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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相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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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相思子

歲末,長安城中下了一場大雪。

新雪初霽,整個皇城鋪了一層柔軟的潔白。

那雪下了數日,等到除夕總算是放了晴,房檐上掛著冰棱,枝頭凝著霧凇,偶有一只雀鳥輕盈地落下,樹下又下起了一場小雪。

白梅隱藏在雪色之中,取一縷幽香。

這樣的日子裏,那些貴公子應當在紅梅煮酒、賞雪吟詩。

不過這樣雅致的生活顯然與周彧無緣,在這樣的日子裏,他只覺著冷,若不是無可奈何,他是不想出門的。

幼時過得困苦,數九寒冬的日子裏,衣裳穿得單薄,用了幾十年的棉被潮氣很重,蓋在身上像是被浸在水汽裏,好不容易睡著了又凍醒過來。

饒是這樣的日子,還是要做活。

腳上、手上、臉上、耳朵,身上的許多地方便都長了凍瘡,不斷地潰爛發膿,冬日裏倒不是最難熬的,是來年開春天氣回暖的時候,長了瘡的地方便開始發燙發癢,小孩子哪裏忍得住,癢得厲害了便總是忍不住去撓它的。

那癢意鉆心刺骨,有時候實在難耐便難受得哭了出來,凍瘡的地方也被撓破了皮,肌膚之下的肉都被凍壞了,只往外滲著膿水……

饒是到了現在,周彧的身上都還有著那時留下的疤痕,雖然淺淡,卻是難以消褪。

周彧是不喜歡冬天的,對於平頭百姓來說,冬日裏缺衣少糧的,便是活下來已是艱難,又哪裏能夠去附庸風雅。

紅梅煮酒?何不食肉糜而已。

前幾日,周禮將近幾十年在京官員的名冊呈了上來,周彧一一篩查過後擇出了十餘人,又傳喚了周朋來將名冊交與他:“你讓底下人去查查這些人。

尤其是他們的原籍以及父母親人。”

周朋接過名冊:“是。”

“她不喜歡你?不願跟你?”瞧周朋的模樣,周彧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了,原來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到現在都沒有將人從那地方帶出來。

“她說……”周朋誠實道,“她已是殘花敗柳,不願耽誤屬下。”

周彧又問:“然後你怎麽說?”

周彧猶豫道:“屬下說:你沒有耽誤我。”

重點是在這嗎?周彧險先被氣笑了,他將手中沾了墨的羊毫筆往周朋身上摔去。

周朋不知緣由也並不躲避,任由它砸在了身上然後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滾。”周彧懶得理他,且讓他自己悟去吧。

“是。”周朋離去前還將地上的毛筆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筆擱上。

周朋臨走前,周彧叫住了他:“今兒個除夕,交給你的事過兩日再去做,把周平叫來。”

周朋答:“是。”

這才徹底消失在房中。

不消片刻,周平便從老地方躥了進來,

“去東廠。”周彧想,下次我一定要關窗。

“是。”說著周平又從窗子裏躥了出去。

平南侯將他的親子送來了,那總該去見一見不是?

那些欺辱過宋玦的人,有些的是從何逸年他們那知道的,有些的則是周彧自己查來的,他不像宋玦豁達,為了山河理想能將自身的利益置之度外,他是睚眥必報的性子,能報的仇一定要當時就報了,報不了的那便隱忍蟄伏以待來日。

或許宋玦想的是待來日踏破長安,但周彧卻是等不了的。

也因此在百忙之中還有這麽一遭,

“柳公子呢?”周彧到了東廠,進屋脫了大氅,便將趙元寶傳喚了過來。

“按著廠公吩咐還關著呢。”趙元寶低著頭答道。

“把人帶過來。”周彧說著便徑直往刑房走著。

“是。”趙元寶應聲離去,隱約還聽見他厲聲吩咐其他人的動靜,“去把那個姓柳的帶過來,是聾了嗎?”

在周彧面前這般點頭哈腰,到了旁人面前又是那副模樣,拜高踩低、欺軟怕硬,十足十的小人做派。

周彧是不喜歡這類人的,畢竟他已經見過明月了。

不過自己也是一丘之貉,說不了他什麽。

周彧懶散地坐在黃花梨的椅子上,旁邊的桌案上的茶壺裏烹著茶,擱著水果點心。

在這樣血腥氣濃郁的地方,周彧裝模作樣地把玩著茶盞,旁人賞雪,而他賞的自然是血。

柳致很快地被帶了過來,本就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這幾日還餵了他不少助興的藥物,一副萎靡頹廢的模樣任由旁人擺布著掛上了刑架。

周彧瞧了周平一眼,周平了然,行至柳致面前從袖中取出一張宣紙來展在對方的眼前:“這是不是你寫的”

柳致的視線聚焦,瞧見了那紙上的字,才驚恐地回過神來,忙不疊地否認道:“不是,我怎麽敢寫這樣的東西?肯定是有人要陷害我。”

“不重要。”周彧雲淡風輕的一句話瞬間將柳致打入了地獄。

“不是我寫的不是我寫的……”柳致搖著頭三魂去了六魄,喃喃地重覆著這句話,他怎麽敢寫反詩,近二十年平南侯府在朝中毫無建樹,就連爵位都快保不住了,他是紈絝,但並非分不清時局。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了希望:“我爹呢?讓我爹去找太子殿下為我做主,我是被冤枉的。”

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周彧嗤笑了道:“你猜你為什麽會在我這裏?”

平南侯的子女不少,犧牲一個兒子和整個候府遭受滅頂之災,明眼人都知道選哪個。

周彧替皇帝做了那樣多的惡事,又哪裏是什麽善人,這段時日的威風都快蓋過林百巖了,官宦權貴間人心惶惶,生怕什麽時候周彧發了瘋就輪到他們的頭上了。

諸般理由,萬般借口,總能在皇帝那裏搪塞過去,要不怎麽說大周的權宦只手遮天呢?

有些的事,皇帝也不是不懂,只是皇帝是天子,天子是不會錯的。

只要不危及皇帝的利益,他本來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更何況抄家來的金銀玉器上繳國庫於皇帝而言還是好事不是嗎?

無需說得太過明白,柳致頓時面如死灰:“敢問在下是哪裏得罪了督主?”

周彧隨意地說了句:“你不需要知道,更何況……我只是想造一些殺孽而已。”

若死後要下地獄便下罷。

周彧朝周平招了招手,周平識趣地走到了周彧跟前:“主子?”

周彧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柄有些銹跡的小刀,將其丟給了周平:“替我閹了他。”

“好。”周平下意識地應聲,很快又反應過來了什麽,“主子說什麽?”

周彧又重覆了一遍:“替我閹了他,別叫他死了。”

周平生怕第一次覺得刀是那樣的難握:“可屬下沒做過這樣的事。”

“沒做過才好,做過那豈不是太輕松了?”周彧想,只可惜現下到底動不了罪魁禍首,說到底他們只是為虎作倀,到底是不夠洩憤的。

周彧抿了口茶:“不知道怎麽做就齊根切吧。”

周平頓覺下身一緊,總覺得自己不閹了那人,主子就要閹了自己了,於是乎轉身磨刀霍霍,不能叫他死的話應當還要燒一下這柄刀,再用烈酒澆一下……

有些麻煩,周平忙過了以後,還是不忍下手,萬一不小心碰到了豈不是臟了自己的手?

周平用匕首割開了柳致身上的布料,快刀斬亂麻,刑房中的慘叫好似要將這房頂掀了,周平連忙扔下匕首,邊退邊說:“不好意思,不小心多切了些,切到你的腿了。”

那慘叫聲戛然而止,周平轉頭看向周彧:“主子,他這是死了嗎?”

“只是昏過去了,趙元寶,去叫大夫來。”周彧覺得有些無趣,直接殺了無趣,讓人生不如死亦是無趣,倒不如關心關心何逸年那邊的情況,不論何時,錢糧都是緊要的。

周彧起身便走,邊往外走著邊吩咐著:“那些刑罰都給他上一遍,若是死了便扔去亂葬崗,若是還活著便弄死再扔去亂葬崗。”

為什麽不把人丟進秦樓楚館呢?周彧並沒有養虎為患的習慣,既然做了就要把事做絕。

今兒個除夕,路上的積雪早就被清掃了出來,街市上除卻商販,還有不少玩雪的稚童,將樹梢上的雪搖下來還不夠,出於好奇還嘗了一口,有些的被爹娘逮了個正著,又是一頓藤條伺候。

回去的路上,周彧並未騎馬,而是踩著步子走回去的,也是難得地浮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的笑意。

這長安的繁華之下藏滿了腌臜事,可至少這城中人不會為了生計發愁,為了一個饅頭和人打的你死我活,這長安的確是天底下人夢寐以求的歸處。

其實多數人想要的不過是活下去而已……

恰在此時有一對年輕夫妻從藥堂中走出來:

“都說了你是被人騙了吧?你買的那兩個紅豆手釧是假的。”

“但那個是佛祖開過光的。”

“你聽那老太太胡說八道,這是煲湯的紅豆,藥堂裏買的這個才是相思子,回家去自己串。”

“相思子有毒,我覺得煲湯的就不錯。”

“被騙的是你,當然不錯。”

……

是了,紅豆有毒,卻表相思,原是相思無解,藥石無醫。

清氣凜冽,周彧呼出的氣息很快凝結成了霧,隨著釋懷心緒也變得平靜:“走吧,該回家過個好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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