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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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站(8)
路上遇到堵車，歸奕宸和保羅抵達比賽場地時，簡心的第一場雙打已經結束，他們只趕上第二場單打。
這種級別的比賽觀眾不多，球場之間相距很近，不設座位，球員團隊和觀眾不分彼此，都隨意站在球場圍擋外的過道上。
歸奕宸掃了一眼，見簡宏站在距簡心休息椅最近的地方，眉頭緊蹙，雙臂環抱，專註於場上局勢。
他沒聲張，刻意避開簡宏，和保羅挑在稍遠的拐角處觀賽。
一開場，對手就接連在底線拿了好幾分。簡心應對她的進攻有些吃力，很快調整戰術，不和對方在底線對攻，而是利用長短結合盡可能調動對方，試圖扳回局面。
保羅問歸奕宸：“她和你是同一個啟蒙教練嗎？”
“不是。為什麽這麽問？”
“你發現沒有，她打法有點像你，聰明、靈活。”
歸奕宸心中一動。
昨晚莊凱詩說過一句話：“我現在知道你的打法怎麽來的了。”當時他沒在意，此刻被保羅提醒，他才恍然。
簡心的打法，居然是在學他麽？
這個認知，讓他有點震撼。
“但她和你的差距非常明顯。”保羅客觀評價，“你的靈活多變是有全面過硬的技術作為支撐的，發球、底線、網前、跑動都沒有短板，在克制對手高速發球和守住底線的基礎上，才能隨心所欲地施展各種技戰術。而她有明顯的短板，力量差，底線弱，應對球質重的來球很吃力，如果連基本的底線都守不住，就沒機會發揮多變的優勢。”
歸奕宸點頭，但未加評論。
“女子網壇現在已經是底線型球員的天下了，力量和體能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她這種打法在ITF裏還能占有一席之地，但更進一步的話，我想她很難躋身TOP30的——噢！”
場上，對手的回球意外磕到網袋，網球的飛行弧線陡然中斷，在網袋上沿輕微彈跳了一小下，隨後緊貼網袋，一頭栽向簡心這邊。
簡心人在底線，在網球彈網的剎那，立刻向網前飛奔。
但距離太遠了，她沖到跟前時，網球即將二次落地，她已來不及做擊球前的步伐調整，倉促地回了一拍。
歸奕宸遺憾地嘆了口氣。
這個球，他知道簡心無力回天了。
好不容易將比分追到40平，再贏一球就能逼出對方的破發點，可惜了。
嘆息未落，他突然“咦”了一聲。
網球在拍面上輕輕一觸，隨即輕盈躍起，在距離網袋僅僅幾厘米的高度上翩然掠過。
過網後，迅速卸力，以幾乎垂直的自由落體路線，緊貼網袋墜落地面。
在如此被動的局勢下，簡心還給對手一個完美的、教科書般的過網急墜。
一記艷驚四座的得分。
場邊響起一陣喝彩聲。
歸奕宸也不由鼓掌。
他看得很清楚，簡心腳下沒有完全到位，身體和球的位置十分不協調，她是在極其別扭的身體姿態下擊出的這一拍，出拍時角度和力度都不對。然而在球拍和網球接觸的前一刻，她完全依賴手腕的動作，精準地將拍面調整到了恰當的角度。
她手上的動作細膩得不可思議。
歸奕宸自問，即便他發揮最好的時候，也使不出這樣精細的技術。
有些東西後天可以培養，而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無可替代的。
贏下這一分後，簡心順勢破發，拿下這局。
可惜就如保羅所說，她的短板也很明顯。一兩個精彩的制勝分無法左右賽果，在決勝盤，簡心體力不支，最終還是輸掉了比賽。
保羅惋惜地說：“她體能也需要提高。”
“賽程安排不合理。”歸奕宸註視著雖然沮喪、但仍然保持笑容祝賀對手的女孩，“她兩小時前才打完雙打，休息時間太短。”
“我知道了，”保羅笑說：“你喜歡她，是嗎？”
*
傍晚，歸奕宸跑步回來，經過樓梯口時，發現洗衣間裏燈亮著。轉頭一看，洗衣間門開著，簡心背對著他，坐在長條的熨衣桌旁，單手托著腮，望著嗡嗡工作的烘幹機，在發呆。
背影有點失落似的。
歸奕宸收回視線，上了幾級臺階，又停住腳步。
想想，還是應該給她句鼓勵。
畢竟她送過他一份莫大的鼓勵。
於是他退回來，“簡心。”
洗衣間裏的女孩回頭，見是他，笑瞇瞇應聲，走過來。
歸奕宸微笑地看著她，“打得不錯。”
簡心的眸光肉眼可見地亮了一下。
這份貨真價實的驚喜被歸奕宸盡收眼底。他原本打算說完這句就走，但此刻發覺走不太動，鬼使神差又補了一句，“那個小球放得漂亮。”
簡心小學生一樣背著手，慚愧地說：“其實我今天沒打好。”
平心而論，這場單打簡心的確打得不夠好。第三盤盤末階段，原本拼一拼是有機會拿下比賽的，但她在勝負未定之前，已經先喪失了鬥志。
但歸奕宸想起剛剛她亮晶晶的眼神，不忍心再苛責什麽，“沒關系，還有雙打，明天加油。”
“好噠！”簡心活潑地在太陽穴邊比了個“OK”的手勢。
歸奕宸莞爾。
昨晚，他瀏覽了她全部的資料和歷年的大賽視頻。長方形的電腦屏幕，向他展示出一個他前所未知的簡心。
這個外表看起來不起眼的女孩，原來真實水平並不像她的排名那麽差，時常會打出一些令人拍案叫絕的神來之筆；原來她居然闖入過澳網青少年單打四強，也有過輝煌時刻；原來她也曾在上升期遭遇傷病，而現在，她正努力走出低谷、從頭來過。
印象最深的，是她在場上活力四射的笑容。哪怕身處逆境中，她都會微笑以對。
下午保羅問他，是不是喜歡她？
他回答：“為什麽不呢？”
這樣一個有潛質、積極又樂觀的女孩子，誰會不喜愛呢？
歸奕宸上樓後，簡心回到洗衣間，取出烘幹好的衣服，哼著歌抱回莊凱詩的房間。
莊凱詩接過衣服，“這麽開心？”
簡心美滋滋地盤腿坐在床上，和莊凱詩把兩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分開，“我遇見男神了，他誇我了，還給我加油！”
莊凱詩揶揄，“淪陷了？”
“我跟你說，剛剛他那麽看著我，跟我說‘打得不錯’的時候，我耳朵都酥了——不，是心都酥了。唉，”簡心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仰天長嘆，“我是不是沒救了。”
“不怪你。你男神英俊多金又紳士，如果沒退役，標準的偶像劇男主配置嘛。”
“你說他為什麽不打了呢？”簡心挺腰坐起來，“他那個高壓球，帥呆了！一年沒上賽場，手感一點兒也不生疏，一看就是沒丟下過訓練。如果真想退役，還辛辛苦苦地訓練幹嘛。”
莊凱詩手裏疊著衣服，隨口說：“誰知道呢，可能有傷病了，或者打煩了，錢賺夠了。”
簡心納悶，“沒聽說他受傷啊？作為國內頭號男單，如果受傷做手術，不可能沒有報道吧。”
說起來，歸奕宸去年離開賽場的消息來得十分突然。
當時正值奧運前夕，國家隊如常公布了中國網球隊參賽名單，歸奕宸理所當然在列。為此他還放棄了溫網和美網，跟隨全隊到集訓基地封閉訓練。然而就在出發前往裏約熱內盧的前幾天，國家隊卻毫無征兆地宣布，歸奕宸退出奧運名單。
這個消息掀起好一波輿論風暴，各種猜測眾說紛紜，不乏許多惡意言論，一度將歸奕宸罵得體無完膚，但他從沒出面解釋過原因。
可是簡心總覺得，他打球不是單純為了錢，不打也不是因為錢賺夠了。
心中沒有熱愛的人，打不出今天那樣光彩奪目的網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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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遇到堵車，歸奕宸和保羅抵達比賽場地時，簡心的第一場雙打已經結束，他們只趕上第二場單打。
這種級別的比賽觀眾不多，球場之間相距很近，不設座位，球員團隊和觀眾不分彼此，都隨意站在球場圍擋外的過道上。
歸奕宸掃了一眼，見簡宏站在距簡心休息椅最近的地方，眉頭緊蹙，雙臂環抱，專註於場上局勢。
他沒聲張，刻意避開簡宏，和保羅挑在稍遠的拐角處觀賽。
一開場，對手就接連在底線拿了好幾分。簡心應對她的進攻有些吃力，很快調整戰術，不和對方在底線對攻，而是利用長短結合盡可能調動對方，試圖扳回局面。
保羅問歸奕宸：“她和你是同一個啟蒙教練嗎？”
“不是。為什麽這麽問？”
“你發現沒有，她打法有點像你，聰明、靈活。”
歸奕宸心中一動。
昨晚莊凱詩說過一句話：“我現在知道你的打法怎麽來的了。”當時他沒在意，此刻被保羅提醒，他才恍然。
簡心的打法，居然是在學他麽？
這個認知，讓他有點震撼。
“但她和你的差距非常明顯。”保羅客觀評價，“你的靈活多變是有全面過硬的技術作為支撐的，發球、底線、網前、跑動都沒有短板，在克制對手高速發球和守住底線的基礎上，才能隨心所欲地施展各種技戰術。而她有明顯的短板，力量差，底線弱，應對球質重的來球很吃力，如果連基本的底線都守不住，就沒機會發揮多變的優勢。”
歸奕宸點頭，但未加評論。
“女子網壇現在已經是底線型球員的天下了，力量和體能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她這種打法在ITF裏還能占有一席之地，但更進一步的話，我想她很難躋身TOP30的——噢！”
場上，對手的回球意外磕到網袋，網球的飛行弧線陡然中斷，在網袋上沿輕微彈跳了一小下，隨後緊貼網袋，一頭栽向簡心這邊。
簡心人在底線，在網球彈網的剎那，立刻向網前飛奔。
但距離太遠了，她沖到跟前時，網球即將二次落地，她已來不及做擊球前的步伐調整，倉促地回了一拍。
歸奕宸遺憾地嘆了口氣。
這個球，他知道簡心無力回天了。
好不容易將比分追到40平，再贏一球就能逼出對方的破發點，可惜了。
嘆息未落，他突然“咦”了一聲。
網球在拍面上輕輕一觸，隨即輕盈躍起，在距離網袋僅僅幾厘米的高度上翩然掠過。
過網後，迅速卸力，以幾乎垂直的自由落體路線，緊貼網袋墜落地面。
在如此被動的局勢下，簡心還給對手一個完美的、教科書般的過網急墜。
一記艷驚四座的得分。
場邊響起一陣喝彩聲。
歸奕宸也不由鼓掌。
他看得很清楚，簡心腳下沒有完全到位，身體和球的位置十分不協調，她是在極其別扭的身體姿態下擊出的這一拍，出拍時角度和力度都不對。然而在球拍和網球接觸的前一刻，她完全依賴手腕的動作，精準地將拍面調整到了恰當的角度。
她手上的動作細膩得不可思議。
歸奕宸自問，即便他發揮最好的時候，也使不出這樣精細的技術。
有些東西後天可以培養，而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無可替代的。
贏下這一分後，簡心順勢破發，拿下這局。
可惜就如保羅所說，她的短板也很明顯。一兩個精彩的制勝分無法左右賽果，在決勝盤，簡心體力不支，最終還是輸掉了比賽。
保羅惋惜地說：“她體能也需要提高。”
“賽程安排不合理。”歸奕宸註視著雖然沮喪、但仍然保持笑容祝賀對手的女孩，“她兩小時前才打完雙打，休息時間太短。”
“我知道了，”保羅笑說：“你喜歡她，是嗎？”
*
傍晚，歸奕宸跑步回來，經過樓梯口時，發現洗衣間裏燈亮著。轉頭一看，洗衣間門開著，簡心背對著他，坐在長條的熨衣桌旁，單手托著腮，望著嗡嗡工作的烘幹機，在發呆。
背影有點失落似的。
歸奕宸收回視線，上了幾級臺階，又停住腳步。
想想，還是應該給她句鼓勵。
畢竟她送過他一份莫大的鼓勵。
於是他退回來，“簡心。”
洗衣間裏的女孩回頭，見是他，笑瞇瞇應聲，走過來。
歸奕宸微笑地看著她，“打得不錯。”
簡心的眸光肉眼可見地亮了一下。
這份貨真價實的驚喜被歸奕宸盡收眼底。他原本打算說完這句就走，但此刻發覺走不太動，鬼使神差又補了一句，“那個小球放得漂亮。”
簡心小學生一樣背著手，慚愧地說：“其實我今天沒打好。”
平心而論，這場單打簡心的確打得不夠好。第三盤盤末階段，原本拼一拼是有機會拿下比賽的，但她在勝負未定之前，已經先喪失了鬥志。
但歸奕宸想起剛剛她亮晶晶的眼神，不忍心再苛責什麽，“沒關系，還有雙打，明天加油。”
“好噠！”簡心活潑地在太陽穴邊比了個“OK”的手勢。
歸奕宸莞爾。
昨晚，他瀏覽了她全部的資料和歷年的大賽視頻。長方形的電腦屏幕，向他展示出一個他前所未知的簡心。
這個外表看起來不起眼的女孩，原來真實水平並不像她的排名那麽差，時常會打出一些令人拍案叫絕的神來之筆；原來她居然闖入過澳網青少年單打四強，也有過輝煌時刻；原來她也曾在上升期遭遇傷病，而現在，她正努力走出低谷、從頭來過。
印象最深的，是她在場上活力四射的笑容。哪怕身處逆境中，她都會微笑以對。
下午保羅問他，是不是喜歡她？
他回答：“為什麽不呢？”
這樣一個有潛質、積極又樂觀的女孩子，誰會不喜愛呢？
歸奕宸上樓後，簡心回到洗衣間，取出烘幹好的衣服，哼著歌抱回莊凱詩的房間。
莊凱詩接過衣服，“這麽開心？”
簡心美滋滋地盤腿坐在床上，和莊凱詩把兩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分開，“我遇見男神了，他誇我了，還給我加油！”
莊凱詩揶揄，“淪陷了？”
“我跟你說，剛剛他那麽看著我，跟我說‘打得不錯’的時候，我耳朵都酥了——不，是心都酥了。唉，”簡心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仰天長嘆，“我是不是沒救了。”
“不怪你。你男神英俊多金又紳士，如果沒退役，標準的偶像劇男主配置嘛。”
“你說他為什麽不打了呢？”簡心挺腰坐起來，“他那個高壓球，帥呆了！一年沒上賽場，手感一點兒也不生疏，一看就是沒丟下過訓練。如果真想退役，還辛辛苦苦地訓練幹嘛。”
莊凱詩手裏疊著衣服，隨口說：“誰知道呢，可能有傷病了，或者打煩了，錢賺夠了。”
簡心納悶，“沒聽說他受傷啊？作為國內頭號男單，如果受傷做手術，不可能沒有報道吧。”
說起來，歸奕宸去年離開賽場的消息來得十分突然。
當時正值奧運前夕，國家隊如常公布了中國網球隊參賽名單，歸奕宸理所當然在列。為此他還放棄了溫網和美網，跟隨全隊到集訓基地封閉訓練。然而就在出發前往裏約熱內盧的前幾天，國家隊卻毫無征兆地宣布，歸奕宸退出奧運名單。
這個消息掀起好一波輿論風暴，各種猜測眾說紛紜，不乏許多惡意言論，一度將歸奕宸罵得體無完膚，但他從沒出面解釋過原因。
可是簡心總覺得，他打球不是單純為了錢，不打也不是因為錢賺夠了。
心中沒有熱愛的人，打不出今天那樣光彩奪目的網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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