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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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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隱秘

容姒覺得, 自己好似陷入了一個怪圈。

夢中的經歷分明已被她一一改變,可現實的走向為何還和夢中大同小異?就好像她盡力修剪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旁枝,真正的主幹不會因為她的改變而損毀分毫!

為什麽?難道因緣不同, 還是可能會形成相同的果?若夢中的因結成了現在的果, 那現在的果又會不會成為日後的因?

容姒忽然不敢再深想, 她怕自己的理智徹底崩斷, 也怕自己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勞無功。

不,還是不一樣的。

容姒告訴自己,至少她知道了皇後的佛口蛇心,知道了太子的虛偽刻毒,她緩和了與趙嬪母子的關系,容霄也還好好活著。

還有喻良臣。

哪怕她每次都只能改變一點, 都是在為日後提供更多的可能。

容姒撫著腕上的檀木佛珠,凹凸的經文刻字在她指尖滾過, 叫她的心也一點點平靜下來。

距離她及笄尚有一個多月, 她還有時間來慢慢籌備。

***

付曉的出殯日定在了十月十二。

十月十一這日,皇後韋氏允了幾位公主出宮吊唁,容姒看了容卉一眼,同她上了同一輛車駕。

“你上來作什麽?”

容卉依舊沒好聲氣, 卻也沒有要將容姒趕下去的意思, 容姒便在她對面舒舒服服坐下, 捧著手爐, 靠在了車壁上。

“那日你教訓周歌謠, 我都瞧見了。”

容姒笑了笑:“原來在你心裏, 是有把我當作皇姐的。”

容卉哼了聲:“誰叫她出言不遜, 身為我的伴讀竟敢辱及皇室,踩了我的面子, 我豈能容她?你少自作多情。”

“好。”容姒應道,“不過你總歸算是幫我出了頭,所以……”

容姒微微彎唇:“謝謝皇妹。”

容卉被這一聲驚得一噎,忙撇過臉去,耳尖卻是微微泛紅。

車駕出了太清門,遠遠瞧著,天際沈沈欲墜,壓得周圍灰蒙一片,叫這寬闊宮道也變得蕭瑟起來。

“其實那日,我本可以叫住她的。”容卉望著遠處的宮檐,那上面不知何時停了一只寒鴉,“她就坐在我後側,我聽到她同宮婢說,要獨自去走走,醒醒酒。”

容卉的兩個伴讀,周歌謠受貶出宮,付曉溺水身亡,想來容卉心中也是極不好受。

“世事難料。”容姒垂眸道,“此事與你無關。”

若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也該是那個害死付曉的殺人兇手!

付府門前停了不少車駕,因是在宮中出的事,杜有厓奉聖上之意前來吊唁,太子那邊亦派了喻良臣。

這個新科探花剛剛升官又全權代表太子行事,正是炙手可熱。

容姒和淳於星給付曉上了香,一直等到臨近午時賓客散去,這才尋著機會攔下了去後院更衣的付夫人。

不過幾日的功夫,付夫人已是肉眼可見的消瘦憔悴,聽到容姒幾人的來意卻沒什麽情緒起伏,行屍走肉般道:“臣婦謝過殿下好意,然曉兒已去,還請殿下讓她安安靜靜地走完這最後一程。”

容姒聞言,心頭一沈。若是連付夫人都放棄追查,那付曉所受的委屈又要訴給誰聽?

“付夫人在害怕什麽?”容姒淡聲道,“害怕事涉東宮,聖上降罪牽連付大人丟了官職,還是害怕付姑娘獨自離開是為在宮中私相授受,有違禮教?”

付夫人眼睫一顫,猛地擡眸:“殿下慎言!曉兒已經夠可憐了,公主何必在她死後還要玷汙她的名節!”

“付夫人,付姑娘是被人害死的。”容姒艱難道,“她獨自離席,許是為人所誘,為人所騙,甚至是受人尾隨。”

“可她的親友卻無人知曉,她被害之時,有多驚惶害怕,又有多憤怒不甘。”

付夫人猛地一顫,她看著容姒,目中冷怒忽而熄滅,又顯出一股子寂滅的悲涼荒蕪來,看得容姒心下一驚。

“殿下隨我來吧。”

她帶著容姒和淳於星去了蒹葭院中,這裏布局精致,室有暗香,杼上還有繡了一半的春江水暖圖,一看便知是付曉住的地方。

然付夫人卻從床頭上了鎖的箱籠中翻出一包東西來,遞給容姒。

“殿下能說出那番話,想來是真心為著曉兒的,既是如此,便給她留個最後的體面吧。”

容姒微微一怔,與淳於星對視一眼,從付夫人手中將東西接過,裏頭果然是一些藥材。

“這是什麽?”

付夫人面無表情:“是墮胎藥。”

容姒與淳於星齊齊一驚,一時失語。

付夫人啞聲道:“我問過車夫,休沐日的時候,曉兒從宮中出來的確去過一趟藥鋪,這藥想來便是那時抓的。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卻是誰都沒有說,而是想偷偷將孩子流掉。可這藥,她終究沒有喝,若非她走後我來收拾她的遺物,竟還不知她出了這樣大的事!”

“可算算日子,那些時日她一直常住宮中,與她有私情的,只能是宮中之人啊!”付夫人猛地擡眸,雙目赤紅,“殿下,你告訴我,這事要如何查,要臣婦如何深究?難道要鬧到人盡皆知,我兒是在宮中失了清白麽?!”

容姒一顫,面對付夫人近乎質問的目光,幾要站立不穩。

付夫人目中滾下淚來,又被她一點點拭去,平覆之後雙目之中再無任何神采,只冷聲道:“我是個沒用的,曉兒生前出的事,無論她是為人所迫還是自願與人有了首尾,都是我這個做娘的沒能保護好她。然她死後的名節,我總是要替她守住的,還望殿下,高擡貴手。”

高擡貴手。

容姒沈默良久,沈聲道:“我明白了。”

真相若不能叫兇手被繩之以法,便是無用。

若叫被害者和其親人都受到二次傷害,就更不能現於人前。

容姒與淳於星告退出府,一路無話,臨上車前才聽到沈聽遙的聲音。

沈聽遙遠遠就瞧見了容姒和淳於星,誰料這兩人一路頭都沒回,又不好大聲叫人,只好追著過來。他身後的喻良臣瞧著不慌不忙,步子卻也不慢。

然沈聽遙性急,氣都沒喘勻便道:“我今天可是出了大力了,你們都不知道方才有多驚險!若非良臣拖住了守靈的人,我差點就要被人當賊抓起來了!”

沈聽遙覺得,今日這遭可謂是他活了這麽多年行事最出格的一次!先前容姒托人帶話說有事要請他幫忙,他也沒想太多便應了下來,誰知竟是要他在付姑娘出殯前驗一驗她的屍身!

他是出身廬陵大醫之家,可這仵作的行當卻是從未經過手啊!

然經不住淳於星將他的醫術誇得天花亂墜,又看在與付曉曾為同窗的份上,硬著頭皮應承下來,這才有了容姒與淳於星去尋付夫人,他和喻良臣隨時準備行動的計劃。

若能得付夫人允準自是最好,若不能……便只能見機行事,冒著得罪付家人的風險查探一二了。

誰知機會還真就來了,也真被沈聽遙看出些東西。

“你猜得還真沒錯,付姑娘的後腦的確有傷……”

“沈小公爺。”容姒忽然開口打斷了他。

喻良臣望著容姒,目中微微一沈。

“今日之事是我行事魯莽,不計後果,險些連累了沈小公爺和國公府,容姒在此賠罪了。”容姒朝沈聽遙行禮,沈聽遙嚇了一跳,這才發覺容姒與淳於星兩人臉色皆有些不對,忍不住道:“怎、怎麽了這是?”

“不必查了。”容姒只低聲道,“這件事,不必再往下查了。”

容姒擡眸,又看向一旁的喻良臣:“我已確認了,付姑娘是酒後失足磕傷了後腦,落入池中溺亡。”

喻良臣奉太子之命暗查此事,若被太子知曉其中內情,必不會放過此等良機。無論兇手是誰,他都只會踩著付曉的聲名來作為他黨爭的工具,若是如此,怕是連付夫人也活不成了。

喻良臣目色微深,不問緣由,只緩聲道:“好。”

容姒轉身邁上車駕,驀然身形一晃,未等一旁的秋禧反應過來,喻良臣已率先伸手,托在容姒腕下,微微用力。

溫涼的一觸,隔著衣袖,轉瞬即離。

喻良臣垂目。

容姒收回手,坐入車輦。

秋禧看了喻良臣一眼,待淳於星也上車後便收了車凳,駕馬而去。

今日的淳於星亦是格外沈默,在付府知曉的一切對她的沖擊太大了。同為伴讀,她竟半點沒有發現付曉的異樣,實在有愧。

可同時,淳於星又覺得不甘,憑何這一切的苦果都要由付曉來擔?她才是為此丟了性命的受害者啊!

“阿姒,這樁事真的不查了麽?”淳於星低聲道,“她這一死是一屍兩命啊,那害死她的人,會不會就是讓她有了身孕之人?”

“即便不是,也必定與那人有關。”容姒垂著眸,光線透窗而來,在容姒眼睫下夾出一點陰影的弧度,好似沾了些許墨色,又漸漸暈染開來。

“宮城之中,有膽子染指公主伴讀,又有膽子在東宮殺人滅口的,能有幾個?”容姒的神色一寸寸冷下,若說方才的容姒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眼下的容姒卻仿若疾風驟雨來臨前的汪洋。

可為何會是付曉?為什麽偏偏是她?為什麽……她必須死?

淳於星卻是聽得一怔,原來不是不查,而是阿姒心中或許已經有了答案。

只是這個答案不能宣之於口,為了付曉,也為了付府一家。

“殿下,到了。”

馬車停在了舒府門前,容姒與淳於星先後下車。

舒菱兒自那日出宮之後便病倒了,容姒從付府出來,便直奔舒府。

“我們家菱兒真是天大的福氣,竟能得昭明殿下親自登門探望。”來人生得細眉鳳眼,穿了一身秋香色比甲,配孔雀綠的褶裙,鬢尾的步搖一步三晃,確是搖曳生姿,然姝麗有餘端莊不足。

她行到容姒跟前,殷殷行禮:“妾身唐氏,給殿下請安。”

容姒也聽菱兒說起過家中境況,菱兒的母親體弱多病,無力操持庶務,父親又偏寵貴妾唐氏,唐氏生了庶子之後,府中一應事務便交由了這位唐姨娘打理。

菱兒與舒夫人的性子皆軟,平日裏也是沒少受這唐氏的閑氣。

只是不想,舒大人不在,唐氏一個妾室,竟也敢來迎她的門了。

唐氏一邊招呼下人看茶,又笑盈盈道:“菱兒自小便運道好,不像我們軒兒,年歲上小了些,沒有陪皇子們讀書的福氣。”

容姒沒接話,只問一旁的管家:“舒夫人可在?”

“殿下。”

容姒聞聲擡眸,見一清瘦婦人被人攙著匆匆而來,通身無多少墜飾,只在腕間套了一只祖母綠的翡翠鐲子,立時要朝容姒行禮:“臣婦來遲,怠慢了殿下,還望殿下勿怪。”

這位便是菱兒的母親了。

容姒幾步上前將人扶住,笑道:“舒夫人不必多禮,我今日只是來看看菱兒。聽聞夫人身子不好,我從宮中帶了些補氣益血的藥材,到時請府醫看看,適不適合給夫人服用。”

容姒與淳於星一左一右攙著付夫人去尋舒菱兒,付夫人滿臉的笑,瞧著病氣也少了幾分。

獨留唐氏楞在堂中,一肚子的氣悶,卻是無從宣洩。

舒菱兒還是下不得床,因是剛剛退了熱,面色依舊蒼白,見到容姒和淳於星方才有了些精神。

舒母去準備茶點,留幾個小姑娘說說話。

“怎麽病得這樣重,大夫怎麽說?”

舒菱兒道:“就是一般的風寒,養幾日便好了。”

舒菱兒的房裏沒留旁人,卻依舊低聲道:“你們去過付府了?”

淳於星點頭,將付府之事大致說了,只沒提付曉懷有身孕之事,並非是信不過菱兒,只是答應了付夫人,又是隱私之事,便沒再提起。

舒菱兒垂了垂眼,咬牙道:“其實那日我可能差點撞見了殺害付姑娘的兇手。”

容姒和淳於星聞言,齊齊一驚:“你看見了?”

舒菱兒道:“沒,只是湊巧聽到了幾句,好像皇後娘娘有意要選付姑娘為太子妃,有個男聲便說付姑娘已經不是阻礙了。”

不是阻礙。

容姒一怔,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淳於星忙道:“那你能聽出那人是誰嗎?”

舒菱兒搖頭:“隔得遠,其實並沒有聽得太清。我離開後便遇上了你們,再之後付姑娘便出事了……”

難怪菱兒當時的臉色那樣差。

容姒蹙眉道:“可有人發現你在附近?”

舒菱兒的雙手疊在寢被之下,聞言下意識捏了捏掌心,那裏似乎又有些溫熱的痛感,來自另一個人。

她近乎是祈求舒菱兒不要將遇見她的事告訴旁人。

她說,她不想成為第二個付曉。

舒菱兒擡眸,對著容姒淺笑道:“沒有,沒有人發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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