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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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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這家夥莫非喝昏了, 腦子不清醒了。

好端端問她說沒說謊做什麽。

莫非是想甩鍋給她?

“我是真怕你死狀太醜被人發現,我勞什子跟你說謊,荒謬。”

她翻了個白眼, 丟給他一塊溫熱的布, “自己擦擦, 明兒我們出發去冥界。”

杜亭雲一手接過布,不回話, 依舊直直望著她, 須臾, 不禁低頭兀自輕笑一聲,帶了幾分自嘲。

他真是瘋了。

“既如此,杜某需告假一日。”

就這副鬼樣子, 馬上都要去送死了, 還要去哪閑逛?

沈嵐煙真是服了他,又莫名佩服他的心性, 豎起青蔥樣的食指:“一日, 過時不候。”

她眼見他緩了片刻, 頂著一張赤紅的臉起身,步到門口時, 顯然靈力不足, 腳底虛浮,跨門檻時,竟扶了一下門。

原本蒼白清俊的手,竟生出又紅又紫的凍傷來。

杜亭雲悶咳了兩聲,頭也不回地離去。

沈嵐煙反手指尖一投, 沾了些靈力在他身上。

當日下午,周茜茜便來找沈嵐煙突破, 沈嵐煙為她在臨淵城外尋了一處相對平坦的地界,為她布上結界:“好了,你放心突破。”

周茜茜抱歉道:“阿煙,我把師兄引到你身邊,實屬無奈之舉,你莫要生氣。”

“我不生氣,我生他氣也不會生你氣。”

周茜茜甜甜一笑:“那……我師兄人呢?”

“不知道,他說要離開一日。”

“你們真打算去冥界啊,我怕鬼,我是不敢去的。”

“去,讓他死了這條心。”順便去冥界逛一圈,再拿回護心鱗,一舉兩得。

周茜茜忽然沈默了:“阿煙,看著我師兄,別讓我師兄死,這些年,他也不容易,我們說不定有辦法讓他和阿梨前輩解除誤會,冰釋前嫌呢?”

“誤會?沒有誤會。”

大約只有不甘,憎恨,逃避,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絲絲縷縷,糾纏不清,惹人厭煩。

沈嵐煙:“你別管。”

周茜茜忽然抓住沈嵐煙的手:“阿煙,我很少求你,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沈嵐煙覺得頭疼,她感受到周茜茜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只好拐彎道:“我盡力。”

周茜茜隔空朝她臉上“啵”了下:“你最好了。我猜他是去掃墓了吧,掃前輩的墓。”

沈嵐煙:我還有個墓?

周茜茜突破地很順利,又有沈嵐煙為其護法,渡劫期的雷劫未能將她打得多狼狽。

她甫突破完,便覺神清氣爽:“我要去找歐陽哥哥!”

怎麽這就要去找男主了?

沈嵐煙忽然意識到,南疆仙境裏被杜亭雲一手捏爆脖子的魔,好像就是男三。

……不管了,因果線都繞在杜亭雲身上,與她無關。

沈嵐煙為周茜茜護法,消耗了不少精力。

她回到屋裏,打算小憩一會,突然“嘶”了一聲,翻身坐起,神識出竅。

以沈嵐煙如今的修為,神識出竅眨眼間可觀遍萬裏。

她追蹤到她丟在杜亭雲身上的一點靈力,發現杜亭雲回到了鏡月閣附近。

如今晴雪閣和鏡月閣早已分開,孤零零得懸在空中。

杜亭雲不知何時,換上一身荼白外衫,禦劍至鏡月閣山腳下。

沈嵐煙視線往前,看到自己的小木屋被保存得嶄新一般,那藤條小棚也一如當年。花圃甚至被打理得生機勃勃,百花爭艷。

小屋周邊的結界一刻不停得運轉著,能看出杜亭雲定期都在用靈力修繕。

杜亭雲輕輕拍開長衫的褶皺,望見手背的凍傷,忽然有些慌亂無措。

他就站在那兒,默默施了好幾個治愈咒。

沈嵐煙跟著他的往前,發現一塊小碑。

霍,還是玉雕的!

杜亭雲手腕一翻。

沈嵐煙擡起頭,萬裏晴空竟下起了雪。

定睛細看,原是紛紛揚揚的梨花瓣,將這片草地鋪了個白。

杜亭雲沈默得站著,一句話也不說。

他有一堆話想說,卻從來都不知該說什麽,能說什麽,從何說起。

沈嵐煙湊過去,玉碑正面刻著“故阿梨”。

玉碑背面,刻著她的墓志銘。

好怪,不確定,再看一眼。

不看不要緊,一看沈嵐煙頭皮轟然炸開:“杜亭雲你是什麽品種的狗東西?!

我說的那些話你不明白就算了,搞什麽要把它們刻在我的墓碑上!”

她並非興然接受了她有墓碑這件事,但她還是小豬鼻蛇的時候,難道就沒說過幾句漂亮話值得你懷念嗎?至於把她用來罵他的話全都刻在玉碑後面?!

“還喜以唐國僧人喻人……以家寵喻人……以親朋好友喻人……”沈嵐煙翻了個白眼,盤算著什麽時候過來一趟把這該死的碑掀了。

她想一拳把杜亭雲的神識拎出來揍,又忍住了。

那頭杜亭雲靈力一轉,一道清亮的靈力閃過,梨花的香氣裹著清淡的檀香擴散開來。

一條細長的,白潤如雪,光澤清亮的清秀白蛇,慢慢爬過一地梨花,盤住那塊墓碑,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把骨相端秀的、奶油色的頭搭在碑頭上。

任憑天上白花簌簌落,他再不動彈。

沈嵐煙瞪大眼睛。

是了,杜亭雲乘了她的金丹,是半妖之體,半妖當然也是有妖形的。

沈嵐煙默默凝視著他盤在玉碑上潔白無瑕的蛇身,反身離去。

杜亭雲守了玉碑一夜。

翌日一早,沈嵐煙坐在廳內喝茶,瞥見那純白袍角緩緩而來:“可以出發了?叫我等你一日,杜仙長真是好大的面子。”

杜亭雲:“抱歉。”

“昨日是極滿月,本是開陰門的好時日,今日可就不一定了。”沈嵐煙把茶杯重重放到桌上,“少微,守陣。”

沈嵐煙起身,催動胸口的瓔珞。

金色的靈力霎時間激蕩開來,絲絲縷縷纏繞出一方陣法。

往生瓶懸停於陣法之上,咕嘟咕嘟冒出白森森的霧氣。

杜亭雲眼眸微覷,供出自己的靈力,以輔助沈嵐煙。

白霧充斥四周,遮蔽了視線。

陰冷的滴水聲啪嗒啪嗒。

沈嵐煙定神,收起往生瓶,掃了掃眼前的霧,發現這霧濃到連她的手都看不清了。

她濃郁的靈力探過去,若大風吹過,將白霧一掃而盡。

“來者何人。”

高聳不見頂的黑色高門前,染著兩盆陰冷湛藍的鬼火。

兩身高最起碼有三米的頎長人形立在二人面前,一人手持槍矛,一人持鋼鐵長叉,陰寒的壓迫感能叫往來魂魄嚇得腿軟。

沈嵐煙笑著對杜亭雲展手:請。

杜亭雲道:“我等此番前來,為尋一五百年前去世的小妖的魂魄。”

“五百年?”牛頭大笑,“早投胎去了,滾滾滾。”

杜亭雲置若罔聞,自識海取出護心鱗:“聚魂燈可啟,說明其未能投胎,然燈啟又滅,聚不了魂,二位可知一二。”

馬面打了個響鼻:“無歸流魂,均會投入忘川。但此寶的前主人,不在此列。吾等未曾勾過她的魂魄。”

“她已身死,確是無歸流魂。”杜亭雲窮追不舍,“可否入忘川一尋?”

沈嵐煙狐疑地瞪向他:“餵,你知不知道什麽是忘川啊,你是閉門修煉嗎?”

哦對,他是閉門修煉沒錯了。

“忘川只能死者魂魄下,生人進忘川,那是扒皮剝筋,大羅神仙來修為都不夠用啊。”沈嵐煙自己都不敢說她能下忘川,更何況杜亭雲拔了蓮花仙根,如今已是每日承受蝕骨之痛。

別把我護心鱗造沒了。

誰知杜亭雲堅持道:“二位寬仁,還請引我去忘川一探。”

牛頭冷道:“閻王有令,生者不得入冥界,快滾。”

沈嵐煙尋思,要不打進去?

她想還沒想完,那頭一道青光淩然出鞘,杜亭雲已祭出青冥劍:“杜某只能硬闖了。”

沈嵐煙:???

下一刻,杜亭雲已騰空而上,一道駭然劍氣劈空而下,打得牛頭措手不及,鋼叉一橫,金石之聲如雷貫耳,震得沈嵐煙腳底板發麻。

杜亭雲狠戾一掃,竟將牛頭半只胳膊生生剝去。

馬面一個彎刀掃來,他飛速一掠,橫亙無垠的劍氣反手一撥。

“吭”的一聲,馬面的彎刀翻轉著飛過沈嵐煙的頭頂,一半沒入地下。

他背後的冥界大門,生生被杜亭雲劃出一道豁口。

伴隨著震動天地的嘶吼聲,杜亭雲一個閃身便沖了進去。

沈嵐煙緊隨其後。

門後是一望無際的血紅彼岸,花浪翻湧著死亡的冷意,叫沈嵐煙不禁打了個寒戰。

花海盡頭,奔騰哀嚎的死魂凝成的忘川如滔滔黃河,自冥府的高山上一瀉千裏,奔騰不回。

杜亭雲不假思索,縱身而下。

“餵!”

沈嵐煙跟了幾步,一道忘川的浪打到她的腳背,霎時間泡熱油般,疼得她急急後退了幾步,再低頭,她那雙腳像是被火燎過般,生生黑了一片。

該死,怎麽這麽疼!

她忙用治愈咒治愈腳背,遙遙望著那一入忘川,便一個魂魄一個魂魄尋找的杜亭雲。

“哎呀,都叫你們不要進來了!”被砍後不得已縮小身形的牛頭跑過來,如今只有沈嵐煙半個高,“這忘川裏的流魂沒有來處也沒有歸處,數以億計,一萬裏川河何處尋?!”

馬面大叫:“都說了沒勾過她的魂!聚魂燈無用,便早已魂飛魄散了!”

牛頭:“快稟告閻王!”

沈嵐煙立在鮮紅如血的花海裏,怔怔看著他充耳不聞,嘴裏念著那個她騙他的名字,瘋了似的在浩渺長河中尋找那個不存在的靈魂。

他消瘦的背影孤決,偏執地把每一個流魂翻遍。

沈嵐煙也不知他找了多久,直到她肉眼可見杜亭雲的修為驟降,身下已被腐蝕出可怖的森森白骨。

他直挺的脊梁,被忘川的長浪狠狠打趴,覆又站起。

兩次,三次。

沈嵐煙數不清了,她不知道一個人怎麽能有這樣的恒心。

哪怕修仙者,也都是肉長的人心變來的,他究竟為何如此執念。

茫茫江河,大海撈針,連風都裹挾著血腥氣。

直到沈嵐煙再沒看見他起來。

“該死!”

沈嵐煙一個靈力拋進忘川中,拴住他,把他往岸上一扯。

那本應是偏過眼去,不忍再看的場景。

一寸一寸映入她的眼。

杜亭雲嘴裏湧出血,雙目渙散。

十幾年,世人都在騙他。

五百年,他自欺欺人。

他唯獨聽過的一句真話,到頭來,竟是“她不在了”。

她真的不在了,天上地下,無處可尋。

杜亭雲忽而擡起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終究是哽咽得落下一行絕望的清淚。

“殺了我吧……”

“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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