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緒最近有點倒黴。

開始是房間的空調壞了，讓習慣了蓋薄被子開空調睡的他大晚上的被凍醒。這也就算了，將就一晚上讓人來修就好，結果獨立衛浴的自來水管道也壞掉了，早上醒來發現水漫金山，整個房間都浸了一層水，大冬天的又冷又濕，潮乎乎的。

於是賢緒就光榮地感冒了。

然而黴運並沒有結束。

當天排位，居然慘遭八連敗。把把甩鍋盡力局，輸得賢緒懷疑人生。

原本王者局，遇到同隊的隊友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然而這天，隊友全都在他對面。被方錦弋送上去的分，又被CHT眾人吃了回來。

原本的國服第一，迅速掉到了十名開外。

這還不是最慘的。

大概身體狀態不佳，加上各種各樣的原因，一直以來的全勝戰績也終於在第五周遇到的LKG手中被終結了。

首次在春季賽輸掉，坐出租車回基地的路上，賢緒有點喪。雖然僅僅是一場常規賽而已，沒有什麽特別值得介意的，包括教練本人也沒有怎麽在意，認為戰術上是沒問題的，只是賢緒身體狀態不好，加上團隊默契還有所不足而已，在訓練賽上多多練習就好。

但賢緒知道並不僅僅是那樣而已。

“默契”這種東西，聽起來好像只要培養培養就會有的樣子，可是真是如此的話，大概就不會有那些即使當了一年、兩年的隊友，卻依舊磨合不好的隊伍了吧。

前任CHT中野，Thanatos和Change。

現役CHT中野，他和Thanatos。

——是友誼，讓方錦弋和Change選手能有如此心有靈犀的默契嗎？

對於這一點，如果說剛來到CHT的賢緒對此是信心滿滿的話，那麽最近，他好像突然在這個問題上不再那麽自信了。

感冒也還沒好，鼻子還堵著。房間的空調倒是修好了，水管卻暫時還沒法解決，因為似乎要拆掉墻壁重新安裝管道，只能先在潮濕的房間裏先將就一陣子了。

“小緒啊，你房間的水管還沒修好對吧？”坐在副駕駛位的林教練回頭問他。

“是啊。”賢緒甕聲甕氣地回答。

“我跟錦弋商量了下，這幾天你就先去他房間住吧。”林教練毫無所覺地說著讓賢緒瞬間毛發直立的話，“不然一直住在潮濕的房間裏，感冒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

“……真的沒關系嗎？”賢緒憋了半天，“錦弋哥不是不喜歡跟人一起住嗎？”

“本來是這樣，所以我先問了他的，他說OK。”

“……………………”

賢緒突然覺得鼻子果然是被堵死了，他沒法呼吸了……

這就是所謂的大災之後必有大福嗎？

方錦弋和他不在一臺車，賢緒回到基地的時候，他還沒有回來。於是賢緒在房間裏收拾了自己的被子，拿了衣服和洗漱用品，也不知是在自己宿舍等還是去方錦弋門口等才好，糾結了半天還是決定等方錦弋回來了再去，不然杵在人家門口等，好像有點不太自然。

雖然馬上要和方錦弋一個宿舍的期待，拯救了他此時有些消極的心……

兩個多月過去，賢緒逐漸明白了，方錦弋也只是普通人，明白了他也要吃喝拉撒，也會在鏡頭外偷偷摳鼻屎摳腳。方錦弋也會生氣，會不高興，只不過自制力、責任心、胸懷和天生的專註力讓他永遠以敬業而積極的姿態出現在比賽之中。如果到此刻仍然可以說方錦弋是他的偶像，但這種尊敬已經和過去那種有些盲目的崇拜不太一樣了。他了解到了作為普通人的方錦弋，卻還是——或者說是更——尊敬他。那是一種和虛幻的崇拜不同的真真切切的尊敬和仰慕。

以隊友的身份來說，賢緒已經算是和方錦弋很熟了。插科打諢什麽的是常態，時不時去對方的直播鏡頭裏晃一晃懟幾句也不是什麽大事，在排位裏相愛相殺也是常有的。

是和裴聿、方知待、夏明薰他們差不多的位置。

大概是這種程度的友情。

可是……什麽時候開始，覺得僅僅這樣，還不夠呢？

什麽時候開始，不滿足於僅僅被以隊友的身份看待而已，而想要成為對那個人來說……更特別的存在？

******

那還是在春季賽第四周的第二場比賽，打CMT的後一場，對SUT。那是賢緒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心態發生了變化。

賢緒上場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觀眾席裏的那個俏麗的身影。她一頭長發，面容清麗，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她的笑容，大方親和，一笑起來就是眼睛彎彎的，極具感染力。

是源靜。

那時現任的官方主持人霜羽還沒有出道，源靜被全LPL選手公認為是最美的主持人。論外表，她不是美到會讓人驚艷的美女，然而一笑便如暖陽照耀，極具親和力，讓人忍不住就想要跟著她一起笑起來。也因此，在源靜決定要暫時離開LPL主持人的位置、選擇專心進修研究生時，許多的選手都表示了不舍——或玩笑也好，或真心也好，其中便包括了Thanatos。

甚至有戲言說，唯一一個真真正正地感到不舍和難過的就是Thanatos。被公認為“靦腆”“內向”的大魔王，卻曾經坦言過“想要拿MVP的最大原因之一是賽後采訪能見到源靜”，雖然也算是開玩笑說騷話，但賢緒覺得這大概是借說騷話之名講出真心話。

Thanatos真的是喜歡過——不知道該不該加這個“過”字——源靜的，這是無可置疑的事情。

賢緒下意識就看向了方錦弋。對方的眼睛在掃到觀眾席中時，明顯亮了一瞬。

鏡頭給到了觀眾席裏的源靜，聽解說描述，她似乎是在學業之餘，專門來看今天的比賽的。見到大屏幕裏出現了自己，源靜笑著朝鏡頭揮了揮手，是選手和觀眾們熟悉的燦爛親和的笑容。然而賢緒的心卻微微地沈了一下——並不是很重，但，的確是微微地沈落了下去。

一種局外人的距離感忽然攫住了他。不是很強烈，但細微而深刻，牽動他心臟深處某個微小的角落。

他突然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和方錦弋的距離：無關實力，無關性格。

喧鬧的體育館，燦爛的燈光下，隔著熱情高漲的觀眾，方錦弋和源靜之間才是被光明的絲線連接著的主角，而握著還沒有調試好的外設鍵盤的他，是隱沒在晦暗背景中的一份子。甚至能想象在陰影裏自己的表情是如何黯淡。

可是……不應該的。

沒有來由的失落，是不應該的。

然而，想到三天前對方在他的對面連選了三把亞索，又用瑞茲將他送上了第一的位置，他拍拍他的腦袋時露出的笑容，那笑容讓那一刻的賢緒整顆心都被一股暖流熱熱地漲滿了，沒有意識到之時，自己已經笑得那麽燦爛了。

那時還不能完全地分辨出，如此真心實意地感到溫暖和充實，究竟是因為什麽。

但到此刻，卻發現，不過如此而已。

對方註視源靜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訴賢緒：相比她，你只是個隊友——僅此而已。

******

賢緒抱著自己的衣服和被子敲響方錦弋宿舍的門。門很快打開，方錦弋穿著居家的方格子睡衣，棉拖鞋，沒有戴眼鏡，應該是剛洗完澡，正用一塊大毛巾擦著自己的頭發。

“你睡上鋪吧。”對方下巴努了努那張雙層床。

他抿著嘴唇，薄薄的單眼皮因為常年戴眼鏡而顯出一些蒼白。頭發濕潤，臉龐似乎還帶著些水汽，冷白的皮膚顯得愈加白皙。脖頸處露出的皮膚尤其白，看起來白皙又細膩。然而頸窩的凹陷又是男子的清峻，無端地帶了些誘惑。

賢緒匆匆地點了下頭，手裏抱著床具和衣服說了句“這幾天麻煩你了”，便悶著頭進了房間。

房間整潔而幹凈，幾乎可以用潔凈無塵來形容。床，書桌，一架子的書，衣櫃。房間裏帶著一股清冽的氣息，當賢緒意識到那也許是專屬於方錦弋的體味時，臉不由得熱了起來。

“要洗澡嗎？”

“要的。我房間洗不了澡。”

“那你先把床鋪整理好吧，熱水器燒熱水可能還要幾分鐘。”

這樣說著，方錦弋坐到了自己的下鋪，拿了一本書，戴上了眼鏡，一邊擦頭發一邊看了起來。賢緒爬到上鋪，擔心鋪床時的晃動會影響方錦弋看書，盡量讓動作更柔和一些。等鋪好床，在上鋪不經意間往下看時，便看到對方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頭發，下滑的袖間露出一截白皙清峻的手腕。

正專心看著手裏的書的人，鏡片後的睫毛筆直纖長，時不時閃動一下。那睫毛好像閃動在賢緒的心裏，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隨著那睫毛的翕動而漏跳了一拍。

——完蛋。

賢緒仰面倒在上鋪，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心中又是狂跳，又是一片空寂。

那顆在心中埋藏已久的種子，終於以一種確鑿的形態深深地紮進心裏，開始吐出新葉了。

當Thanatos不再遙不可及，他卻似乎……對身為普通人的方錦弋，心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推進的情感線……會不會顯得很突兀＿（：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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