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在宋懷豐的陪同下，娟娟回一趟老家，她始終不曉得杜家的女眷被賣到什麽地方，不確定她們會不會和自己一樣幸運，碰到好主子</p>

這是宋懷豐第二次踏進這個地方，他模模桌椅、模模櫃子，從前院走到後院，模模樹、碰碰花，想象娟娟在這裏成長的模樣</p>

娟娟看著他的動作，心底想笑，她對這裏的感情不及宋懷豐深，仿佛這裏才是他的故居</p>

罷下過一場春雨，接連十幾天，泉州有雲湖調節水量，並未釀成災害，但老宅後院的幾株芭蕉樹全澆倒了，泥土被雨水沖刷開，露出底下埋藏的箱子一角</p>

宋懷豐註意到了，取來一段枯柴，蹲子，朝被沖開的泥根處挖去，三下兩下，讓他挖出幾口木箱</p>

“娟娟，你過來！”他揚聲</p>

聽見宋懷豐的叫喚，在屋裏的娟娟快步奔到後院，看見宋懷豐下擺、雙手沾滿泥巴，手裏提著一個箱子</p>

“那是什麽？”</p>

“瞧，我算過了，總共有七個箱子”他指指腳下那幾個</p>

箱子？裏頭裝寶藏嗎？難不成這幢宅子還是某個大官的藏寶庫？早知道如此，塗玉娘和塗娟娟可以早早挖了寶，逃之夭夭，幹麽還理會杜老頭？</p>

她向前幾步，腳底下輕飄飄的，好似服了毒</p>

見她那副模樣，宋懷豐忍不住失笑，裏頭是什麽還不知道呢？說不定只是擺舊了的衣服書冊</p>

他轉身往柴房走去，再出現時，手裏多出一柄斧頭，高舉斧頭朝箱子上面的鎖頭敲去，不過幾下功夫，鎖就被破壞，他掀開箱子……</p>

頓時，娟娟兩眼發直，剛才是服了毒，現在是中風，她一動不動，看著裏頭黃澄澄的金元寶，一個個排列整齊，沖著她閃</p>

宋懷豐還在這時候落井下石，他說：“如果七個箱子裏裝的東西都一樣，這裏至少有一千四百兩黃金……”</p>

一千四百兩黃金、一千四百兩黃金、一千四百兩黃金……這個數字不斷地沖擊著娟娟的腦神經</p>

“……當初抄家的時候就覺得奇怪，杜明這麽貪婪的人，又在位幾十年，身家不應該那麽少，原來是留了這一手，他把財產全運到這兒來了可惜杜明死了，呂氏也死了，現在這筆財富恐怕沒有別人知道”</p>

“什麽？你說杜夫人死了？”娟娟回神</p>

“對，聽說她太胖人牙子賣不掉，她揚言要花銀子買下自己，獄官問她要用什麽買？她模模頭發、模模身子，不曉得在找什麽，總之她模半天，找不到東西，當下就發瘋了她的身軀龐大，發起瘋來又叫又跳，誰也不敢靠近，就這樣折騰幾天，竟把自己給折騰死了”</p>

娟娟冷笑，別人不知道呂氏為什麽發瘋，她卻清楚得很</p>

同時，宋懷豐心中疑慮也在此時揭開，這屋宅是娟娟的名字，當初不知道哪裏出錯，塗玉娘、塗娟娟竟會在發賣的名冊裏，是呂氏動的手腳吧，只要這對母女被賣掉，就不會有人出頭與她搶這宅子以及裏面的財產</p>

宋懷豐認定這是杜主簿的貪汙款項，但娟娟卻認為這是上天補償她穿越的禮物，兩人的想法南轅北轍</p>

娟娟看著一千四百兩黃金，換言之，從現在起，她有十四萬兩白銀身家，再不必賺得要死要活、不必用命去拚？</p>

是快樂嗎？不，這兩個字形容得不精準，應該是說……沖擊，比穿越到古代更大、更劇烈的沖擊！</p>

猛然轉頭，她發現宋懷豐的表情，突然，她大聲一叫</p>

“你想都不要想！”</p>

娟娟兩手叉腰、擡高小臉，用“誰敢動它、我就同誰拚命的表情”與他對峙</p>

想當初，她說宋懷豐是殺父仇人時，都沒這麽認真</p>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麽？”</p>

“你想把我的錢充公！”</p>

宋懷豐苦笑，還真被她給料中，最近他正想著是不是再買一塊地、再挖一個湖泊，那麽就算雨量是現在的兩、三倍，泉州也不會出現水患</p>

“這是你父親貪瀆得來的，本就應該回歸朝廷”</p>

“證據！”她向他攤開手</p>

“什麽證據？”</p>

“你怎麽知道它們不是前任屋主留下來的？也許前屋主是碰到什麽緊急情況，沒把東西運走，後來，子孫雕零便漏掉這筆財產”</p>

娟娟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即便她比誰都相信，這是呂氏為了替自己留後路埋下的</p>

“不管怎樣，這宅子都是你父親出錢買下的”</p>

“錯，這是我娘賺的她跟著杜老頭十幾年，沒名沒分、出入遭人恥笑，走到哪裏都不敢表明身分，連生孩子都不敢光明正大說誰是孩子的爹，我娘用身子、用青春換來這棟宅子，它和杜老頭沒有半點關系！”</p>

瞧，她撇得多清，連爹都改成杜老頭了</p>

宋懷豐失笑，不過娟娟這話沒錯，塗玉娘與杜家沒有正式關系，於理於法，這裏都不是杜家產業，他再會抄家也抄不到隔壁鄰居的頭上</p>

見他不語，她更加振振有詞</p>

“你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是杜老頭的東西，而東西埋在我家後院就是我的，如果你硬要充公，我就要告你搶劫，堂堂七品縣官搶我一個沒沒無聞的小丫頭，你羞是不羞！”</p>

他被她正氣凜然的態度惹笑了，這丫頭是有多窮啊，他沒同她說過，自己有多少身家，可以供她一世吃穿無虞嗎？</p>

“可這分明不是你的”</p>

“啥！講話要有憑有據，不能胡言亂語，你憑什麽說不是我的？你怎麽知道不是我順手救了某貴人，他送我一堆黃金，我便把它們埋在後院？你怎麽知道我不是有了一番奇遇，變成富豪？不管怎樣，在我地界上的東西就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p>

她說得句句篤定，大有“你敢沒收，我們就決裂老死不相往來”的氣勢，宋懷豐看得哭笑不得</p>

耙情她是忘記，她剛剛被這堆黃金驚嚇得無法言語的模樣？如果事先知道這裏埋著黃金，她會瞧都不瞧，就打算把宅子賣掉？</p>

不過他還真的沒有直接證據，可以抄沒這些金銀，如果她真想反咬他一口，說他強搶百姓家產，有罪的怕是自己</p>

算了，反正雲湖商業區的稅收多得很，到時上奏朝廷，撥下一筆款子挖新湖好了，總比年年築堤年年崩，還得開倉賑災花的錢少</p>

“知道了，是你的東西，誰都別想搶走，行不？”</p>

一句話，她揚起笑顏，拍拍他的肩膀說：“這才上道，情理法，別說你的話占不住理法，就算占了，還有個情字呢，好朋友！”</p>

宋懷豐沒好氣，抓下肩膀上的爪子，問：“上道？敢問姑娘是哪條道上的”</p>

娟娟沒回答也不搶話，這是她的行事原則，贏了臺面下的，臺面上的讓個幾分又何妨</p>

幾天後，房子賣掉、黃金存進錢莊裏，娟娟又多上好幾張銀票，分明是不重的的身外之物，卻像定海神針似地定了她的心</p>

安全感油然而生，對這個世界她又減少恐懼</p>

七月，宋懷豐走了一趟京城，公事是將青豐書院的現行狀況，以及泉州的新路開築、新政措施報予朝廷，私事是幫娟娟帶兩萬兩銀子，入股燕昭的紙雕鋪子，秘事則是提醒燕昭行事小心低調，千萬別著了旁人的陷害，並將搜羅到的大皇子二皇子的秘事報予燕昭</p>

這一趟，懷豐在京裏停留近月，中秋節前夕才趕回泉州</p>

十一月初，京城發生宮變</p>

大皇子、二皇子殺死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五皇子燕靜，皇帝身受重傷，此事傳出，全國嘩然</p>

但這場爆變並沒有維持太久，便在皇宮侍衛和將軍的全力反撲下平息，皇後被廢，大皇子、二皇子杖責一百，終生圈禁，最不可能的人選七皇子燕昭意外上位，成為東宮太子</p>

因朝中大事，沒人有心思過年，宋懷青、宋懷豐以及書院裏許多退隱的大人們日夜開會，討論朝中局勢</p>

娟娟手邊要忙的事更多更雜了，只好將紙雕事業暫放一邊，配合關關訓練更多的人手，她們隱約明白，燕昭成為太子之後，宋懷青兄弟必定要受到重用，他們不會在泉州任滿三年才調往京城</p>

上元二十九年春天，皇帝駕崩、燕昭繼位，大赦天下</p>

一道聖旨急召宋懷青、宋懷豐兄弟入京</p>

隨同兩兄弟進京的，還有娟娟</p>

必關讓娟娟領著五十名幼教專員上京，宋懷青、宋懷豐進京，便忙得連封信都沒辦法寫，會提筆寫信的是娟娟，她將他們在京裏的大小事全寫在信上，報予留在泉州的家人</p>

是啊、家人……她已經將宋家兄弟、將蕥兒、關關當成親密的家人，會維護彼此、照顧彼此的親人</p>

三月，蕥兒產下一個七斤重的男嬰，取名吳論</p>

六月，一道聖旨來到泉州</p>

皇上封關關為慧德公主，賜婚二品戶部侍郎宋懷青，定隔年八月二十三日完婚</p>

收到聖旨，關關不能不離開泉州，前往京城，這次蕥兒沒隨行，因為孩子還小、受不得折騰，她和吳衛打算在關關的婚禮前夕，才舉家搬遷</p>

京裏，管家的娟娟早把所有的事一手張羅起，連關關的嫁妝也都備齊，讓關關少費了心</p>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迎來蕥兒全家人，也迎來宋懷青和邵關關的婚禮</p>

眼下，宋家兄弟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別說宋家族人，便是京裏權貴，誰不想攀這門交情？因此這場婚禮盛大無比，娟娟置下的嫁妝以及宮裏賞賜，紅了所有人的眼睛</p>

婚禮進行完美無比，唯一讓人不舒服的是——宋家族人進京同賀，卻還帶來了辛茹雲</p>

婚禮結束，在娟娟和蕥兒的慫恿下，她們帶著宋懷豐和吳衛在喜房墻下聽壁腳</p>

娟娟滿心的讚嘆與佩服，這時代又沒有偶像劇，關關居然可以把表白說得這樣言情，關關吶關關……她如果出生在二十一世紀，肯定會是最佳作詞作曲</p>

可關關接下來的話炸碎了她的腦神經，關關竟也是穿越來的，而且和她一樣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臺灣</p>

難怪她覺得關關的靈魂和自己契合，難怪覺得兩人的觀念相差無幾，難怪關關那樣精明能幹，能夠慧眼識英雄，全是因為她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啊！</p>

在一陣抗搏聲與短暫急促的申吟響起同時，宋懷豐、吳衛急急拉開娟娟和蕥兒</p>

借著回房看兒子，吳衛順利將蕹兒帶回房中，只留下宋懷豐與娟娟兩人</p>

聽過關關對大哥的告白之後，宋懷豐也有話想對娟娟說，只不過他的眼神、反應都沒進入娟娟腦袋裏，因為她很急、很興奮、很想尖叫</p>

“娟娟”他用低醇的嗓音，輕喚她的名</p>

娟娟突然旋身，兩手在身前擺出一個禁止的動作，“宋大人請自便，小女子先行一步”</p>

什麽？她叫他宋大人？！她叫他自便？！在聽完關關感性的告白之後，她還可以這麽冷靜地拒絕自己？</p>

宋懷豐急欲開口說話，但娟娟不給他機會，她轉身，兩條腿飛快跑動，好像身後追著一群妖魔鬼怪</p>

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她背影在夜幕裏消失，她這是……在躲他嗎？</p>

早知道，那次不應該那樣對她說話的</p>

宋懷豐頹然嘆氣、垂頭垮肩對啊，不應該的</p>

那天，他對她說：“塗娟娟，其實我很不錯，如果你沒有別的選擇的話，就嫁給我吧！”</p>

必關事後說這句話是敗筆，她說：“沒有別的選擇？你這是看不起她嗎？”</p>

丙然，娟娟當時的回答是——瞇起眼、笑兩聲，還笑得讓人很礙眼，她說：“我知道你不錯，但我也不是沒有別的選擇”娟娟的反應和關關說的一模一樣</p>

必關聽他說到這裏，表示：“這個時候，你就該低頭認錯了”</p>

可天知道，他不知腦子怎會在那時候犯賤，他居然張大眼睛質問她：“你還有什麽選擇？”</p>

當下，他第一個想到的人選是燕昭，然後還拚命說服自己，不會的，她說她討厭後宮，那裏的人很壞，會嘲笑她的醜陋……娟娟明明就長得很聰明好不好？</p>

他在這邊胡思亂想，娟娟卻已經換上一張臉，冷笑道：“多著呢！”</p>

然後，轉身走掉</p>

這件事讓關關從頭笑到底，她說：“你犯下兩個錯誤第一，不該形容女人長相很聰明，那等同於說她長得保家衛國”</p>

他急急辯解：“我只是在心中想，又沒有說出口”</p>

“在心裏想也不行！第二個錯誤，你沒有認真相信，自己喜歡的這個女人，有無數的男人想和你競爭，所以你不用心、不努力、不積極爭取，你以為擱著、放著，感情擺久了，就是你的</p>

“感情這種東西和莊稼不一樣，不是一分耕耘就能有一分收獲的，有時候傾盡心力，依舊顆粒無收，何況是不費心呢？”</p>

所以娟娟還在氣他？</p>

他怎麽就這麽衰？老天待他怎麽就特別不公平？當初吳衛喜歡蕥兒，只送一張卡片和一串品質普通的珍珠項鏈，蕥兒就點頭嫁了，而他卻怎麽做都不對……</p>

怎麽辦？捧著臉，他越想越哀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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