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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風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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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風吹回來了

說是給宋玦接風洗塵的宴會,但也並不熱鬧,不過數人而已,預料之中,場面不僅冷清甚至於有些肅穆,本來也不是為了用膳,而是一次會晤,為長遠計共商要事。

鎮西王是異姓王,世襲罔替,而他的位置來歷並不覆雜,卻是情理之中,世家大族本就盤根錯節、難以根除,在一方的影響頗深且生生不息,即便是皇帝也要退讓一二,更何況是追隨他的世家?

白家曾有的不止是赫赫戰功與威望,若沒有那些物資和銀錢的捐贈,太祖皇帝也打不下來這半壁江山。

於是乎,太祖皇帝便封了這麽一位異姓王爺,白家的勢力本在青州,而之所以到了靈州也是因為先帝忌憚,欲徐徐圖之,以為這樣便能削弱其勢力了……

可還有個詞叫做:民心所向,眾望所歸。

靈州城雖不如長安繁華,卻是另一番“盛世”景象,它有生機……

這被風雪覆蓋的天地或許只這麽一點綠意,不知何時驚蟄,冰雪消融,讓這綠意蔓延到別處去。

鎮西王約莫知天命之年,已然生了華發,卻不顯蒼老,更覺威嚴,威嚴中帶著點親和。

宋玦乂手,腰還未彎下去便被扶了起來。

鎮西王白經世虛扶住了宋玦道:“阿詡說你受了傷,自是不必多禮,遠道而來不知可還住的慣,權將這裏當作家,有什麽告訴犬子就是。”

都道鎮西王禮賢下士,在他招攬賢士的時候,賢士又何嘗不是在選擇明主。

而宋玦需要做的,則是向他證明自己值得他這般對待。

宋玦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兩步還是拜了下去:“王爺千歲。”

白經世捋須一笑,受了這禮,又看向四周,招呼道:“都坐,今日是為了宋兄弟接風洗塵,權當做家宴,都不必多禮,隨意些便好。”

白經世說著,便在主座落了座。

主子既坐下了,接下來的幾位便依次坐下,宋玦本想坐在靠門的位置,卻被白經世拉著坐在了他身側的座位上。

白經世笑著說道:“小友便坐在本王旁邊也好敘舊。”

恰在此時,仆婢們便極有眼色地端著各色菜品魚貫而入,又迅速地離去並妥帖地關了門。

屋內燈火如晝,溫暖如春。

那地龍燒的似是旺了些,宋玦覺著有些熱了,更有些如坐針氈。

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桌上的人,多是生面孔,白詡心安理得地坐於下位,察覺到宋玦的目光回以一個戲謔而又漫不經心的笑來。

“這位,便是曾經名動長安的長寧侯府世子宋玦,宋公子之才想必諸君有所耳聞。”白經世介紹完宋玦又替宋玦介紹他人,“這位是本王的世叔李諫李老將軍,這幾位是犬子白諒、白詢、白詡,這一位你別看他年輕籍籍無名,卻有經天緯地之才,孫明識……”

宋玦起身一一拜過又覆坐下。

所有人將眼睛目光都放在宋玦身上,有質疑有戲謔有嫉妒……

或許在想宋玦到底什麽來路,值得鎮西王這般對待,黃口小兒怕是名不副實諸如此類的。

宋玦不甚在意,他們的質疑是情理之中的事,總歸來日方長。

“聽說,昔日的長寧侯府全族覆滅,是當今陛下的聖旨,怎麽世子還活著?”李諫老將軍年過古稀依然精神矍鑠,一雙鷹眼盯著宋玦看得人望而生怯,“莫不是個假的?”

白詡開口替宋玦解釋:“老將軍說笑了,都道是長寧侯府世子宋玦其人,郎絕獨艷,其世無二。

又豈是那麽容易作假的?”

李諫老將軍捋須似是接受了這一說法,繼而又道:“宋公子的家人都死了,宋公子卻活到了今時今日,也不知是怎麽活下來的,到底是金枝玉葉……”

老將軍言語刻薄,無非是說宋玦貪生怕死茍延殘喘,宋玦也不惱,迎著他的目光道:“早就聽說過李老將軍威名,只是不知老將軍如此能說會道。”

李諫哪能聽不出宋玦的言下之意,還不曾被一個小輩如此對待過,那幹枯的臉上瞧出兩分惱羞成怒,欲拍案而起。

白經世卻恰到好處地制止了:“世叔,嘗嘗這個,味道還不錯。”

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彌散。

宋玦看向白經世微微頷首致意,他知曉這些人看待自己或許各有心思算計,對待長輩他並不願如此,但初來乍到若是給人留下一個軟弱可欺的印象卻更是不妥。

幾番明爭暗鬥之下,眾人用了一餐並不怎麽愉快的晚膳。

飯後,諸君各自離去,當然也有留下來的,宋玦是其中之一,

幾人到了書房,

宋玦才呈上自己從長安帶來的東西:“王爺,屆時可以此為依據發檄文昭告天下,順應天道討伐昏君。”

白經世難掩驚訝,粗略地翻了下手中的冊子,或許他也沒想過宋玦就這樣將東西送到了他的手中,原以為會提要求。

有了這些東西,便師出有名了。

宋玦跪下叩首,又問道:“不知王爺手中,錢糧幾何,將士幾何?”

言語稍有逾越,卻字字鏗鏘有力。

嚴格來說,他不是來投靠白經世的,是他白經世欲成大事離不了自己。

與其說是從屬關系,不如說是合作關系。

“靈州人傑地靈,沃野千裏,但僅僅是靈州而已,向外延伸,多是大漠人煙稀少之地。

在下估計,憑著鎮西王府的底蘊,至多只能支持三年,是也不是?”宋玦未等白經世回答,便兀自說道,“我乃王師,自然不能一路燒殺搶掠打過去。

否則民心盡失,又豈是天命所歸?”

“那依宋小友所說……”白經世紆尊降貴地將宋玦扶了起來,本就聽白詡那孩子說了許多,如今一見更斷定不俗,他既說了,自然是有辦法了。

“白家在青州歷經數百年,底蘊深厚,這樁王爺自然已經考量到了。”宋玦躬身,言語間卻是不卑不亢,“王爺或許也聽白小公子說過,在下能帶來的不僅僅是在下這個人,或者是一個出師的理由。

白銀三千萬兩,糧食八百萬石,如此可夠王爺入主長安?”

等入主長安,不論是招兵買馬還是錢糧物質,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屆時,襄王府、鎮國公府、武安侯府,都會支持王爺……”與王公貴族文武百官相較,或許太少,但無論是在民間的威望還是在長安的底蘊都已足夠,這便是當年白詡潛入長安的目的不是嗎?坐上那個位置,要有的不僅是一個冠名堂皇的理由而已。

白經世放下手中的冊子,笑得開懷,恨不得立時與宋玦稱兄道弟:“我得宋溫瑜,是如魚得水了。”

且不論宋玦此人是否言過其實,至少他帶來的已是足夠。

愉悅的又何止白經世一個,連李諫也換了副面孔,笑吟吟地問宋玦何時起事的好。

宋玦又豈能回答?此事自然要交由鎮西王決定,底下人能做的只有諫議而已。

白經世生怕宋玦是大言不慚:“不知宋小友,這錢糧……”

宋玦說道:“年後會陸續分批送到。”

得到了具體的時間,眾人心下稍安。

先要萬事俱備,才能只欠東風,打仗是要流血犧牲的,而不是嘴皮子一碰便好的,為了今時今日,便準備了數年,而這只是開始。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不能輸。

白經世終是下了決斷:“天色已晚,宋小友一路舟車勞頓,先各自歸去吧,舉事之事過兩日召集眾人商議再說。”

對於鎮西王而言今日的收獲已是足夠,雖然難耐,但仍需保持冷靜,否則又何以成事?

白經世又補充了句:“阿詡,送宋小友回去。”

白詡應是,跟著宋玦走出了住院才長舒了一口氣,忍不住想擡手搭上宋玦的肩頭,又反應過來他身上的傷到底是訕訕放下了手,挑眉道:“宋玦,你厲害啊,讓我父王跟你稱兄道弟的。”

看他那張狂樣,宋玦失笑,腳下卻是一個踉蹌,本就有傷在身,又是一路奔波,經方才一遭,身子已是受不住了。

白詡見其模樣,趕忙扶了一下宋玦才幫他穩住了身形,那臉色被月光還慘淡,偏生他還有興致開玩笑:“那白賢侄叫一聲叔叔來聽聽?”

“你……”白詡咬牙,想揍他一頓卻又不忍。

陪著宋玦過來的,不止是白詡,二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轉了身看向身後之人。

白詡瞧見來人,訝然道:“孫明識?”

宋玦倒是不動聲色:“閣下有事?”

孫明識面含拘謹,那盯著宋玦瞧得架勢不是瞎的都瞧得出此番是為誰而來。

“我……想同您說幾句。”孫明識一襲褐色布衣,面容清臒,光憑言行很難瞧得出他是鎮西王口中之大才。

白詡不動聲色地離開了,給二人騰出了說話的地兒。

“您臉色不大好……”孫明識又來了這麽一句。

冬夜裏的北風是敲骨吸髓的冷,宋玦打了個寒顫,言語冷靜道:“你想說什麽?”

接下來孫明識的舉動卻把宋玦嚇到了,只見他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那聲音在夜色裏格外清晰,宋玦替他頭疼:“你這是做什麽?”

宋玦全然不記得這麽號人,可瞧他的模樣卻像是與自己有舊一般,莫非是與昔日的長寧侯府有舊?

孫明識接下來的言語說的宋玦更是雲裏霧裏:“宋公子,我以為您死了,這幾年一直心懷愧疚寢食難安,當年長寧侯府遭此大難,我卻幫不上什麽忙。

若當初您不是為了救我得罪人那些人,或許他們也不會落井下石……”

宋玦扶額:“你先起來說話,你是誰?”

孫明識起身,囁嚅道:“大約十年前,在狀元樓門前,您為我得罪了平南侯府的二公子……”

十年前,狀元樓門口?平南侯府的二公子又是誰?宋玦思索了片刻才想起來這麽樁舊事:“我救你並沒想過你能回報什麽,而且沒有你,我也會得罪他們。

你不必愧疚。”

“可若不是我……”孫明識欲要辯解。

宋玦聽得頭疼,幹脆打斷了他的言語調轉話題:“你是當年的那個書生啊,怎麽到了此地?

十年不見,模樣倒是變了,若柳致瞧見如今的你,定然不會想擄了你。”

“當年進京趕考落了榜,卻並非因為我不如他人,而是因為考題名次官職都是可以買賣的,王公貴族欺男霸女。”孫明識提及此事稍有悵然,到底是意難平,“那時我想這便是我想效忠的皇帝?這便是我想登入的廟堂嗎?

或許是我從前想得太好了。

還真有人十年寒窗是為生民立命的?不都是為了出人頭地嗎?

若我當年識趣點,投靠了丞相,或許也可以考個進士。”

孫明識言語間皆是自嘲:“或許是與理想大相徑庭,我頹廢了許久,一路到了靈州卻是見了不少風土人情。

起初是在靈州修堤築壩,也算是為百姓做事了。

如此過了幾年,卻不知為何得了鎮西王的賞識……”

昔日的言語回蕩在耳畔:風起於青萍之末,救他們怎知不是救自己?舉手之勞而已。

二十四歲的宋玦嘲笑著十四歲的宋玦稚嫩天真、不知世事,心境不覆往昔,可後悔了嗎?卻是沒有的。

宋玦瞧著孫明識的模樣笑了,笑中帶淚卻是那樣的肆意,過了片刻,他才徐徐道:“那我救你,便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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