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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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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蝴蝶

喻良臣回到喻府的時候, 身上還帶著薄薄酒氣。

公羊靳等在房中,見到喻良臣微微一怔:“公子飲酒了?”

“遇上同僚,多喝了幾杯。”

公羊靳沒讓畢臺留下伺候, 親自倒了杯茶遞去:“公子鮮少飲酒, 今日可是為了那道賜婚聖旨?”

公羊靳道:“公子不必憂心, 雖有明旨, 要拒掉這門婚事卻也不難。”

“我們的人送來消息,敕榮國的使臣年後就要入京,使團中還有一位郡主偷偷隨行,她的父親是草原上的得勒王,敕榮國一半的戰馬都是由他的草場飼養。此次敕榮使臣入京,就是要用戰馬與大齊交易糧食布匹。”

公羊靳目光灼灼:“大齊的騎兵不如敕榮, 戰馬也是重要原因之一。那位郡主自幼跟著父親在草場中長大,自然通曉如何飼養馬匹。若我們能設局叫得勒郡主對公子另眼相待, 與大齊聯姻, 聖上再寵愛公主,也必定會為著大齊國祚慎重考慮。”

“而以昭明公主的性子,她絕對不會允許敕榮郡主與她共侍一夫,與公子的婚事便能因此而廢。”

“再者, 若公子娶了敕榮郡主, 待日後舉兵, 或許能借敕榮兵力成夾擊之勢, 如此勝算, 何愁大仇不報?”

一聲脆響, 是喻良臣將茶盞擱下, 眸中不掩鋒銳:“敕榮狼子野心,與之合謀無異於是引狼入室、與虎謀皮。靳叔是否忘了, 當年大齊初立之時,那敕榮是如何在背後捅刀,險些占據了天山以北的半壁江山?”

喻良臣起身,目中沈冷:“這個天下,是他和母親一刀一槍打下來的,這不僅是容氏的大齊,更是他們的大齊!”

“靳叔,你是母親的師兄,我知你報仇心切,但此等叛國之舉,絕不可行!”

喻良臣聲色如刀:“你若有此心,現在便可帶著青陽眾人離開,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公羊靳心頭一凜,立時告罪道:“公子息怒,是我一時情急,口不擇言。”

“我在青蘋墳前立過誓,此生誓死效忠公子!青陽眾人亦只認公子為主,若有違誓,必不得善終!”

公羊靳之言擲地有聲,喻良臣頓了片刻,將人扶起,緩聲道:“尚公主一事,我已與太子商議過,不會影響我們的部署,靳叔不必擔心。”

公羊靳這才起身,松了神色道:“公子一向思慮周全。”

緩了緩,又道:“還有一事,實在有些奇怪。”

“聽南邊商行的兄弟來報,近段時日,有人在打聽當年從揚州至上京的商船,沒說具體要問什麽,但已經找到了當年在船上幫工的廚娘。”

公羊靳擰眉:“我懷疑,背後之人是沖著公子來的。”

“難道是喻府的人對公子的身份起了疑心?”

喻良臣微微瞇了瞇眼:“不會,他們當年派人去了揚州,卻未曾想過要查商船,時隔這麽多年,亦不會突然想起來。”

“那會是誰?”公羊靳心下不安,是太子還是其他的什麽人?誰會無緣無故對當年那樁事起疑?

“那個廚娘,要不要……”

“不必。”喻良臣道,“這時候,越有動作破綻越多,那廚娘知道的有限,派人盯緊些便是。”

喻良臣隱隱有些猜測,或許調查此事之人就是他所想之人,以她的聰慧,對他的身份起疑也不足為奇。

就是不知,她查到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畢竟當年在那商船之上,還活著的知情人,就只剩他和公羊靳了。

那個可憐的女人和她孩子的魂魄,或許早已乘著流逝的江水,一去不返了。

***

下了一夜的大雪,容姒早早聽聞宮人掃雪的“沙沙”聲,充斥著宮城的每個角落。

今日已是年三十,珠彌給容姒換上了尚衣局送來的新衣。珍珠色的水貂輕襖,配一幅正紅的金繡蝶戀花百褶裙,外頭罩一件雪色同繡紋氅衣,若紅梅覆雪,冷暖相宜。

推開殿門,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好似整座宮城亦裹在了素衣輕裘之中,天地一色。

宮鞋踩在未化的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容姒去鳳儀殿請安,韋氏給幾個公主都派了紅封,眾人閑話一會兒便又各自出來。

容卉望了眼仍留在殿中的容嵐,追上容姒道:“你瞧見三皇姐戴的那對東珠耳墜了麽,她那兒什麽時候有這好東西了?”

“我哪知道?”容姒隨手折了枝梅,“許是母後新賞的唄。”

容卉看她一眼,了悟道:“你這又同三皇姐置的什麽氣?”

容姒似笑非笑:“怎麽,你還想當和事佬?”

“我哪有這閑工夫。”容卉翻了個白眼,“你們吵什麽跟我有什麽關系?反正你這脾氣,宮中也沒幾個能受得了你,等你嫁出宮去……”

容卉話未說完便覺面上一涼,睜眼才知是容姒甩了梅枝上的雪,竟是糊了她一臉!

“容姒!”

容卉怒叫一聲,追著容姒跑了半個賦景園,吵嚷之聲蓋過了檐下護花鈴,好似清寂雪景也一瞬熱鬧起來。

容姒回到露華殿的時候,襖裘都濕了半邊,珠彌香耳忙端了炭盆來給容姒烤火,又細細替她擦拭著打濕的發鬢。

“姜茶來了,殿下快喝些,去去寒氣。”

秋禧將姜茶放下,燙得捂了捂耳朵。

難得見殿下這般開懷,珠彌幾個瞧在眼裏也是高興。秋禧抿了抿唇,一時猶疑要不要將剛收到的消息在這時候告訴容姒,若是說了,定又叫殿下勞神操心。

然容姒一看他的神情便知他是有事,先一步道:“宮外有什麽消息了?”

秋禧道:“是南下的人傳了信回來,說是已經打聽到了當年那時段從揚州至上京的商船商號,尋到了與那歌姬在同一班商船的廚娘。”

容姒神色微頓,將手爐抱在懷中:“是問出了什麽?”

“據那廚娘所說,她記得當年同在船上的有兩個孩子,看著年歲差不多。當時兩個孩子都得了病,他們家人讓廚娘幫著做些好克化的吃食,廚娘便每餐都另做一模一樣的兩份。”

容姒問:“隔了這麽多年,那廚娘還記得這般清楚?”

“的確。”秋禧道,“我們的人也問了,那廚娘說她記得清楚是因為其中一個孩子在快到上京的時候病死了,她的母親抱著他的屍身跳了江。”

容姒一驚:“跳江?是那歌姬?”

“這個不能確定,只知那女子後來被人救了上來,不過被救上來後萬念俱灰,沒等熬到上京城,便也去了。後來商船的船老大覺得這趟不吉利,只在上京城停留了一天便返了航,原先的夥計船工也都打散了,又過去了這麽多年,查起來才這般不易。”

容姒心頭劇震,若跳江的女子真的是那歌姬,她自己的孩子,也就是真正的“喻良臣”早在多年前就病死在上京途中了,甚至連屍身都未能留下!那如今的這個“喻良臣”,又是誰?

他為什麽要借著喻家庶子的名義,為什麽要這般留在上京……

容姒呼吸一滯,留在上京!

倘若喻良臣不與她成婚,太子一定會找機會讓他外放為官,待時機成熟,喻良臣就能身居六部高位,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

可如今,他要娶她。

容姒不會離開上京,那麽喻良臣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上京!

難道這就是他沒有拒絕這門婚事的原因麽?

容姒緊緊抱著懷中手爐,神色幾變。

窗外北風呼嘯,竟是又下雪了。

***

三十年夜,聖上在宮中賜宴,眾人熱鬧一番,再回各宮守歲。

容姒求了恩典,允她上城樓看煙花。

大齊沒有宵禁,又是年節,街上燈舞游龍,宛若金帶綿延,銀河遙墜,美得有些不真實。容姒遠遠聽著那喧鬧之音,灌入腹中的冷酒愈發灼燙沸騰起來,叫她想攀坐到城墻之上,迎著夜風,大聲喊叫出來才好。

然容姒終是沒有動,只是一口接一口地飲著冷酒,直到夜空中綻開第一朵花色。

熱烈的聲響仿佛炸在耳邊,容姒楞楞仰頭,看著漫天絢爛,一時好像將什麽都忘卻了。沒有宮城之中的步步為營、陰謀詭譎,沒有對人心的謀算和防備,也沒有對未來的仿徨、不安甚至害怕,只有眼前美景,手中美酒。

容姒彎了彎唇,低聲道:“阿姒,新年吉樂。”

新的一年,希望不會是更糟糕的一年。

城墻下的墻垣邊上,喻良臣靜靜等在那處,煙火的光亮明明滅滅,映得他眼底的神色亦忽明忽暗,只他從始至終都未移開視線,只望著城墻上的那人。

待到這場盛大的煙花落了幕,他才一步一步攀上城頭。

秋禧追上來時,已看到這個男人將喝醉了的昭明公主抱在懷中,似乎只是輕輕一攏,卻又那般親密無間。

秋禧上前去接,那人卻與他錯身而過,只扔下一句:“殿下醉了。”

秋禧一楞,看著喻良臣一路將公主抱上車駕,自己也坐了進去。秋禧神色一沈:“你做什麽?”

“你要趕車,公主身邊又沒帶旁人,我不放心。”喻良臣看著他道,“聖上已下賜婚聖旨,我是未來的駙馬爺,由我照看她,合乎禮數。”

秋禧抿了唇,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將車門闔上。

四周一下子陷入昏暗,寬敞的馬車好似也驟然擁擠起來。容姒對周遭的一切渾然不覺,只下意識擰了擰眉,車壁硬邦邦的,她靠著十分不舒服。

然下一瞬,她好似又換了個地方,不再叫她覺得冰冷堅硬。她像是裹上了溫暖的毯子,身陷高床軟枕,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冷香,好似在哪裏聞到過,她卻想不起來。

容姒轉過頭,循著那溫涼的氣息,幾乎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喻良臣呼吸一滯。

瞬息之間,他竟像是經歷了一個春秋。那醉人的酒意似會傳染一般,叫他也不由呼吸急促,擂在胸口的鼓點漸漸密集,好似得見千軍萬馬,戰意奔騰。

喻良臣忍不住撫眉一笑,他還是太高估自己了。

懷中的女子什麽都不必做,他便已然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喻良臣俯身看她,是不是早在她出現在自己夢中的時候,勝敗便已註定?也許今生的糾葛,就是為了彌補前世的遺憾,叫他們不再失去,不再錯過。

“容姒,你我是命中註定。”

喻良臣低頭,溫涼的吻落在容姒眼眸。

容姒依舊未醒,卻是做了一個夢,這一回的夢不再是預知,容姒只是夢到了一只蝴蝶,停在了她的眼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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