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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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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蛇妖該死。”

莫虛堅持要當場殺了沈嵐煙。

杜亭雲冷冷瞥了她一眼, 仿佛有細雨落下,一點一點,密密麻麻落在她的鼻尖。

幾息後, 他方穩住聲線, 淺聲道:“世人都在找她, 我們需要給世人一個交代。晉升禮後,再殺不遲。”

莫虛又不敢妄圖與已進階至元嬰的杜亭雲動手, 急地表情猙獰, 皸裂了一般:“如此大妖, 你我如何壓制!”

杜亭雲闔上眼眸:“千裏傳音上清真人,請他來坐鎮。”

莫虛如鯁在喉,卻不得不應下, 氣得脖頸緊繃:“妥, 按你說的做。”

沈嵐煙被關進了一個黑暗、幽深的小房間,由除了莫虛長老以外的各鏡月閣長老輪流看守。

不知情的長老們以為沈嵐煙真的是個能秒殺金丹期的大妖, 一個個戰戰兢兢, 謹慎無比。

小房間裏陰暗潮濕, 終日不見陽光,連空氣都十分渾濁。

偶爾外頭雷聲大作, 下起暴雨, 房間的死角上,還會流下汩汩泥水。

蛇應該最喜歡這種陰暗潮濕的地界。

但沈嵐煙不喜歡。

這之後的幾天,沈嵐煙一直被關在此處。

菩瑤還留存著最後一絲法力,偶爾在神識中陪沈嵐煙說說話,與她解解悶。

“往生瓶確實是貓妖的, 我讀了天渺的記憶。千年前,他就在為重生作準備。

當年, 他為了得到往生瓶不擇手段,欺騙了貓妖,得手後,把她們母女同其他貓妖一齊關在醫館的籠子裏……後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紅嬰界的始末還真是足足體現了天渺的貪婪苛酷,倒也沒出乎沈嵐煙的預料:“虎毒尚不食子,這修仙界真是爛透了,一秒都待不下去。”

她站在自己漆黑一片的識海中,翻閱那本《絕色仙妃》。

須臾,她緩緩合上書:“菩瑤,為我的神識織繭之後,你打算直接離開嗎?”

“你的魂魄一旦離體,我便會自動抽離,用最後一點法力為你的神識作繭。這之後,我就會從世間消失,回到凈土。”

“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晉升禮當日,我會叫系統老頭過來,問杜亭雲最後一次問題,杜亭雲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回答我,系統老頭就會判定我任務失敗,我就會死。

屆時,我的魂魄可能會被系統老頭送去投胎,在我離開他視野的時候,你如果還留在人世間,請幫我給周茜茜的識海發送一道消息。”

“你說。”

“殤魑魅同志,請在五秒鐘之內,收集阿梨的魂魄與屍身。”

*

沈嵐煙不吃不喝的第三天夜裏,她從夢中驚醒。

熟悉的身影坐在一旁,如從前那般從容不迫,軒然霞舉。

沈嵐煙甚至有點佩服起杜亭雲來,好像無論發生什麽,他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控制情緒,把自己拾掇得體面。

哪怕十年來尊敬如父的師父死了,調整之後,臉上也能沒有半分悲傷的痕跡。

“你來做什麽,想提前殺了我,為天渺報仇麽?”

杜亭雲神色微斂,用力握住扶手,指腹泛白。

沈嵐煙好整以暇得從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坐起來:“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殺天渺?很簡單啊,讓他還債。

上清長老沒告訴你嗎,我放走了八方界的夢魘。”

她聳聳肩,故意壓低聲音:“我答應夢魘,要幫她殺了天渺。”

元嬰期的威壓驟然打下來,如憑空降下一座高山。

沈嵐煙悶哼一聲,猛地趴到床上。

她勉強坐起來,忽而感嘆:“眼下晴雪閣,當是華枝春滿吧……

杜亭雲,你在這四畝一方地悶頭修煉十八年,根本不知道這世間是何等面目。

你要給世人一個交代,世人可不止想要一個交代。”

她的裙角襤褸,露出腳上或大或小的,越發潰爛的傷疤。

“我想見見雪餅。”她突然搖搖晃晃地起身,破損的裙邊在她腳邊蕩起一片塵埃的漣漪,“那孩子是我帶過來的,我想和他說說話。”

她不見周茜茜,出乎杜亭雲的意料。

他晦暗的眸子不辨情緒,只嘲諷似的嗤笑。

杜亭雲離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沈嵐煙感覺到身體已經差到要站不出了。

“姐姐?”

雪餅癟著嘴,被送了進來。

杜亭雲識趣的沒有一同進來,但沈嵐煙知道他五感極強,她若在此與雪餅說話,他定能聽到。

她嘴上問著雪餅轉內門後學習的近況,輕輕低頭,抵住雪餅的額心,讓菩瑤在雪餅的夢中埋下如何讓她的屍身暫時崩解的重要信息,讓他想辦法傳遞給周茜茜,還不忘提醒周茜茜,要把莫虛手下那八只大胖老鼠救出來。

雪餅瞪大眼睛看著她,攥住她的裙子,像當初在地窖中那樣,用唇語對她說:我不會告訴除了周姐姐以外的任何人。

沈嵐煙揉了揉雪餅的腦袋,對上杜亭雲諱莫如深的臉:“去吧。”

自此,杜亭雲再也沒來找過沈嵐煙。

第四天,沈嵐煙依舊沒有吃飯,甚至沒有睡覺。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光返照,身體、精神狀態都好了許多。

聽看守的長老們說著天渺長老閉關突破,莫虛長老代行晉升禮的八卦,沈嵐煙只當他們是嘈雜的背景音。

她把虛弱蒼白的手搭在凈氣繩上。

“系統老頭,明天來看晉升禮。”

翌日一早,沈嵐煙早早醒來。

她嗅到充裕的靈力充斥著空氣,還聞到絲絲縷縷的花香,可作夜分明還大雨滂沱。

勤勉閣的柳堂主板著臉破門而入,二話不說甩出捆妖繩,無情將沈嵐煙捆了出去。

沈嵐煙被強行拉出房間,天搖地晃了一會兒,虛弱地連站都站不穩了。

她在小黑屋裏呆得太久,出了門,走上階梯,刺眼的光鉆進她的視線,只覺恍若隔世,疼得像是有針在紮她的眼球似的。

她一時竟難以適應這片光明。

死到臨頭,她忽然有點釋然。

柳堂主牽狗似的,一路把她牽到正閣。

沈嵐煙平靜地跟在柳堂主身後,發現捆妖繩的另一頭,平日裏呼風喚雨、嚴肅□□的中年男人,拽著捆妖繩的手抖得不行。

哈,她只輕輕笑了一下,嚇得那人手顫如篩糠。

沈嵐煙被拉入正閣,被柳堂主推到一扇屏風後。

今日分明雷雨交加,濕氣氤氳,但整個鏡月閣還是布下了結界,使得天光燦爛,春日和煦,鳥語花香。

正閣四面大敞,隔著依稀的光,沈嵐煙能看見兩旁坐了許多修仙界有頭有臉的人物。

明陽宗的上清,其首席弟子歐陽銘,以及明陽宗的其他各長老具在。歐陽銘本人眼神死死盯著周茜茜,薄唇緊抿,仿佛在問:跟不跟我走?

周茜茜坐在頂頭,緊張地和歐陽銘對視,瞟見屏風後的動靜,已經做好一會兒遁走的準備。

天佛門僅存的住持今日也在場,他如今也不過元嬰初期,坐在一眾小門小派中,已瘦的皮包骨,年老如耄耋,一副行將就木之感。

四大家族匯聚於此,歐陽家自不必說,小說後期出現的南疆穆家、西域白家,還有面色憤然,分分鐘準備動手的沈家。

袞袞諸公,均香風明麗,一派風流高士模樣,真是好生熱鬧,好生華美。

正閣內萬馬齊喑,氣氛沈悶地讓人喘不過氣。

杜亭雲坐在臺階之上,芝蘭玉樹。

莫虛長老已寒暄畢,說道:“今日,由我替天渺真人,為尋安行晉升禮。”

底下賓客們均面露狐疑,竊竊私語。

“天渺真人沒來?”

“首席弟子的晉升禮都不來,這首席不過就是個名頭吧……”

“天渺不來,怎麽好意思大張旗鼓請來上清真人?”

杜亭雲八風不動,早已習慣閑言碎語。

沈嵐煙透過屏風,能看見他齊整青郁的眉,竟覺得他此刻真真是俊朗端方,皎如明月。

晉升禮是修士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榮耀,可惜了。

莫虛:“尋安,受禮。”

杜亭雲低頭受禮。

風裹挾著窗外的梨花,打著卷飛過他的身側,襯得日日蔭藥的面龐,愈發蒼白。

莫虛在杜亭雲頭頂劃過一痕空靈靈力。這道靈力蕩出正閣,乃至整個鏡月閣,降下華蓋天下的甘霖:“願你飛升千歲,德馨萬年。”

他緩緩直起身子,餘光穿過屏風,凉涼落在她的身上。

莫虛捏捏胡子:“今日,吾還要代天渺真人宣告,鏡月閣首席弟子杜亭雲,與弟子周茜茜,將擇日結為道侶。”

“啊?他們倆?”

“天渺真是好安排……”

底下眾人發出亂糟糟的聲音,有的嘩然,有的看好戲。

上清神情晦澀不明,忽聽身旁徒兒猝然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聚光燈似的齊齊看去,歐陽銘行了個禮,竟一言不發走了。

這下氣氛越發尷尬,連上清都眉心緊鎖,自覺多餘。

再看周茜茜的位置,空無一人,不知是何時離開的,竟無人發覺。

沈嵐煙輕笑一聲。

底下眾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又觀歐陽銘離去,早已絮絮八卦了個七七八八。

杜亭雲面色越發沈:“長老,繼續。”

莫虛:“諸位遠道而來,想必近日也聽了不少風聲,就沈三公子、鏡月閣弟子身亡一事,鏡月閣今日,必然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他一個眼神,柳堂主便狠狠一拽繩子,沈嵐煙被迫從屏風邊上踉蹌地走了出來。

階下眾人倒吸一口氣。

沈家當家沈政憤怒地指著沈嵐煙:“莫虛長老,這名女子身上並無妖氣,莫不是你鏡月閣在敷衍我們!”

莫虛:“諸君細看。”

他一道靈力打過去,沈嵐煙被迫迎著陽光擡起頭,那光照在她的左臉上,將她金白相間的鱗片描摹地一覽無遺。

一時間,堂下眾人的目光裏紛紛投射出強烈的可怖欲望,鷹隼一般,攥住沈嵐煙不放。

能瞬殺金丹期,且隱藏妖氣,這條蛇妖估計都有元嬰大圓滿了!妖王將妖界與修仙界隔離後,修仙界內哪裏還能找到這樣的大妖?!

就連沈政的眼裏,貪婪都遠遠大於恨意。

沈嵐煙望著階下眾生,忽然諷刺地笑了。

“哈哈哈哈……”

杜亭雲:“該蛇妖是被鏡月閣發現,當初也是搭乘鏡月閣的飛舟抵達明陽宗,鏡月閣會承擔所有責任,由我親手處死……”

他話沒說完,底下一個散修大能忽而質問:“老夫性子直,便直說了,鏡月閣是想將蛇妖占為己有,獨吞嗎?!”

沈政也拍案而起:“豈有此理,這蛇妖作惡多端,殺我愛子,就應由我沈家帶回去處置!”

“放屁!你怎麽知道她只殺了沈三,說不定我們門派前幾日在外慘死的那幾個修士,也是她殺害的,我們也有權處置她!”

明陽宗長老竟也起身:“明陽宗游離此事之外,可代為處置,以證公平。”

“不行!要不然現在就殺,見者有份!”

底下紛擾不休,嘰嘰喳喳,竟“百家爭鳴”起來。

見、者、有、份?

杜亭雲眸色漸暗,手緊緊抓住輪椅扶手,手背青筋畢露,下顎線繃得極緊。

剎那間,元嬰期的威壓水漫金山般沖刷下來,靈力之大,撕裂了鏡月閣外虛構的結界,空中亂雲飛渡,漫卷起層層陰霾。那虛假的四海升平,幾乎要被打碎。

眾人大駭,各顯神通擋住威壓,幾息後,方心有餘悸地朝上首看去。

雖剛突破元嬰,但杜亭雲的修為是實打實修煉而來,碾壓在場絕大多數人不成問題。

莫虛長老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杜亭雲面色陰沈,怒極切齒道:“蛇妖,由我親手處死,在座各位,可有異議。”

幾個散修乖乖閉了嘴,沈政仍不罷休:“杜小道友這是何意,這就是鏡月閣的待客之道嗎?!不若叫天渺真人出來,我等倒要聽聽,他是如何教的徒兒!”

“哈哈哈哈……”

沈嵐煙清脆的笑聲響徹整座正閣,她擡起布滿血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別爭了,瞧瞧你們的醜惡嘴臉……真是叫我惡心。

你想見天渺長老?可惜了,你來遲了。五日前你若過來,還能看見我親手挖了他的仙根,嘖嘖嘖。”

萬籟俱寂中,唯有沈嵐煙的聲音回響陣陣。

“你們一口一個正道,一口一個蒼生,事實呢?

天渺無視天道,早在千年前便與上清、雲華分食天佛門玄心師祖的蓮花仙根!”沈嵐煙瞪著上清,

“此事,你可認?!”

一道沖天的靈力打下來,沈嵐煙被迫一個後仰,重重跌在地上,視線裏掩映著杜亭雲憤怒的面容:“閉、嘴……”

一道不知從哪投出的靈力恰巧擦過沈嵐煙方才站立的位置。

上清雖直直坐著,但手心冷汗早已浸濕外袍,只道:“無稽之談。”

他長袖微蕩,若非杜亭雲插手,他方才能當場將沈嵐煙一擊斃命。

“你若沒做過,你殺我作甚。”她詛咒般的聲音在正閣眾人沈默的襯托下,更加震耳欲聾,“上清,你渡劫之時,就是你身隕之日!”

杜亭雲從震驚的柳堂主手裏隔空搶過捆妖繩,狠狠一扯。

沈嵐煙踉蹌地被迫跪倒在他身側。

“閉嘴!”他從齒縫中吐出兩個字,眼紅如血。

沈嵐煙一心求死。

她恨不得現在上清就殺了她。

幾息後,底下忽而一通嘩然,許多修士慌亂地大聲叫喊:“這妖,竟能殺害天渺真人?!”

“上清真人與雲華長老、天渺真人合力殺了玄心?!”

“不是說好了只對妖動手?明陽宗率先打破鐵律,是何居心?!”

莫虛察覺到事情不對,默默後退逃離。

上清目眥欲裂:“杜亭雲,天渺身隕,是真是假?”

正閣頃刻間一地雞毛,眾人七嘴八舌,要求鏡月閣和明陽宗給個說法,有人只當這妖瘋了,也有人膽戰心驚,想要跑,更有甚者,覺得自己飛升無望,偏生要湊一湊這化神大妖的熱鬧,搶出一杯羹來。

“哪怕是化神大妖,如今她已無力反抗,且明陽宗與此事有關,輪不到上清插手!宗門憑什麽壟斷靈脈和高階妖物這麽多年,不應該給我們也分一分嗎?!”

原形畢露的紛雜爭吵像一根根細針,一句一句刺入杜亭雲的大腦。

山雨欲來,他表面極度壓制著憤怒,識海中瘋狂的靈力卻如怒海狂濤,一觸即發。

沈嵐煙跪在他的身側,放肆地笑著。

她從地上撚起一簇梨花,輕輕一吹。那張瘦削的小臉望著他,忽然沒來由得,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問了一句:“杜亭雲,你自始至終,有喜歡過我嗎?”

杜亭雲耳畔的聲音霍然歸零,周遭怒罵只剩下沈悶的嗡嗡,耳鳴如一根細線,穿過他的意識,清空了一切繁雜。

他徹底怔住,似在疑惑,眼下她問出這句話,究竟是真心問他,還是出於其他的目的。

他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究竟誰在騙他,誰說的是真話,他無從分辨。

師尊究竟是否殺了玄心,千年來彪炳日月的上清真人,是否吞食過佛子的仙根……他們口中的鐵律又是什麽……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謊言,堆砌出今日滿堂的鬧劇。

所謂修仙,所謂初心,此刻都像個笑話。

杜亭雲望著沈嵐煙的眼睛,又悲涼地意識到,她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

她不過又演了一場劇目,這所有的一切,包括晉升禮,都在她這場劇目裏。

狐妖妖界的那一捧蘑菇,並非出自關心。

今日試探真心的詢問,也不過是走個過場。

從始至終,她都在利用所有人,包括他。

一股無端的惱怒轟炸了他的神經,他一掌將她打下了臺階。

沈嵐煙脆弱的身板滾下了層層丹褫。

這一掌本沒有什麽,不包含一絲靈力。

只是今天,沈嵐煙已窮途末路。

她手心裏的石頭應聲而落,碎成一地靈粉。

喉嚨口湧出粘膩的黑血,漫灌四肢百骸的痛意隨著正閣四圍的狂風暴雨將她淹沒,她艱難得仰面朝上。

炫目的光從她的眼底消失,她的瞳孔漸漸渙散,只覺疼痛不再。

恍惚中,她望見一片銀白色的靈海,一位金光描邊的老頭站在海的彼岸,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友,你終究還是失敗了。】

沈嵐煙忽而釋然地笑了,從未笑得如此開懷,如此燦爛。

“放我走吧,老頭。”

系統老頭又嘆了口氣,他收回維持沈嵐煙身體的靈力,手輕輕一推。

靈海逐漸遠去,陷入一望無際的黑。

菩瑤:“再見了,嵐煙,若有來世,希望還能遇見你。”

沈嵐煙的視線霍然清明,胸膛劇烈得起伏著,吐出最後一口氣。

她感覺自己像漂浮在空中一樣。

最後一眼,是正閣外蒼穹碎裂,日月無關,長河沸騰如湯,生機勃勃的草木豁然化為黑灰。

但這與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下一次,她一定只為自己而活。

杜亭雲心頭豁然一緊。

無形中連接著他和那瘦小身軀的靈線,毫無征兆地哢擦斷裂。

他感到那顆化為元神的金丹,在這一刻,滿滿當當,完完全全地屬於他了。

再沒有一個人,會分享他的靈力。

他竟遙遙望見,她的唇角,留著一抹釋然的笑意。

那一瞬間,杜亭雲只覺心臟炸開來,有無數的琉璃渣子嵌入了他胸口。

“起來,”他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別再演了,起來!”

他的聲音壓平了一切喧鬧,他忽然感覺到這世間,是如此的的滑稽怪誕。

正閣震耳欲聾的寂靜下,那個女孩的屍身,忽而化為手臂粗的長蛇。

“蛇妖竟然化形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以為蛇妖竟還保留靈力,此番現出原形,是惱羞成怒,要一口吞了他們,一時間亂的像熱鍋上的螞蚱,四處逃竄。

杜亭雲狠戾的面色忽然懵住。

他與她日夜相處,他最清楚的,那根本不是膨脹妖力的化形,她白花花的蛇腹上翻著,沒有任何呼吸的動作。

他的小蛇,再也沒有一絲靈力,維護住人形了。

乾坤倒轉般,杜亭雲忽然感受到一股沒來由得憤怒。

長久以來,禁錮住他的那股天道之力竟被他生生崩斷,那些他遺忘過的記憶,隨著雨打風吹落在地上的花瓣,回歸了他的識海。

菩提樹下無聲的歉意,識海中翻湧過的醋意。

臨死前,他望著他的小琉璃蛇,胸腔裏湧出的疼。

那句他沒說出口的:“沒關系,別怕。”

杜亭雲幾乎忘了自己無法行走,狠狠從輪椅上摔下來,逆著奔逃的人群,狼狽得跌下了丹褫。

那些以往的體面,矜持,和貴氣,統統煙消雲散。

他再顧不得那些,像一根挺身長了百年的竹,被驟然侵襲的風雨打折了腰。

“你起來!”他捧起她的腮幫子,感受她越發寒涼的體溫。

他分明怒得渾身顫抖,卻無措得、偏執得捧起她的頭,要她給他一點反應。

不可能的。

杜亭雲發瘋了似的想入侵她的識海,卻屢屢碰壁,就像面前放了一塊石頭,哪裏還有什麽識海。

“你不就是想聽我說喜歡你麽?你到底還有什麽戲沒有演完,我陪你演!”

金燦燦的蛇頭安靜得躺在他的手心,卻再也沒吐出一絲氣息。

春雨無情地沖刷著世間的每一處汙穢,氣壓低的人喘不過氣。

但從前的每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小蛇妖對他說的每一句漂亮話,他都記得。

她說過,要與他共度朝夕,生死不棄。

哪怕她現在騙騙他呢。

可他的小蛇,卻好像再也不會開口了。

“不……不要……”杜亭雲指尖慘白,喉中辛辣的腥氣不住的往上湧。

他做什麽非要那樣對她,她騙他也好,利用他也罷,只要她活著,又有什麽關系。

啪嗒啪嗒。

鹹澀的淚水和鮮血染紅了她蒼白的蛇鱗。

少年把她抱在懷裏,終於卸下十幾年來的盔甲,像個孩子無措地慟哭出聲來:“你理理我……你說過會與我寸步不離……你說要等我飛升……你不是還等著我的答案嗎……”

空寂的正殿中,少年抱著一條蛇,啞聲一遍又一遍地哀求,求她再他問一次。

至始至終,他都真心喜歡著她。

從見面的第一眼,從相識的第一天起。

他深深地喜歡著他的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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