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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當眾掉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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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當眾掉馬

藺師儀一貫是極好說話的, 不論她想幹什麽,又或是說,她想讓他幹什麽,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同意的, 上一次懷有異議, 還是楚火落說要落草為寇的時候。可即使如此, 他也只是叮囑幾句不要傷害無辜的百姓, 便心甘情願當了山寨的二當家。

但這次,她有預感,便是她再如何,他都不會改口。

她望過去, 望見那雙眸子極深極沈的色澤, 像一汪不見底的寒潭, 是她看不懂的蒼茫。

她也確實是不懂的, 若二人身份調換, 她只怕在下獄的當天便要計劃著把龍椅上昏聵的君主拽下來,讓世人知曉, 他不屑通敵叛國, 但不吝於欺君罔上。

可為什麽, 都被逼到這般田地, 他卻不想反?

她想再問些什麽, 朱唇輕啟, 卻有另一道聲音先傳來,是阿蒺。

“大當家, 溧陽軍那邊來人喊我們啦!”

楚火落擡眸看了天色, 方才綻在天邊瑰麗的雲霞已經雕謝,靡艷的色澤枯萎至黯淡的灰黑, 快戌時了,確實不能再拖下去。

她只好抿唇應了一聲,帶著點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惱意,從他身邊大步跨了出去。

因著城未破,到處看著都與往常無異,只是受驚的百姓尚且心有餘悸,入了夜便不願出來走動了,寬敞的街道便盡數被披著兵甲的士卒所占領,個個拎著刀劍、冷著臉,楚火落一行人自他們當中行過,頗有幾分要赴鴻門宴的味道。

到了宴客之地,倒是見到了不少熟人,諸如關系戶司光霽、假姐夫欒奉,弗一邁入廳中,便是齊刷刷的目光投過來,楚火落只當沒瞧見,幾人依次落座,望著中央不知從哪挖來的曲藝班子正咿咿呀呀地彈唱著,只等著空餘的首座上坐上人。

“他們倒是有閑錢,不似我們這般,多吃兩口白米都得心疼個好幾日。”雷興達也不講究,抓起盤裏的肉線條子就往嘴裏塞,吃得滿嘴流油,叫邊上的崔和頌眉頭直跳,默然地挪得離他遠些。

可他光吃也不盡興,非要湊過來閑扯上幾句,“咱畢竟是半路投靠過來的,之前還坑了他們一波,一會兒不會直接沖出來一群刀斧手吧?”

“不至於,”崔和頌搖了搖頭,“若真想動手,那夜兵荒馬亂的,放幾根冷箭,推到狄戎身上便是,沒必要這樣大費周折。”

自己的盤子吃空了,雷興達便端著自己的空盤和崔和頌那滿滿當當的調了個位,繼續胡吃海喝,忙著嚼咽吃食,含含糊糊地接話,“希望領頭的好相與些,不然我吃完這頓,半夜便溜出去,找個鄉下種地去。”

“你!”

崔和頌正要斥上幾句,廳中的曲子卻靜了下來,只見一個穿著深色騎裝的男子大步而來,周遭的賓客紛紛起身行禮,呼一聲“司將軍”。

雷興達瞥了兩眼,是個不認識的,又兀自垂下頭,尋摸了張帕子,擦幹凈滿面的油光。

那人隨意地擺擺手,讓眾人坐下,望向席間格格不入的那一處,目光定在楚火落身上,“老夫司鴻朗,忝居將軍一職,你便是代嶺山那兇名昭彰的楚屠?”

“幹點小買賣,外頭傳言誇大了幾分。”楚火落沈聲回應道,不卑不亢地受著各處目光的打量。

眾人望著她,又是驚、又是奇,便是司鴻朗也有幾分難以相信。

無他,楚火落與傳言差得過於多了。

楚火落只隨意穿了件素色的襖子,因著赴宴,連腰間慣常懸著的刀也卸了,看上去沒有一點攻擊性。她生得高挑,眉眼卻不淩厲,若非是橫亙在右臉的傷疤添了幾分兇性,怎麽瞧,都只是個尋常的山野女子。

越是貌不驚人,便越能說明手腕過人,司鴻朗只能嘆了聲:“我那不爭氣的侄兒敗在你手上,也不算屈。”

被點名不爭氣的司光霽頗有些不忿,從邊上梗著脖子出聲,“她那是使了手段,正大光明來,我怎麽會輸?”

“嘁!兵不厭詐懂不懂?輸了就怪我們耍賴了?”雷興達輕嗤一聲,陰陽怪氣得很,“你來寨門口叫陣時,二打一也沒打贏啊!”

崔和頌倒是跳出來勸和,只是說的話,也頗有煽風點火之嫌,“咱們當家的如此年輕便有這般文韜武略,讓人嫉妒也正常,少說兩句,還在飯桌上呢!”

清嶺寨那邊數個幫腔的,司光霽這卻是孤立無援,那個說他不爭氣的舅舅自不必說,同樣敗了的賀修文也沒臉作聲,欒奉那廝是記吃不記打,這會兒了還盯著那邊的女騙子看,他只能自個兒咬牙切齒站出來。

“姓楚的,有本事再跟我比上一場,就在這!”

楚火落面無表情地擡眸,掃過一眼,只低眉給自己倒了杯果釀,“大好日子,不吉利。”

隨後執杯遙遙一敬,無甚誠意地開口:“若司侍衛對那事仍耿耿於懷,楚某深感歉意。”

末了,也不在乎人家是否接受了她這流於形式的道歉,自顧自飲罷整杯,覺得滋味尚可,是以,又給杯中滿上。

兩相對比,司鴻朗愈發覺得自家這侄兒拎不上臺面,還需好好磨礪一番,一個眼刀過去,叫司光霽悶悶地坐了回去。

“從前的恩怨都已過去,自今日起,諸位與我等便是同袍,當攜手共進才是!”司鴻朗高舉杯盞,擲地有聲,“今上受奸臣所惑,以致六郡起幹戈,我等有志之士,自當清君側,誅文賊!”

雖不知他提的奸臣是誰,文賊又是誰,但左不過是個起兵造反的借口罷了,氣氛到這裏,只需舉杯跟著附和就好。

楚火落雙手拿起杯盞,正欲跟大家一起喊喊口號,卻發現氣氛有些不對,眾人的目光凝滯下來,皆是看向她身側的位置,偏那人渾然不覺,只低頭慢騰騰地剝核桃。

他只是剝,並不吃,還特意空出一個小碟,將核桃仁整齊地排成一排,顯然是從入席到現在,一句正經話都沒聽,就專註做這個了。

楚火落一手藏在桌下,偷偷地拽了下他的袖子,藺師儀茫然地擡起頭,這才註意到周遭的異樣,摸了摸鼻子,“呃,大家繼續?”

“你為什麽不舉杯?”賀修文意有所指。

“你們商量大事,我參與進來,也不太合適吧?”藺師儀一臉無辜,用帕子擦了下手上沾的碎屑,將一整碟核桃仁推到楚火落的桌案上。

如此輕慢的態度,顯然讓人不滿,“你不是清嶺寨的二當家嗎?這事與你無關?”

“清嶺寨沒了,我現在是自由身,”他語氣溫和地解釋著,斟酌了下用詞,“今日來赴宴,算是、家眷。”

司鴻朗擰眉看過去,仔細瞧了瞧他的面容,眸光一頓,將杯盞擱置到一旁,有些不確定,“你是,藺師儀?”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

“四年前帶兵驅狄戎的藺師儀?”

“他不是被流放幽雲了嗎?”

被點出大名的人這回是徹底沒法安生了,只能端著酒盞,起身向司鴻朗敬了敬,客套地寒暄兩句,“許久未見,司將軍風采依舊。”

“藺將軍倒是與當初判若兩人,我竟險些沒認出來。”

到底是曾立在一處大殿上過早朝的人,司鴻朗對藺師儀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將軍上,那時的藺師儀可比現在還要隨心所欲得多,除非是皇帝特意下旨宣召,一個月的早朝,半個月以上都在告假,他若露了三次臉,那太陽便該從西邊升起了。

朝臣當中的往來,他亦是從不參與,縱然將軍府上每日都會被遞上十多封帖子,也未見他赴過哪家的宴,讓誰進過府門。在大殿上還算好,若尋他搭話,尚且能得幾句回應,若脫了一身官服,別指望他能認出你是誰來。

便是現在麽,想來也只是禮節性的問候。

司鴻朗的目光不由得帶了幾分探究,實在有些不解,他竟會在這麽一個山溝溝裏落草,甚至還屈居人下。

“我現在只是一介逃犯,司將軍那般稱呼,不合適,喊名字就好。”

司鴻朗一臉關切,“那般羅織的罪名,普天之下,應也沒幾人信,只是你遭逢如此大難,實在令人唏噓。想來流放路上受了不少苦吧?”

“還行,命好,沒走幾天就有人來t劫囚了。”藺師儀輕描淡寫地回答,並不欲多提。

那人微微蹙眉,勸說道:“藺將軍無端承此汙名,可有想過,要為自己雪冤?也好不墮藺家世代門楣。”

“隨緣吧,不必強求。”藺師儀淡淡地回答,好似那個自高處被摁入泥淖、飽受折磨的人不是他,態度平靜得出奇,“我不欲與諸位起事,權當我是個無名小卒就好。”

司鴻朗帶上了些質問:“今上失德,這麽多百姓流離失所,你也能漠然不管?效忠於他?”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失了民心,是以有諸位欲叛,你們想扶持上位的人,若能得民心,自有有能者相助,不缺我一個。”

“我非忠於他,我只是不願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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