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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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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站(2)

簡心前年轉入成年組比賽時,還期待著哪天能和歸奕宸在同一個賽事裏相遇。誰知去年歸奕宸就休賽了,當時她還大大遺憾了一陣子。然而,現在,在這個普通的路口,在這個不經意的時刻,他們居然這樣奇妙地重逢了。

歸奕宸稍頓,似乎意外於在遠離中國的慕尼黑竟還能被粉絲認出,但仍然露出禮貌的笑容。

盡管分明是面對路人粉絲的營業性微笑,簡心依然感覺心跳都漏了一拍。

剛才的失落一掃而空,她從行李箱上跳下,熱情的火焰騰起十米高。“還記得我嗎?我是簡心嗳!”

歸奕宸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保持著“不熟的偶像與粉絲”的客氣距離,頷首說:“你好。”

啪嗒,簡心的火焰涼了半截。

“你不記得了嗎?我小時候經常去給你加油,你還送過我一個玩具——那個簡心呀!”

“簡心……”歸奕宸看過來的目光有了變化,似乎想起什麽。

“對對,胖乎乎的那個!”簡心撲棱著翅膀。

“哦,”歸奕宸含笑問:“你是簡宏教練的女兒?”

噗,熱情的小火焰徹底被澆滅了。

原來對他來說,“簡心”這個名字只等於簡宏的女兒……

還不如不記得。

簡心扁嘴,“是。”

歸奕宸道歉說:“抱歉,剛才沒認出來。你都長這麽大了。”

“你都長這麽大了”是什麽鬼?

歸奕宸在省隊的時候,簡宏是省隊女隊的教練,帶歸奕宸的姐姐歸曉星,這麽算起來兩人也算遠房師兄妹吧,是同輩好嗎,說得好像大人和小孩。

好吧,她承認,在省隊時她確實還是個小不點,歸奕宸認不出也很正常,因為這些年她從超級可愛小不點變成超級漂亮大美女了嘛。

簡心大度道:“沒關系啦。”

見他目光落在她身側的球包上,她解釋,“我是來參加慕尼黑站的比賽的。”

歸奕宸:“簡教沒來嗎?”

簡心說她爸去那邊的網球俱樂部問問能不能租場,一會兒就回來。

歸奕宸一邊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邊拿出手機,似乎想打個電話,恰巧這時簡宏的身影出現在大路上。

簡宏邊往這邊走邊揚聲說:“能租場,就是貴——”

這時他才看見歸奕宸,語聲一頓。

歸奕宸大步迎前,“簡教!”

這聲“簡教”,明顯比跟簡心聊天的語氣熱情親近得多。

“哎呀!奕宸!”簡宏大為驚喜,皺紋都笑開來,“這麽巧!”

三人一聊,簡心發現一件更巧的事:預訂的家庭旅館,居然就是歸奕宸的房子。

難怪他會問是不是在找家庭旅館,估計把她當成迷路的住客了。

歸奕宸向簡宏解釋說,預訂事宜由歸曉星的助理具體接洽,莊凱詩訂房時是用她的名字訂了3個房間,助理只轉告他時間、人數和預訂者姓名,歸奕宸以為另外兩人是莊凱詩的團隊成員,也沒多問。而預訂網址上未公布房東姓名,莊凱詩也不知道房東就是歸奕宸,結果就這麽陰差陽錯的,雙方都互不知情。

歸奕宸當即要退還房費。

退役以後,歸曉星在珠海成立了“星辰網球俱樂部”,經過幾年的發展,目前已頗具規模。歸奕宸更不用說,在役時年收入穩居國內運動員前三。這點房費對他們來說確實不算什麽,但簡宏仍然嚴詞拒絕。

“哪有教練占弟子便宜的?不管你們發展得好還是不好,都不能這樣。”

歸奕宸說不過,只得收起手機,背上背包,推著兩個行李箱,帶兩人回家。

簡宏開啟“拷問”模式:“你們都還不錯吧?”

歸奕宸:“挺好的。我姐前幾天去巴黎了,一會我打個電話讓她回來。如果她早知道您要來,肯定不會去法網的。”

“不用不用,曉星去法網肯定有正事,不用特意叫她回來。我沒提前跟你們打招呼,就是不想耽誤你們工作。”

簡心背著球包,慢吞吞跟在後面。在兩個1米85的高個子襯托下,她像個插不上大人話的幼崽。

簡宏:“你身體還可以啊看著?”

歸奕宸:“挺好的。”

“是不是有點瘦了?”

“還好。”

“最近在做什麽?”簡宏半開玩笑說:“轉行開旅館啊?”

“沒有。星辰和這邊一家網球俱樂部有合作——就是您剛去那家——那家俱樂部的董事長是慕尼黑站的賽事副主席,他們要找服務於賽事的host family,知道我有房子在附近,就聯系了我們。”

簡心明白了,原來不是巧合。

慕尼黑站屬於ITF賽事,ITF賽事級別低,多是低排名球員參加。低排名意味著低收入,低級別也意味著低獎金,有時比賽的獎金還不夠酒店住宿費,因此有些賽事會招募熱心房東,將自家空置的房間作為家庭旅館以低廉價格提供給參賽選手,以便為資金不充裕的球員節省開支。這類家庭旅館不是商業性質,只在比賽期間為參賽選手開放,房東往往是當地體育界或熱愛體育的人士,目的不為賺錢,更多是結交朋友或為賽事做一點貢獻。

歸奕宸應該是後者。

簡宏:“你現在負責星辰在歐洲的事務嗎?”

歸奕宸:“有時俱樂部的小隊員來歐洲參賽,我可能臨時帶個隊。管理主要還是我姐。”

簡心暗暗吐槽,他爸的聊天內容,從身體審問到事業,仿佛老岳父考察準女婿。

“岳父”和“女婿”保持著一問一答的節奏,漸漸接近一片住宅區。

這片住宅區占地頗廣,主路兩側都是大別墅,恬靜雅致,視線範圍內沒看到公寓式樓房。

歸奕宸的房子,不會是別墅……吧?

家庭旅館是莊凱詩訂的,簡心沒問具體房型。因為房費便宜,她一直以為是公寓。

但走在這些豪宅中間,她有點不淡定了,給莊凱詩發微信:“你定的host family是個別墅嗎?”

莊凱詩沒回覆。

她正想再追一句,就聽歸奕宸說:“這裏。”

簡心擡頭。

純白色獨棟小樓,二層和三層的陽臺鑲嵌著黑漆鐵藝欄桿。門前有個面積不小的花園,草坪上鋪著灰磚大路和鵝卵石小徑,右側有棵一人高的碩大灌木,不知名的潔白花蕾含苞待放。

簡心註目三秒後,目光緩緩從眼前的別墅移到正推開鐵藝院門的歸奕宸身上。

她不了解慕尼黑的房價,但想想北京奧林匹克公園周邊那令人退避三舍的房價,頓時覺得腳下每一塊灰色方磚都閃爍著黃金般的光芒。

簡宏也震驚了,問歸奕宸:“你買這麽大房子?多少人住啊?”

歸奕宸提著行李箱走到門廊下,掏出鑰匙開門,“平時只有我一個,我姐到處飛,偶爾回來。主要考慮俱樂部的小隊員如果來這邊訓練,可以住在這,買個大點的方便。”

簡心:“……”

這麽隨意。仿佛在說冬儲大白菜。

進門後,歸奕宸從鞋櫃拿出兩雙新拖鞋。

簡心的房間在三樓,簡宏在二樓。兩人換鞋的工夫,歸奕宸問清行李歸屬,上下跑了兩趟,把他們的行李分別送進各自的房間。

再下樓來,他遞出三張卡片,“簡教,這是公園那個俱樂部的VIP卡,可以免費優先預訂場地。”

簡宏板起臉,“不行,那地方挺貴的。”

歸奕宸笑說:“星辰有那邊的股份,所以給訂房的選手贈送VIP卡。不單給您,誰訂房都有。”

聽他這麽說,簡宏才接過來,“我正要去租場地呢,就怕花錢都租不上。這個卡可太有用了,解決了大問題。”

歸奕宸只是謙和一笑,又問他們要不要吃點什麽。

簡宏擺手,“在機場吃過了。都這個點了,洗個澡睡覺吧,咱倆明天再聊。”

簡心瞥一眼她爸。

從簡宏說要跟她來慕尼黑時,她就有點奇怪。簡宏上個月已經進國家隊,連她在雲南的覆出首秀都沒參與,本來說好不會再陪她參賽,可是聽說她要來慕尼黑,他突然說要一起。

現在聽他說“咱倆明天聊”,簡心才明白,原來是為歸奕宸來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麽事?

她知道她爸和歸曉星、歸奕宸一直保持著聯系,什麽事不能電話裏說、非要瞞著歸曉星、千裏迢迢親自跑來慕尼黑呢?

歸奕宸送兩人上樓。

簡心的房間在三樓。三樓有三個臥室,盡頭是衛生間,樓梯左邊房門開著,門裏墻邊立著她的行李箱。

走進去,入目一張大雙人床,米白色的床單被罩,新換的。床尾放著疊成四方的毛巾和浴巾,都用幹凈的自封袋封好。

簡直不能更溫馨體貼了。

她從行李箱裏拿出洗漱用品和衣服,去洗澡。

進衛生間的時候,還聽到歸奕宸和簡宏在二樓談論明天的行程,等她洗完澡、吹幹頭發出來,驚覺整座別墅已經靜悄悄了。

站在樓梯口往二樓看,歸奕宸和簡宏的房間都熄燈了。

她回房拿起手機一看,才剛10點。

簡宏要倒時差,睡得早。歸奕宸這是什麽老年作息?

手機上顯示,有一條未讀微信。

簡心把換下來的衣服塞進洗衣籃,撲倒在棉被上,拿枕頭墊著下巴,點開微信。

莊凱詩的回覆來了:“是呀!快誇我!”

簡心:“[愛心][愛心]我太愛你了!感謝你讓我有生之年和男神同居了一次!”

莊凱詩沈默幾秒,忽然爆發,連珠炮發來三問:

“哪個?”

“費德勒?”

“別墅是費德勒的?”

隔著屏幕,簡心仿佛都能聽到她的驚呼。

“不是啦,是歸奕宸啦。”簡心同她解釋了一番。

莊凱詩:“喔,男神1號。”

莊凱詩:“感受怎樣?和男神同居。”

簡心咬著枕頭角嘿嘿笑。

簡心:“越來越帥了。比電視上還帥,比年輕時候還帥。”

簡心:“就是不太愛說話。”

想了想,又糾正,“不怎麽跟我說話。”

莊凱詩:“有些大牌球員私底下蠻高冷。”

簡心想為男神正名,正在輸入:“不是高冷,人還挺貼心——”

莊凱詩發來:“我去洗澡。”

簡心知道她明天要打法網資格賽第三輪,這輪的勝負關系到她能不能進入正賽,今晚需要早點休息,養精蓄銳。

她隨即刪掉那行字,改為:“早點睡,明天加油,打進正賽!晚安~~”

放下手機,按熄房間的燈,鉆進被子。

其實她也該睡了。

在飛機上就沒怎麽睡,熱水澡和輕盈的棉被讓她身心都放松下來。

明明很累,卻睡不著。

黑暗裏,嗅覺仿佛異常靈敏,她能聞到被套上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氣。

床單被套是他換的嗎?

應該是吧。他說過平時只有他一個人住。

所以咧……簡心你到底在興奮什麽啊?凱詩和你爸的床單被套也是他換的好吧!

但是,還是忍不住彎起嘴角。

她翻個身,在枕頭下劃拉到手機,點進微博超話。

那條微博還在最頂上。

再次打開視頻,拉到她那段。

現在來看,視頻裏的她顯得天真又中二,粉絲也只把這當做她年少無知的玩笑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經為這個夢想,認認真真地奮鬥過好些年。

小時候媽媽工作忙,經常出差,簡心是跟著簡宏在網球場長大的。簡宏沒時間照看她,索性把她丟進女隊,放了學就和隊員一起練球,於是簡心成為省隊家喻戶曉的編外隊員,是隊裏最得寵的小師妹。

然而不久,她的“人氣王”桂冠居然被男隊一名新隊員搶走了。師姐們的甜品零食不再投餵她了,一大半轉移給那個新來的。

簡心不服氣,跟在師姐後面、拖著有她半人高的球拍,奶兇奶兇地要去找歸奕宸搶回屬於她的甜品。誰知一到球場,立刻繳械投敵。

這個師哥好好看呀!

球打得也好好呀!

簡心迅速成為歸奕宸年齡最小的粉絲。沒事的時候,她就蹲在場邊、兩手托著肉嘟嘟的小圓臉,看他練球,給他加油。

不過歸奕宸全副心思都在訓練上,不是在練習擊球、發球,就是在練習力量、速度,不訓練的時候,要麽上英語課,要麽觀看高水平球員的比賽視頻。連同齡女隊員的示好都毫無所察,更別提小毛頭簡心了。

簡心沒有師姐們那些早熟的心思,那時她純粹覺得這個師哥好看,看他打球緩解身心疲勞。所以當師姐們紛紛碰壁及時止損後,只有她仍然無欲無求、一如既往地在場邊為他歡呼。

這樣的習慣持續好幾年,直到有一天,訓練場上突然看不到歸奕宸的身影了。

他再也沒有回來。

若幹年之後,簡心才從媽媽口中知曉這場變故的原委。

當年歸奕宸因故和隊裏鬧僵,隊裏要處分他,是簡宏從中說和,最終使省隊同意放他單飛。

歸奕宸單飛的第三個月,排名就飆升100多位,以連續11場比賽不丟一盤的駭人戰績,一路從資格賽殺入澳網正賽,成為公開賽時代中國大陸第一位闖入大滿貫正賽的男子球員,一鳴驚人。

那場精彩絕倫的比賽,簡心守在電視機前,看得入了迷。

那年春節,歸奕宸、歸曉星和另一名師哥宋鳴到簡家給簡宏拜年。

人多沙發小,坐不下,她媽讓簡心回自己屋玩,簡心不去,搬個小馬紮坐在客廳一角。

沙發上的大人們在說“希望之星”“TOP100”“奧運會”,她不關心,目光只看今日的主角。

歸奕宸坐在他們中間,溫和地回應著其他人的各種問題、期待和調侃,像眾星拱月。

半年沒見,他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和身邊的人都不一樣了。

她語文不好,形容詞匱乏,非要形容的話,仿佛是……

閃著光。

他身上,像是閃耀著光芒。

那時的簡心還不知道,那是一種,寶石經過磨礪之後,終於迸發出的、再無人可以掩蓋的光華。

雖然簡心不懂,但不妨礙她被這光芒吸引。

她也想成為像他一樣的人,她也想擁有這光芒。

那天臨走時,歸奕宸把從澳大利亞帶回的禮物送給她,是一只企鵝玩偶。

簡心道謝,但沒有特別驚喜的樣子。

“不喜歡企鵝啊?”歸曉星問。

簡心抱著玩偶,站在歸奕宸跟前,看著比她高一大截的男人。

“喜歡,可是我不想要玩具。”

歸奕宸揉揉她的頭,“想要什麽禮物,下次師哥給你寄回來。”

簡心仰著小臉,嚴肅地說:“我想和你打球。”

大人們都笑了。

宋鳴開玩笑,“你想跟他一塊打球?你知道麽,他是要打大滿貫的人。”

大滿貫怎麽了?簡心嘟著嘴,“我也能打大滿貫。”

大人們又笑。

歸曉星評價:“行啊,這孩子有志向。”

明顯是當她童言無忌的語氣。

簡心不滿。

於是歸奕宸安慰小朋友,“好,等你打進大滿貫,師哥找你一起打混雙。”

就在這一刻,這個客廳裏,簡心做出她人生中迄今為止最重大的一個決定:她要成為職業球員。

後來歸奕宸轉戰國際賽場,歸曉星退役成立俱樂部,宋鳴赴美留學,簡宏辭職,帶她去香港訓練。

當年客廳裏的那些人逐漸失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但那天歸奕宸最後那句話,卻已在她心中生根發芽。

努力訓練的同時,她通過網絡關註著歸奕宸的一切。奪冠、捧杯、闖入大滿貫四強、躋身TOP20頂尖球員之列,他不斷刷新著中國男網的紀錄,被媒體盛讚為“每一步,都在締造歷史”。

她卻發現,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平庸的簡心追不上天王巨星的腳步。

長大後的她當然明白,那天歸奕宸最後那句話,並不是承諾,也不是約定,只是大人安撫小孩子的隨口一說而已。

她也擁有了更務實的職業目標,不會再把這句話當真。

那些年為此灑過的汗水、追尋過的目光和每個睡前的期許,被她收進回憶的相冊,封存。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打開過了,沒想到今天意外啟封,居然還能品到酸甜滋味。

唉。

簡心恨鐵不成鋼地把手機扣在額頭。

沒出息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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