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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甕城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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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甕城廝殺

楚火落堅信, 一定是那個嬌貴人自己也熱得受不了了,不然為什麽她醒來時,那人已經換好衣裳,坐在鏡子前梳頭了?

望一眼天色, 分明才卯時, 早得很。

她打著哈欠, 拖了條板凳在他邊上坐下, 支著下巴,睡眼惺忪地望著他,腦子裏慢吞吞地盤算著,要怎麽哄這人順帶幫自己的頭發也梳一下, 卻見他已拿著發繩將頭發紮起來了。

“怎麽沒編辮子?”

藺師儀手上一頓, 下意識想起某人昨夜扯起來沒輕沒重, 正要拒絕, 就聽她湊過來繼續道, “編幾條吧,好看, 我喜歡。”

於是他把即將脫口而出的“麻煩”兩字咽回去, 放下發繩, 重新拿起了梳子。只是他這邊剛把一縷頭發梳順, 她那邊就勾起另一縷頭發在指間纏繞著, 搗亂得很, 硬生生把編辮子的時間又拖長了好些。

最後被擾得實在沒辦法了,他才忍不住開口:“手收回去, 坐好。”

“小氣!”

藺師儀幾乎要被氣笑了, 白了她一眼,三兩下把自己的頭發紮好, 把邊上那個搗蛋鬼抓過來摁在凳子上,“行了,我幫你,別鬧。”

藺師儀不是第一次幫她梳頭了,在溧陽軍營梳過,在江上竹筏梳過,在代嶺山,在南沛縣,在嘉水郡都梳過,早沒了最開始的生疏,指尖貼著她的耳後將發絲攏起,熟練地挽起來束好,認真審視了一番有沒有漏餘的碎發,卻見那人只顧著盯著鏡子裏的他看,更準確地說,是他頭上的簪子。

“怎麽,想要回去?”他微微瞇起眼,語調不變,但大有一副楚火落敢點頭,他就敢動手的架勢。

“沒有,就是覺得這簪子戴在你頭上,比單拿著更好看些,”楚火落轉過身,順著他的臉頰往上摸去,眼角眉梢都溢出清淺的笑意,“你喜歡什麽樣的簪子?我下次再去搶些回來。”

“金的?銀的?還是玉的?或者都搶回來,給你一天三根換著戴!”她思索一番,繼續道,“我聽說那些高門士族,還喜歡戴木頭簪子,你要嗎?”

只是不等他回答,她便先皺著眉頭否定了這個提議,“還是不了吧,木頭做的東西,下雨容易發黴,天晴容易開裂,時日久了,還會有倒刺,也不知那些人是怎麽想的。”

藺師儀微楞一下,不自覺揚起嘴角,果斷放棄了解釋那些與黃金等價的檀木,毫無原則地點頭附和道:“阿楚說的是。”

時辰早時尚可胡鬧一番,但時辰過了,便只能耐著性子處理公務了。

“我今日便去信,讓溧陽和常宜調兵以備萬一,屆時嘉水的軍隊就由你暫領,指揮調度方面,你比我熟,我便不插手了,若有不服管教的,直接軍法處置便好。”楚火落冷靜道。

“你只有三百人,需要應對內外兩道城門上的兵卒夾擊,加之烏日圖對你防備頗深,想要從裏破開城門難度不小,”藺師儀擰起眉,“別真的把洛桑交出去了,畢竟是個右谷蠡,見形勢不對,抓著他在手裏,多少能讓狄戎有幾分忌憚。”

“你在裏面盡量拖延時間,等我支援。”

再多的昨夜也都說過了,只是面前人鐵了心要如此行事,便是他不願讓她赴險也無可奈何,低眉抵著她的額頭,“想好了何時動身嗎?”

“五日後。”

*

逢食必停,日落必歇,這般慢吞吞地趕路,總算也帶著人到了胥江城外。

楚火落一身鐵甲重胄,跨在馬上,後頭則是此行帶來的五百士卒,她擡眸望了眼煞是礙眼的羊角狼首旗,餘光掃過邊上被麻繩捆住雙手的洛桑,他在郡守府的日子雖不能說被過分苛待,嚴刑拷打,但委實不能算是舒坦。

畢竟她記得這是個白且嬌柔的人來著,現今的皮膚卻已跟常在院裏修剪花枝的下人差不多了,姿色沒了大半,只那雙眼睛仍是含情,殷切地望著城門,恨不得現在就飛身過去,逃離她的魔爪。

“楚副將領這麽多人手來,不像是誠心啊!”烏日圖於城頭露出臉來,賊眉鼠眼,狗嘴裏也吐不出象牙,說的盡是討人嫌的話,“我主動讓出城池,你莫非不敢收?”

楚火落微微挑眉,冷嗤一聲,“左屠耆王才是藏頭露尾,我如約而來,你卻不開城門,難不成——是突然反悔,覺得堂堂的右谷蠡,不值這小小一座城?”

她猛地一拉手中的繩索,洛桑便狼狽地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雙手無法使勁,只能靠著手肘勉力爬起來,縮頭縮腦地立在那,如同一只受驚的鵪鶉。

“甕城太小,站不下這麽多人,楚副將若執意如此,那我們便來日再約。”

“我倒是無所謂,走這麽一趟權當郊游,只是,”楚火落頓了下,抓著洛桑的頭發,強迫他擡起頭來,用一張驚惶的面孔朝向狄戎的兵卒,“你們的右谷蠡能不能熬到那個時候,就有些難說了,畢竟行軍打仗,缺衣少食的,不比你們自家人懂得照顧人。”

烏日圖眸中浮現出一絲郁色,聲調冷硬,“一百人,楚副將可帶一百人入城。”

楚火落神色淡然,“兩手兩腳並一個腦袋,剛好五個,我從五百人裏擇一百,那左屠耆王便從這五肢裏擇一個,可好?”

“你待如何?”

“我與你是舊相識了,願給你幾分薄面,三百人。”

烏日圖的目光驟然掃過來,眼眸淩厲,如同一匹潛伏在林中,正欲捕獵的餓狼,緩緩扯出一個狠戾的笑,擡手道:

“開城門!”

城門如獸口般張開,邊上的兵戈盡現,刀槍劍戟,正是這野獸鋒利的獠牙,而此刻,她便要主動入這惡犬的口中了。

楚火落微微頷首,向崔和頌示意,一拉韁繩,馬蹄踏動,一步步領著她走進去,而後,沈重的聲音再度響起,是城門在她身後合上。

“那慕爾,你果然同我想象中的一般勇武。”

烏日圖率著一隊輕騎而來,面上全然無了先前的氣急敗壞,微瞇著的瞳孔,漫溢出一點愉悅,如同即將享用大餐的野狗一般,“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令人惡心的措辭,楚火落想,但還是得耐著性子,於形式上敷衍一二,“開內城門。”

“當然,我會開的,”烏日圖點點頭,似是為了表現出話語的真實性,當即指派了一個小兵往內城的方向跑去,至於跑過去究竟是開城門,還是做其他見不得人的事情,那就不得而知,總歸,這表面功夫挑不出毛病,“到你了,放了我那可憐的弟弟吧。”

楚火落眉目微冷,拽了拽繩索,洛桑楞楞地望過來,而後面上流露出難以抑制的欣喜,咧著嘴角,向烏日圖的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

五步、十步……

眼見著至親兄長近在咫尺,故裏鄉親亦在眼前,馬上、馬上他就得救了,再不用戰戰兢兢、心驚膽顫地活著了,偏,變故陡生。

不知是何處箭簍裏被抽出的沈甸甸的鐵箭,無聲地拉弓上弦,刺穿灼熱的陽光,俯沖而來,目標是——洛桑。

楚火落腕間一動,猛地回拉繩索,那個滿心滿眼盼著回家的人當即被拽得倒身,在地上翻滾幾圈,再睜開眼時,眼前便只剩下箭矢烏黑的尾羽。

他是何心情,無暇去管,她只管長刀出鞘,斬盡外敵。

“跟我殺!”

喊殺聲驟然而起,刀兵出鞘的錚鳴聲,拉弓引箭的破空聲,馬蹄奔騰,猶如闖入清水的墨汁,不顧一切地向四處侵蝕,企圖把整個池子攪渾。

有人舉刀而上,斬碎敵人的喉骨,也有人迎刃相接,倒在鐵蹄之下。漫天的箭雨又稠又密,連天光都被遮蔽一瞬,裹著濃重的殺意而來,刺入皮肉、筋骨、臟腑,留下淒厲的、破碎的、奄奄一息的呻吟。

洛桑被扔到馬前,做一個聊勝於無的人質,楚火落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橫劈過敵軍的胸膛,殷紅的血飛濺出來,澆紅了馬兒的鬃毛,淋濕了厚重的鐵甲,把一雙眼眸,暈染至滿是殺意t。

敵眾我寡,久戰非是上策,是以她直奔著城門而去。

尋常的士卒不敢對洛桑下手,刀兵皆有猶豫,正給了她可乘之機,一路橫沖直撞,竟無人趕與之交鋒,待斬落守城者,打開城門,此戰,自會大捷。

天空傳來的幾道接連的“篤篤”聲,立時變成了箭簇與刀身相撞的“錚錚”聲,擊落這十數支羽箭,她方松了一口氣,瞳孔猛然一縮,閃躲已來不及,倉惶拉過洛桑用以抵擋,饒是如此,她仍覺得連心跳都凝滯了一瞬。

至於洛桑,那箭正中他胸膛,口中嘔出鮮紅的血,不可置信地望向右側,唇瓣開合幾次,吐出些她聽不懂的音調,大概是狄戎語。

楚火落凝眉望去,正趕上那人不緊不慢地收起長弓,面色平靜,絲毫沒有一點失手殺害自己同胞兄弟的哀慟,“你當真是一點不顧忌自己的親弟弟。”

烏日圖嘴角噙著一抹譏誚的笑,神色越發涼薄起來,“不過是個下等女奴生的賤種罷了,何以配與我兄弟相稱?再者,洛桑被你百般折辱,如何還有顏面茍活於世,我不過是在幫他解脫。”

“要不要茍活於世,那是他的選擇,既然心狠舍棄了他,又何必說得這般冠冕堂皇?”楚火落眸色微冷,將身前上有餘溫的屍體推落馬下,“要知道,偽善比起狠毒來說——”

“更讓人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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