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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椒花頌聲(吳令、煦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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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椒花頌聲(吳令、煦瑤)

吳令從小在北境長大,準確的說,是沐朝與北戎的交界線上。

所以她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技不如人就會死。

娘親瞧著溫溫柔柔,實際上曾在三百人的山匪寨子單騎殺出。

爹爹更是不必說,瞧著就五大三粗。

在這樣的家庭裏,吳令即便是練武練累了,也是把自己踹醒繼續。

爹爹一直被葉將軍壓著,從前是老葉將軍,後來是小葉將軍,葉家是北境大族,和沐朝太祖一起打的江山,奉命鎮守北境,娘親覺得一直耗在北境不是事兒,趁著葉將軍謀反,他們一家搬回了京都。

京都的女郎和北境的女郎不同,他們總是很自在,不會擔心明日北戎鐵騎突破城防。

吳令把這點說了出來,所有人都在笑,漸漸的,吳令就不想出門了。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某日家裏多了個教養嬤嬤。

最開始,吳令並不覺得自己需要被教養,可是襄嬤嬤第一堂課,便教她再遇到有人笑她時怎麽反擊回去。

吳令逐漸喜歡上了襄嬤嬤的教導,雖然後來的課一堂比一堂嚴厲……

喜歡上襄嬤嬤沒多久,一位女郎登了她家的門,見到她後問她要不要拜她為師。

娘親介紹襄嬤嬤正是這位小姑姑介紹來的,以前襄嬤嬤是她的教習嬤嬤,吳令心裏已經對小姑姑服氣極了。

更別提她說要帶自己封侯拜相。

吳令心中雀躍至極,當場行了拜師禮,才知小姑姑正是前朝汝陽公主。

她說自己要造反,吳令心動萬分,都不知如何表示自己的忠心,她對老、小葉將軍都不喜得很。

師父說以後會讓自己做古往今來第一位女相,當時年僅八歲的吳令信了。

可等她稍大些,讀得多了,學得多了,懂得多了,才知其中難度。

吳令還是像過去一樣苦讀,跟著襄嬤嬤學人際往來,自己練著武,只是默默將幼時女相夢放在心底。

可惜,這個夢放在心底沒多久,就被重新拿了出來。

因為師父要登基了,樂得吳令騎馬繞驪山跑了一圈。

難怪常言道,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這點南越王煦瑤也頗為認同,她是古往今來第一位女王爺,師父登基前,就建議她可以多和南越王通信,她在南越深耕多年,很知道怎麽制住不服於她的人。

不過,師父不知道的是,和南越王煦瑤定期書信來往後,他們最多討論的,其實是師父自己。

譬如前一月煦瑤剛和她講完自己幼時被嫡兄嫡妹如何欺辱,師父來南越後又是怎麽拉她出來。

後一月吳令就去找蔣昱問清了當年情況,去信嘲笑煦瑤給自己貼金,明明最開始和師父對著幹,丟了個大臉。

當然,煦瑤嘲笑吳令的也不少,吳令自己當然不認,她從來認為自己已經狠狠反擊回去。

不過他們還是有達成共識的時候,比如編排皇夫夜燭。

吳令給煦瑤講當初煦鬯也曾給夜燭造成了些危機感,聽得煦瑤樂得當月回了兩封信。

一說不枉她好好裝點了煦鬯,能讓夜燭不高興,煦鬯真是立了大功德,又一說當初南越歸順大典結束,汝陽就和蔣昱走了,夜燭連著一年臉色都沒好看過,以及請吳令若還有別的類似事或細節,請多多道來。

其實編排夜燭一事,吳令不止和煦瑤,還有和蔣昱,從師父回京起,吳令就和蔣昱逐漸走近,雖有師父籌謀之事時常需要她和蔣昱來往,但真正讓他們相視莫逆的,是在他們共同敵視夜燭時意外撞上的眼神。

吳令無事時,或是學累了,便會驅車去蔣昱府上,大吐特吐夜燭暗處做的小動作,不知廉恥,並盛讚蔣昱更適合站在自己師父身邊。

不過吳令從來不說,像蔣太傅這樣從不多表露一分的,估計等師父為孫輩安排婚事時,可能才會體悟到一點。

吳令在編排夜燭方面無往不利,即便先前的黃相之子黃煥都是十分讚同她的,雖然她也挺討厭這人總往師父面前湊。

一切的無往不利,都中斷在驪山踏秋時遇到的先太子,葉安。

“你為什麽不喜歡我皇叔?”

這人還直接找上了門,吳令想把門關上,娘親卻要她請人進來坐坐。

這是吳令這輩子最後悔沒有違背娘親的一次,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吳令的腦子幾乎要被“師公”二字填滿。

葉安在楚王府躲著勸他登基的人,都快悶出蘑菇了,偷偷上街沒想到遇上上次秋獵時遇見的小姑娘,他從皇叔那裏知道,這是汝陽公主的徒弟,很自來熟地就跟去了她家。

葉安自認為作為皇叔的夫家人,很有必要和汝陽公主這邊的親眷打好關系,“你師父和我皇叔是一對眷侶,他們不僅情投意合還有海誓山盟,等汝陽公主登基後就會冊封我皇叔為皇夫,我皇叔將來會做你師公,你師公就是我皇叔,我皇叔就是你師公,何其親近的關系。”

吳令十分無助,她想捂住耳朵,但多年教養已經讓她無法毫無負擔地作出這種事。

被迫聽了一天師公……不對,夜燭和師父如何經歷波折,如何兜兜轉轉又走在一起,如何立下千秋萬代的海誓山盟,吳令確定了,這位先太子非常善於臆想。

分明是夜燭那廝以協助造反相要挾,完全不如蔣昱光明磊落。

事實證明,有些話不能亂聽,當吳令在宮中遇到夜燭時,嘴比腦子快,先喚出了“師公”,吳令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理葉安。

可奇怪的是,她確實沒怎麽再見到葉安,連爹爹都在家中提起,說先太子每次遇見他皆是搶先一步問好,文質彬彬進退有度,最近怎麽見得少了。

吳令把這事在心裏壓了幾天,還是忍不住去找自己師父問起此事。

她狀若無意裝作只是問起師父如何處置先太子葉安,師父卻說他業已除盡殺母仇人,現在在香積寺住著,準備過幾日登基大典後就正式落發為僧。

吳令沒想到葉安身上還背著這樣一段往事,在與他相處間她從未察覺。

不知是否是身邊唯一一個反對她編排夜燭的人離開了,吳令時常感覺無趣,漸漸也不再多說,等太女李載舟出生後,夜燭在吳令這裏更是父憑女貴,徹底坐穩了“師公”的位置。

延治二年,吳令及笄,師父給她辦了一個盛大的及笄宴。

同年,吳令殿試中第,進入翰林院,任翰林待詔,協助詔制草擬。

年少登科,又擔此重職,好在吳令讀書時未有絲毫懈怠,最初焦頭爛額的日子很快被揭了過去。

但真正得心應手應對朝堂生活,已是延治七年。

吳令換上騎裝,牽著馬,配著劍,  去京郊縱馬。

不知怎的她繞到了香積寺附近,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時,吳令趕緊掉馬回頭離開。

走著走著,前方隱隱傳來爭執聲。

吳令:是她出手的時候了。

爭執人群中心有兩個光頭和尚,被五六個彪形大漢圍著。

其中一個和尚叫懷善,但吳令聽到時已晚,她已經縱馬過去和懷善對上了眼。

懷善,也就是葉安的法號。

數年不見,他似乎比自己高了,和他的叔叔夜燭很有幾分相似,只是瞧著更柔和些,沾了點佛性。

吳令大呼倒黴,只能硬著頭皮上去幫忙解圍。

原來,這幾個大漢幼時曾被香積寺接濟,平安長大成人後,想為香積寺鑄金佛像,住持知道他們平日裏過的也是苦日子,委婉拒絕,這幾人便趁懷善幾人下山特來堵截。

吳令了解情況後,頭腦一熱,說願代幾人捐金佛像。

另一個和尚是懷善師兄懷賢,見吳令衣著不凡腰間佩劍,一見便知是京中富貴女郎,當即便替其餘人答應下來,還特地讓懷善與吳令交涉金佛像鑄造事宜。

等吳令帶著懷善前去錢莊兌銀票時,吳令才終於回過神來,自己一個從來不信神佛即便陪著親娘去寺裏也從不上香的人湊什麽熱鬧。

都怪懷善。

鑄金佛像是件大事,甚至驚動了汝陽。

汝陽特地把徒兒叫進了宮,“近來怎麽突得想起鑄金佛像?”

吳令埋頭吃著筍條乳鴿燴,說,“我娘愛佛愛得緊,徒兒捐個金佛像討她歡心。”

汝陽唇角微勾,沒有拆穿,只是說,“懷善,就是葉安,如今在香積寺裏修行,若你有什麽拿不定的,可以去問問他,鑄金佛像他應該頗為了解。”

吳令似是才想起此人,恍然道,“徒兒知道了。”

白日在宮中上差,用了晚膳後還有與懷善會面監督金佛像鑄造,吳令身形很快就輕盈下來。

金佛像鑄造花了將近一年,懷善很是不好意思,拿出私庫說要請吳令去酒樓吃飯。

“酒樓就不必了,你頂著這個光頭大家都不安生,”吳令很沒好氣道,經過一年相處,她和懷善早已熟得不能再熟,有什麽就說什麽,“遣人去點幾道大菜去我府上吃吧。”

吳令父親吳卞以軍功立業,吳令卻是走女皇提倡的科舉入仕,二人近幾年分得很開,吳令已經在京中別府另居,若有人來找她,都是要上吳令宅子的。

吳令這些年越發從心所欲,沒有註意到跟在身後的懷善悄悄紅了臉。

和尚請吃飯,吳令還是貼心地點了幾道素菜,自掏腰包遣人買了素酒來。

時下素酒多為葡萄酒,師父頗好飲,賜了吳令不少,可那些都是吳令儲著等師父到她府上拿出來的,只得派人去另買。

菜一口酒一盞,兩人說起鹹亨六年的舊事,竟頗為投機,不知不覺便雙雙醉倒。

次日醒來,吳令便知,自己麻煩大了。

胡亂綁好官服,匆匆忙忙騎馬上朝,清晨冷風吹在臉上,吳令腦中盡是昨晚混亂。

下朝後,吳令死皮賴臉纏著自己師父要在宮中住些時日。

不過很快,吳令發現宮中也不是什麽好去處。

見到夜燭,她想起自己睡了人家侄兒。

見到舟舟,她想到自己奪了人家堂兄清白。

在還不知情的懷善親眷的環視下,吳令楞是在宮中賴到了年關才被親娘叫回家,無縫銜接閉門不出大業。

“初九是個好日子,令兒陪為娘去香積寺上炷香。”樂紛這樣吩咐道。

吳令剛想以公務繁忙推脫,樂紛就似看穿了女兒心思道,“陛下聽說了你為香積寺捐佛像的事,知道你現在不排斥佛道,讓為娘帶你去看看姻緣。”

一搬出汝陽,吳令不去也得去了。

到了香積寺,吳令一直擔心撞見懷善,可是直到解完簽,吳令也沒見著熟悉的人影。

吳令微微抿唇,提出要去看自己先前捐的金佛像。

解簽師父得知她的身份,忙派人去請住持來,吳令擺擺手道自己去就行,只留樂紛和解簽師父交談吳令不順的姻緣有何破解之法。

吳令輕車熟路走到供奉金佛的大殿,沒想到在那裏見到了懷善。

吳令心虛,轉頭想走,不料懷善先她一步,似是沒看到她一般,道聲佛號,便徑直離開。

周圍人熙熙攘攘,吳令楞在原地,走幾步要追出去,卻見三兩年輕女施主圍上懷善,要他專門講經,而自己被匆匆趕來的住持相攔。

吳令回到家,破天荒松口,說願意與郎君相看。

女皇徒兒要相看成親,京中一時沸騰,家中有適齡兒郎的,畫冊如雪花片飛進了吳府,太女殿下都親至吳令的相看宴。

不過,和自己堂兄有少許相似的李載舟,並不知道自己給吳令造成了多大沖擊。

吳令隨意指了幾人,和他們相約下回休沐一道去香積寺看早梅。

在娘親的催促下,吳令不情不願在休沐日出了門。

香積寺早梅格外出名,山道上不是這府的馬車便是那府的轎子,吳令估摸著下山恐怕更難,趁機擺脫了三個相看對象,去問比丘師父寺中可還有空房。

比丘:“阿彌陀佛,施主來得正好,只餘一間了。”

吳令搖頭道,“我們至少要兩間房。”

比丘知道這位施主是上回捐佛像的大施主,奈何今日香積寺賞梅者眾,空房確實只有一間。

正苦死間,一人走至吳令身側,“懷能師兄,我來安排吧。”

清冽熟悉的聲音,吳令一回頭,正是懷善。

懷善將吳令的三位相看者安頓去一個院子後,帶吳令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一路七拐八彎,似是離寺廟主殿有些距離,更像是額外為貴客隔出來的清修之地。

不會是他自己的住處吧。

吳令腦中閃過這個想法,她有一瞬想放慢步伐,轉念又想,當今天下除非夜燭出手,否則單打獨鬥,她未必會輸給誰,即便落於下風,逃跑也是輕而易舉。

想到此,吳令十分放心跟著懷善向前走。

“你上次是來問姻緣的。”

懷善突然出聲,且是肯定的口吻。

吳令的心瞬間重新提了起來,警惕道,“怎麽了,懷善師父要幫我解簽嗎?”

懷善沒有理會吳令話語裏的挑釁,“我幫忙安頓的三位施主是你的相看對象。”

吳令同樣道,“怎麽了,懷善師父要替我把關嗎?”

繞過一片竹林,一座雅致小院出現在眼前。

懷善沒有再問,請吳令進屋後,在後面關上了門,落上鎖。

吳令心中毛毛的,即便十三歲那年沒認出師父鬧出烏龍時都沒此刻緊張,她故作平靜道,“這便是給我的空房嗎?”

“嗯。”懷善不知從哪兒端出了幾盤菜,為吳令添上飯後道,“吃。”

吳令更是疑惑,淺嘗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正欲開口。

懷善道,“飽了?”

吳令點頭,終於有機會道,“多謝你的款待,若無事,可以出去了。”

懷善慢條斯理將盤碗收拾好,站在吳令旁邊,“還有事。”

下一瞬,吳令察覺自己被打橫抱起,帶去了內室。

青年比去年要更清瘦些,不過仍舊不愧他二十又一的年歲。

吳令剛開始是拒絕的,這簡直是胡鬧,奈何胡鬧生趣。

休沐日結束,吳令下山,連著兩月專心忙於政務,香積寺一晌貪歡,恍若夢境。

超出吳令掌控的,是這夢境還帶生根結果。

在宮中診出滑脈時,饒是汝陽都怔了怔,不可思議道,“上回你娘進宮還跟朕說,你遲遲不在三人中挑一個出來,沒想到……這是他們中哪個的,朕給你指婚。”

吳令顧左右而言他,最後實在瞞不住,交了底,她委婉道,“師父,徒兒懷的是舟舟的堂侄。”

汝陽沈默了,千頭萬緒從腦中劃過,她甚至有一瞬質疑懷善心懷不忿,坑騙吳令。

吳令小心翼翼道,“師父,懷善還不知道此事,徒兒也不想讓他知道,京中郎君多是看中徒兒身上的官職、身後的吳家和師父你,成親之後免不了卷入世家黨爭,這和師父多年推崇相悖,徒兒不願成為刺向師父的那把刀。”

吳令越說越冷靜,將她和懷善的相識和盤托出,“徒兒和懷善時至今日也並無多少情誼,徒兒不願讓他知曉自己與他多了個孩兒,一是不想他為此多加負擔,做出什麽非要與我負責之事;二是徒兒確實需要一個獨屬於自己的孩子,最好是女兒,將來擁護舟舟;三則他現在已被徒兒收入囊中,若徒兒將來看上了別人,他不知道孩子是他的應該不會出來多加阻攔。”

汝陽見吳令說得有理有據,知她心中有所成算,只說,“令兒大了,自己看著定就好,什麽時候需要離京產子,盡管與師父說就是。”

師徒二人依偎在一塊,說說笑笑。

延治九年十二月,吳令帶著滿月的女兒回京,取名叫做吳跡。

巧的是,煦瑤信中說近來自己收養了一個棄嬰,是個女娃娃,準備自己養大,日後讓她繼承家財。

吳令回信道,她也收養了一個孩子。

她在心裏默默補充道,不過是自己生自己養的。

吳令奇怪煦瑤話裏話外說帶著孩子準備出遠門游山玩水,到了次年春,籌備太女南行後,被師父叫進宮問如何處理夫妻冷戰時,吳令明白了。

雖然自己給師父出的主意,險些讓吳令在整個延治十年不敢和師公打照面,但能為師父分憂解難,還是讓吳令分外驕傲的。

如果某個光頭和尚不是總興高采烈來到她府上,沒過幾天又被她氣走,再循環往覆,就更好了。

日子在看著吳跡和李載舟逐漸長大中流逝。

這兩個小姑娘相差八歲,卻是很合得來,吳跡性子靜,李載舟性子冷,兩個人相處時,時常各拿一冊書,坐上一日,晚間用膳時交流心得。

汝陽偷偷告訴吳令,吳跡這孩子與懷善母親許敏非常相似,溫柔嫻靜。

延治二十二年,蔣昱多年操勞,身子大不如前,上奏告老。

吳令這年三十又五,繼任丞相,她去送別蔣昱時,告訴他放心,自己從小習武身子骨好,不會像他一般五十出頭就幹不下去了。

吳令確實活得很久,久到見證吳跡研讀佛書後誓要出家,多年後又因佛法精深被引為沐朝國師。

當初在一起頭碰頭讀書的小姑娘們,長大後在朝堂上共商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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