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3章 第三章試弓

關燈
第03章 第三章試弓

露華殿內燭火盡熄,窗外風聲隱隱。容姒在那嗚咽的長風中再度入夢,這一次,時間似乎又往前推移了些,她看到了跪在玉階前的太子殿下。

太子素來崇尚君子之風,無論何時都是儀容端正,風度翩翩。然此時的他卻散了頭發,對著一旁的喻良臣破口大罵。

他罵他忘恩負義,這麽多年的信任倚重,竟只養出了他的狼子野心。

他咒他不得好死,便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他。

喻良臣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麽,容姒沒有聽清,卻見太子驟然瞪圓了雙目,大叫一聲便奪過兵刃自刎階前。

血色濺上喻良臣的衣袍,他卻只垂眸看了一眼,隨即毫不猶豫地將那一截衣袍割下,淡聲道:“臣素來不敬鬼神,太子若有此心,臣必定竭盡所能,讓殿下所投無門,不得超生。”

太子倒在地上,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喻良臣的話,一雙眼依舊圓睜,死死瞪著他的方向。

喻良臣沒有動,他身邊一個穿著銀色鎧甲的軍士卻幾步上前,一刀斬下了太子頭顱。

容姒從這一幕中驚悸醒來,捂著心口急促地喘氣。

今夜守在外頭的宮人正是珠彌,聽到動靜掀開了簾帳:“殿下怎麽了,可是魘著了?”

見容姒無聲搖頭,珠彌勾了簾帳,又去倒了杯溫水來,服侍容姒喝了。

“方過五更,殿下再歇會兒吧。”

容姒平靜下來,卻是了無睡意,索性讓珠彌掌了燈,獨自坐於案前。

如今是建元十五年,新春剛過,容姒的生辰在後半年,此時還未及笄。太子只比她年長了兩個月,今年亦是十五,可在方才的夢境中,太子已然束冠。

也就是說,宮變之時,至少是建元二十年。

可看夢境中人的樣貌,與此時並無太大差異,不像是過了許多年的模樣。那便暫且就將建元二十年當作是宮變之年。

五年,短短五年,喻良臣就從區區一個太子伴讀成為了手握重兵的叛賊反臣嗎?

還是說,這個時候的他早已有所謀劃了?

這個猜測,叫容姒幾乎汗毛倒豎。

容姒鋪開紙,一筆一劃寫下“喻良臣”三字。

這個名字,即便是後宮中人也並不陌生,卻並非是因為喻良臣有著不同尋常的顯赫家世,恰恰相反,他的父親只是一介五品文官,而他甚至不是府中嫡子。

這在權貴雲集的上京可謂毫不起眼,可偏偏是他喻良臣得了兩朝元老、先帝帝師盧太傅的青眼,拜入了盧太傅門下成了他的關門弟子。即便如今盧太傅幾乎不理朝政,可以他老人家的聲望,喻良臣就絕不可能泯然眾人。也正是因此,喻良臣被欽定為太子伴讀,與太子同入文殊閣聽學。

這也是容姒要進文殊閣的真正原因。

容姒抿了唇,重新蘸墨,新鮮的墨色隨著筆觸一蹴而就,在那個名字上留下劃痕,力透紙背。

宮檐上的鳥雀踩著霜意,從這一片瓦撲到另一片,重瓦作響。容姒這才驚覺,外頭天已放亮,晨曦披澤,竟又是一日。

***

文殊閣是宮內貴人讀書習字的地方,除通室外,還有專門的琴室、供休憩備茶的耳房、暖閣。它的後面甚至還連著一整片馬場,可供貴人們習武騎射。這個時辰,正是馬場最熱鬧的時候。

容姒到時,果見幾個皇子伴讀都在。當中一人身著朱色雲錦蟒袍,眉目俊秀,即便解下了環佩玉璜,也是通身的貴氣。他一箭直中靶心,引來眾人叫好。

“小五來了。”太子容夙調轉馬頭,一眼便瞧見容姒,笑道,“來得正好,孤近日新得了一把好弓,甚是輕巧,最適合給你來練手。”

容姒平日裏不好詩書,對弓馬騎射卻甚是喜愛。先皇後故去後,容姒便由如今的韋皇後,也就是太子生母所養。韋皇後待她甚好,吃穿用度事事上心,幾個兄弟姊妹中,容姒也就與太子最為親近。

馬背上的太子束著袖子,神采奕奕,一貫笑得溫和,卻在幾年之後被逼自刎,身首異處。

容姒掩下眸中異樣,從內侍手中接過那把新弓。

果然是把好弓,弓穩卻輕巧,容姒拉了拉弦,並不覺得吃力。

“來比?”容姒相邀,“正好試試新弓。”

容夙笑:“輸了不許哭鼻子,孤可不怕你。不過你若是贏了,這把弓就是你的了。”

“太子一言,駟馬難追。”

容姒翻身上馬,雖沒換騎裝,但絲毫不影響動作的流利,輕往馬腹一夾,身如離弦之箭。容夙同樣沒有留手,兩人飛馳到場地中央,搭弓射箭,雙雙命中靶心。

一人三箭,無有錯漏。

“好!”

不知是誰喝了一聲,眾人歡呼,就連站在場邊的容廷也扯了扯嘴角,許是忽然想起馬背上的一人是容姒,又忍不住蹙了眉,作出冷眼旁觀的模樣來。

“打了平手,怎麽算?”

“那便放遠靶子,再加一場。”太子道,“這樣,在場中人除了三哥腿腳不便,其餘人你隨便挑,但凡你勝一箭,便算你贏。”

“太子殿下這水放得也太明顯了。”二皇子調侃道,“小五可敢同我比?”

二皇子容岳身材高大,眉目疏闊,很有幾分武人氣質,騎射武藝在幾個兄弟間也是最好的。

容姒搖頭:“可不敢同二哥比,二哥一箭能把那靶子都射穿嘍。”

容岳哈哈大笑,倒也沒再堅持。

容姒撫著弓弦,目光在眾人間逡巡,忽而擡手指了一人,似是漫不經心道:“就他吧。”

容夙回身望了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長:“確定要他?”

那人安安靜靜地牽著一匹棗紅馬,一身澗石藍的騎裝並不叫他顯得寡淡,反而有一種別於常人的清俊。同二皇子比起來,他更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容姒知道,他能文能武,既能叫半個朝廷為他所用,也能帶著一眾叛軍沖入宮城。

可現在,他不過是一小小伴讀,官職品階一概沒有,見到她還需叩拜行禮。

容姒望著他,眸色深濃,頷首道:“就他。”

太子解下弓箭遞去:“良臣,這下可看你的了。”

喻良臣接過,行禮之後方翻身上馬。容姒緊了緊韁繩,兩人同時策馬而出,倏忽兩箭皆中靶心,最後一箭容姒稍偏了些,喻良臣卻是晚了半個箭身的時間,同樣未中,這樣算來,還是容姒贏了。

然下一瞬,容姒卻再次搭弓,新繞的弓弦撐至圓滿,中間橫立一支箭羽,鋒利的箭頭直指喻良臣。

宮中騎射,雖只是為了皇子們習武健體,並不如軍中那般冷肅嚴苛,用的箭支卻也都是實打實的,若是誤傷,必然見血。

“小五,你做什麽!”

太子高喝,容姒卻充耳不聞。她看不清喻良臣的神情,只是用箭身的角度將他牢牢鎖在視線範圍之內。只要她松開弓弦,這一箭命中,父皇不會中毒,母後不會自縊,太子不會身首異處,她也不會被一刀穿腹,所有人都會好好的,只要她松手——

“容姒!”

手臂驟然一沈,容姒松了弦,箭矢直飛而去,卻在半空力怠,垂頭插入草垛。

太子不知何時已駕馬過來,一手還拽著容姒的手臂,沈了眉目:“怎可這般胡鬧?若真出了事,你讓孤如何同喻家交代?”

“他未盡全力。”

“什麽?”

容姒放下握弓的手,倨傲道:“他是故意輸的,這般藏著掖著,分明是瞧不起我。”

容姒平日裏就刁蠻任性慣了,說出這話太子絲毫不覺得奇怪,反而松了口氣:“那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拿箭指人,孤去同他說,讓他再好好同你比上一場。”

“罷了。”容姒揮手下馬,“不比了,沒意思。”

容姒將弓箭扔給一旁的小太監,說走就走。無人瞧見,她握過弓的手指微微發顫,掩在袖下的虎口指腹皆是深痕。

方才那一瞬,她是真的想就這麽不管不顧地,射殺喻良臣。

太子望著她的背影,無奈搖頭,朝喻良臣道:“小五就這個脾氣,你莫要放在心上。”

“是我讓殿下掃興了。”

喻良臣垂下眼,他自然沒有錯過容姒那一閃而過的殺意。

對他的殺意。

可是,為什麽?

“小五性子乖張,日後同在文殊閣上學,你避著她些。”

這又是夢中沒有之事,喻良臣眸中微閃。

今日之前,他做過一個夢。

夢裏人人都道昭明公主是害死皇嗣的罪魁禍首,心思歹毒。喻良臣見到她時,她一人在場中練箭,搭弓、拉弦,動作幹凈利落,瞧著倒不似傳聞那般陰詭狠辣。

她叫住他:“你來,同我比上一場。”

喻良臣駕馬過去,未有留手,一連三箭,箭箭命中靶心。容姒同樣三箭,只在第三箭時偏了些許,雖是輸了,卻已算得上箭術了得。

喻良臣行禮過後準備離開,卻聽身後道:

“餵,你叫什麽名字?”

“臣下喻良臣。”

他無官無職,不能稱臣,只稱臣下。

“喻良臣。”容姒又念了遍,“原來你就是喻良臣。”

她笑起來,揚聲道:“本宮記得你了。”

這夢做得太過真實,他素來覺淺,便是入夢,也大多陰暗逼仄帶著森森寒意,鮮有這般清晰明亮的,以至於喻良臣醒來時猶有幾分恍惚。

夢中之事,像是會切實發生似的。

這種感覺,在今日看到容姒與太子比試之時尤為強烈,雖情形已與夢中有所不同,然喻良臣搭弓時,卻比往常多留了一瞬,第三支箭便晚於容姒而出。

他輸了。

容姒沒有同夢中一般問他的名,卻是提箭而射,要他的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