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聯

陳天僑在公司住了一個禮拜。陳爸爸打來電話，說公司現在要他忙的東西沒那麽多了，應以家庭為主，別老在外面待著……

他覺得很煩，處理家事比工作難多了，剪不斷理還亂，但總不能永遠這麽逃避下去。

半夜回到家，他徑直去了書房。沒一會兒，姚瑤卻進來了。

陳天僑說：“我以為你睡下了，就不打擾了。”

這麽多年了她還不知道嗎，明明不想和她同床才這麽晚回，而他總是用這種彼此都體面的理由，真難為他了，姚瑤心想。

“咱們沒必要說這些了，今晚等著你回來，就是想和你好好聊聊。”

陳天僑請她坐下。

姚瑤說：“我這人不會說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直接點吧，我聽說了，你前些天，有一次，在一個酒店裏待了整整一天兩夜，門都沒出過。”

陳天僑不出聲，也不打算解釋。他既決定留在那個房間裏，就預著家裏會知道的了。

姚瑤懂了，繼續說：“我也想開了，如果你的病能治好，用點猛藥也沒關系。很多有權有錢的男人都這樣，外面彩旗飄飄，家裏紅旗不倒就行。”

陳天僑笑道：“你真大度。你真不介意丈夫不碰你，只碰別的女人？”

姚瑤苦笑：“哪有女人不介意的，但有什麽辦法，長輩們只想我們生一個孩子，其他都隨便你。”

“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只對你不行？”

姚瑤抹著淚說：“要實在不行，就試管吧。”

陳天僑冷笑：“瘋了，你們真是瘋了……姚瑤，你問問自己，你這樣過一輩子，幸福嗎？甘心嗎？”

姚瑤默默哭了一會兒，說：“不甘心又能怎樣。就算和你離婚，我也不能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了。陳天僑，你知道當初為什麽我選擇你嗎？論家境條件，你家不是最好的那個……但是……”

我是該感謝你嗎？陳天僑煩躁地點了一支煙，郁悶地聽著她說。

姚瑤平覆了一下心情，說：“我大專的時候，暗戀一個男同學。他和我一樣內向。我經常在教室裏自習到很晚，最後總是剩下我們兩個。然後他會說太晚不安全，送我回宿舍。每次我都要先繞到校門口吃個宵夜再回去，他也都陪著我。其實我就是想和他多走點路，待久一點……那段是我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光。”

初戀……嗯。陳天僑慢慢吐出一口煙，耐心聽著。

“後來他表白了，說喜歡我，但他家境不好，畢業後想先去打拼，事業有成了才有底氣……娶我。我說我不在乎他家境怎樣，說服他去我家見父母。結果我才知道，我家根本不可能接受他。父母很生氣，說以後想談男朋友，要先問過他們，同意了才能帶回家。家裏還通過學校警告他和我保持距離。我們再沒說過話，他總是離我遠遠的，但是每次自習後，他還是遠遠跟著我，直到我回宿舍……”姚瑤泣不成聲，擤著鼻子。

“對不起，你的初戀確實很傷感，可是這些和我有什麽關系？為什麽偏偏是我？”陳天僑有點煩躁，她的痛苦又不是他造成的，現在他才是最痛苦那個好吧！

姚瑤靜了靜，說：“你和他很像，身形，眉眼……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決定是你了。他畢業後去了很遠的城市，我們也沒有可能了。但和你結婚，就好像他還在我身邊。”

“What？”陳天僑不可置信地笑出聲，“你意思是把我當他的替身？”

姚瑤低了低頭，說：“可以這麽理解。但我錯了，你和他根本不一樣。我也想過，如果你很愛我，那麽總有一天我會忘了他。可現實是，你不愛我，我也忘不了他。所以，你明白了嗎，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完成父母安排的任務就好，不期盼你別的什麽了。就算我換一個人結婚，誰能保證比你好呢，起碼你樣子和他是像的。”

陳天僑深吸一口，放下煙，說：“姚瑤，謝謝你。原本我還發愁，不知怎麽開口，聽你說了這些事之後，我輕松多了。”

姚瑤心想他接受了她的意見，也願意說他外面女人的事了。父母說，只要她肯包容，這事就很好解決。他們家對他真的就只剩孩子這一個底線了，他還有什麽理由拒絕？

“那你是要試管還是？”她問。

“什麽？不不，姚瑤，我想和你說的是，我們離婚吧。”

姚瑤瞪大眼睛，說不出話。

陳天僑繼續說：“真的，我們不能再這麽耗費自己的生命了。姚瑤，我的病治不好了，你還年輕，鼓起勇氣，你一定可以找回屬於你的幸福。做什麽試管，會把你給毀了的。”

“爸媽他們不會同意的……”

“你家那邊想要什麽條件，你去問。談好了就簽協議。”

“為什麽，多少夫妻不都這麽將就著過一輩子嗎，我也沒攔著你在外面找女人。”

“我沒在外面找女人，也不會找。但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我得了抑郁癥。”

“天僑你……”

“你好好考慮下，只要不刺激我爸就行，先這樣吧，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又過了幾天，薇薇安送項目投資的合同書過來簽署，但助理換了個人，也是個年輕小夥，看著比jams更沈穩。

助理條理清晰地把待簽合同過了一遍，陳天僑確認之後便簽字蓋章了。

助理走開之際，陳天僑問薇薇安jams呢，她說安排他調回總部了。

“為什麽？”

“他還需要回去多點歷練。而且……我說過的，我喜歡新鮮感。”她俏皮地眨眨眼。

合同簽完他們便匆匆趕下一個項目去了，助理幫她拎著包，親昵地和她說著什麽，望向她的眼神溫柔愛慕。她又俘獲了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

資金很快到位了，之後按照經營計劃實施的工作也都安排好了。就這樣吧，他真的累了。

陳爸爸聽姚瑤說了他們要離婚的事，把他痛批了一頓，他把抑郁癥的診斷書拿出來給他爸，說：“爸，我已經盡力了，如果你還想我活著的話，就放過我吧。”

他爸把診斷書撕了，罵道：“什麽抑郁癥，你就是胡思亂想作出來的，我們那年代過得那麽慘，沒聽說幾個有這癥那癥的，你從小好吃好穿被伺候大，啥都不缺，還給我整這些！離婚的事誰都不準再提！”

……

兩個月後，薇薇安被陳爸爸約了出來。這是要直接警告她了嗎？但她還是恭敬地行禮叫了聲“陳伯伯。”

陳爸爸看上去蒼老了許多，愁容滿面，似乎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薇薇啊，你知道天僑在哪嗎？”他開口問道。

薇薇安楞了，說：“不知道，我很久沒和他聯系了，上一次還是兩個月前簽項目合同。”

看她樣子不像撒謊，陳爸爸突然就掉淚了：“天僑失聯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薇薇安壓住內心的慌亂，安撫陳爸爸說：“什麽情況，您慢慢說。”

陳爸爸說任職的公司都收到他自行辭去職務的通知，姚瑤收到他按談好的條件簽署的離婚協議書，楚雲晗收到一份他公證過的遺囑。

“我錯了，真的錯了。他說他有抑郁癥，要離婚，我還罵他作……楚雲晗帶了醫生來跟我解釋了，他這病還挺危險的，真的可能會自尋短見。你看，離婚協議書上他幾乎凈身出戶了，只留下你們投的那個項目公司的股權，然後公證的遺囑上全部都給了你。”

他把遺囑給薇薇安看，哭得更難過了：“要不是想不開，怎麽會做得這麽絕，什麽都不要了。我以為他是找你去了，結果也不是。我真的錯了，當初都怪我太貪心了，他跟我說不喜歡姚瑤，喜歡你，要追你，我不同意，他就跑加拿大去一直不回來，我便耍了手段騙他回來結婚。其實雖然姚瑤中意他，但姚家也不是一定要和我們家聯姻的，是我怕沒抓住這個機會，非拉著他們家整了這麽一出。”又給她看了他抑郁癥和□□障礙的診斷書，“這麽多年，他對著姚瑤……沒法同房，得了這些病，我還逼他和姚瑤生孩子。現在想起來我真的太糊塗了。薇薇，看在他那麽喜歡你的份上，你幫幫伯伯，找回他吧，我就這麽個兒子……你們要是還想在一起，我絕不阻攔了，你們想在哪生活就在哪生活，開心就好……”

“他有留下什麽消息嗎？”

“有！”陳爸爸給她看了他幾天前留下的唯一一條信息：爸媽，對不起，兒子不中用，實在撐不下去了，不能在您們身邊盡孝了。我想回到曾經最快樂的地方重新開始，不管發生什麽事，請勿掛念，就當從沒生過我吧。

“曾經最快樂的地方……您想想會是哪裏？”薇薇安問。

“他從小到大就在這，我們房子都沒換過。”

“報警了嗎？查過他有沒飛境外嗎？”

“我們看到消息和遺囑就報警了，但警方說這不能證明他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也可能只是自己躲到哪裏靜心去了，警方不會因為這點信息去找人的。航空公司我們也問了，沒查到。現在家裏亂成一鍋粥，他媽媽擔心得幾天都吃不下飯了。他和楚雲晗那麽要好，都沒留一個信息給他……我實在沒辦法了薇薇。”

“陳伯伯，我會盡力幫忙找他的，您和伯母先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過於擔憂了。”薇薇安說。

別過陳父，薇薇安打陳天僑的電話，關機。她立即前往機場買最近的航班飛溫哥華。

她心急如焚，從未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度秒如年，他的手機始終關機。他曾經最快樂的地方……她只能去那了，如果搏對了的話。

一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們的過往，淚流滿面。三年前分別後，在咖啡館前，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嚴實，其實她一眼就認出來了，盡管他瘦了那麽多，可她還是認出了，於是她故意和jams激吻，還同意他到家裏陪她，就為了讓他徹底斷了念想。當他想離婚，她又特意說那些三心二意刺激他的話……可是，明明他憔悴了那麽多，消瘦異常，眼神黯淡，為什麽她都裝作看不到，為什麽一點點關心都不給他，哪怕是以投資方的身份？不就是因為太愛他了，害怕自己失控令彼此成為自己最痛恨的那種人嗎？害怕到麻木、冷漠，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淵。

可是這輩子沒有什麽比現在的狀況更令她害怕的了。

他不明白，只要他還在這世上某個地方好好活著，她就沒有失去他。

可她不知道，沒有她在身邊，他又怎能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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