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亮，一道，兩道，三道……無數道曙光慢慢漫向蒲家的院子，十幾只小母雞三三兩兩地啄著地上的小石子，咕咕咕的似在喊著肚子餓了，趕快把食物拿出來，它們才好快快長大，下很多很多的雞蛋</p>

不一會兒，東墻處發出劈柴燒火的聲響，一陣白煙由屋內排出，淡淡的粥香飄過圍墻，捂著唇的悶咳聲響起</p>

驟然睜開眼，被驚醒的蒲恩靜有片刻的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頭頂那翻新的屋梁看來熟悉又陌生，她想起小時候去外婆家，狹小而雜亂的小巷子，屋瓦長滿青苔，老墻斑剝，一只貓慵懶地躺在石階上曬太陽</p>

屋外的公雞叫，她猛地回神，燭臺、燈油、紅紗帳，原來她還在古代，適才夢裏的燈火、油彩、美術館全是幻境，嚷著要她上臺領國際名家刺繡展榮譽獎的聲音也是假的</p>

什麽都沒變，她還是那個快滿十五歲的蒲家二女兒蒲恩靜，她已為人妻了，丈夫是蘭家家主蘭泊寧，今年二十四歲，是個愛吃甜食的紙老虎</p>

她默聲的背著腦中的資料，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如今是誰</p>

“二姊姊，二姊姊，你醒了沒，青青餓了，很餓很餓，你快弄那種叫汗很飽的早膳給我吃，青青吃汗很飽，長高高”一蹦一跳的藍底橘花小身影像只小兔子般跳進來</p>

汗很飽……喔，是漢堡蒲恩靜想了一下才曉得妹妹口中念念不忘的食物是什麽“哎呀！我生病了，爬不起來，誰快來拉我一把……”</p>

“二姊姊生病了？我給你拿藥來，二姊姊不要生病，生病會死掉，青青害怕……”小女童腿很短，轉眼就要沖出去，小小年紀已經知道什麽是害怕和死亡</p>

看著一臉慌亂的妹妹要跑出去，蒲恩靜笑著抱住她，在她又軟又女敕的小臉狠狠親了一口“誰說生病會死掉，吃了藥病就好了，青青笨腦袋，被二姊姊騙了，呆呆娃”</p>

被指著腦門說呆呆娃，蒲青青很不高興的撅嘴“二姊姊才呆，狗子他阿爺生病了，咳咳咳的好不了，他阿爹請了大夫還喝了藥，可古阿爺前天晚上死了，他們家哭得好大聲”</p>

一怔，蒲恩靜眼眶微濕，見她們家窮，給她們偷送魚吃的古爺爺歿了？“青青不是餓了，二姊姊給你做魚雲粥，吃了會變聰明”</p>

“沒有汗很飽嗎？青青想吃”兩片饅頭夾著肉和菜，很好吃，她一次能吃兩個汗很飽</p>

“家裏沒有烤爐呀，那在二姊夫家才有，下次你到二姊夫家做客時二姊姊再弄給你吃”很多食材要在城裏才買得到，而那個烤爐雖然只是改良過的鍋子，下頭添柴火便可用小火烤著，但這裏也沒有</p>

“好”小臉紅撲撲的蒲青青乖巧地一應</p>

“娘病著，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你來幫二姊姊搭把手，我們一起煮香噴噴的粥給娘吃，讓娘的身體快點好起來”沒時間頹喪，她還有她的責任在，餵飽生病的娘親和小貪吃鬼</p>

“香噴噴，香噴噴，青青幫忙，青青要這麽一大碗……”聽到有得吃，又有疼她的二姊姊在，蒲青青興高采烈地在屋子裏轉圈圈，小手臂一張開，劃了一個好大的大圓圈</p>

“噓，小聲點，不要吵醒娘”蒲恩靜將蔥白指頭往唇上一放，做出“噓”的手勢</p>

“嗯！小聲點”小花栗鼠似的小人兒，小聲地說著話，兩只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呀轉的，好不逗趣</p>

蒲恩靜笑著領著小苞班到廚房，魚雲粥的做法是以廣東白粥為基底，她先洗了兩碗白米並加十倍的水熬煮，將泡好水的腐竹和拍碎的白果加入水中煮上半個時辰，家裏正好有草魚頭，一開四片備用，姜切絲，蔥切段，白粥煮開後丟入姜絲、蔥段、魚頭及適量的鹽調味，再煮上一刻鐘便可出鍋</p>

之後，她用三人份的沙鍋盛起粥，先放涼些免得燙嘴，剛起鍋的熱粥會把人的嘴燙出水泡</p>

先餵飽了妹妹後，她才端著粥來到母親房裏</p>

“怎麽又弄這麽費功夫的粥，隨便弄個雜糧粥就好，把剩菜剩飯加水全扔進鍋裏煮，也不用盯著，水滾了就能吃”略顯虛弱的董氏心疼女兒夜裏沒睡好，就為照顧她，如今又忙活著煮食，偏偏她又堅持要親自照顧自己，就是帶了兩個丫頭回來也不讓她們幫忙，只讓她們去做一些粗活雜事</p>

“吃得好，病才好得快，反正都是婆婆讓我帶來的補品，不吃放久了也會壞，可別浪費了”身體健康最重要，身外之物該用則用，不然能留給誰</p>

“替我謝謝親家母，讓她破費了”老是受人家的照顧真過意不去，她受之有愧</p>

“蘭家有錢，這點小東西他們才不看在眼裏……啊！娘，你還有力氣打人……”居然還打她後腦杓</p>

“人家富有是人家的事，你怎能有這種心態，人家送的是心意不是銀子”心意無價啊，銀子好還，人情難償</p>

她俏皮的吐舌一笑“娘，你說的那個人家是女兒的婆家，若無意外的話，我會一輩子待在那個家，那也就是說，蘭家的錢將來也是我的錢，日後婆婆總會傳到我手中的”</p>

“呿！讓你氣糊塗了，真是磨人精，若是你大姊還在家，包準也是個惹禍的”那丫頭一去就像丟了，也不曉得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家想得躲在被窩裏偷哭</p>

“娘想大姊了？”蒲恩靜將董氏吃完粥的碗筷收好，放在床頭旁的小幾上，藕臂一伸將枕頭拍軟，扶著娘親躺下</p>

“都是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怎麽可能不想，可是想又有什麽用，人還是回不來”以前一家五口多好，丈夫教著書，大女兒、二女兒割著豬草餵豬，小女兒還在繈褓裏折騰</p>

一晃眼間，丈夫早逝，大女兒進了宮，二女兒嫁人，只剩下小女兒陪著她，昔日和樂融融的景象仿佛在作夢</p>

“大姊沒有請人捎信來嗎？”起碼也該來個口信報平安也好，免得家人牽掛</p>

董氏憂心的嘆了口氣“都是她的命，咱們無能為力”</p>

“事在人為，娘不用太早灰心，你女婿應該有門道和宮中采買牽上線，回頭我讓他幫忙留意，也許就有消息了”</p>

“真的可行嗎？不會太麻煩女婿了？”那是貴人住的地方哪！平頭百姓哪有門道去探消息</p>

“你不麻煩他，他才覺得你跟他生分了呢！女婿是半子，為岳母做點事是他的孝心，這個時候不用他還要等到什麽時候”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能用時莫要遲疑</p>

一聽女兒玩笑的打趣，董氏頓感心情松快不少“對了，這回就你回來，女婿沒說什麽？他怎麽沒來……”</p>

“二姊、二姊，快出來，我們家門口有個怪人一直在那裏探頭探腦，他是不是來偷捉小雞……”外頭的蒲青青緊張地大喊，沖進房裏便直接撲向二姊</p>

“探頭探腦的怪人？”蒲恩靜細胳臂一張便將她抱個滿懷大白天不會有賊吧！</p>

正愁不知該如何向娘親解釋蘭泊寧為何沒上門，有人在這時撞上來，蒲恩靜樂得眉開眼笑，就差沒說來得好</p>

可是一看到門外穿著白袍的男子，她心裏猛地打了個突，所有的慶幸全跑光了，這身體原主的種種情緒忽地湧現，是怨恨、是痛苦、是悲傷、是哀戚、是痛不欲生的絕望，她必須用很大的氣力才能壓下蜂擁而至的激烈情感，盡可能的抽離，讓情緒沈澱</p>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蒲家家道中落後，決定拋棄小青梅的負心漢顧雲郎</p>

“靜妹妹，你好嗎？我……我來看看你……”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美麗……不，更美了，像含苞待放的花朵</p>

“看過了以後呢？留下你的背影和一籃……那是雞蛋吧？！有人寒酸到上門送禮送的是雞蛋嗎？”他當是串門子的農家不成，今天你送我一條臘肉，明天我還你半只熏鵝</p>

“咦？！”顧雲郎沒想到會得到她如此苛薄的冷嘲熱諷，他先是愕然一怔，而後才無措的道：“你以前最喜歡水煮雞蛋，我給你帶一籃來，你吃了以後，皮膚會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光滑細女敕”</p>

他說著竟想伸出手撫模蒲恩靜水女敕勻白的面頰，她眼一瞇，閃身避開，他落空的手尷尬地收回，在衣服上一搓</p>

“你是讀書人，這些話不該由你口裏說出，我喜不喜歡吃水煮雞蛋已經與你無關，你今日的所有言談我都會視為調戲”斯文敗類，披著人皮的禽獸</p>

然而顧雲郎卻不以為意，仍是深情款款的說著，“靜妹妹，我想你了”</p>

靜妹妹，我想你了……想你……想你個鬼！本少爺的娘子是你能想的嗎？你先想想怎麽留著子孫根傳宗接代吧！</p>

急著見妻子的蘭泊寧抄近路到蒲家，載滿賠罪禮的大馬車還在三裏外，他想了滿腦子向妻子道歉的話，好讓她消氣，誰知一到蒲家門口竟會聽到某個該死的男人輕薄他妻子</p>

那雙即將跨出去的長腿在聽見妻子喊那男人的名字時縮回，嚴峻冷倨的臉頓時布滿烏雲，陰鷙得令生人回避</p>

“顧雲郎，你在唱哪出大戲，我記得你訂親了，婚禮在年底吧？你那位有財有貌的未婚妻允許你向別的女人一訴衷情嗎？”這人是沒腦還是讀書讀傻了，什麽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都不懂</p>

罵得好！隱身樹後的蘭泊寧拳頭握緊</p>

不知是故意裝不懂，還是真厚臉皮，俊逸的顧雲郎含情脈脈地凝望昔日的小情人“我後悔了，我不該一時暈了頭而忘卻我們一起摘花、看雲起雲落的過往”</p>

摘花算什麽，他能給小妻子栽一山的托紫嫣紅，春天桃花開，夏日賞荷花，秋來菊花黃，冬至雪梅枝上掛，那王八有他的財大氣粗嗎？蘭泊寧瞪大雙眼，嫉妒得想殺人</p>

忽地，他覺得衣袍下擺被拉扯了幾下，低下頭一看，對上咧開八顆牙的小女童，笑得正歡的蒲青青含著糖，露出“逮到你了”的得意甜笑，向他伸出手要獎賞的糖</p>

“忘了帶，一會兒再給你”他尷尬地小聲哄著小丫頭，見她點頭才抹了把冷汗，一大一小組成了“偷聽同盟”</p>

“喔，你的意思是說你退親了，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你覺得還是我好，打算吃回頭草，拋棄你的未婚妻子？”陳員外與他女兒為替他開出一條仕途，鋪就他的錦繡前程，可謂費心又費力，他卻不知感念</p>

“咦！你居然會作詩？”眾裏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天哪！</p>

多美的意境，他怎會錯過她……</p>

“會作詩很難嗎？”她腦子裏有無數首剽竊作品</p>

看她帶笑的眼平靜又溫和，顧雲郎忽然滿懷柔情，口氣眷戀的開口，“我是說我知道錯了，不該辜負你對我的一片情意，我對不起你，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p>

“只有我的情意，那你呢？”這男人的段數太低了，瓊瑤阿姨都不用的對白，他也敢拿來湊數</p>

他立刻豪情萬千的挺起胸膛“我當然也是對靜妹妹情深似海，除了你，眼中再也容不下第三人”</p>

“你敢把這句話當著你未婚妻和未來丈人的面說嗎？”她倒要看看他有多窩囊，滿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盜女娼</p>

“呃！這個……我和宛君說過，她為大，你為小，你們同日入門……”一見她好笑的神情，他忽然說不下去了</p>

“你不曉得我成親了嗎？”這人還真被牛角給戳了腦袋，講那什麽蠢話</p>

一提到她與蘭家活閻王的親事，顧雲郎立即氣憤地說，“蘭泊寧不是好良人，他配不上你，你千萬不要以為他是你一輩子的依靠，他那人既冷酷又無情，對女人全無真心，你跟我走，讓我解救你月兌離地獄的深淵”</p>

我不是好良人，你又算什麽，還地獄深淵，你才是爛泥巴中的一坨屎！火冒三丈的蘭泊寧氣紅了眼，直想沖出去給人一拳，要不是身邊多了個小尾巴，他肯定付諸行動</p>

“配不配得起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在我眼裏，他樣樣都比你好，比你出色，我在危難時可以放心地將手交給他，他對別人不好又如何，他只要對我好就好，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像蜜裏調油，你這只癩蛤蟆可不可以不要再惡心人了？快走吧，我不想因為看到你的臉而吃不下飯”</p>

“靜妹妹，你……”她怎麽變了，完全不像她</p>

“我妻子的話你還沒聽懂嗎？要不要我親自讓你明白什麽叫知所進退、別人的女人不要碰的道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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