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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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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有了四名選手,尤其是“秘密武器”的參與,法國邀請賽的關註度飆升,消息馬上傳來了。

有壞消息,也有好消息。

華國女隊的陣容除了跳馬稍弱,四個動作難度不是5.0就是5.2,其它三項的理論實力都是可圈可點,在這樣一個邀請賽中簡直就是“降維打擊”。團體金牌自然不在話下。

另一個好消息來自小美女聞知雅,相比全錦賽6.5難度分的成套,她將開頭的並掏360轉體與並掏shapo連接了起來,不僅難度分有了0.1的提升,還改善了成套的流暢性。下法後直兩周的穩定性也有進步,排在方月涵之前拿到冠軍。

同樣是譚陳組2000年出生的小選手,林舒靜可以說是壞消息的制造者。資格賽暨團體決賽,自由操出現扶地的大失誤,平衡木倒是像全錦賽單項決賽時那樣完美發揮了6.3的成套,排在第一位;然而到了單項決賽,居然接連掉木失誤了兩次,一時間論壇裏對她的評價中出現了許多“預賽女王”“炸彈”這樣的字眼。

萬眾矚目的吳笙的表現,則可以說是喜憂參半了。

盡管被蕭關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也受到教練組的密切關註,吳笙現有的難度卻並不十分出挑。高低杠還沒有E組及以上的動作,shapo類換杠和蹬杠、正掏等短半徑基礎回環倒是都學全了;平衡木也只有5.8的難度。自由操算是她目前的強項了,但也只是和華國很多運動員大差不差的配置,後直1080開場,後直900接前屈、後直720、後屈兩周——平平無奇。

不過,肉眼可見,她的動作質量極高。尤其是在做縱軸轉體的時候,轉速均勻、度數精準,還自帶一種輕盈飄逸的感覺。細節也非常完美,從打毽子做小翻到空中翻轉,兩條腿都是並得手指都插不進去地緊,連浙省隊出品,小時候夾過白紙提升質量的杜明暖都對此自嘆不如。

“你們胡導這個出品跟你一點兒也不像啊。”杜明暖私下裏跟簡秋寧咬耳朵。“她明顯是靈巧派的麽,不是你這種稀有的力量派。就這轉得也沒曦曦快啊,怎麽就能說得宇宙無敵,不理解。”

“這也不好說。聽說,以前杏姐也是靈巧派,靠基礎紮實,不也練出了團身七百二旋和跳馬的九百。”

簡秋寧一邊對杜明暖的話不以為然,一邊不知道為什麽,腦袋裏就冒出了李奈和自己說這些舊事時開的一個玩笑:“鄭導管杏姐叫杏子,管我叫李子,說我們一個是他的得意門生,另一個是他的關門弟子。可惜,杏子和李子,吃到最後都是酸的。”

果子還沒摘下來呢,誰知道是酸的還是甜的?

總之,至少吳笙的第一場國際秀在裁判那裏肯定是留下了不錯的印象,資格賽高平自三項的E分都過了8.5。平衡木決賽在林舒靜掉木的情況下平穩發揮拿下了冠軍,也讓很多人對她寄予了“下一顆大心臟”的厚望。

可惜,剛剛被寄予厚望,“順下來就是冠軍”的自由操決賽她就摔了個一塌糊塗,讓方月涵自降難度的“弱智”成套拿了金牌。

“捧得高,摔得痛啊。”

這是簡秋寧從胡旭平嘴裏聽到的第一句關於這位昔日門生的評價,也是最後一句。

還有一個更壞的消息。

從法國邀請賽回來,方月涵的胯傷加重了,連日常訓練都收到影響。

還未正式進入繁忙的冬訓期,周日的上午,教練不硬性要求大家進館,大部分運動員會利用“一日之計在於晨”的自己做些體能訓練和基礎訓練,除了拖著護具瘋狂在低杠上屈伸上擺倒立的莫青如以外,各個器械都沒什麽人在使用,跳馬坑道邊也是空空蕩蕩的。

簡秋寧躡手躡腳地走到起點處,往手腳抹上鎂粉,閉上眼睛想象了片刻,助跑,毽子小翻,熟練地打板——撐馬——騰空——

橫軸團身後空翻兩周,急速落進海綿坑的懷抱。

“簡秋寧!”

還沒等簡秋寧回味過來剛才在空中翻轉時的具體感覺,就聽到胡旭平憤怒到顫抖的嗓音。

扒開一塊塊海綿墊,簡秋寧忙不疊地狼狽爬出來,規規矩矩地站好,低下頭看著腳尖,知道自己這是闖了大禍被抓現行了。

長長的沈默,沈默到簡秋寧都能夠感覺到,跑步機上不斷邁動步伐的、把桿邊控著腿的,一個個都停了下來,探尋的目光像山雨欲來之前投石問路的雨點子,一顆一顆地打在自己身上。

“來,我們出去說。”

11月的京城天空總是透藍透藍得像水洗過那樣,風很大,刮在臉上幹冷幹冷的。

“尤爾琴科後團兩周是吧,怎麽想出來試這個動作的?”

“就是想試一試。”

“真的就是想試一試?挑戰一下?那瞞著我幹嘛?”

“……海綿坑裏。”

簡秋寧徹底沒有話說了,嘗試就嘗試了吧,挑戰就挑戰了吧,為什麽瞞著教練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說,不敢深想。

“你要是真的只想試一試,那我就陪你試一試吧。”

又是好久好久的沈默,惴惴不安的簡秋寧終於等來了胡旭平的一聲長長喟嘆。

“當年,我第一次參加世錦賽的時候,拿了三塊銀牌,其實一開始心裏是很高興的。怎麽不高興呢?我發揮得都挺好的,二十幾套全順。那時候男子體操算是在小低谷吧,前一年的世錦賽,團體才第五名,銀牌也是個突破了。”

簡秋寧驀然擡起頭來,胡旭平側轉著半個身子,她看不清胡導具體的表情,只能看見他額前那簇短發裏銀燦燦的幾根,被逆光染得透亮透亮。

她鼻子一酸。胡導都有白發了呀。

“可是領導們不這麽想。或許那個時代還會更嚴苛一點。銀牌只是讓他們看到了沖擊金牌的希望,它本身是沒有半點意義的。冬訓本該是全封閉的,但他們反覆地來訪,來訪了,總要找我說幾句,說金牌才是國家的臉面,銀牌就什麽都不是。”

“那時候年紀小,聽著聽著就聽進去了。”胡旭平輕描淡寫地笑了一聲,笑出一點慘然。“所以,第二年奧運會,我也就什麽都不是了。”

“不是這樣的——”簡秋寧忍不住要插話。

“我本來也是像你一樣想的,沒事,我還有以後。”胡旭平繼續,“我試圖說服自己,團體不全是我的責任,而單項,是對手太強大,也不是我的錯。我那時候的教練也說我還年輕,有大把的好時光,留下來吧。”

“沒想到,我收到一個包裹,裏頭是三樣東西:刀片,麻繩,還有老鼠藥。”

簡秋寧手指緊緊地抓住了衣襟,心臟活蹦亂跳的感覺讓她簡直要喘不過來氣。

“沒事,都過去了——秋寧,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心高的孩子。聽說你自己打的報告,要從一組轉出來,就更確定了這一點。”

“你和當初的我一樣,你有想法,主意大,要強。拋開別的因素,這樣的性子是很好的,關鍵時刻頂得住,敢去拼去搶。有些老教練,會管這叫冠軍相。這樣的選手,本來是落不到我手裏的。”

“可是正因為這個性子,你喜歡承擔,也喜歡向別人證明很多。你受不得尊嚴被踐踏的感覺。要不然,怎麽會有那句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本來,我是不太同意你去當隊長的,怕把你給壓垮了。只不過後來想想,這個隊裏,除了你,也沒有誰當得起這個隊長了。”

“每次別人說吳笙怎樣怎樣的時候,你總是偷偷地看我,好像想聽我介紹介紹她的情況似的。我就很痛心得很。他們拿她和你比,你就真拿她和你自己比?秋寧,我真的不想看到你的意見被別人左右。”

“現在不是我們以前了。再怎麽重視金牌,也到不了被寄刀片麻繩老鼠藥的地步。你的命也比我好,照片都在墻上了呢。何必非要證明點什麽給那些人看?須知他們有時候,不是看不到你的好,而是閉上了眼睛不願意看。”

“嗯。”

簡秋寧微微鞠躬,恭恭敬敬地應下。她的腦子還是一團漿糊,但胡導的這番話,字字句句記得都很清晰。甚至走回體育館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已經消化和理解了這其中的深意——雖然此後,這樣的“以為”還會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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