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Bye Bye Baby 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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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Bye Bye Baby Blue
我曾有一次對亞當說，我對你的愛中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對你眼睛顏色的愛。簡單點說，我真愛你那雙藍眼睛。
他在我意料之中地生了氣，以後也許我要對藍眼睛閉口不提，這樣他才不會覺得我只喜歡他的外貌。
那是440年的六月，我記得清楚，所有人都清楚，當時間的腳步卡在跨越國慶日的前門，夏日的每一縷風都仿佛為了慶祝而吹拂。而我記得的是比以往時候更加嬌艷的康乃馨，仿佛紅色的欲燃燒的煙花；桃粉色的貼梗海棠成為我在學院新學期的課本書皮封面，只有我會為魔法書包書皮；紫藤色風信子在王都公園隨處可見，因為它寓意是“點燃生命之火”，人們愛它；我最愛的湖藍色在那個春天依然好端端地蕩漾在亞當的眼睛裏，它不因為季節而離去，它從不離去。
最初的亞當因此不喜歡我——我一直盯著他看，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看。
他有一雙藍湛湛的眼睛。瞳孔是深藍的海，虹膜是蕩漾的湖……
我們倆都是燈塔學院的學生，我們都研究煉金術，他是天賦使然，我則是出於對五顏六色礦物的熱愛。亞當與我不相識時，討厭我露骨的眼神，他抱怨：“葛蕾小姐，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看我？”
他當著全班的面說，顯然存了讓我出醜的心思。亞當是個有些幼稚的男孩，我比他成熟，我向他道歉。
我的名字是灰色的，我的眼睛是灰色的，我的發色是灰色的，我的身世是灰色的，我不愛灰色。可我不能因為這個原因讓別人難堪，我不再關註亞當，煉金術能夠幫助我找到更多美妙的顏色：紅色的鐵礦、紫色的螢石、綠色的釩榴石……以及會變色的亞歷山大變石，我願意和亞歷山大變石永結同心，但教堂不支持我的跨種族婚禮。
不久之後，亞當竟然被迫向我求助：國慶前夕，學院裏一場測試迫在眉睫，關系到豐厚的獎學金，而他需要大堆晶石、礦物、橡木等等各式各樣的素材來準備自己的作品。他不知從何處得知我家非常富饒，寶石堆滿地下室，魔力晶石當照明工具。我奇怪，禮貌地提醒他：“燈塔學院會向學生發放必要的材料。”
“……那些東西都太普通了！求求你，事後我會付錢的！”
他口氣不小，燈塔學院是燈塔圖書館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作為教育機構培養那些最天資聰穎的學生，資金充足，對學生也大方。這裏的學生擁有其他學校比不上的好條件，我們煉金術師更是如此。那些東西普通？
亞當皮膚雪白，我對此很高興，因為能襯得他的眼睛更加漂亮。他現在正在懊惱與羞憤，因此湖水蕩漾，波光粼粼，海豚躍出水面呼吸。他有求於我，我可以名正言順地觀賞他的寶石眼睛，亞當無力抵抗。最後在他羞憤到爆炸之前，我點頭表示同意。
後來我知道亞當家室一般，卻試圖一鳴驚人打動學校所有“迂腐的老混賬”以及圖書館所有“自命不凡的天才”，以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不難推測出，亞當認為我迷上了他，迷上他意味著我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甘願獻上最寶貴的東西。
我只將他的眼睛比作水，沒料到他腦子裏也是水。
不過那天我還是將他領到了我家去。我家偏遠，馬車搖搖晃晃、磕磕絆絆。亞當憂慮並擔心，他僅剩的所謂男子氣概安慰自己不要害怕我這個瘦瘦弱弱的女生。我盯著他，那是夏日覆蘇的溫暖時節，我有了重大發現：我發現人的眼睛比寶石更美妙，它們能隨心情而變化浮沈。如果我再邪惡一點，一定要把它們給挖出來。亞當應該慶幸，我很久沒有邪惡過了。
路程實在太遠。亞當沒有跳車逃跑，多虧千鈞一發之際馬車終於到達終點。
這時他的驚魂未定變為驚奇，他看見枯木組成的樹林張牙舞爪籠罩了這座古老的宅邸，灰撲撲的衰草生長在礫石碎片之間，烏鴉飛來飛去。王都頗火爆的游樂設施中，有一種偽造的詛咒之家以供探尋，而我的家則是真正的詛咒之家——最惡毒的詛咒。
亞當是否後悔跟著我這個怪人了呢？我在課堂裏幾乎不說話，我的行為舉止都奇怪詭異。亞當是否在心裏怒罵提建議求助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了呢？這家夥單純好騙，估計不會想到“□□”這個點子。
他的確後悔。就快哭了。
我很想加把勁把他氣哭，但我可沒打算在這裏戲弄他，這兒真是我的家。我禮貌地為他打開門，提醒他註意門檻，並引他去地下室。亞當鼓起勇氣跟隨，光明在他一腳踏進時亮起來，隨後他會發現這裏寶石堆滿地下室，魔力晶石當照明工具。狐朋狗友沒騙人。
“你需要什麽？”
亞當呆若木雞，半晌才回應我：“這、這些全部是你的？”
我點頭。
“你……一個人的？你一個人在家？”
我點頭：“魔女不喜歡群居，這是我自己的房子。”
閃電將湖水劈起驚濤駭浪，亞當直勾勾盯著我：
“——魔女？！”
“隨便一提，”我說，“明年我就滿兩百歲咯。”
亞當天賦異稟才得以進入燈塔圖書館的學院，在那之前他在鄉郊種地。同齡的富家子弟已經與精靈談笑風生，可憐的亞當從未見過魔女。我很榮幸是他認識的第一個“非人類”。
對他的反應我無所謂，被討厭是家常便飯。燈塔圖書館沒有種族歧視，也沒有年齡限制。但一個在圖書館學院學習的魔女還是挺稀奇的。我不是故意張揚，只想嚇嚇亞當。
亞當很長時間都處於驚嚇狀態。驚嚇並感激：他似乎沒有對魔女的畏懼，迅速借了我的材料。他的測試成績很理想。一名叫做尤利西斯的教授問他願不願意做自己的學生，亞當回絕了：尤利西斯教授的主修不是煉金術，老教授很惋惜。
“他惜才！”亞當對著我得意起來。
如果他親近我只是渴望更多煉金材料，我會更加惡劣地嚇唬並趕走他。然而沒有。我的小天才亞當很是節約，就算是別人的東西也節約，他才不一天到晚用高級素材做煙花呢。小天才忘記了之前的驚嚇，很快用獎金償還了債務，同時開始對我好奇。他奇怪我：“葛蕾，你不是很喜歡色彩嗎？為什麽要住在那樣灰撲撲的地方？”
“秘密。”我不告訴他。
亞當很氣惱。
我很高興他生氣也不會喊我“兩百歲的老太婆”。畢竟魔女兩百歲也不算什麽。他有意回避我的年齡，只為模糊我們之間的距離。意識到每節課我們基本都坐在一起，下課一起走，一起去圖書館查閱資料時，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無奈：“怎麽回事，葛蕾？我們幹嘛走在一起？”
“不可以嗎？”我比他更奇怪。
亞當很是神秘地對我說，他發現年齡大的人不一定頭腦靈光。這是諷刺我，我可聽得出來。可是諷刺我什麽呢？
我試圖去理解，結論如下：也許他還是不習慣我盯著他看。我有了解決好方法：在老宅翻箱倒櫃後我找到自己的舊水晶球，可以用來記錄各種景象。我對顏色的喜愛的確有些病態，但漂亮眼睛可遇不可求嘛。我找到亞當，表示希望記錄下他的臉（主要是眼睛），以備我調出類似的顏色，以後可以永遠不再煩擾他。
亞當說：“不要！”
亞當又說：“你還是可以看我。”
幾年後，我們即將畢業。慶祝活動異彩紛呈，我很是享受。亞當作為專業煉金術師的助手忙得不可開交，後來幾次見我時，他已經有了更遠大的目標。他眉飛色舞，繪制自己的未來藍圖。他會在熔巖、冰霜、藤蔓、土地中提取精華，將四大元素融為一體，制成一柄獨一無二的法杖。這把法杖對一名綜合型法師來說如虎添翼。
“你會成為一個偉大又知名的煉金術師。”我真誠讚許他。
亞當如願以償實現自己的夢想。即將畢業時他又一次來到我家，預備對我的秘密刨根問底。我決心轉移話題。我很成功，因為我轉移的話題很直白。
“我能愛你嗎？”我問他。
我準備陳列自己的缺點，畢竟我的確不怎麽愛自己。接著，我人生第一次目睹了湖水的傾盆，每一滴眼淚都像是冰川的結晶，不過他流淚的表情像決堤一般，不怎麽優雅。可憐的亞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好像等這句話很久了。他擁抱我。
白歷446年，冬天。白色也是我喜愛的色彩之一。我沒亞當勤奮刻苦，也沒他有志向，畢竟我上學的目的不是學習。勤奮刻苦的亞當被老師青睞，也註定他離開我的命運。一個天才不應該只停留在一個地方一個國家，不應該只與一個種族的人相遇。未來五顏六色，十足精彩，亞當如果慘兮兮地對我說什麽不願意離開，我一定會批判他。
但他沒有，他向往未來就如同我向往色彩。離別的最後一天他又一次來到我灰撲撲的房子。想想看，我這個魔女普普通通，唯一符合身份的就是“詛咒之家”了。亞當和我走向地下室，我打算將我的藏品送給他——當然只是一部分。
“葛蕾，你為什麽還要住在這個地方？”亞當說，“如果你不舍得賣掉你的藏品，我可以給你再買一套房子——”
“這是因為，”我有些尷尬，“其實，我是被封印在這裏的。”
亞當久違地呆若木雞了。這讓我感到懷戀。
事情很簡單，我是魔女，在幾十年前與驅魔師的一場大戰落敗。驅魔師大手一揮，撕破封印卷軸將虛弱的我封印在這座宅邸，驅魔師得勝離去。
不過魔女在壽命上有優勢，那個驅魔師的奇怪封印卷軸質量只有一時。幾十年過去了，我的活動範圍從腳下的一寸土地，到整個地下室，到整座宅邸，到四周幾裏，到王都的大部分地區。後來一個名叫榮格·西澤爾的老人遇見游蕩的魔女，他為我的遭遇感到遺憾，畢竟我沒殺人、沒吃人、沒有拿小孩子熬湯，也確實沒有挖過別人眼睛，到現在還沒搞清楚那驅魔師為何襲擊我呢。老人和藹可親，讓我進入了圖書館。
我無比遺憾地對亞當說，那時候這個房子還漂漂亮亮的，可惜封印那麽多年，我沒有精力去維修。
亞當由此對我的好奇轉為對我的。我的秘密不怎麽淒美，亞當揉揉鼻子：
“葛蕾，我本來……想讓你和我一起走。”
“真遺憾。”
“有辦法解開你的封印嗎？連榮格館長都不能？”
“這是個奇怪又強大的古老陣法，誰也沒見過，”我說，“我能將拯救我的使命交給你嗎？”
水汽蒸騰，雨水凝聚，我要告別一汪湖泊、告別一片海洋。我那天對他說了再見，“再見”是期待再次相見的意思。亞當將會進行為期五年的冒險與歷練，他會隨著自己的導師和團隊前往矮人生活的國度，探尋霧山深處的秘密。將會尋找奇珍異寶，在深深的地底挖掘一顆顆璀璨的寶石。他會有自己的故事。
而我會等待，並不僅僅為了等待他。一扇固定的窗，外面的風景也會千姿百態。我只是喜歡在原地停留，看身邊人事變遷，春去秋來，時間是五光十色的。
有人離去，有人歸來。
僅僅只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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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意料之中地生了氣，以後也許我要對藍眼睛閉口不提，這樣他才不會覺得我只喜歡他的外貌。
那是440年的六月，我記得清楚，所有人都清楚，當時間的腳步卡在跨越國慶日的前門，夏日的每一縷風都仿佛為了慶祝而吹拂。而我記得的是比以往時候更加嬌艷的康乃馨，仿佛紅色的欲燃燒的煙花；桃粉色的貼梗海棠成為我在學院新學期的課本書皮封面，只有我會為魔法書包書皮；紫藤色風信子在王都公園隨處可見，因為它寓意是“點燃生命之火”，人們愛它；我最愛的湖藍色在那個春天依然好端端地蕩漾在亞當的眼睛裏，它不因為季節而離去，它從不離去。
最初的亞當因此不喜歡我——我一直盯著他看，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看。
他有一雙藍湛湛的眼睛。瞳孔是深藍的海，虹膜是蕩漾的湖……
我們倆都是燈塔學院的學生，我們都研究煉金術，他是天賦使然，我則是出於對五顏六色礦物的熱愛。亞當與我不相識時，討厭我露骨的眼神，他抱怨：“葛蕾小姐，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看我？”
他當著全班的面說，顯然存了讓我出醜的心思。亞當是個有些幼稚的男孩，我比他成熟，我向他道歉。
我的名字是灰色的，我的眼睛是灰色的，我的發色是灰色的，我的身世是灰色的，我不愛灰色。可我不能因為這個原因讓別人難堪，我不再關註亞當，煉金術能夠幫助我找到更多美妙的顏色：紅色的鐵礦、紫色的螢石、綠色的釩榴石……以及會變色的亞歷山大變石，我願意和亞歷山大變石永結同心，但教堂不支持我的跨種族婚禮。
不久之後，亞當竟然被迫向我求助：國慶前夕，學院裏一場測試迫在眉睫，關系到豐厚的獎學金，而他需要大堆晶石、礦物、橡木等等各式各樣的素材來準備自己的作品。他不知從何處得知我家非常富饒，寶石堆滿地下室，魔力晶石當照明工具。我奇怪，禮貌地提醒他：“燈塔學院會向學生發放必要的材料。”
“……那些東西都太普通了！求求你，事後我會付錢的！”
他口氣不小，燈塔學院是燈塔圖書館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作為教育機構培養那些最天資聰穎的學生，資金充足，對學生也大方。這裏的學生擁有其他學校比不上的好條件，我們煉金術師更是如此。那些東西普通？
亞當皮膚雪白，我對此很高興，因為能襯得他的眼睛更加漂亮。他現在正在懊惱與羞憤，因此湖水蕩漾，波光粼粼，海豚躍出水面呼吸。他有求於我，我可以名正言順地觀賞他的寶石眼睛，亞當無力抵抗。最後在他羞憤到爆炸之前，我點頭表示同意。
後來我知道亞當家室一般，卻試圖一鳴驚人打動學校所有“迂腐的老混賬”以及圖書館所有“自命不凡的天才”，以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不難推測出，亞當認為我迷上了他，迷上他意味著我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甘願獻上最寶貴的東西。
我只將他的眼睛比作水，沒料到他腦子裏也是水。
不過那天我還是將他領到了我家去。我家偏遠，馬車搖搖晃晃、磕磕絆絆。亞當憂慮並擔心，他僅剩的所謂男子氣概安慰自己不要害怕我這個瘦瘦弱弱的女生。我盯著他，那是夏日覆蘇的溫暖時節，我有了重大發現：我發現人的眼睛比寶石更美妙，它們能隨心情而變化浮沈。如果我再邪惡一點，一定要把它們給挖出來。亞當應該慶幸，我很久沒有邪惡過了。
路程實在太遠。亞當沒有跳車逃跑，多虧千鈞一發之際馬車終於到達終點。
這時他的驚魂未定變為驚奇，他看見枯木組成的樹林張牙舞爪籠罩了這座古老的宅邸，灰撲撲的衰草生長在礫石碎片之間，烏鴉飛來飛去。王都頗火爆的游樂設施中，有一種偽造的詛咒之家以供探尋，而我的家則是真正的詛咒之家——最惡毒的詛咒。
亞當是否後悔跟著我這個怪人了呢？我在課堂裏幾乎不說話，我的行為舉止都奇怪詭異。亞當是否在心裏怒罵提建議求助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了呢？這家夥單純好騙，估計不會想到“□□”這個點子。
他的確後悔。就快哭了。
我很想加把勁把他氣哭，但我可沒打算在這裏戲弄他，這兒真是我的家。我禮貌地為他打開門，提醒他註意門檻，並引他去地下室。亞當鼓起勇氣跟隨，光明在他一腳踏進時亮起來，隨後他會發現這裏寶石堆滿地下室，魔力晶石當照明工具。狐朋狗友沒騙人。
“你需要什麽？”
亞當呆若木雞，半晌才回應我：“這、這些全部是你的？”
我點頭。
“你……一個人的？你一個人在家？”
我點頭：“魔女不喜歡群居，這是我自己的房子。”
閃電將湖水劈起驚濤駭浪，亞當直勾勾盯著我：
“——魔女？！”
“隨便一提，”我說，“明年我就滿兩百歲咯。”
亞當天賦異稟才得以進入燈塔圖書館的學院，在那之前他在鄉郊種地。同齡的富家子弟已經與精靈談笑風生，可憐的亞當從未見過魔女。我很榮幸是他認識的第一個“非人類”。
對他的反應我無所謂，被討厭是家常便飯。燈塔圖書館沒有種族歧視，也沒有年齡限制。但一個在圖書館學院學習的魔女還是挺稀奇的。我不是故意張揚，只想嚇嚇亞當。
亞當很長時間都處於驚嚇狀態。驚嚇並感激：他似乎沒有對魔女的畏懼，迅速借了我的材料。他的測試成績很理想。一名叫做尤利西斯的教授問他願不願意做自己的學生，亞當回絕了：尤利西斯教授的主修不是煉金術，老教授很惋惜。
“他惜才！”亞當對著我得意起來。
如果他親近我只是渴望更多煉金材料，我會更加惡劣地嚇唬並趕走他。然而沒有。我的小天才亞當很是節約，就算是別人的東西也節約，他才不一天到晚用高級素材做煙花呢。小天才忘記了之前的驚嚇，很快用獎金償還了債務，同時開始對我好奇。他奇怪我：“葛蕾，你不是很喜歡色彩嗎？為什麽要住在那樣灰撲撲的地方？”
“秘密。”我不告訴他。
亞當很氣惱。
我很高興他生氣也不會喊我“兩百歲的老太婆”。畢竟魔女兩百歲也不算什麽。他有意回避我的年齡，只為模糊我們之間的距離。意識到每節課我們基本都坐在一起，下課一起走，一起去圖書館查閱資料時，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無奈：“怎麽回事，葛蕾？我們幹嘛走在一起？”
“不可以嗎？”我比他更奇怪。
亞當很是神秘地對我說，他發現年齡大的人不一定頭腦靈光。這是諷刺我，我可聽得出來。可是諷刺我什麽呢？
我試圖去理解，結論如下：也許他還是不習慣我盯著他看。我有了解決好方法：在老宅翻箱倒櫃後我找到自己的舊水晶球，可以用來記錄各種景象。我對顏色的喜愛的確有些病態，但漂亮眼睛可遇不可求嘛。我找到亞當，表示希望記錄下他的臉（主要是眼睛），以備我調出類似的顏色，以後可以永遠不再煩擾他。
亞當說：“不要！”
亞當又說：“你還是可以看我。”
幾年後，我們即將畢業。慶祝活動異彩紛呈，我很是享受。亞當作為專業煉金術師的助手忙得不可開交，後來幾次見我時，他已經有了更遠大的目標。他眉飛色舞，繪制自己的未來藍圖。他會在熔巖、冰霜、藤蔓、土地中提取精華，將四大元素融為一體，制成一柄獨一無二的法杖。這把法杖對一名綜合型法師來說如虎添翼。
“你會成為一個偉大又知名的煉金術師。”我真誠讚許他。
亞當如願以償實現自己的夢想。即將畢業時他又一次來到我家，預備對我的秘密刨根問底。我決心轉移話題。我很成功，因為我轉移的話題很直白。
“我能愛你嗎？”我問他。
我準備陳列自己的缺點，畢竟我的確不怎麽愛自己。接著，我人生第一次目睹了湖水的傾盆，每一滴眼淚都像是冰川的結晶，不過他流淚的表情像決堤一般，不怎麽優雅。可憐的亞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好像等這句話很久了。他擁抱我。
白歷446年，冬天。白色也是我喜愛的色彩之一。我沒亞當勤奮刻苦，也沒他有志向，畢竟我上學的目的不是學習。勤奮刻苦的亞當被老師青睞，也註定他離開我的命運。一個天才不應該只停留在一個地方一個國家，不應該只與一個種族的人相遇。未來五顏六色，十足精彩，亞當如果慘兮兮地對我說什麽不願意離開，我一定會批判他。
但他沒有，他向往未來就如同我向往色彩。離別的最後一天他又一次來到我灰撲撲的房子。想想看，我這個魔女普普通通，唯一符合身份的就是“詛咒之家”了。亞當和我走向地下室，我打算將我的藏品送給他——當然只是一部分。
“葛蕾，你為什麽還要住在這個地方？”亞當說，“如果你不舍得賣掉你的藏品，我可以給你再買一套房子——”
“這是因為，”我有些尷尬，“其實，我是被封印在這裏的。”
亞當久違地呆若木雞了。這讓我感到懷戀。
事情很簡單，我是魔女，在幾十年前與驅魔師的一場大戰落敗。驅魔師大手一揮，撕破封印卷軸將虛弱的我封印在這座宅邸，驅魔師得勝離去。
不過魔女在壽命上有優勢，那個驅魔師的奇怪封印卷軸質量只有一時。幾十年過去了，我的活動範圍從腳下的一寸土地，到整個地下室，到整座宅邸，到四周幾裏，到王都的大部分地區。後來一個名叫榮格·西澤爾的老人遇見游蕩的魔女，他為我的遭遇感到遺憾，畢竟我沒殺人、沒吃人、沒有拿小孩子熬湯，也確實沒有挖過別人眼睛，到現在還沒搞清楚那驅魔師為何襲擊我呢。老人和藹可親，讓我進入了圖書館。
我無比遺憾地對亞當說，那時候這個房子還漂漂亮亮的，可惜封印那麽多年，我沒有精力去維修。
亞當由此對我的好奇轉為對我的。我的秘密不怎麽淒美，亞當揉揉鼻子：
“葛蕾，我本來……想讓你和我一起走。”
“真遺憾。”
“有辦法解開你的封印嗎？連榮格館長都不能？”
“這是個奇怪又強大的古老陣法，誰也沒見過，”我說，“我能將拯救我的使命交給你嗎？”
水汽蒸騰，雨水凝聚，我要告別一汪湖泊、告別一片海洋。我那天對他說了再見，“再見”是期待再次相見的意思。亞當將會進行為期五年的冒險與歷練，他會隨著自己的導師和團隊前往矮人生活的國度，探尋霧山深處的秘密。將會尋找奇珍異寶，在深深的地底挖掘一顆顆璀璨的寶石。他會有自己的故事。
而我會等待，並不僅僅為了等待他。一扇固定的窗，外面的風景也會千姿百態。我只是喜歡在原地停留，看身邊人事變遷，春去秋來，時間是五光十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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