡秋寧甚至已經將這一條忘到腦後，在蕭關直白的講出他的安排時才放映過來他是什麽意思。
“換順序，這個規則一直是存在的，為什麽這麽多年沒哪只隊伍用過？”章齡發話：“為什麽柯潤雨的資格賽在第一名，蕭導難道看不懂嗎？奎勒資格賽的成套並不差。就算把順序換了，在裁判心裏的印象就能換過來？”
章導這麽說也太傷人了。簡秋寧不管在什麽時候都改不掉心軟的毛病，她擔心地去看柯潤雨，小女孩兒低著頭，放下來的劉海兒遮擋著表情，但卻莫名地讓人感覺出了一種出乎意料的鎮定——小雨果然是少年老成，她在混亂中這樣想著。
“但現在形勢變了，”回答章齡的不是蕭關而是陳松濤的聲音，字字擊中要害，像終於亮出獠牙準備出擊的蟄伏的狼：“現在獎牌的分配，已經完全不是fig本來的規劃了吧。既然自由操完全沒了奪冠的機會，把平衡木金牌留給華國隊，只要我們自己表現好，我想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行了，這件事情能不能成，又不看你們同不同意，要看秋寧自己的意見。”蕭關拍拍手掌：“秋寧是最有大局觀的孩子了，不然也不會為團體賽這麽拼。現在的形勢相信你也不是不明白，潤雨要是最後一個上木頭，只要她自己發揮正常，基本上就能拿到金牌了；但你的難度和完成度是不夠的，就算最佳出場位給你，你也最多拿個獎牌，個人獎牌你前兩天不是拿過了嗎？犧牲一點自己的利益成全我們隊伍的成績，蕭導相信你肯定是有這個格局的。再說了，你也到該聯系學校保送的年紀了，你們省隊最多就支持你到體院，對吧；今天你的貢獻，我們肯定會記住的；如果你想去到更好的學校，我們隊裏肯定會伸手幫忙的。”
“我不願意。”不得不說，如果沒有杜明暖的分析和羅煥修的預警，這番說辭的前半部分確實讓簡秋寧難以拒絕。但現在一切對錯、利弊、公私都過於錯綜覆雜，好像兒時玩的挑花棍，理性的分析好像已經無法找到頭緒了，所以她選擇堅持自己的判斷，認準了最頂上的那根小棍兒挑起。
“你再考慮考慮吧。簡秋寧我警告你別太自私，別以為有一塊團體金牌就高枕無憂了，女隊那兩塊金牌的指標本來就該是你負起責任。”蕭關猛然一拍桌子：“隊伍指標沒完成，上頭所有人都要一起罰，就算帶著個奧運冠軍的頭銜能有你們什麽好果子吃？雅典奧運那幾個人的下場你難道不知道。”
“蕭導何必提以前的事呢？今年情況和雅典完全不同，我們女隊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位隊員因為失誤丟掉過一塊牌子。”章齡豁然擡起頭：“整支隊伍的指標沒有達到，追究我帶隊的責任我沒有異議，有什麽理由批評沒有任何失誤的隊員——”
“章導。”陳松濤的嗓音像黑暗裏貓頭鷹詭異的啼鳴：“我知道您一直相信‘清者自清’，但是這一套現在恐怕過時了。現在，恐怕會看‘體操雷達’的都知道單項決賽的兩名選手是可以互換出場順序的了。”
原來如此……難怪“體操雷達”有時能發出訓練的一手錄像來；體操論壇裏也總有些人對於她們的各種細節小事了如指掌，原來如此。
“‘所有體操小花們的粉絲’的讀者也都知道了，我們是完全有機會把平衡木拿金牌的把握變得更大的。”逼視著簡秋寧微微泛出水光的眼睛，蕭關補充著：“你自己想想，是要做舍小我顧大局的英雄，還是被所有人認為是沒有自知之明的……”
“我不會同意的。”
簡秋寧站起身來，堵住了四周所有的嘈雜聲音。
哪怕選定的是一條布滿了荊棘和尖刀的路，她也要義無反顧地往前走，流盡了血淚也沒關系，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了。
無非是，眼角餘光瞥到默默紅了眼眶的柯潤雨的時候，會覺得有那麽一點點對不起她。
“寧姐……”
“天，你怎麽這時候偷偷過來。”看到鬼鬼祟祟從門縫裏鉆進來的柯潤雨，簡秋寧和杜明暖都差點沒嚇死，而驚嚇過後就是尷尬。
“我來找你說點事兒——反正暖暖姐也不是外人。”柯潤雨自顧自坐在房間裏唯一一把椅子上：“寧姐，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也沒那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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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煥修你也留在這兒。”蕭關一擡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臉上。這下簡秋寧才發現一場奧運會下來憔悴得最厲害還得數蕭關了，兩頰凹陷了不說，連啤酒肚都消下去了不少，胡茬左一根右一根地支棱著，成一片不均勻的青黑色暈染開來，正與黑眼圈交相呼應。
“好了，人都到齊了，那我就攤開了說吧。”不知道為什麽，憔悴了的蕭關說起話來壓迫感反而更強了：“我們體操隊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到目前為止就拿到了一塊金牌。我是說我們整個隊伍，包括男隊和女隊——我們男隊和女隊是一個大家庭，是榮辱與共的一家人。”
這會兒又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買飛機票還要分座次嗎？簡秋寧亂糟糟地想著，用諷刺消解氣氛裏彌散開來的沈重。本能和經驗都讓她感到危險的迫近，不是“體操隊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而是她自己的處境，危險，非常危險。
“男隊到現在也還沒有金牌，而且煥修現在的情況很不好，團體他就是打封閉撐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簡秋寧覺得蕭關說這話的時候刻意朝她看了一眼，更糟糕的是，她聽到這個壞消息時確實不是心如止水的——不是因為這個傷訊本身，而是因為羅煥修剛才對傷勢的隱瞞，這種隱瞞讓她有些隱約的愧疚和擔憂。“那大家也都清楚，後面的單杠和雙杠兩項，競爭對手非常強勁，煥修資格賽那個分數，團體賽和個人全能賽都有人超過了。所以這兩項金牌確實很難去爭取。”
“女隊這邊的情況也不用我多說了，自由體操現在基本沒競爭力。也就是說，我們拿單項金牌的最大希望就在的平衡木這一項上了，這一塊金牌我們必須拿下來。而柯潤雨現在的出場順序太不占優勢了，所以……”
其實同一代表隊如果有兩名選手進入決賽，她們的出場順序是可以申報組委會要求互換的。只不過所有人都明白賽場之上一切皆有可能的道理，再者無論在哪個國家，選手們身後的利益博弈都絕沒有那麽簡單，若非傷病導致的無可奈何即使讓賽也並不多見，遑論這種極難估量其價值的順序交換。*
由於從未親眼目睹過這條規則的實施，號稱可以給大家做規則講座的簡秋寧甚至已經將這一條忘到腦後，在蕭關直白的講出他的安排時才放映過來他是什麽意思。
“換順序，這個規則一直是存在的，為什麽這麽多年沒哪只隊伍用過？”章齡發話：“為什麽柯潤雨的資格賽在第一名，蕭導難道看不懂嗎？奎勒資格賽的成套並不差。就算把順序換了，在裁判心裏的印象就能換過來？”
章導這麽說也太傷人了。簡秋寧不管在什麽時候都改不掉心軟的毛病，她擔心地去看柯潤雨，小女孩兒低著頭，放下來的劉海兒遮擋著表情，但卻莫名地讓人感覺出了一種出乎意料的鎮定——小雨果然是少年老成，她在混亂中這樣想著。
“但現在形勢變了，”回答章齡的不是蕭關而是陳松濤的聲音，字字擊中要害，像終於亮出獠牙準備出擊的蟄伏的狼：“現在獎牌的分配，已經完全不是fig本來的規劃了吧。既然自由操完全沒了奪冠的機會，把平衡木金牌留給華國隊，只要我們自己表現好，我想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行了，這件事情能不能成，又不看你們同不同意，要看秋寧自己的意見。”蕭關拍拍手掌：“秋寧是最有大局觀的孩子了，不然也不會為團體賽這麽拼。現在的形勢相信你也不是不明白，潤雨要是最後一個上木頭，只要她自己發揮正常，基本上就能拿到金牌了；但你的難度和完成度是不夠的，就算最佳出場位給你，你也最多拿個獎牌，個人獎牌你前兩天不是拿過了嗎？犧牲一點自己的利益成全我們隊伍的成績，蕭導相信你肯定是有這個格局的。再說了，你也到該聯系學校保送的年紀了，你們省隊最多就支持你到體院，對吧；今天你的貢獻，我們肯定會記住的；如果你想去到更好的學校，我們隊裏肯定會伸手幫忙的。”
“我不願意。”不得不說，如果沒有杜明暖的分析和羅煥修的預警，這番說辭的前半部分確實讓簡秋寧難以拒絕。但現在一切對錯、利弊、公私都過於錯綜覆雜，好像兒時玩的挑花棍，理性的分析好像已經無法找到頭緒了，所以她選擇堅持自己的判斷，認準了最頂上的那根小棍兒挑起。
“你再考慮考慮吧。簡秋寧我警告你別太自私，別以為有一塊團體金牌就高枕無憂了，女隊那兩塊金牌的指標本來就該是你負起責任。”蕭關猛然一拍桌子：“隊伍指標沒完成，上頭所有人都要一起罰，就算帶著個奧運冠軍的頭銜能有你們什麽好果子吃？雅典奧運那幾個人的下場你難道不知道。”
“蕭導何必提以前的事呢？今年情況和雅典完全不同，我們女隊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位隊員因為失誤丟掉過一塊牌子。”章齡豁然擡起頭：“整支隊伍的指標沒有達到，追究我帶隊的責任我沒有異議，有什麽理由批評沒有任何失誤的隊員——”
“章導。”陳松濤的嗓音像黑暗裏貓頭鷹詭異的啼鳴：“我知道您一直相信‘清者自清’，但是這一套現在恐怕過時了。現在，恐怕會看‘體操雷達’的都知道單項決賽的兩名選手是可以互換出場順序的了。”
原來如此……難怪“體操雷達”有時能發出訓練的一手錄像來；體操論壇裏也總有些人對於她們的各種細節小事了如指掌，原來如此。
“‘所有體操小花們的粉絲’的讀者也都知道了，我們是完全有機會把平衡木拿金牌的把握變得更大的。”逼視著簡秋寧微微泛出水光的眼睛，蕭關補充著：“你自己想想，是要做舍小我顧大局的英雄，還是被所有人認為是沒有自知之明的……”
“我不會同意的。”
簡秋寧站起身來，堵住了四周所有的嘈雜聲音。
哪怕選定的是一條布滿了荊棘和尖刀的路，她也要義無反顧地往前走，流盡了血淚也沒關系，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了。
無非是，眼角餘光瞥到默默紅了眼眶的柯潤雨的時候，會覺得有那麽一點點對不起她。
“寧姐……”
“天，你怎麽這時候偷偷過來。”看到鬼鬼祟祟從門縫裏鉆進來的柯潤雨，簡秋寧和杜明暖都差點沒嚇死，而驚嚇過後就是尷尬。
“我來找你說點事兒——反正暖暖姐也不是外人。”柯潤雨自顧自坐在房間裏唯一一把椅子上：“寧姐，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也沒那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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