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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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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之死

祁夜辰悠悠轉醒,一個熟悉的聲音落進耳朵。

“小辰你醒啦?”

“伯母?”

林惠蘭女士腫著一雙眼過來拉他的手,“我們家小明有你真是他的福氣,你倆一定要好好地。”

棠溪明都跟伯母說了?祁夜辰心內一驚轉頭看向一旁的鋪位,只見棠溪明正躺在上頭,合著雙眼、唇色慘白,看著不像會比他醒得早。

“小明還沒醒,他失血過多,不過傷不是什麽大傷,子彈卡在肋骨上了,做了個小手術。”林惠蘭繼續拉著他的手道,“抱著一百三十多斤的負重被人追了整整八裏地,這得是什麽樣的頑強意志,小辰啊,你對我家小明的感情真是深厚啊~這世上再鶼鰈情深的夫妻都沒你倆深。”

祁夜辰眼皮跳了跳,林伯母的大腦一直都不在正常人的思維上跳躍,每次見面都能刷新他的三觀。

“小辰啊,你說你們當警察的就算娶妻生子,也沒時間去照顧,還不如……跟兄弟在一起,我家小明會做家務、心細體貼,再不濟還有我這個老娘,給你們做做飯、洗洗衣服。”

這話聽著有點耳熟,祁夜辰瞄向一旁安詳熟睡的棠溪明,看來母子倆有傳承。

“伯母,醫生有沒有說小明什麽時候醒?”

“大概今晚吧,哎?”林惠蘭女士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上次來家裏你還叫他棠溪明,現在已經改叫小明啦?”

祁夜辰連忙打斷她的浮想聯翩,使出自己走訪時對待大媽的招數——你說東我說西,你追狗我攆雞,“伯母,這裏是哪兒啊?”

“哦,第四營,”林惠蘭指了指墻上的紅色五角星,妄圖淡定的一帶而過,“小辰你中午吃什麽,阿姨、哦不,伯母給你做。”

紅星,……?祁夜辰眼皮子跳的厲害,他一個國民黨跑到敵對軍營裏頭了?

“小辰啊,你現在累不累,伯母帶你參觀參觀這裏吧。”

祁夜辰被林惠蘭女士拉著手硬溜,“小辰,你當初為什麽要當警察啊?為了除暴安良?為了鋤強扶弱?”

祁夜辰一哂,“沒有這麽崇高,我八歲那年父親被一幫官兵帶走再也沒回來,父親說他是被冤枉的,我那時候就想我長大以後一定要當官,越大的官越好,這樣就不用為人魚肉了。”

“這個樣子啊,”林惠蘭憋了一肚子的話因為祁夜辰沒有按劇本回答有點說不出來了,“在伯母那個時代,當警察是為了人民,為了除暴安良,為了保障人民的利益。”

“伯母那個時代?”祁夜辰停下腳步,面帶不解。

“在伯母的夢裏。”林惠蘭一向笑不離臉,此刻竟然難得的傷感起來。

他們已經從醫務室走到門外,第四營坐落在四面環山的地方,幾處磚瓦房有一兩間瞧著是現蓋的,空曠的平地上,士兵們正在井然有序的操練,射擊、大砍刀、負重跑步。

祁夜辰站在一旁饒有興趣的看他們練習射擊,幾個看著有經驗的老兵在教新兵蛋子動作要領,看了半天也不開槍,一直瞄靶子,甚至有個小兵瞄準以後扣扳機,“吧嗒”用嘴模擬放槍的聲音,子彈壓根沒打出去。

“他們過家家呢?”祁夜辰笑道。

笑容從不下臉的林惠蘭肅正起表情跟他說,“這裏嚴重缺少槍支彈藥,像這種訓練每人只發三顆子彈,還是優中選優的射擊手才有資格實彈練習,他們實在太窮了。”

祁夜辰有些不敢相信,“這麽個練法實戰起來怎麽打得準?”

“窮有窮的打法,人家聰明著呢。”林惠蘭一臉驕傲,好像她就是其中一員一樣。

”什麽打法?不實彈練習,他們怎麽能知道槍的震動和性能,沒有一千次一萬次的實彈練習,怎麽能在不同的環境中作出最精準的射擊?“

“誰說打仗只能靠槍?游擊戰、運動戰、陣地戰,都是他門經常用的作戰方式,若不能以智取勝,他們還有一副身軀可以築城墻。

這裏很多兵都是窮苦出身,鰥寡孤獨、無牽無掛,憑著一腔仇恨一股熱血往上沖唄。”林惠蘭語氣輕飄飄的,試圖來掩飾自己的哽咽,她不是個喜歡感情外露的人。

這點棠溪明跟她一點都不像,她那大兒子是個喜歡什麽恨不得立刻讓對方知道的性子,如果能一直憋著,可見是費心費力了。

祁夜辰也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見伯母如此情形,知道她不想再往深了說,便沒有追問,跟她聊起自己在王家村遇到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林惠蘭雖然不是她的母親,但她真摯的關心和問候讓他覺得什麽心事都可以跟她吐露。

“我們救了那幫村民,他們卻要聯合那些貪汙他們賑災糧的人一起來害我們。”祁夜辰沮喪的覆述道。

林惠蘭轉身給了他一個擁抱,“孩子,別怪他們,最底層人的消息是最落後的,他們是最容易被牽著鼻子走的。

那些人啊只要有一口飯一個休息睡覺的窩,就能很滿足的活下去,可是他們現在連生存都成問題,哪兒來的明辨是非的能力?

這就更加說明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人只有在滿足基本需求以後才會產生更高一層的需求和道德輸出。”

祁夜辰聽了這話,思忖良久,伯母對很多事都有鞭辟入裏的分析和理解,讓人聽了心裏寬慰很多,不過有個字眼引起了他的好奇,“伯母,你說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我們正在做什麽事?”

“讓國民黨的賑災實情曝光啊,一年了,越賑越災,那群狗官,肯定全都占為私有了。”

“伯母,您之前說擁護國民黨是假的吧,我看您分明站在……”

林惠蘭女士擺擺手,“不沖突,我永遠站在人民這頭,誰擁護人民我就擁護誰。小辰你也不要死腦筋,我知道你當警察也是因為有一顆保家衛民的心,所以不要太過於執著忠誠誰,如果你擁護的人站在人民對立面,那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對不對?”

祁夜辰腦子有些亂,他覺得林伯母好像致力於給他上思想品德課,讓他的思維順著伯母的思維走,伯母為什麽要這麽做,真的是為了所謂的正義嗎?

晚上七點多,棠溪明悠悠轉醒,一旁伯母跟阿辰正在吃飯,說說笑笑的看著很熱鬧,“哎喲小明那個傻小子一點都看不出來我害怕,還指著那個大蟲子給我講它的身體構造呢,我作為他的家長,不能打擊孩子的熱情和分享欲啊,只能豎著汗毛聽下去。”

祁夜辰本來笑呵呵的聽著,可是越聽心裏越難過,想起自己東躲西藏的童年,想起那些寒冬自己挑燈夜讀的場景,一個十平米見方的小屋,他都嫌冷清空曠。

“媽,你別說了。”

“哎呀,小明醒啦,你瞧這孩子還不好意思了。”林惠蘭指著棠溪明笑呵呵道。

棠溪明輕飄飄的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心大的林惠蘭女士這才發現祁夜辰小朋友彎著的眉眼不知何時耷拉下來,這才想起來這小娃娃是個命苦的,沒爹沒媽的自己長大了。

她心疼的一把攬過他,“哎喲,以前伯母只有小明一個大兒子,現在有兩個咯,小辰啊,不如你認我當你媽吧?”

“啊?”祁夜辰一臉呆滯,林惠蘭跳躍的思維真的隨時隨地都讓人在狀況外。

“媽,您能不能正常點,”棠溪明推了推林惠蘭的女士的膝蓋嗔道。

“哎呀媽媽怎麽不正常了,就準媽媽有你一個兒子啊?反正小辰早晚也是要進門的,早晚都要叫媽媽的啊。”

祁夜辰鬧了個大紅臉,棠溪明不是一直沒醒嗎?怎麽看起來林伯母什麽都知道了。

吃罷了飯,林惠蘭收拾碗筷,留兩人在這說知心話。

棠溪明不好意思道,“你別理我媽,她就這樣,想一出是一出。”

“沒事,就是有一點,我得說明白。”

“什麽?”

“我不做倒插門。”

“……”

“咚咚。”外面想起敲門聲。

“進。”

一個灰藍軍裝的兵走進來,“祁夜同志、棠溪同志打擾了。”

這個軍營的兵衣服不分等級,長得都差不多,實在難以區分,但看這人的氣質不像普通士兵,像個軍官。

“您好。”

“您好,我叫連岐山,叫我老連就行。”連岐山坐下打量兩位的精神狀態,看著都恢覆的不錯,他交叉著雙手問道,“天晚了,我就不多說廢話打擾兩位休息了,今天來主要想問問兩位拍的災區照片是否可以讓我看看?”

祁夜辰和棠溪明交換了一個眼神,棠溪明立刻會意,從公文包拿出照片,“我們沒有拍多少,都在這兒了。”

連岐山接過細細看去,跟報紙上已經刊登過的很類似,如果是這種照片,不至於讓國民黨派兵追殺,連岐山一下子就想通是怎麽回事,他拿著照片笑道,“謝謝了,我們要照片也是為了讓老百姓對河南的災情有個最真實的了解,公民理應擁有知情權。”

棠溪明按兵不動,連岐山從懷裏掏出一張煙紙,“不介意我抽煙吧?”

兩人搖頭,連岐山又從小瓶子裏倒出來些煙葉,質地粗糙、幹燥無光,品相實在是差。

祁夜辰微微驚詫了一瞬,開始質疑自己的猜測,他真的是個軍官?

只見連岐山動作熟練的卷出一個煙卷,撕掉前面多餘的部分,“嘶”,火柴擦燃、點煙、吸。

“咳咳咳,”棠溪明咳嗽了幾聲,這豈止不是好煙,裏面估計有不少雜質。

“對不住對不住,我還是不抽了,”連岐山有些微微窘迫的扔了煙踩滅,長舒一口氣,尼古丁打肺過了一遭兒才緩解些許煩悶的心情。

他摩挲著手中的火柴盒笑道,“不知道兩位還記不記得劉天邑。”

祁夜辰望向棠溪明,見他也不認識,便搖了搖頭,“我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怎麽不認識,你還把他拉上你的車帶回了家,還給他找了塊墓地。”

是那個記者!可是連岐山怎麽會知道這一切?

連岐山笑道,“你們別緊張,是跟他接頭的同志看到的,沒過幾天,兩位就來了河南,看得出都是關註民生的人。那位記者也是我們的同志,名字叫劉天邑,他的任務就是將河南災情的實際情況傳遞出去,他已經查到了完整的案件脈絡,可惜缺少關鍵證據。”

連岐山看向祁夜辰和棠溪明笑了笑,“河南旱災,國民黨說減少征收公糧,從原來的四百石減至二百五十萬石,金恩改了一個計量單位,向農民征收二百五十萬包,一包比一石多60斤。這麽算下來公糧不但沒少交還多交了。政府發下的撫恤糧,一多半進了金恩的口袋,好的出口賣到國外,次一些的高價賣給老百姓。”

棠溪明和祁夜辰聽得攥緊了拳頭,“李礎呢?他不是這的父母官嗎?怎麽不管?”

“李礎?”連岐山呵呵笑道,“我只能算他是半條漢子,敢往上報災情、也不貪汙賑災糧,再多進一步他就不敢了。賑災糧少了他不敢查也不敢過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說到底就是豁不出去,他上有老母下有小兒,不像我們大都孑然一身,我們不怕我們能豁出去。

劉天邑帶著三位同志深入腹地查到了實情,最後全部犧牲,你們說這事該不該公告天下,讓全國老百姓都知道所謂的賑災糧賑到哪兒去了?”

祁夜辰似乎有點被他說動,剛要開口,連岐山又扔下一枚重磅炸彈,“我聽說二位之前去過王家村,還往那裏送了一車糧食,可惜那裏的老百姓不買賬跟金恩的走狗聯合起來圍剿你們。”

這是林伯母告訴他的?看來林伯母很信任他,祁夜辰對他的戒心又放低了許多,他點點頭對他的說法表示肯定。

“你們別記恨那幫村民也別覺得自己的好心被辜負,他們那麽做其實是為了保護你們。”

連岐山將火柴盒拉出來又推進去,似乎不就著煙這個故事很難講下去,“如果他們沒有那麽配合,你們不會跑,落到金恩手裏必死無疑還要受盡折磨。你們不知道,哎……”

連岐山長嘆一口氣,一米八幾的漢子眼睛紅透,幾近哽咽,“你們不知道,你們走後,那幫村民被金恩的手下全數射殺,一個不留。”

空氣裏窒息似得安靜,只有連岐山的哽咽聲格外清晰,“我們駐紮在那附近的同志聽到槍聲趕過去,那些混蛋已經跑了,收屍的時候,有一個村民到死還握著你給他們的燒餅,一塊燒餅吃了四五天沒舍得吃完,最後含在嘴裏就這麽閉眼了。”

“棠溪明,”祁夜辰遞給他一個眼神,轉而拍了拍連岐山的手表示安慰,實際上他的眼圈也紅的沁血。

棠溪明從公文包裏面的夾層拿出那個膠卷,“這個膠卷上有你想要的東西,希望你能拿著它真的做一些利國利民的事。”

連岐山站起身向他們二人敬了個軍禮,“我替災區人民感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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