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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掙的幹凈錢,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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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掙的幹凈錢,不丟人

024

車駛入市繁華地帶,川流不息。蘇青從瞌睡中醒來,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海浪般的起起伏伏的馬路,彩色的漂亮小房子,遠處有歷史厚度的歐式建築與砂紙般閃爍的藍玻璃寫字樓,交相輝映。

知道他們縣城的人很少,蘇青介紹自己的出身時不得不提到所屬的副省級市。那時,有人告訴她這是個美麗的海濱城市,就像美國西雅圖。

車上睡覺有點頭昏,蘇青揉了揉額頭,發現身上搭著孟敘冬的羽絨服。

“快到了嗎?”

“嗯。”

一片安靜的社區,望過去都是老別墅。車甩在爬藤蘿的紅磚墻前,孟敘冬下車,伸手接住蘇青。

鐵門自動打開,兩人踩著薄雪走進建築。

孟家的作派沒有想象中誇張,來應門的是唯一的住家阿姨,叫他冬子。

阿姨說奶奶在客廳,轉身去開放式廚房準備茶果。

他們過去只看見電視機播放著年代劇,高高的落地玻璃窗反射白光,在陳列得猶如家居雜志一樣的沙發與椅子之間,隱約有個人影。

孟家奶奶趴在沙發前,臉貼在地毯上,口吻十分暴躁:“你個狗兒子,給老子出來!”

“奶奶……”孟敘冬直接走近,用同樣的姿勢趴在地上看了眼,半起身撐著沙發,“奶奶你欺負一只狗幹什麽?”

見到大孫子,老太太並未露出歡欣之色,反而皺著眉頭,氣勢洶洶地抱怨:“小鐘的狗兒子就跟我周圍打轉,叼了我的紙躲底下去了!”

異形玻璃茶幾上放著一疊紅紙,還有好幾張已經完成的剪紙。早年他們這兒的剪紙就評為了非遺文化,老太太的剪紙上過電視,小時候蘇家過年還得過她一對“年娃”。

這是她農閑時候的樂趣,到了市裏只有做這個打發時間。

蘇青原本有點局促,見狀便想著幫忙,她繞到沙發背後,貼著地板透過縫隙尋找。

小小一團蜷縮在寬大的沙發底,圓眼睛環視兩面的人,是一只愚蠢的法鬥。

“它叫什麽?”蘇青問。

孟敘冬抿唇不語,蘇青正奇怪,見阿姨送來茶點,笑說,“DongDong。”

孟敘冬只好解釋:“東南西北的東。”

很難不說是主人的惡趣味。

蘇青腹誹著,捏著拳頭放到地板明暗交接處,用哄小孩的語氣說:“東東,你看這是什麽?”

電影裏不乏訓狗的場景,蘇青有印象。但她並非親近寵物的人,在小狗好奇地嗅著氣味湊近時,她有點害怕地抓住了那前爪。

東東哼哼叫喚,張開了獠牙。

身後籠罩了陰影,孟敘冬的手從她肩頭越過,揪住狗耳朵將其逮了出來。

東東嗷嗷發怒,孟敘冬將它按在懷裏,一手拍它頭臉,“叫你搞破壞。”

蘇青起身,看見對面的孟家奶奶。

“哎呀——”剪紙從奶奶臉上挪開,二人目光相撞。

“小蘇青!”老太太一雙眼炯炯有神,一種獨屬於幹活的女人的生氣。

蘇青揚起獨屬於孫輩的笑容,繞過沙發來到奶奶面前,“奶奶好。”

奶奶拍了拍蘇青的胳膊,又招呼孟敘冬,“來,和你媳婦坐一塊。”

平時怎麽親昵都沒關系,不知為什麽,兩人在奶奶面前都有點報赧,肩並肩坐在一起像等待開會的學生家長。

阿姨送來茶果,見了也忍不住笑。

孟家奶奶不是話多的人,卻也叨叨起來,家裏好嗎,媽媽身體怎麽樣,姐姐結婚了,小孩都五歲啦?你們有什麽打算呀,人家說現在流行旅行結婚,去玩吧。

“我們自己知道。”孟敘冬說。

“你知道啥你知道……”奶奶略一蹙眉,轉而看向蘇青,眼睛彎成一道褶皺,“奶奶看著你們就高興。這麽多年,可算是成了。”

不知孟敘冬和奶奶胡謅了些什麽,他們這青梅竹馬的水分太大,根本稱不上“這麽多年”。

電視裏的年代劇上演雞飛狗跳,奶奶指指點點,忽覺無趣,起興要教蘇青剪紙。

剪福字,奶奶說從前也教過冬子媽媽。

蘇青小心使著短圓的剪刀,趁空隙瞄了旁邊的人一眼。

孟敘冬吃著切牙的凍梨,腮幫微微鼓起,斜眼回視,有股欠揍的少年氣。

“冬子當年去日本念什麽學校,半途而廢,好在這些年踏實……”

孟敘冬搭腔:“語言學校。”

奶奶似懂非懂地點頭,“沒讀書不等於不懂事,只要人有長處,就能在社會上立身。我這輩子沒文化,也沒覺得比別人活得差。”

蘇青有點後知後覺,剪出字的雛形,才琢磨出意味。

“奶奶,兩個在一起互相支持,只要從心。”她輕聲說,不教某人聽。

孟敘冬已經有兩三年沒來這個家了,上一回是來給老孟祝壽。老孟喝多了,“悼念”前妻,孟敘冬砸爛了酒櫃。

酒櫃換了新,擺著年份更老的威士忌。

整個空間高挑明亮,意大利沙發與大師設計椅相得益彰,4K 電視下疊碼老 CD,電視廣告透過 HIFI 音響全方位環繞。

“有時是在過度勞累後,好像身體被掏空,腎透支了?用腎寶……”

入戶走廊傳來動靜,一個抱著零食大禮包的男孩率先出現,接著是穿套裝的女人。

蘇青按兵不動,聽見鐘玫招呼小孩叫人。

“大哥好,大嫂好……”

孟敘冬擡手勾小孩肩膀,很熟絡地關心起對方。小狗在他們身邊轉圈搖尾巴。

鐘玫放下奢侈品包包,朝蘇青溫柔笑笑,接著看向老太太,“媽,今晚老孟有應酬不回來,您想吃點什麽,我來做。”

老太太伸手指導蘇青落剪刀,頭也不擡,“小青,你想吃什麽?”

婆媳戰爭的開始往往就是一句話,蘇青不知道怎麽接話,可不能不給予回應。

這時,孟敘冬站了起來,雙手插兜,“我們出去吃。”

“這怎麽行?難得你回來了。”鐘玫蹙眉而笑,儼然母親的姿態。

“我來吧。”老太太撐著膝蓋與沙發緩緩起身,“冬子好久沒吃我燒的菜了,小青也嘗嘗看奶奶手藝怎麽樣。”

蘇青忙放下針線活,“那太有口福了,我給您搭手。”

“不用你。”奶奶越過鐘玫往開放式廚房的集成竈臺走去。

鐘玫臉上閃過冷漠,又優雅地邁步上前,“媽,你看看需要些什麽,沒有的我叫阿姨去買。“

阿姨應了一聲,“哎。”

蘇青轉頭暗暗向孟敘冬求助,他帶著她一同走向廚房,卻是說:“你旁邊玩。”

孟敘冬挽起袖子和奶奶一起理菜,鐘玫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只能在島臺這一面準備小菜。

鐘玫從抽屜取出一把漂亮的刀,過水沖洗,“好多年沒見了,成大閨女了。記得你小時候就漂亮,招人喜歡,難怪冬子也惦記。”

也這個字眼十分微妙,讓人不敢猜測其中隱含了什麽信息。

蘇青垂眸笑笑,“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決定。之前沒有合適的機會拜訪您和孟叔叔,他一直忙工地。”

“一家人怎麽說這些,要我看就是冬子不懂事兒,本來該我們先去你家提親的,哎,這些都不說了。”鐘玫用棉麻布擦幹凈刀刃的水,從阿姨手裏接過一盒豆腐劃塊。她的手細膩光滑,一點都沒有上了年紀的松弛,臉也是,精致妝容下看不出太多醫美痕跡。

“但不能住招待所吧,像什麽話。不如你們就搬到城裏來,我和你爸給你們準備婚房,再說了冬子名下也不是沒有房子。”

空間裏散發著淡淡的古龍水香氣,好似迷惑人心的信息素。

蘇青誠懇地說:“這些年我媽一個人忙活澡堂,我想多陪陪她。”

鐘玫一雙笑眼裏藏著審視,“親家身體好吧?”

背後的孟敘冬嗆聲:“那能不好?”

鐘玫轉頭瞧了他一眼,淡笑:“我知道,嫂子勤勞肯幹,就像冬子奶奶,不管我們怎麽勸都要在鄉下守著那片果園。以後啊,等她們閑下來了搬來城裏,我們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多好。”

客廳傳來任天堂游戲音效,男孩放肆大笑。

小的十二歲,大的二十歲,還在國外念書。在老孟下崗幹工程之前,他便有了兩個家庭。

大一的時候蘇青在影展上看了一部電影,晃動的影像讓人眩暈,到影院外透氣,遇見了同樣中場離席的人。

那個人說受夠了這些第六代導演,但她只是透過電影想起了孟家與孟敘冬。天意來臨時從不昭示,事後才覺如是,多年之後她竟參與進這個家庭。

孟家奶奶最拿手的是東北老式燒肉,由於沒有趁手的土竈,無法施展。在蘇青對一桌子大菜連聲稱讚中,奶奶略有點遺憾地說,什麽時候去鄉下給他們做。

餐後有阿姨洗碗,蘇青得以避免“第一次到對象家應不應該洗碗”這類問題。

他們和小孩玩了會兒派對游戲,一起陪奶奶看了一集多年代劇。奶奶困乏了,孟敘冬將人送去了房間。

空氣裏有微妙的焦灼,蘇青覺得自己在等待著某種審判。

被人捏住秘密的感覺很不好受,尤其你無法確定這個人到底是誰。

鐘玫只說了些無關痛癢的體己話,上樓去了。

空蕩的客廳裏,蘇青獨自面對電視劇裏的家長裏短。吊燈映照著高高的墻壁,她餘光瞥見樓上走廊若隱若現的身影,看不真切。仿佛置身一個巨大的水族館,只聽見輕微心跳聲敲擊著耳膜。

孟敘冬從奶奶的房間出來,迎面遇上鐘玫。

“就在這兒住吧,客房已經收拾好了,免得你們開夜車危險……”

燈影憧憧,描摹孟敘冬鋒利的輪廓,一幅混不吝模樣,“他們堵我也就算了,現在讓奶奶都不安生。你們和幹爹的事情什麽時候解決?”

鐘玫笑笑,帶著幾分母親的憐憫,“你幹爹這些年起那麽多爛尾樓,早該破產了。剩下的錢挪到國外,人回不來,也就是那幫從監獄出來的狗崽子還指望著他,怕什麽?”

孟敘冬從旁而過,鐘玫回頭看了眼他口袋露出的紅包一角,“對孫媳婦真大方啊。”

孟敘冬下樓,見蘇青坐在沙發上,頗有些乖巧。

“走吧。”孟敘冬從阿姨手中接過他們的外套,空出一只手遞給蘇青。

他們一道離開,上了車。夜燈下的別墅建築宛如水晶球中的景觀,細雪濛濛,有種不合時宜的詩意。

蘇青沒有去看握方向盤的男人,直到聽見他說今晚住酒店。

“啊?”

“商場關門了,明天去。”

“哦……”

夜路的光弧帶著她的煩惱嘩嘩飛遠。無論是孟家還是誰在背後調查,她不想去猜了。她掙的幹凈錢,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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