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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第 1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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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第 172 章

孔明一手持了燭火,一手牽了我往門外走,門外夜幕深沈,處處都是黑暗,只有孔明手上這一點半明半暗的燭火似乎隨時會熄滅在深沈的夜幕之中。

我隨著他走在這漆黑的夜幕中,隨他在這黑暗的夜中前行,這一星半點的燭火就好似現在的大漢天下,風雨飄搖,冥冥欲滅,孔明是這唯一的執燈人。

穿過後院的幾幢重門影深,穿過幾座長廊轉折,他打開門,帶我走入,而後點起了桌上所剩的半截燭尾,展開案上的一卷絹帛,對我說:“你來看。”

我走到孔明身側,孔明打開的這一卷絹帛有些皺巴巴的,畫的似是幾筆山勢,孔明點指圖中,對我說:“這是幼常自己繪給我的街亭地勢草圖,我當時一怒之下差點就撕了它!月兒,你看此圖,若是你,你當如何?”

該圖繪的雖然簡單,卻依然能看清大概形勢,街亭是延綿萬裏的隴山上的一個口子,兩側皆為高山,當中這一段是平地豁口,我問孔明:“幼常怎麽做的?”

孔明以手在圖上畫了個圈,他圈的地方位於隴山北側,是在半山道之上。

我將此圖再三看了數遍,問孔明:“他為何要如此?”

孔明笑了數聲之後,才低低的說:“是啊,他因何如此……我也很想知道……”

單看此圖,確實有有違常理之處,孔明只是讓他堵住缺口,既然兩面都是高山,若是我來,設下險阻,山道可布□□手,我們使用的弩箭是孔明親自設計的,當的天下一絕,只要主力當於道口,張郃除非有數倍與馬謖的兵力,否則確實難以攻破。

孔明給馬謖的並不是死局。

我忽然心裏一動,孔明問我的是布局,我想到的卻是另外一面,我仰面看著孔明的眼睛,問:“其實先生,你認為此事不難,你願意讓幼常去,是想讓他積累一些軍功,日後好名正言順的承你相位的是吧?”

孔明沒想到我想到了這裏,楞了楞,而後搖頭嘆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

順著這個想下去,我的思路被瞬間打開,不由自主的繼續說:“就像你讓我圍在隴西,既是讓我立功,其實又是在保護我,是不是?你當時已經在考慮到北伐成功之後,斬滅曹魏之後,功成身退的事情了是吧?所以你安排了馬謖替你相位,若是我願意跟你走,你就帶我一起走,若是我不願跟你一起走,就給我軍功,讓我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是也不是?”

孔明摸了摸我頭頂,輕聲說:“太過樂觀,後事安排的太早了一些。驕兵必敗,這是個教訓。先帝在攻吳的時候,曾經讓馬良給我帶話,問我要遷都何處,而今我也做了一件一樣的事情。”

“先生!請帶我走!我願跟你走!”

孔明輕拍我的後背,才說:“幼常比你聰明的多,他見我罰你,就知道我不會輕饒他了,並不向我討饒,他……還是知道幾分我的苦心的,幼常,確實是可惜了,殺他非我本意,可我也不得不殺他。”

“先生,當年關二爺也曾經在軍中立過軍令狀,可他也違背了!為何他就能不死?為何你就非殺幼常不可呢?”

當年,赤壁一戰,孔明料敵於先,知道曹操必從華容道潰逃,雲長主動請命守在華容道口,卻違反軍令,私縱了曹操,當時差一點就被軍法了。

孔明收好絹圖,關上門,拉著我繼續往回走,深夜風大,他將我緊緊的攬在懷中,對我說:“因為我當時就知道曹操不能死,或者說,曹操不能死在我們的手上。因何?曹操幾個兒子都在,北方根基未損,若是曹□□了,曹操的兒子必會集結所有的人馬踏平江南給曹操報仇。當年的曹操可是漢賊啊,誰能手刃曹操,簡直是名垂千古的事了,那麽殺了曹操之後的事情呢?誰想過?當時只有周瑜也看破了這一點,他火燒了曹操八十萬大軍,卻唯獨漏了曹操跑出來,誰信啊?這話我能信嗎?我就算是個小孩子我也不能信吧?這份天大的功勞他周公瑾不要,讓我去名垂千古?可笑!”

不過,當時我好像確實是信了的,坐不住哭著喊著要跟關二爺一起去手刃曹操,最後還是黃月英把我壓了下來,不讓我亂動。

黃月英,的確是唯一能窺破孔明心思的女子了。

“當時只有關羽才能不殺曹操了,換了爆脾氣的張飛,或者忠心耿耿的趙雲去,只怕是真能把曹操的腦袋給我丟臺階底下,然後還找我邀功。”孔明微微搖頭,“要放曹操,但是不能放的太明顯,否則吳侯和周瑜不服,他們不殺曹操,不是真的不想讓曹□□,不過是不想親手殺而已。我們得罪不起曹操的覆仇大軍,也得罪不起吳侯,只能玩了這麽一個障眼法。一來,關羽確實欠了曹操的人情,讓他有這個機會可以還曹操的人情,以後就能各不相欠了,二來,關羽麽……”

我見孔明沈吟,便接了口,說:“他一向不服你,是不是?你想借這個機會殺一殺他的傲氣?”

“卿念告訴你的?”孔明一點也不意外,既然他本人沒對我說過這些事情,那麽我能知道要麽就是我自己猜出來的,要麽就是黃月英告訴我的。我的腦子不足以讓我窺破他的布局,那麽只能是黃月英告訴我的,畢竟嘛,當時劉備的手下就那麽幾個貨,一個比一個的傻,還不如我!

“你這麽一說,讓我想起當年小姐確實對我說過幾句,當時她說……”

“雲長不服孔明,連明面上的功夫都不想做,這不是個好事,若有機會,孔明是一定要讓他心服口服的,不然孔明就無法服眾,也不能立足。試想,雲長不服孔明調度,長久以往,孔明還有何威信能統帥眾人,勝任他軍師之職?就像你使箸想去夾那塊肉,可那箸偏偏給你夾了根白菜回來,你氣不氣?嗳,豆豆啊,你家先生那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賣起關子來那是一套一套的,其實你也知道,他不是故弄玄虛,也不是想要去裝神弄鬼,說到底,他懶呀,他疏懶成性一時還改不過來,他不想多費唇舌去解釋,有什麽好解釋的呢?就像,如果我告訴你,你現在去東街上左數第五間的鋪子裏一定會遇到孔明一樣,你肯定要問我一個為什麽。”

“對啊,為什麽?”

“那我還得跟你去解釋來龍去脈,比如說,他答應了我,今日回來要給我捎回東街最新出的那個頭花,那麽現在已是快日落了,他議事一般議到午後,主公留他說話不留晚飯,那他一定要在晚飯前趕回來陪我們一起吃,現在這個點了,他應該是正好在買頭花才能趕得上。”

“好像的確是這樣。”

“但是我不告訴你原因,只說這一句:你現在去東街左數第五間那間鋪子裏,你一定能遇見孔明,那你會不會覺得很神奇?”

“是啊!”

“其實就是這麽個道理,孔明推斷出了前因後果,但是他不想解釋,唉,他也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既然你們的智商都不如他,就聽他的就是了,何必要問個究竟呢?說話多累啊!但是他這樣吧,就顯得……很欠揍是不是?哈哈哈哈!”

“……的確很欠揍!”

“所以雲長不服他也是有道理的,雲長不喜歡神棍,哈哈哈哈!”

“你說他神棍……你信不信我告訴他!”

“說就說唄,我當面都說過他,還會怕你去告狀?你以為我是你啊,會被他收拾的不要不要的?”

“嗚嗚,你太欺負人了!”

“乖,為了不欺負你,我告訴你,為什麽這趟不讓你跟雲長去啊!”

“……為什麽?”

“哈哈哈哈,你這副一楞一楞的傻樣子簡直太可愛了!嗳嗳,豆豆,我說,每回孔明要罰你的時候,你就不能拿你對我的這副的樣子去對著他嗎?那他還能下得了狠手罰你嗎?”

“能!他是真能!你夫君下手是一頂一的黑!”

“等他回來我就告訴他,豆豆說你下手黑……好了好了,不笑話你了……好了,不說,我不說還不行嗎!哈哈哈哈……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行,告訴你就告訴你,不讓你去,是因為你家先生要動手收拾驕傲的關雲長了啊,你跟著去,怎麽,想一起被收拾?……哦,不想啊,既然不想,就老老實實的陪著我吧,且有好戲看呢!”

“這的確是兩全其美,甚至於一石三鳥的事,雲長立軍令狀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定會違反軍令狀,我沒有真的想要殺他,這與幼常的事有根本的不同。雲長違反軍令,是在我意料之中,他完成了我的計劃,而幼常違反軍令是在我計劃之外,他打破了我全盤布局,讓我滿盤成空。”

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風席卷過來,孔明以自身幫我擋住了冷風,將我護在他的身後,問:“月兒,冷嗎?”

我們兩個是突然出的門,都沒穿厚重的衣服,孔明臉色也有些發白,沒想到這深夜的風吹過來如此的寒冷。

他護著我,我抱著他,說:“我不冷,先生。”

這一陣風過後,他將我包在他衣服裏,卻繼續說:“當年?當年還有先帝能出來與我做戲,力保雲長,如今呢,誰能與我做這一場戲來保下幼常?再說,當年先帝身邊都是自己人,玩鬧也就玩鬧了,而今可不是了,多少雙眼睛看著我們,法不正,則令不行啊!你別和我說你可以,你的脾氣上來只會與我吵的翻天覆地,再一發急,就對我說,讓我把你與幼常同罪,讓你說出道道來,你是說不出來的,橫豎你這一條命,讓我看著辦就是了,是也不是?”

好像的確是如此……

“你是我什麽人你不知道?你在不在我心裏你不知道?我不得已斬幼常,你還要我多加一個你?月兒,你有心嗎?你心是肉長的嗎?我怎麽覺得你甚至比我還要無情?我的智謀沒有學會,排兵布陣也沒有學會,光學我無情了是嗎?”回到屋內,孔明關上門,將冷風關在門外,重新點上了燭火,說,“你圍著隴西圍了幾個月?雖然是我讓你圍著的,但你這幹圍了這麽久就拿游勝一點辦法都沒有?只知道讓澤勝回來問我讓不讓你打?若換了是我在那……”

我不等他說,跟自覺的接口說:“那游勝也不敢這麽拱火,已經開城獻降了。”

他拿手指點了我額頭一下:“說出去也是我身邊的人,是我從小教到大的,怎麽你就能這麽窩囊任他這麽欺負你?一個兩個都是這樣!子龍人數與曹真太過懸殊,他贏不了我不怪他,那你和幼常呢?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幼常都不敢求我饒他,九月說你還問我為什麽要打你?你說我為什麽要打你?你哭著喊著要見我?你又拿什麽見我?”

大軍無功而返,我知道他內心遠遠沒有他的神情那麽淡定,雖然孔明沒有將過錯都歸在別人身上的這個習慣,但是這次的確他已做到完美,排兵布陣,兵出峽谷,打了曹魏一個措手不及,撼動了整個天下!他落眼長遠,他已讓人搶先搶占街亭,他步步落子都在敵先,是我和幼常兩個人拖了他的後腿,否則戰局將改寫。

他拂了袖,背身而立,說他不動氣,是假的。

以持重鎮蜀漢聞名天下的諸葛丞相,不是沒有脾氣的。

他等了許久沒有等到我慣常的混賴著上去纏著他好撇過這一章,疑惑的回頭來看我,卻見我流了滿臉的淚只會傻傻的看著他的背影,不敢說話,也不敢求饒,他到底不忍心,取出帕子將我的淚擦了一擦,說:“明日還會與我攪鬧這件事嗎?不會再纏著我問為什麽要斬馬謖了吧?若還有疑問,便一並說了吧,我沒有這麽多的心力來一遍一遍回應這件事情,你懂我也好,怪我也好,斬馬謖的的確確是我的命令,打你,也是我親口下令。馬謖罪無可赦,但是我會善待他的家人,也會視他的兒子如我親子,以盡這些年他和我的情誼,還有什麽?你還想問我什麽?”

燭光閃過的瞬間,我見他的眼角有些晶潤,就驚訝的伸手去摸他的眼睛,他偏頭避過,將我手執住,語氣深沈的說:“不要胡鬧。”

“先生,你哭了?”

他避無可避,將我抱入懷中不讓我看他的眼睛,只說:“多年準備,功虧一簣,傷了你,斬了幼常。你到底認為我是怎樣的鐵石心腸,才能不為所動?”

孔明其實是心腸很軟的一個人。

這次確實是我逼他太過了。

我拉著他走至榻邊,為他除去鞋襪,寬下衣衫。他靜靜的看著我,我扶著他躺下,說:“先生,已深夜了,你累了一天,歇息吧。”

他略略的笑了一下:“謝謝你還知道我累了。”

“對不起……”

我跪坐在榻前,抱住整個腦袋,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當年很多事都不想知道,現在為什麽什麽事都要弄一個清楚?有什麽好弄清楚的,糊塗一些不行麽?我知道了孔明心中有我,孔明不會害我不就行了?退一萬步說,就算孔明害了我,我又能怎樣呢?我好好的聽他的話,不犯錯,他會杖責我嗎?說到底,我之所以敢肆無忌憚的拿他的軍令當耳旁風,前想著去收箕谷,後想著去救馬謖救街亭,還不是仗著他寵我愛我,信他就算我違反了他的軍令,他也不會對我怎樣的嗎?

我逼他如此,還不能讓他行一次軍法來讓我清醒清醒?

一頓軍法,告訴了我——

他並不單單是我枕邊夫君,他更是蜀漢的丞相,是三軍真正的統帥,是臥龍,是能讓曹睿膽寒,孫權忌憚,是能攪動天下風雲的英雄,是先帝托孤的那個實權重臣!

我也不僅僅是他枕邊的女子,我是戰場上殺敵的將軍,是大漢的將軍,更是他麾下的將軍!

我心裏深處在別扭什麽?在害怕什麽?又在茫然些什麽?

擁有了如此多的頭銜,他還是我原先的那個隆中清華一笑,持劍撫琴的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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