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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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系統告訴葉湘, 解綁有著一星期的冷靜期，時間一到，只要她再度提出這個要求, 就能直接解綁。
在冷靜期內, 葉湘無法使用系統帶來的任何助力。
也就意味著曾屬於她的金手指，從這一刻起，已經完全失效了。
葉湘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系統交代完該說明的事情後便下了線。
它準備找方法, 試著挽留一下宿主。
宿主的選擇也是有標準的，葉湘是它見過的, 潛力最大的宿主。
她可以說放棄就放棄它, 但系統還是決定爭取一下。
葉湘回房間的時候情緒太過異常，紀詞在客廳裏等到半夜，直到見葉湘門縫下的燈光熄滅了, 她才滿懷擔憂地去睡覺。
第二天兩人再見面, 紀詞沒有再去提起昨天發生的事，她不想刺激到葉湘。
不過葉湘的狀態的確比昨天好了不少, 這也讓她放寬了點心。
葉湘同過去的學期一樣, 按部就班的上課下課，完成學業。
系統告訴她，無論是變美還是變回原來的樣子, 都有一個慢慢變化的過程。
葉湘將房間裏的鏡子全都收了起來。
她也需要一個接受自己變回過去平凡模樣的時間。
到了周末，該去赴周澤的約了。
周澤選定的地方是一家咖啡館。
早上九點, 葉湘按著定位打了車出門。
坐上車的那一刻, 她的心中其實是有點忐忑的。
畢竟系統曾告訴過她，周澤加好感度最多的一次, 就是因為他在白鯊的朋友圈裏，看到了白鯊和她的合影。
她垂眸看著手機屏幕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有些忐忑。
沒有金手指, 也沒有之前那麽漂亮的樣子，周澤見了她，會不會態度大變。
亦或者是很失望呢？
在這樣的心情中，車停在了咖啡店的門口。
裝修典雅的門店，和來往其中的，衣裝精致的男男女女們，讓葉湘感覺有點格格不入。
她推門而入，侍者迎上禮貌地問道：“您好女士，請問有預約位置嗎？”
葉湘點點頭，“我找一位姓周的先生。”
周澤應該是提前安排過咖啡店的服務員，在葉湘說出來後，侍者便引著她向一處角落走去。
離近了，葉湘看見隔斷的座位後，冒出一顆銀白色得腦袋，顯得格外張揚。
葉湘心中忽然莫名地放松了不少，“我找到我朋友了，謝謝。”
原本背對著葉湘的銀白色腦袋，在她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就極為迅速地回過頭來。
他毫無形象地趴在沙發靠背上朝她招呼，“葉湘！你來了啊！”
周澤似乎根本沒想過，自己認錯人的可能。
當聽到那個聲音，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哪怕臉盲，周澤也十分篤定地確認，那就是葉湘。
葉湘在他面前坐下。
對面染著一頭銀白色短發的男生和她在直播間裏見到的樣子並無太大差別。個子很高，脊背有輕微的佝僂，皮膚是常年不見太陽的，不怎麽健康的白，眉眼俊美，看起來很乖的長相，但他的氣質又是桀驁不馴的，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的性格跟他的長相並不怎麽符合。
離開美顏濾鏡，周澤沒有變醜，真人反而更多了幾分鏡頭裏沒有的青澀感。
葉湘設想過的所有情況都沒有發生，對面的男生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是極為熱情高興的狀態，一雙眼睛亮得發光，又一直彎著，於是葉湘也忍不住跟著他笑起來。
“見到我有這麽高興嗎？”葉湘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最為真情實感的笑容，“你一直笑。”
周澤聞言，笑容更大了些。
“高興啊，還不準我笑？”
葉湘這才發現，離開美顏磨皮，周澤笑得開懷的時候，臉頰竟然有這一對兒酒窩，只不過不太明顯。
“周澤，你直播的時候是不是磨皮開得太厲害了，我今天才發現你有酒窩。”
周澤摸了摸自己的臉，“哪裏？”
葉湘給他指了位置，周澤還沒找到，便湊近了些，葉湘的指尖便猝不及防地戳上了他的酒窩。
周澤觸電似的退回自己的位置，控訴葉湘，“你嫉妒我有酒窩，也不能直接上手戳吧。”
葉湘抿了口檸檬水，“是你自己撞上來的，不怪我。”
周澤捂著自己的臉，哀怨地看著她，活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
葉湘側目掠過一旁的反光的玻璃時，才發現，從見到周澤開始，她一直都是笑著的。
他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逗她開心。
葉湘眼中，閃過一絲怔然。
等到她徹底變回原來的樣子後，周澤還會這樣珍而重之地對她嗎？
她不知道。
那就不去想了吧。
葉湘拿起菜單，將自己從不好的情緒中抽離，她今天來可是為了辦正事的，不能沈溺於對未來的恐慌中。
“有什麽推薦的嗎？”菜單上物品的價格高到讓她懷疑這裏是不是使用了另一種匯率，“好貴啊。”
她感嘆了句。
周澤從她手中抽走菜單，“讓我來看看有多貴。”
而後他也一副誇張的表情說道：“一杯咖啡夠我吃三頓外賣了。”
“那還吃嗎？”
“來都來了，當然吃啊，我請客，隨便點，我願意為你少吃幾頓外賣，別太感動。”
葉湘擡眸看他，“你說的這麽可憐，我都不忍心點了。”
周澤連忙將菜單塞到她手裏，“哎！我開玩笑的，我來這吃飯還是借你的光呢。”
“怎麽說？”葉湘點了份意面。
“來這裏吃飯怎麽也得兩個人吧，”周澤道，“我都是一個人過，很少有機會出來上這種地方。”
“所以還得感謝你，讓我有機會來這個地方吃上一頓。”
他要了份空心粉和奶油蘑菇湯。
點完菜，兩人坐那等上餐。
葉湘問：“你不跟朋友出來嗎？”
“我很內向的，”見葉湘一臉不信，周澤認真道，“外向只是我的表象，我的內心是敏感脆弱小男孩。”
葉湘彎著眼睛看他，沒說話。
周澤“哼”了聲，“愛信不信。”
而後談的便是關於直播方面的事了，周澤所在的公會負責人聽說葉湘想要加入，自然是熱烈歡迎，但他人在國外，一時走不脫，要等到過陣子回國了才能見面談。
周澤給葉湘爭取了跟他差不多的合同。
一個新人能夠獲得跟大主播相差無幾的待遇，這其中周澤出了多少力，哪怕他不說，葉湘也能猜到。
最終千言萬語只化作了一句話。
“謝謝。”
周澤似乎是看出了葉湘所想，擺擺手，很無所謂地說道，“路哥很看好你，他願意給你這種待遇，那是因為你本身就很優秀，有潛力，我沒怎麽幫忙，頂多也就是給你搭個線。”
他並不想葉湘有什麽負擔。
既然是心甘情願的付出，他就從未想過要得到任何回報，感謝也不需要。
他只是尊重了自己的內心而已。
葉湘莞爾，“還是謝謝你，下次換我請你。”
周澤挑了挑眉，“那我得選個能宰你肉痛的地方。”
“買不起單我就去網貸。”
“哈哈，我有這麽狠嗎？讓我想想哪裏我想吃沒吃過，雙子星大廈頂層的雲端餐廳怎麽樣——”他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在看到來電人的備註後，周澤燦爛地笑容消融在了臉上。
他垂下眼睫，將來電靜音，“剛剛說到哪了？”
葉湘提醒他，“雲端餐廳。”
“對，”周澤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我聽人說那裏很不錯，下次——”
手機又響了，周澤眉頭深鎖，想按掉，但又遲遲沒能下手。
葉湘體貼道：“你先接電話吧。”
周澤低聲說了句“抱歉”，手指在屏幕上頓了許久，仍舊沒等到來電掛斷，他最終認命般點了接通。
電話那頭的人上來就是劈頭蓋臉地指責了周澤一通，問他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周澤楞了楞，而後神色難堪地將聲音調小。
“我在忙。”
他低頭背過身，不敢去看葉湘的眼神。
周澤有些後悔，為什麽要在葉湘面前接起這通電話。
他不應該接的，出去接也好，總好過現在的情況。
可葉湘聽力太好了，盡管周澤極力避免，甚至捂住了揚聲器，她還是聽到了對面說了什麽。
“大白天的，你又不直播，能有什麽事嘛？”
“除了直播，我也有自己的私生活。”
“好了好了，別說那些了，你怎麽不在家？什麽時候回來？”
“晚點，電話我先掛了，忙完了再給你打回去。”
對面的人有點等不及，“要多久？”
小孩吵鬧的叫聲和東西滑動發出的刺耳聲音，讓周澤將手機離遠了些，“不知道，忙完再說。”
“那你先聽我說。”
“先掛了吧。”周澤有些無力地說道。
電話那頭換了個人，說話的變成了一個男聲，“你有什麽忙的，除了直播是正事，其他的都先放放。”
周澤眉頭緊鎖，不想再繼續這種無意義地交談，直接了當地問道：“你們有什麽事，直接說，你和媽在我家裏？還有誰在？別隨便帶人去我住的地方！”
“你姑和你表弟又不是外人，我給你打電話準備說的事，就跟你姑他們有關。你表弟該上小學了，老家教育質量不行，正好你的房子在這邊最好的學區，你等下回來，抓緊時間把房子過戶給你姑，你表弟上學需要學位。”
周澤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荒謬。
他起身，指了指電話，捂住話筒同葉湘道：“我先出一下。”
周澤快步出了咖啡店，在門口找了個人稍微少點的地方。
“別開玩笑了，”周澤壓低聲音道，“這是我的房子，我花了大半積蓄買的！何晨光想上學，讓他爸自己買房子，讓我過戶？絕對不可能！”
他平常給的還不夠多嗎？
從他直播有起色那年起，零零散散加起來，給了家裏至少有幾百萬。
然而他們還惦記著他的房子。
之前提過一次，他沒接話，現在倒是學聰明了，找了個借口來掩蓋真實想法。
人怎麽能這麽無恥到這種地步。
“沒得談，電話我先掛了，你們帶著何晨光和我姑盡快從我房子裏出去。”周澤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指節都有些發白。
“你敢掛試試！我和你媽怎麽就養了你這個白眼狼！”
他姑姑也出聲道：“對啊周澤，只是借用一下，給你弟上個學而已，又不是不還你了，都是一家人，你怎麽這麽自私呢？”
周澤拔高了聲音，“我自私？這些年我有虧待過你們家嗎？”
“那你掙得這麽多，幫扶一下親戚，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了，你給的，也就只有你掙的錢的一小部分而已。”
葉湘透過窗戶，恰好能看到周澤的身影。
她有些擔心周澤。
忽地，她發現周澤身後，在他看不見的角度，有一個人正舉著手機對他拍著什麽。
葉湘顰眉，按捺不住，從位置上站起。
要是看過周澤直播的人，應該是能認出來他的。
抱著寧可錯認也不能任由其拍攝的想法，葉湘同侍者說了聲，出門向周澤找去。
她繞到拍攝的人身後，似乎是沒意識到她的異常行為，拍攝的人並沒有收斂動作，反而是毫不忌憚地繼續拍著。
確認之後，葉湘擋在了他和周澤的中間，用身體充當著隔絕別人窺探周澤的屏障。
天陰沈沈的，葉湘成了手機鏡頭中最為顯眼的亮色。
偷拍的男生還以為她是無意之舉，喊她讓讓。
葉湘卻用冰冷的眼神直視著他，“請把你拍的東西刪掉。”
偷拍的男生終於意識到了，葉湘知道他在做些什麽。
他將手機收回兜裏，強裝鎮定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說著，他就要走。
他是汪汪直播平臺的用戶，更是菜菜的鐵桿粉絲，因著雨聲曾讓菜菜難堪，看雨聲不順眼很久了。
今天竟然讓他撞到雨聲似乎跟他家裏人吵架，聽內容，大概能猜出來是雨聲對家裏不夠好。
他也沒想過一段偷拍就能讓雨聲倒臺，但是視頻發出去，總能給雨聲添堵，更好一些的情況就是影響雨聲的直播。
現在的人，都看中孝道，自己混得那麽好，對家裏人卻不舍得，說出去，不得被人噴死？
光這樣想著，他就有點興奮了。
要是能夠借著這次機會，還和菜菜認識認識，他就更心滿意足了。
“刪掉，”葉湘語氣強硬，“你偷拍別人，侵犯了別人的隱私權，如果不刪，我會打電話報警。”
她文文弱弱，漂亮纖細的模樣，讓男生把她的話當做了玩笑。
他想走，對方還能拉住他不成？
周澤沒有發現周圍人的爭執，電話另一頭的三個人輪番折磨著他脆弱的神經，他此時分不出來更多的註意力了。
“要麽過戶，要麽我和你媽從此沒你這個兒子。”
周澤歇斯底裏地質問道：“何晨光是你什麽人？我是你什麽人？為了他，你和我媽一定要這樣逼我？！”
“小光是我和你媽看著長大的。”
周澤忽地就笑了起來，父親的回答抽幹了他最後一絲力氣，他的心臟止不住地鈍痛，語氣卻奇異地平靜了下來，“現在，立刻，從我的房子裏出去。”
這些年來，他給錢給得太大方，以至於萬能的東西掩蓋了原本的真相。
他怎麽就忘了呢，忘了那些人到底是什麽樣的。
也忘了他在父母眼中，到底算什麽。
‘轟隆’一聲巨響，有什麽倒了，摔在地上。
周澤聽到聲音後，焦急問道：“你們在幹什麽？”
沒人回答他，只聽見電話那頭哭鬧聲和安慰聲混雜在一起。
“周澤怎麽回事，弄這麽大的塑料櫃子，也不放牢穩點！”
“小光，沒事吧，來，讓大舅看看，磕到哪了，有沒有傷到？”
記憶中的父親，從未這麽溫柔地安慰過他。
他對他態度最好的時候，僅僅只限於從他手裏拿到錢的那一刻。
周澤的心，徹底冷了下來。
他掛斷了電話，準備回店裏，和葉湘吃完這頓飯。
但一回頭，就看見不遠處葉湘正和一個陌生男生爭執著。
“誰偷拍了，別血口噴人，你他媽的是不是欠教訓！”
眼見著男生拿起手機就要砸她，周澤從未有過如此慌亂的時刻，他跑過去，緊緊地護住葉湘。
後腦勺傳來一陣疼痛，周澤悶哼一聲，男生發現真的傷到人了，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你……是她先惹我的！”男生聲厲內荏。
周澤將葉湘擋在身後，捂著後腦的傷，睨著男生道：“建議你把解釋留到警察來的時候。”
他拿出手機報警。
偷拍的男生徹底慌了，“我刪，我現在就刪，你別報警，我賠錢……賠錢還不行嗎！”
周澤不明所以，“偷拍什麽？”
男生看了眼他身後的葉湘，咬牙切齒道：“我剛才看你在打電話，聽到一些東西，所以就拍了下來。”
“她讓我刪了，我……”他自然是不肯刪的，“後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周澤自嘲地笑了笑，“我還值得被人偷拍了嗎？”
男生不吱聲了。
葉湘上前，毫不畏懼地道：“現在就刪，我看著你刪除。”
男生恨恨地將視頻找出來刪掉了。
檢查了沒有備份後，男生問：“現在可以了嗎？我能走了吧！”
葉湘攔住他，“誰說你能走的。”
她轉頭對周澤道：“報警。”
既然敢偷拍敢動手，那就要做好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
周澤也想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頭上被砸過的地方可真疼啊。
下手這麽狠。
如果不是他來的及時，受傷的就是葉湘了。
周澤又慶幸又後怕。
然而報警的電話沒能撥出去，備註為‘爸’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葉湘默不作聲地撥通了報警電話，“你接你的，我來打吧。”
跟警察說完事情經過後，葉湘和周澤在原地看守著偷拍的男生等警察來。
周澤怕男生被激怒又對葉湘動手，沒換地方，直接接了電話。
“你回不回來？”周父威脅道，“你翅膀硬了，敢不聽你老子的話了，我現在就把這裏給全砸了！”
周澤忽地笑了下，“不回去，隨你們吧，砸，全都砸了最好。”而後，他眼神麻木地將還沒掛斷電話的手機丟進了下水道之中。
“我養你這麽大，你給點錢就以為還夠了？！你這個白眼狼，你一輩子都還不清我和你媽生你養你的恩情！”
連帶著另一頭的咆哮吼叫聲，也消失在耳邊了。
高消費的繁華商圈，連警察都來的很快。
做好筆錄之後，後續警方怎麽處理，還需要周澤去做傷情鑒定。
目前只能通過他手機裏恢覆的偷拍視頻和聊天群發言，判定他侵犯別人隱私，處以三日拘留和500元罰款。
對於這個結果，葉湘並不滿意。
但比起周澤受傷嚴重到需要對偷拍的那個人追究刑事責任，葉湘還是希望周澤只是皮外傷。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陰沈了許久的天終於下起了瓢潑大雨。
沒有傘，周澤想了想，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搭在了兩人頭頂。
“準備好，跑快點。”
他的車停得有點遠。
葉湘卻拉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你把衣服穿上吧。”
入秋之後，一天比一天涼了，周澤脫了衣服給她擋雨，裏面單薄的短袖再被淋著，會很冷很冷。
她不想讓周澤這樣。
周澤依舊固執地撐著衣服，“沒事，我一個男的，這點雨還能把我凍死不成。”
葉湘握住他的手腕。
是冰涼的。
現在的溫度她穿著厚風衣都有點冷，何況是本來就衣著單薄的周澤呢？
“周澤，”她忽地喊他，“你總是這樣，為別人擋雨嗎？”
哪怕知道會讓自己受傷害，也會為了讓別人開心，而選擇繼續付出下去。
她在周澤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周澤沒能聽懂她的深意，思索了下，回答道：“除了你，我可沒給別人擋過雨。”
似乎是覺得這話有些過於暧昧了，他又解釋道：“我都不怎麽出門，上哪經歷這些突發事件。”
葉湘看著他，不言不語，在這雙眼睛的註視下，周澤覺得，他無所遁形。
“走吧，”葉湘拉著他朝雨中跑去，“淋一點和淋濕透沒有太多區別。”
周澤沒顧得上為葉湘撐起衣服擋雨，時間好像過得有點快，在他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兩人就已經到了周澤的車前。
“解鎖。”葉湘說，“我們回家。”
“我陪你回家。”
周澤摸索鑰匙的動作，陡然頓住了。
他手指僵硬得無法動彈，啞著聲道：“葉湘，我沒有家了。”
葉湘握住他的手，定定地看著他，“周澤，我從來都沒有認為你是一個懦弱的人，但是現在，你讓我感覺到懦弱。”
周澤怔然，“……我沒有。”
“別人給你的世界帶來了狂風暴雨，你卻還想著給他們撐傘，”葉湘反問他，“被傷害了不知道離開，你還在期待著什麽？”
鑰匙找到了，周澤去開門，被雨水打濕的手指卻一直按不住車鑰匙上的解鎖鍵。
葉湘奪過他手中的鑰匙，一下就將車門解鎖了。
她拉開門，默然道：“被傷害是你活該，不是嗎？是你自己將傷害你的機會交給別人的，不能怪他們，你只能怪自己。”
這話葉湘不知道是說給周澤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周澤轉身，猛地抱住了葉湘的身體。
外套墜落在地上。
葉湘不知道落在她身上的是雨水還是他的眼淚。
“葉湘，我不想再給任何人撐傘了，”是他自己將把他淩遲的刑具交到了別人手中，他被千刀萬剮，痛苦地嘶鳴，那些傷害他的人，卻還在指責他叫的聲音太大，“我曾經看過哪咤剔骨還父，削肉還母的故事，我那時候覺得很不能理解，他為什麽那麽傻，為什麽那麽倔？有什麽不能慢慢解決呢？”
“我以為我可以感動他們。”周澤自嘲地笑著說，“可是到最後，我發現我只感動了我自己，傻的不是哪咤，而是我。”
流離顛簸，備受欺負的童年生活，冷漠的母親，暴力狂的父親，貪婪的親戚。
最愛他的奶奶死得最早，周澤天真的以為，造福了那些人，是不是代表著，已經死去的奶奶也享受到一點他帶來的幸福。
可是今天他發現，他一直都錯了。
那些享受著他來的好處的人，是最對不起他，最該彌補他的人。
“有些人，生來就不配當父母。”
“那些曾經給他們的錢，都是我用身體健康換來的血汗錢，”周澤閉上了眼睛，“我跟他們也該兩清了。”
生一個孩子需要多大的成本呢？
他們愛過他嗎？
他們心疼過他曾經任何一次的受傷嗎？
他們有認真地照顧過他，哪怕一天嗎？
沒有，通通都沒有。
所以像對待垃圾一樣對待他的那兩個人，怎麽可以如此坦然地說出讓他用一輩子來還他們恩情的這種話？
葉湘沒有推開他。
她的手虛虛地懸在半空中，許久之後，她收緊手臂，沈默著，堅定地抱住了周澤。
“別把傷害你的權利交給任何人，”她道，“我不想看到你這麽傷心。”
周澤輕輕地“嗯”了聲。
他因無法忘記曾住過的破舊房屋，被雨打到鐵皮搭成的陽臺時發出劈裏啪啦的巨響而給自己起名叫‘雨聲’，很多人都猜，他憶苦思甜，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他只是很痛恨。
他要記住被拋棄的感覺——
讓他好在父母指縫裏洩出的丁點兒關心中，保持清醒。
可是有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他也有了更珍視，更重要的人。
在葉湘抱住他的那一瞬，周澤恍然間覺得，在他世界中連綿不絕下了十來年的大雨，似乎停了。
象征著被拋棄的雨聲，終於停止了它的哀鳴。
路過的小孩子在媽媽撐著的傘下，驚奇地指著他們問道：“媽媽，他們好奇怪啊，為什麽要淋雨呢？是因為沒有傘嗎？”
媽媽尷尬地拉著小孩子趕緊走了。
葉湘拍了拍周澤瘦骨嶙峋的脊背，“我有點冷，周澤，我們上車吧。”
周澤如夢初醒，手足無措地松開葉湘，“我怎麽這麽腦殘，拉著你淋雨。”
葉湘坐在主駕的後座，朝還在車外罰站的周澤道：“還不進來嗎？我想找個地方換衣服。”
周澤連忙坐上車打開暖風，途中還被磕了下腦袋。
葉湘問他：“有紙嗎？”
周澤從一旁給她找了紙出來，而後遞給她。
葉湘抽了張紙，對周澤道：“你轉過來。”
周澤聽話地轉過身。
葉湘伸手，給他擦了擦眼睛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東西。
而後，她在他眼睛中，看見了屬於她的倒影。
葉湘突然就想起，系統所說的，周澤是因為見到她的長相，才對她提升了這麽多好感度。
可心裏有道聲音告訴她，或許不是這樣的呢？
系統不會出錯，但它也不完全正確。
於是她便問出了口。
葉湘問：“你在白鯊朋友圈見到我的照片時，你是什麽感覺呢？”
周澤擦水的動作停住，他擡起他那被揉得亂糟糟的銀白色腦袋。
雖然不知道葉湘為什麽忽然這樣問，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回憶了一番，而後更為認真地告訴葉湘他的答案。
“什麽感覺？大概是……我看見了你，在我模糊的世界裏，從此就有了你具體的形象。”
他笑了起來，臉上不明顯的小酒窩也浮現在頰側，“那是一種對我而言極為美好的感覺。”
從那時起，他們之間就不再單單只有虛無的網絡了。
他是無比欣喜的——
哪怕是單向，也算是現實中有了微薄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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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告訴葉湘, 解綁有著一星期的冷靜期，時間一到，只要她再度提出這個要求, 就能直接解綁。
在冷靜期內, 葉湘無法使用系統帶來的任何助力。
也就意味著曾屬於她的金手指，從這一刻起，已經完全失效了。
葉湘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系統交代完該說明的事情後便下了線。
它準備找方法, 試著挽留一下宿主。
宿主的選擇也是有標準的，葉湘是它見過的, 潛力最大的宿主。
她可以說放棄就放棄它, 但系統還是決定爭取一下。
葉湘回房間的時候情緒太過異常，紀詞在客廳裏等到半夜，直到見葉湘門縫下的燈光熄滅了, 她才滿懷擔憂地去睡覺。
第二天兩人再見面, 紀詞沒有再去提起昨天發生的事，她不想刺激到葉湘。
不過葉湘的狀態的確比昨天好了不少, 這也讓她放寬了點心。
葉湘同過去的學期一樣, 按部就班的上課下課，完成學業。
系統告訴她，無論是變美還是變回原來的樣子, 都有一個慢慢變化的過程。
葉湘將房間裏的鏡子全都收了起來。
她也需要一個接受自己變回過去平凡模樣的時間。
到了周末，該去赴周澤的約了。
周澤選定的地方是一家咖啡館。
早上九點, 葉湘按著定位打了車出門。
坐上車的那一刻, 她的心中其實是有點忐忑的。
畢竟系統曾告訴過她，周澤加好感度最多的一次, 就是因為他在白鯊的朋友圈裏，看到了白鯊和她的合影。
她垂眸看著手機屏幕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有些忐忑。
沒有金手指, 也沒有之前那麽漂亮的樣子，周澤見了她，會不會態度大變。
亦或者是很失望呢？
在這樣的心情中，車停在了咖啡店的門口。
裝修典雅的門店，和來往其中的，衣裝精致的男男女女們，讓葉湘感覺有點格格不入。
她推門而入，侍者迎上禮貌地問道：“您好女士，請問有預約位置嗎？”
葉湘點點頭，“我找一位姓周的先生。”
周澤應該是提前安排過咖啡店的服務員，在葉湘說出來後，侍者便引著她向一處角落走去。
離近了，葉湘看見隔斷的座位後，冒出一顆銀白色得腦袋，顯得格外張揚。
葉湘心中忽然莫名地放松了不少，“我找到我朋友了，謝謝。”
原本背對著葉湘的銀白色腦袋，在她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就極為迅速地回過頭來。
他毫無形象地趴在沙發靠背上朝她招呼，“葉湘！你來了啊！”
周澤似乎根本沒想過，自己認錯人的可能。
當聽到那個聲音，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哪怕臉盲，周澤也十分篤定地確認，那就是葉湘。
葉湘在他面前坐下。
對面染著一頭銀白色短發的男生和她在直播間裏見到的樣子並無太大差別。個子很高，脊背有輕微的佝僂，皮膚是常年不見太陽的，不怎麽健康的白，眉眼俊美，看起來很乖的長相，但他的氣質又是桀驁不馴的，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的性格跟他的長相並不怎麽符合。
離開美顏濾鏡，周澤沒有變醜，真人反而更多了幾分鏡頭裏沒有的青澀感。
葉湘設想過的所有情況都沒有發生，對面的男生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是極為熱情高興的狀態，一雙眼睛亮得發光，又一直彎著，於是葉湘也忍不住跟著他笑起來。
“見到我有這麽高興嗎？”葉湘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最為真情實感的笑容，“你一直笑。”
周澤聞言，笑容更大了些。
“高興啊，還不準我笑？”
葉湘這才發現，離開美顏磨皮，周澤笑得開懷的時候，臉頰竟然有這一對兒酒窩，只不過不太明顯。
“周澤，你直播的時候是不是磨皮開得太厲害了，我今天才發現你有酒窩。”
周澤摸了摸自己的臉，“哪裏？”
葉湘給他指了位置，周澤還沒找到，便湊近了些，葉湘的指尖便猝不及防地戳上了他的酒窩。
周澤觸電似的退回自己的位置，控訴葉湘，“你嫉妒我有酒窩，也不能直接上手戳吧。”
葉湘抿了口檸檬水，“是你自己撞上來的，不怪我。”
周澤捂著自己的臉，哀怨地看著她，活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
葉湘側目掠過一旁的反光的玻璃時，才發現，從見到周澤開始，她一直都是笑著的。
他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逗她開心。
葉湘眼中，閃過一絲怔然。
等到她徹底變回原來的樣子後，周澤還會這樣珍而重之地對她嗎？
她不知道。
那就不去想了吧。
葉湘拿起菜單，將自己從不好的情緒中抽離，她今天來可是為了辦正事的，不能沈溺於對未來的恐慌中。
“有什麽推薦的嗎？”菜單上物品的價格高到讓她懷疑這裏是不是使用了另一種匯率，“好貴啊。”
她感嘆了句。
周澤從她手中抽走菜單，“讓我來看看有多貴。”
而後他也一副誇張的表情說道：“一杯咖啡夠我吃三頓外賣了。”
“那還吃嗎？”
“來都來了，當然吃啊，我請客，隨便點，我願意為你少吃幾頓外賣，別太感動。”
葉湘擡眸看他，“你說的這麽可憐，我都不忍心點了。”
周澤連忙將菜單塞到她手裏，“哎！我開玩笑的，我來這吃飯還是借你的光呢。”
“怎麽說？”葉湘點了份意面。
“來這裏吃飯怎麽也得兩個人吧，”周澤道，“我都是一個人過，很少有機會出來上這種地方。”
“所以還得感謝你，讓我有機會來這個地方吃上一頓。”
他要了份空心粉和奶油蘑菇湯。
點完菜，兩人坐那等上餐。
葉湘問：“你不跟朋友出來嗎？”
“我很內向的，”見葉湘一臉不信，周澤認真道，“外向只是我的表象，我的內心是敏感脆弱小男孩。”
葉湘彎著眼睛看他，沒說話。
周澤“哼”了聲，“愛信不信。”
而後談的便是關於直播方面的事了，周澤所在的公會負責人聽說葉湘想要加入，自然是熱烈歡迎，但他人在國外，一時走不脫，要等到過陣子回國了才能見面談。
周澤給葉湘爭取了跟他差不多的合同。
一個新人能夠獲得跟大主播相差無幾的待遇，這其中周澤出了多少力，哪怕他不說，葉湘也能猜到。
最終千言萬語只化作了一句話。
“謝謝。”
周澤似乎是看出了葉湘所想，擺擺手，很無所謂地說道，“路哥很看好你，他願意給你這種待遇，那是因為你本身就很優秀，有潛力，我沒怎麽幫忙，頂多也就是給你搭個線。”
他並不想葉湘有什麽負擔。
既然是心甘情願的付出，他就從未想過要得到任何回報，感謝也不需要。
他只是尊重了自己的內心而已。
葉湘莞爾，“還是謝謝你，下次換我請你。”
周澤挑了挑眉，“那我得選個能宰你肉痛的地方。”
“買不起單我就去網貸。”
“哈哈，我有這麽狠嗎？讓我想想哪裏我想吃沒吃過，雙子星大廈頂層的雲端餐廳怎麽樣——”他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在看到來電人的備註後，周澤燦爛地笑容消融在了臉上。
他垂下眼睫，將來電靜音，“剛剛說到哪了？”
葉湘提醒他，“雲端餐廳。”
“對，”周澤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我聽人說那裏很不錯，下次——”
手機又響了，周澤眉頭深鎖，想按掉，但又遲遲沒能下手。
葉湘體貼道：“你先接電話吧。”
周澤低聲說了句“抱歉”，手指在屏幕上頓了許久，仍舊沒等到來電掛斷，他最終認命般點了接通。
電話那頭的人上來就是劈頭蓋臉地指責了周澤一通，問他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周澤楞了楞，而後神色難堪地將聲音調小。
“我在忙。”
他低頭背過身，不敢去看葉湘的眼神。
周澤有些後悔，為什麽要在葉湘面前接起這通電話。
他不應該接的，出去接也好，總好過現在的情況。
可葉湘聽力太好了，盡管周澤極力避免，甚至捂住了揚聲器，她還是聽到了對面說了什麽。
“大白天的，你又不直播，能有什麽事嘛？”
“除了直播，我也有自己的私生活。”
“好了好了，別說那些了，你怎麽不在家？什麽時候回來？”
“晚點，電話我先掛了，忙完了再給你打回去。”
對面的人有點等不及，“要多久？”
小孩吵鬧的叫聲和東西滑動發出的刺耳聲音，讓周澤將手機離遠了些，“不知道，忙完再說。”
“那你先聽我說。”
“先掛了吧。”周澤有些無力地說道。
電話那頭換了個人，說話的變成了一個男聲，“你有什麽忙的，除了直播是正事，其他的都先放放。”
周澤眉頭緊鎖，不想再繼續這種無意義地交談，直接了當地問道：“你們有什麽事，直接說，你和媽在我家裏？還有誰在？別隨便帶人去我住的地方！”
“你姑和你表弟又不是外人，我給你打電話準備說的事，就跟你姑他們有關。你表弟該上小學了，老家教育質量不行，正好你的房子在這邊最好的學區，你等下回來，抓緊時間把房子過戶給你姑，你表弟上學需要學位。”
周澤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荒謬。
他起身，指了指電話，捂住話筒同葉湘道：“我先出一下。”
周澤快步出了咖啡店，在門口找了個人稍微少點的地方。
“別開玩笑了，”周澤壓低聲音道，“這是我的房子，我花了大半積蓄買的！何晨光想上學，讓他爸自己買房子，讓我過戶？絕對不可能！”
他平常給的還不夠多嗎？
從他直播有起色那年起，零零散散加起來，給了家裏至少有幾百萬。
然而他們還惦記著他的房子。
之前提過一次，他沒接話，現在倒是學聰明了，找了個借口來掩蓋真實想法。
人怎麽能這麽無恥到這種地步。
“沒得談，電話我先掛了，你們帶著何晨光和我姑盡快從我房子裏出去。”周澤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指節都有些發白。
“你敢掛試試！我和你媽怎麽就養了你這個白眼狼！”
他姑姑也出聲道：“對啊周澤，只是借用一下，給你弟上個學而已，又不是不還你了，都是一家人，你怎麽這麽自私呢？”
周澤拔高了聲音，“我自私？這些年我有虧待過你們家嗎？”
“那你掙得這麽多，幫扶一下親戚，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了，你給的，也就只有你掙的錢的一小部分而已。”
葉湘透過窗戶，恰好能看到周澤的身影。
她有些擔心周澤。
忽地，她發現周澤身後，在他看不見的角度，有一個人正舉著手機對他拍著什麽。
葉湘顰眉，按捺不住，從位置上站起。
要是看過周澤直播的人，應該是能認出來他的。
抱著寧可錯認也不能任由其拍攝的想法，葉湘同侍者說了聲，出門向周澤找去。
她繞到拍攝的人身後，似乎是沒意識到她的異常行為，拍攝的人並沒有收斂動作，反而是毫不忌憚地繼續拍著。
確認之後，葉湘擋在了他和周澤的中間，用身體充當著隔絕別人窺探周澤的屏障。
天陰沈沈的，葉湘成了手機鏡頭中最為顯眼的亮色。
偷拍的男生還以為她是無意之舉，喊她讓讓。
葉湘卻用冰冷的眼神直視著他，“請把你拍的東西刪掉。”
偷拍的男生終於意識到了，葉湘知道他在做些什麽。
他將手機收回兜裏，強裝鎮定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說著，他就要走。
他是汪汪直播平臺的用戶，更是菜菜的鐵桿粉絲，因著雨聲曾讓菜菜難堪，看雨聲不順眼很久了。
今天竟然讓他撞到雨聲似乎跟他家裏人吵架，聽內容，大概能猜出來是雨聲對家裏不夠好。
他也沒想過一段偷拍就能讓雨聲倒臺，但是視頻發出去，總能給雨聲添堵，更好一些的情況就是影響雨聲的直播。
現在的人，都看中孝道，自己混得那麽好，對家裏人卻不舍得，說出去，不得被人噴死？
光這樣想著，他就有點興奮了。
要是能夠借著這次機會，還和菜菜認識認識，他就更心滿意足了。
“刪掉，”葉湘語氣強硬，“你偷拍別人，侵犯了別人的隱私權，如果不刪，我會打電話報警。”
她文文弱弱，漂亮纖細的模樣，讓男生把她的話當做了玩笑。
他想走，對方還能拉住他不成？
周澤沒有發現周圍人的爭執，電話另一頭的三個人輪番折磨著他脆弱的神經，他此時分不出來更多的註意力了。
“要麽過戶，要麽我和你媽從此沒你這個兒子。”
周澤歇斯底裏地質問道：“何晨光是你什麽人？我是你什麽人？為了他，你和我媽一定要這樣逼我？！”
“小光是我和你媽看著長大的。”
周澤忽地就笑了起來，父親的回答抽幹了他最後一絲力氣，他的心臟止不住地鈍痛，語氣卻奇異地平靜了下來，“現在，立刻，從我的房子裏出去。”
這些年來，他給錢給得太大方，以至於萬能的東西掩蓋了原本的真相。
他怎麽就忘了呢，忘了那些人到底是什麽樣的。
也忘了他在父母眼中，到底算什麽。
‘轟隆’一聲巨響，有什麽倒了，摔在地上。
周澤聽到聲音後，焦急問道：“你們在幹什麽？”
沒人回答他，只聽見電話那頭哭鬧聲和安慰聲混雜在一起。
“周澤怎麽回事，弄這麽大的塑料櫃子，也不放牢穩點！”
“小光，沒事吧，來，讓大舅看看，磕到哪了，有沒有傷到？”
記憶中的父親，從未這麽溫柔地安慰過他。
他對他態度最好的時候，僅僅只限於從他手裏拿到錢的那一刻。
周澤的心，徹底冷了下來。
他掛斷了電話，準備回店裏，和葉湘吃完這頓飯。
但一回頭，就看見不遠處葉湘正和一個陌生男生爭執著。
“誰偷拍了，別血口噴人，你他媽的是不是欠教訓！”
眼見著男生拿起手機就要砸她，周澤從未有過如此慌亂的時刻，他跑過去，緊緊地護住葉湘。
後腦勺傳來一陣疼痛，周澤悶哼一聲，男生發現真的傷到人了，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你……是她先惹我的！”男生聲厲內荏。
周澤將葉湘擋在身後，捂著後腦的傷，睨著男生道：“建議你把解釋留到警察來的時候。”
他拿出手機報警。
偷拍的男生徹底慌了，“我刪，我現在就刪，你別報警，我賠錢……賠錢還不行嗎！”
周澤不明所以，“偷拍什麽？”
男生看了眼他身後的葉湘，咬牙切齒道：“我剛才看你在打電話，聽到一些東西，所以就拍了下來。”
“她讓我刪了，我……”他自然是不肯刪的，“後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周澤自嘲地笑了笑，“我還值得被人偷拍了嗎？”
男生不吱聲了。
葉湘上前，毫不畏懼地道：“現在就刪，我看著你刪除。”
男生恨恨地將視頻找出來刪掉了。
檢查了沒有備份後，男生問：“現在可以了嗎？我能走了吧！”
葉湘攔住他，“誰說你能走的。”
她轉頭對周澤道：“報警。”
既然敢偷拍敢動手，那就要做好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
周澤也想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頭上被砸過的地方可真疼啊。
下手這麽狠。
如果不是他來的及時，受傷的就是葉湘了。
周澤又慶幸又後怕。
然而報警的電話沒能撥出去，備註為‘爸’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葉湘默不作聲地撥通了報警電話，“你接你的，我來打吧。”
跟警察說完事情經過後，葉湘和周澤在原地看守著偷拍的男生等警察來。
周澤怕男生被激怒又對葉湘動手，沒換地方，直接接了電話。
“你回不回來？”周父威脅道，“你翅膀硬了，敢不聽你老子的話了，我現在就把這裏給全砸了！”
周澤忽地笑了下，“不回去，隨你們吧，砸，全都砸了最好。”而後，他眼神麻木地將還沒掛斷電話的手機丟進了下水道之中。
“我養你這麽大，你給點錢就以為還夠了？！你這個白眼狼，你一輩子都還不清我和你媽生你養你的恩情！”
連帶著另一頭的咆哮吼叫聲，也消失在耳邊了。
高消費的繁華商圈，連警察都來的很快。
做好筆錄之後，後續警方怎麽處理，還需要周澤去做傷情鑒定。
目前只能通過他手機裏恢覆的偷拍視頻和聊天群發言，判定他侵犯別人隱私，處以三日拘留和500元罰款。
對於這個結果，葉湘並不滿意。
但比起周澤受傷嚴重到需要對偷拍的那個人追究刑事責任，葉湘還是希望周澤只是皮外傷。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陰沈了許久的天終於下起了瓢潑大雨。
沒有傘，周澤想了想，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搭在了兩人頭頂。
“準備好，跑快點。”
他的車停得有點遠。
葉湘卻拉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你把衣服穿上吧。”
入秋之後，一天比一天涼了，周澤脫了衣服給她擋雨，裏面單薄的短袖再被淋著，會很冷很冷。
她不想讓周澤這樣。
周澤依舊固執地撐著衣服，“沒事，我一個男的，這點雨還能把我凍死不成。”
葉湘握住他的手腕。
是冰涼的。
現在的溫度她穿著厚風衣都有點冷，何況是本來就衣著單薄的周澤呢？
“周澤，”她忽地喊他，“你總是這樣，為別人擋雨嗎？”
哪怕知道會讓自己受傷害，也會為了讓別人開心，而選擇繼續付出下去。
她在周澤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周澤沒能聽懂她的深意，思索了下，回答道：“除了你，我可沒給別人擋過雨。”
似乎是覺得這話有些過於暧昧了，他又解釋道：“我都不怎麽出門，上哪經歷這些突發事件。”
葉湘看著他，不言不語，在這雙眼睛的註視下，周澤覺得，他無所遁形。
“走吧，”葉湘拉著他朝雨中跑去，“淋一點和淋濕透沒有太多區別。”
周澤沒顧得上為葉湘撐起衣服擋雨，時間好像過得有點快，在他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兩人就已經到了周澤的車前。
“解鎖。”葉湘說，“我們回家。”
“我陪你回家。”
周澤摸索鑰匙的動作，陡然頓住了。
他手指僵硬得無法動彈，啞著聲道：“葉湘，我沒有家了。”
葉湘握住他的手，定定地看著他，“周澤，我從來都沒有認為你是一個懦弱的人，但是現在，你讓我感覺到懦弱。”
周澤怔然，“……我沒有。”
“別人給你的世界帶來了狂風暴雨，你卻還想著給他們撐傘，”葉湘反問他，“被傷害了不知道離開，你還在期待著什麽？”
鑰匙找到了，周澤去開門，被雨水打濕的手指卻一直按不住車鑰匙上的解鎖鍵。
葉湘奪過他手中的鑰匙，一下就將車門解鎖了。
她拉開門，默然道：“被傷害是你活該，不是嗎？是你自己將傷害你的機會交給別人的，不能怪他們，你只能怪自己。”
這話葉湘不知道是說給周澤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周澤轉身，猛地抱住了葉湘的身體。
外套墜落在地上。
葉湘不知道落在她身上的是雨水還是他的眼淚。
“葉湘，我不想再給任何人撐傘了，”是他自己將把他淩遲的刑具交到了別人手中，他被千刀萬剮，痛苦地嘶鳴，那些傷害他的人，卻還在指責他叫的聲音太大，“我曾經看過哪咤剔骨還父，削肉還母的故事，我那時候覺得很不能理解，他為什麽那麽傻，為什麽那麽倔？有什麽不能慢慢解決呢？”
“我以為我可以感動他們。”周澤自嘲地笑著說，“可是到最後，我發現我只感動了我自己，傻的不是哪咤，而是我。”
流離顛簸，備受欺負的童年生活，冷漠的母親，暴力狂的父親，貪婪的親戚。
最愛他的奶奶死得最早，周澤天真的以為，造福了那些人，是不是代表著，已經死去的奶奶也享受到一點他帶來的幸福。
可是今天他發現，他一直都錯了。
那些享受著他來的好處的人，是最對不起他，最該彌補他的人。
“有些人，生來就不配當父母。”
“那些曾經給他們的錢，都是我用身體健康換來的血汗錢，”周澤閉上了眼睛，“我跟他們也該兩清了。”
生一個孩子需要多大的成本呢？
他們愛過他嗎？
他們心疼過他曾經任何一次的受傷嗎？
他們有認真地照顧過他，哪怕一天嗎？
沒有，通通都沒有。
所以像對待垃圾一樣對待他的那兩個人，怎麽可以如此坦然地說出讓他用一輩子來還他們恩情的這種話？
葉湘沒有推開他。
她的手虛虛地懸在半空中，許久之後，她收緊手臂，沈默著，堅定地抱住了周澤。
“別把傷害你的權利交給任何人，”她道，“我不想看到你這麽傷心。”
周澤輕輕地“嗯”了聲。
他因無法忘記曾住過的破舊房屋，被雨打到鐵皮搭成的陽臺時發出劈裏啪啦的巨響而給自己起名叫‘雨聲’，很多人都猜，他憶苦思甜，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他只是很痛恨。
他要記住被拋棄的感覺——
讓他好在父母指縫裏洩出的丁點兒關心中，保持清醒。
可是有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他也有了更珍視，更重要的人。
在葉湘抱住他的那一瞬，周澤恍然間覺得，在他世界中連綿不絕下了十來年的大雨，似乎停了。
象征著被拋棄的雨聲，終於停止了它的哀鳴。
路過的小孩子在媽媽撐著的傘下，驚奇地指著他們問道：“媽媽，他們好奇怪啊，為什麽要淋雨呢？是因為沒有傘嗎？”
媽媽尷尬地拉著小孩子趕緊走了。
葉湘拍了拍周澤瘦骨嶙峋的脊背，“我有點冷，周澤，我們上車吧。”
周澤如夢初醒，手足無措地松開葉湘，“我怎麽這麽腦殘，拉著你淋雨。”
葉湘坐在主駕的後座，朝還在車外罰站的周澤道：“還不進來嗎？我想找個地方換衣服。”
周澤連忙坐上車打開暖風，途中還被磕了下腦袋。
葉湘問他：“有紙嗎？”
周澤從一旁給她找了紙出來，而後遞給她。
葉湘抽了張紙，對周澤道：“你轉過來。”
周澤聽話地轉過身。
葉湘伸手，給他擦了擦眼睛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東西。
而後，她在他眼睛中，看見了屬於她的倒影。
葉湘突然就想起，系統所說的，周澤是因為見到她的長相，才對她提升了這麽多好感度。
可心裏有道聲音告訴她，或許不是這樣的呢？
系統不會出錯，但它也不完全正確。
於是她便問出了口。
葉湘問：“你在白鯊朋友圈見到我的照片時，你是什麽感覺呢？”
周澤擦水的動作停住，他擡起他那被揉得亂糟糟的銀白色腦袋。
雖然不知道葉湘為什麽忽然這樣問，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回憶了一番，而後更為認真地告訴葉湘他的答案。
“什麽感覺？大概是……我看見了你，在我模糊的世界裏，從此就有了你具體的形象。”
他笑了起來，臉上不明顯的小酒窩也浮現在頰側，“那是一種對我而言極為美好的感覺。”
從那時起，他們之間就不再單單只有虛無的網絡了。
他是無比欣喜的——
哪怕是單向，也算是現實中有了微薄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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