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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狄戎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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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狄戎入侵

剛過春分日, 黏稠的雨絲下個不停,飄飄搖搖的,不至於將人淋個通透,可那又細又密的絲沾到了便不肯挪動, 非得把人整個裹上一層濕意才肯罷休。

山道上的攤子支起了一塊褐色的篷布, 將那些纏綿的涼意攔在外頭, 篷布底下, 是挨在一起喝綠豆湯的攤主們。

“這雨都下了好幾日了,什麽過路人也被淋跑了!”杏黃色衣裳的姑娘端著湯碗,眼睛巴巴地望著山道口,可除了零星幾片被打落的葉子, 再無人造訪, “我原想著掙了這一旬的錢, 便央大當家的放我去鎮上逛逛, 我的胭脂都見底了。”

葉月將湯桶用稻草遮得更嚴實些, 若到酉時還未賣出去,便帶回寨子裏, 給今日值守的兄弟們加餐, “你要胭脂還不簡單, 叫侯大哥給你帶回來, 他反正常要去鎮上的。”

“那怎麽行?他一個紅和綠都分不清的人, 進了胭脂鋪子, 定只會一通瞎買,哪能買到我心儀的?”

她愁眉苦臉地擱下碗, 餘光卻瞥見雨幕中冒出一個人影來, 眸光一亮,也顧不得慢悠悠地撐起油紙傘了, 拿袖口往腦袋上隨意一遮,小跑回自己的攤位上。

“賣蒸餅咯!又大又圓的蒸餅!”

那抹濕噠噠的影子果然被這叫賣聲吸引過來,加快速度往這走來,眾人這才看清他的模樣——便是老鼠見到他,也要繞著走,渾身上下榨不出一點兒油水。

他裹著一件褐色的缊袍,整個人好似被霜打過的茄子,臉上紫黑紫黑的,頂著枯草似的頭發,窺見籠屜裏不經意間露出的白,那雙灰蒙蒙的眼睛隱約透出了一點光,怪模怪樣地跑過來,好像兩條腿一邊長一邊短,大抵還是個瘸子。

他沖到篷布底下,死死盯著冒著熱氣的籠屜,湊近一點、再湊近一點,恨不得把蒸餅那點麥香氣全吸進自己鼻子裏。

這般不客氣的行為,引得周遭眾人皆是眸光一凜,手裏暗暗摸上了刀,只待他做出爭搶之舉,便手起刀落。

可他到底也只是聞聞,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唇,訥訥地問:“這蒸餅,怎麽賣?”

“三文一個。”

“這麽便宜?”男人不可置信地出聲,隨即在渾身上下搜刮起來,湊出一小捧銅板,一股腦兒地塞過去,生怕攤主反悔,“這些,能買多少就給我上多少!”

銅板臟了些,盡是泥與灰,還有些暗沈的紅色,辨不出是什麽東西,但再怎麽臟也是銅板,洗洗一樣能用。

鵝黃色裙擺的姑娘先端了三個蒸餅上去,這才喜滋滋地點起數來,二十三個銅板,夠買七個,可她又舍不得將那兩文錢退了,索性又補了五個上去,“你買得多,便給你便宜一文錢。”

男人往嘴裏塞蒸餅的動作一頓,竟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若是早碰到你這菩薩心腸的攤主該多好,老師、老師也不至於活活餓死……”

“是學生無用,無用啊、咳咳咳……”

一通劇烈的咳嗽,好似要將心肝脾肺腎一並咳出來,那人卻是兩手捂著嘴巴,生怕把嘴裏的蒸餅掉出來一星半點,若放著不管,怕是能直接被嗆死在這攤上。

攤主到底於心不忍,給他添了碗水,那人這才緩過來,只是頂著滿臉的淚痕悶頭嚼蒸餅。

“你方才說,我這蒸餅便宜?”

黃衣姑娘面色有些古怪,她的價格比鎮上高了三倍,卻得來句菩薩心腸,實在是受之有愧。

“姑娘不知道?”那人楞楞地停下來,盯著僅剩下的兩個蒸餅,咬牙推了回去,“是在下的錯,仗著此處消息不靈通,為一己之私占盡便宜。”

他站起身,鄭重地行上一禮,“得姑娘今日之恩,岑學義來世必結草銜環!”

“如今不太平,糧價瘋漲,姑娘還是留些糧食給自己傍身。”

“阿茹,把蒸餅都拿出來,一並給他。”葉月凝眉走過來,姜茹正愁著不知如何是好呢,這下得了令,連忙照做。

男人受寵若驚,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在下豈可?”

“無妨,”葉月沈著眸望向他,“你是個讀書人,外面發生了什麽,你很清楚?”

雖是在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跟我們回去,把事說清楚,不用錢,可以讓你這幾日餐餐吃飽。”

*

容不得岑學義拒絕,身邊自是有持刀的壯漢守著,他畏畏縮縮地望了眼高懸著的匾額,這才後知後覺,他哪是碰上什麽菩薩,分明是落入了賊窩。

葉月在楚火落邊上耳語幾句,楚火落這才凝眸看向廳上這個幹瘦的男人,“說說,外面發生什麽了?”

“呸!我就是死,也不跟爾等匪寇為伍!”岑學義啐了一口唾沫,將佝僂的脊背挺直來,眸中滿是輕蔑,“時運不濟,叫我落入這般境地,也罷,好歹不是個餓死鬼。”

話罷,他竟猛地掙脫出來,直直地朝墻上撞去。

自然,沒死成。

刷墻可不是那麽簡單,得尋個連著三四日的晴,才好將塗料曬幹,若叫他這般撞得血次呼啦的,頂著著連綿的雨天,墻少說得臟一個月,是以,早有人看準時機,將他摁在t地上。

“說話何必這麽難聽呢?”楚火落淺淺勾起唇角,顯得自己的話更真實些,“我們只是群聚在一起的苦命人,不然也不會靠擺攤謀生,而是直接上刀子了。”

“先生方才還吃了我們寨子裏的蒸餅呢,怎麽,現在就要置我們一群老弱婦孺於不顧嗎?都說吃人嘴軟,我們的要求也不過分,只是想知道些外頭的消息而已。”

她掃過那人襤褸的衣衫,有些遺憾地開口:“要是當真世道艱難,我們尚且有些餘糧,很是願意施粥賑濟的。”

岑學義眸光一頓,“當真?”

“自然是真,我們雖不曾讀過孔孟,但也有顆善心。”

岑學義不知信了幾分,但約莫是沖著施粥,他到底還是開口了。

“樊川、胥江皆已失陷,如今正是餓殍遍野、生靈塗炭。”

楚火落楞了下,正月時還只是溧陽,這才二月,怎的又添了兩城,“叛軍竟如此勢大麽?”

“要是叛軍那還算好的,打來打去也是自己人,溧陽雖反,但也未有屠城之舉,可,”岑學義語調更沈,竟又從眶中流出兩行清淚來,“打下這兩城的是狄戎,那些蠻子在街市上縱馬,到處□□燒,凡要待在城裏,需得每日向他們上供,否則就要被攆出來,要是運氣不好,便會被當場打死。”

“樊川、胥江,接下來不就是這嘉水了?我日夜兼程,就是想告知郡守此事,只是依著我的身份,怕是見不到郡守。”

“郡守位高,不若先面見縣令,由他代為轉達?”楚火落建議道,“這是大事,想來,他定不會拒絕。”

“你們,這便願意放我走了?”

“不止如此,我們還會備足幹糧,親自護送你進縣城。”

她也正愁沒有個合適的由頭與縣令接觸,貿貿然上門,只會惹來官兵一陣打殺,眼前這人一片赤誠,借著他的名頭進縣衙,也好看看那縣令是否值當她賭上一把。

*

三人三馬走出許久,岑學義仍然腦袋發懵,實在不可置信,這年頭的山匪怎的還一個賽一個的菩薩心腸?

左邊是做了男裝打扮的楚火落,將臉塗得黃縞,委實是扔進人堆裏便尋摸不出來了。右邊則是個高個子,相貌堂堂,只是冷著一張臉,叫人不好接觸的模樣。夾在中間的岑學義往哪望去都不是,只能悶頭趕路,好不尷尬。

入夜,也懶得尋什麽借宿之處,便在荒郊野嶺間,生上一堆火,將蒸餅烤烤熱,便能入口。

他餘光到處亂瞄,正瞧見那個高個子拿著根樹枝,在地上勾畫些什麽,他有心想湊過去,另個人卻先他一步。

“在畫什麽?”

“地形圖。”

他用指著泥巴上勾畫的痕跡,挨個解釋去,“溧陽、樊川、胥江、嘉水。”

“溧陽與樊川才是與狄戎毗鄰,但溧陽為叛軍所占,狄戎打下樊川,若想最快速度搶地盤,應當趁亂攻溧陽,若想讓叛軍壯大,趁大鄴內亂坐收漁翁之利,便該避開叛軍,下攻常宜。”

他眸色微沈,語氣有些覆雜,“但狄戎卻選擇往內攻下胥江,如今還要與叛軍爭搶嘉水。”

“且,一個月克兩城,這速度有些太快了。”

楚火落對這些軍事不甚了解,奇怪地問:“快嗎?當初你收覆失地,不是也就用了半年?”

藺師儀搖搖頭,“不一樣,狄戎人馬背上討生活,占了城也不懂得管理,見有頹勢,便會棄城而逃。可這兩城卻是有正經守軍的,便是將領再無用,只要閉門不出,堅守三月不成問題。”

楚火落心下一沈,看向那個縮在火堆旁的男人,悄悄握緊了腰側的刀,動了殺意,“所以,他在說謊?”

“不一定,”藺師儀將那些圈畫的痕跡用樹枝劃爛,“但其中,一定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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