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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隨風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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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隨風起舞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徐少棠指向左軒的槍口終於慢慢低下,他把槍放回桌子上然後轉身回到床上繼續閉上眼睛。

左軒松開緊握的拳頭,轉過身看著徐少棠說道:“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徐少棠閉著眼睛答道:“那一槍我已經射過了,雖然是司徒副官替你擋了。而且,我永遠都不會後悔,也不會為那一槍道歉。”

左軒笑了,此刻他的笑才是真正發自內心的,“那麽你的選擇是?”

“讓我想一想。”徐少棠的聲音很低很輕。左軒點點頭,把槍裝回槍套,然後轉身走出了牢門。

自從司徒雪醒後,左軒就好像再也沒有去過醫院,司徒雪聽說他和範天杭一起去了通鎮和宣州。終於到了出院的日子,這天司徒雪在左思思的攙扶下走下汽車,迎接她的正是雷子。

看到雷子,司徒雪一驚。“你沒有跟著少帥?”

雷子笑道:“少帥讓我在這裏坐鎮啊!”

也對,現在他身旁有範天杭,應該不會有事,這邊也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料理事務,誰讓自己偏偏——司徒雪想到這裏自嘲地笑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左軒這一走就是好多天,是真的有那麽多事情需要處理,還是他在有意地避著自己?司徒雪靠在床頭望著窗外,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起來。漸漸地,她感到眼皮開始發沈,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身旁一雙慈祥的目光正充滿關愛地註視著自己。

“夫人?”司徒雪驚詫地看著左夫人。

“孩子,你受苦了。”左夫人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司徒雪的臉龐,這讓司徒雪想到了母親。中彈昏迷的那段時間,她也曾不止一次夢到過母親,夢到過家鄉。

“您怎麽來了?”

“出了這麽大的事,你們還想瞞著我嗎?”

“可是,夫人您不是回老家了嗎?”

左夫人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撒了謊。這段時間我回了趟老家,但卻不是像我說的回去探親訪友,而是為了了卻一件心事。”

“心事?”

左夫人的眼睛望向遠方,似乎在想著什麽,然後,她才緩緩說道:

“還記得左軒的哥哥嗎?我之前跟你提起過他離家出走的事情。但是,我當時只說了一半的事實,另外一半我一直不敢講,司令在世的時候也不願說。我們以為不說出來是在保護孩子,但是我想我們錯了。”

接著,左夫人出乎意料地跟司徒雪講起了那件連左軒都不曾聽過的往事:

“我本來是左軒他母親的陪嫁丫頭。夫人她是一個美麗高貴的人,然而不幸的是她得了病,據說夫人的病是家族遺傳癥,我們家老夫人也是得這個病過世的。夫人知道自己得病之後情緒一直不好,但是當時她正懷著左軒,為了孩子就沒有接受任何治療。等左軒出世之後,她的狀況也越來越糟。”

雖然司徒雪只是靜靜地聽著並沒有發問,但從她的眼睛裏左夫人還是看到了疑惑,她頓了頓,似乎在為接下來的話做整理,然後才繼續說道:

“夫人得的是狂癥,說得直白一些就是精神失常。每每發作起來人就像著了魔,完全失去理智和意識。夫人本來是那麽優雅一個人,她怎麽會受得了……”

說到這裏,左夫人突然哽咽了,“有一天,在她意識清醒的時候突然把我叫到房裏,她說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她不希望有別的女人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她怕左延和左軒會受欺負。她說,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就讓我代替她來照顧兩個孩子,只有我做他們的母親她才能放心。沒想到,在這之後不久,夫人她就自殺了。我不知道夫人跟司令說過些什麽,總之沒隔多久,他就娶我做了填房。”

左夫人說著咽了口吐沫,臉上的表情更加悲傷起來,“那時候左軒還小,左延在城裏念書,他們對自己母親的病情都不知曉。我和司令就想隱瞞這件事。夫人是個極好面子的人,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受不了自己得這個病從而選擇輕生。我想她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知道這件事。而兩個孩子也未必能夠接受這個事實,在他們心中母親的形象應該永遠是美麗和高貴的,我不能破壞這份美好的記憶。

左延他不知道從哪裏聽說自己母親自殺的事情,他誤會是司令和我傷了夫人的心才會釀成悲劇,因此和司令鬧翻了。當時,司令的處理方式太過強勢,導致左延離家出走。當時,司令被悲痛折磨得憔悴不堪,所以才一氣之下下令不準任何人尋找。我想這也造成了他一生的遺憾。

所以,這一次我借故回到老家,就是想追尋當年的線索查找左延的下落。我也知道,隔了這麽多年,希望微乎其微,但我還是想要試一試,就算盡自己最後一點綿薄之力吧。”

說到這裏左夫人一把拉住司徒雪的手,她滿含深意地望著司徒雪,意味悠長地說道:“原來善意的隱瞞有的時候反而會造成更大的傷害,這也是我如今才想明白的。”

“夫人,我明白了。”司徒雪說道,“我錯了,我不該對左軒隱瞞,我應該早點告訴他的。”

左夫人搖了搖頭,說:“孩子,你不明白。對他們兄弟二人的隱瞞其實是不信任,不相信他們有面對真相的能力,是我們想當然地推測和假設。其實,人們都很容易犯相似的錯誤。你的事情思思都跟我講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不要太小瞧左軒更不要小瞧了自己。面對其實不難,需要的就是再多那麽一點點勇氣。”

司徒雪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她看著左夫人,她也正用溫暖的雙眸望向自己,此刻她終於明白了,糾結了數日,忐忑了數日的心一瞬間輕松了起來。

然而,她們都沒有發覺,此時就在門口,左軒靠在墻角靜靜地聽著她們的對話,握緊的拳頭,緊繃的嘴唇,以及眼角的濕潤都讓他難以克制。然後,他輕輕轉身,悄悄走下樓梯。

左夫人緊握司徒雪的手繼續說道:“你是個好孩子,是我見過的女孩子中最勇敢,最堅強也是最特別的。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不管以後發生什麽,都不要放棄左軒,永遠陪在他身邊,好嗎?”

聽到左夫人說出這句話,司徒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後她認真地點了點頭。於是,在左夫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最溫柔的笑容。

左軒獨自走在走廊裏,他的腦海中還回蕩著剛才左夫人對司徒雪說的話,太多的震撼讓他需要時間來消化。就在此時,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高聲叫道:

“左軒,你給我站住!”

左軒回頭一看,只見左思思正快步朝自己跑來。來到近前,左思思氣鼓鼓地質問道:

“左軒,你終於回來了?這些日子,你為什麽不去看司徒雪,別忘了她是替誰挨的子彈?”

面對左思思的質問左軒感到非常不適應,這還是平時那個喜歡膩在自己身邊溫柔得像頭小羊羔的左思思嗎?這是她頭一次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但左軒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覺得這樣的左思思比平時要可愛很多。

左軒想要跟左思思解釋,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左思思當然不會知道,其實左軒不止一次地偷偷看過司徒雪,看到她一天天康覆他的心才漸漸踏實起來。而左軒始終不肯去見司徒雪也並不是因為生氣,說起生氣他有什麽立場去生氣呢,只是因為她隱瞞身份欺騙了自己,還是因為她不顧生命為自己擋下子彈從而暴露了身份?

所以,雖然驚詫到難以置信,但左軒卻從來沒有因此而氣過司徒雪。之所以不見,是因為害怕,害怕面對一個全新的司徒雪,更準確地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在左軒的心底是那麽珍視他和司徒雪之間的情誼,正因為珍視才懼怕改變。面對女性身份的司徒雪,他們之間還能否像過去一樣自在相處,左軒的心底沒有把握。

左思思可不知道這些,她看著左軒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大聲說道:“你在猶豫什麽?難道司徒雪是女孩子的事實就讓你這樣無法接受?我所認識,我所喜歡的左軒哥哥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左軒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笑出聲來,“那他應該是個什麽樣子?”

面對左軒的回應左思思顯得有些生氣,她義正言辭地說道:“現在的司徒雪和過去的司徒雪有什麽區別嗎?她身上那些你所賞識,所信賴的特質有改變嗎?除了胸口的那道傷疤,她一絲一毫都沒有變化,不同的只是你對於她的認識,只不過是你現在知道了她是女孩子這個事實。而這個事實就有那麽重要嗎?比你們這麽多年來經歷的所有,積累的情誼都重要嗎?”

左軒看著左思思,聽著她連珠炮般的語句一句話也沒說,但他的頭腦卻一刻也沒有停止思考。

左思思看著左軒的沈默更加氣惱,她用力說道:“真是對牛彈琴!”然後一跺腳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看著左思思的背影,左軒突然覺得她的簡單原來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情。是的,事情本來很簡單,過不去的只是自己的心,是心走了彎路,才會忘記原本的初衷。

清晨,左軒拉開窗簾,看到外面紛紛揚揚飄舞著雪花,大地已經一片潔白。他的心情突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於是披上大衣快步走了出去。

雪花翩然著,優雅地飄落,融入大地的一片潔白中。左軒站在走廊裏,望著眼前的雪景,腦海裏情不自禁地像放電影一般閃現著過往的畫面。

船上,當他用手撐住司徒雪身後的欄桿,第一次近距離凝視著這張俊俏的少年的臉龐,沒有準備的邂逅牽起了兩條命運軌跡的相交;漫天的飛雪中,他們在操場上奔跑、打雪仗,躺在綿軟的雪地上看初升的太陽,當他毫無防備地跌倒在司徒雪身上,四目相望的一剎那冥冥中是否已經註定了生命的牽絆。

“我出生那天也像這樣下著大雪。”左軒的耳邊似乎響起了司徒雪的聲音,是那麽近,那麽真,“每一片雪花都像雕刻過一樣,有六片花瓣。”

左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晶瑩的雪花落在黑色的皮手套上,六片花瓣每一個棱角都清晰分明。左軒盯著手掌上的雪花,像在研究一樣稀罕的寶貝,然而很快雪花便融化了,只在手掌上留下一道水痕。

左軒擡起頭,悵然若失地望著遠方。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踏著積雪慢慢地在朝自己這邊走來。是她,那副纖瘦的肩膀無論何時何地左軒都能一眼認出。沒有多餘的思考,他跳下臺階朝著司徒雪快步跑過去,當他們相距還有十米的時候左軒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

司徒雪擡頭看到左軒不由楞了一下,然後便停在原地。她感覺自己已經有太久太久沒有見到這張臉了,以至於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做夢。

左軒一步一步向著司徒雪走近,當來到她面前的時候他們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說話。接著,左軒脫掉手套給司徒雪戴上,然後又伸出手為她緊了緊大衣的領子,一切都顯得那麽自然就像在軍校的時候一樣。

“天氣冷,要學會照顧自己。”左軒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

司徒雪呆呆地楞在那裏,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嘴角早已在不經意間揚起。此時,太陽已經越升越高,陽光撥開雲層灑落下來,照在司徒雪的帽沿上。

“雪停了。”左軒望著天空悠悠地說道,然後他轉向司徒雪試探似地問道:“一起走走?”

司徒雪點了點頭。左軒一把拉起她,和在軍校的時候一樣自然,他們便踏著積雪“咯吱咯吱”地慢慢走去,身後留下一串腳印。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左軍正式被南京國民政府整編為陸軍第309師,左軒任師長,司徒雪任參謀長,軍銜為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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