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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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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殲

“我知道土匪背後的人是誰,我想我見過他。”

“將軍,您也見過。”

傅延絲毫沒有驚訝的意思,修長手指輕點窗欞,“篤”“篤”,節奏分明,“是今夜帶你回營的那夥人嗎?”

柳蕭蕭臉色刷白,冷汗一下滴落下來,不知怎麽回答。

她暗暗想,也許這是一種信任。但慣常的恐懼又不得不讓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至少要為自己分辯,“我先前從來不認識他們……”

說得太篤定,倒像是狡辯了。

“我並沒有問這個,”傅延眼神一轉,眸中暗光湧動,他重申,“是他們嗎?”

柳蕭蕭想開口,喉嚨卻幹澀得不成樣子,定了定神才解釋說:“我並沒有想要瞞著您。”

“我來就是為了和您說這個。”

傅延的手指頓住。

“他們姓韓,”柳蕭蕭猶豫地擰著眉,“那天我聞到奇怪的味道,一路去了庫房,被他們發現帶走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放我回來,我當時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營地。”

姓韓。

天下之大,卻也無人不知昌鼎韓氏。此氏原出寒門,先帝創業時下江南,與韓氏掌門一見如故,二人奉為知己,後來介峰山起義,先帝被圍困在山腰的小廟裏,斷糧斷水七天七夜,是韓氏掌門以一己之力網羅天下豪傑支援,才於險境中救他一命,只是韓氏掌門未能等到江山改姓,舊疾覆發不治而亡了,先帝為感念這份未盡的情誼,盡封韓氏後人入朝。

數百年間,封侯拜相,權傾朝野,昌鼎韓氏已經只手遮天,風水輪流轉,現如今也走在沒落的路上了。

只是現下世殊時異,社稷不穩,百家窺伺以備良機,韓氏想要延續百年輝煌,甚至奪權稱帝,倒也不難理解。

莊秦插嘴:“將軍,韓氏如今在朝堂上風光不再,韓大老爺韓風籌劃一生,頂天也只坐上了鴻臚寺卿的位置,幾個兒子允判、典儀之流的蔭蔽捐了個遍,當下手裏無權也無軍,如果他的野心大到插手此事,也不必從這麽偏僻的地方下手。”

“不,也許不是他們,”傅延示意身邊人退下,並柳蕭蕭一起帶走,“還有一條蟄伏的龍。”

“丙申科狀元郎,文淵閣校理,準駙馬爺,韓白。”

莊秦現出疑惑的神色,把腰間佩劍的玉飾翻來覆去地摩挲,聽得傅延一句,“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們都不太走運,發配到亂世來討生活。

“你跟我多年,我的秉性主張你最是了解,這世道平不下來了,我也無心糾纏。”

他望著門,不知是看門還是看剛出去的背影:“我已屯田多年,早就沒了爭鋒的心,獨獨對不住這千餘兄弟,躊躇不決,故沒有出兵。領命出京前駙馬爺特來敬我的酒,我不知所以,以禮相回,一口君子湯,竟醉到現在。”

“為什麽是他?”

“韓駙馬爺,眉心長著一顆紅痣。”

……

不日軍中便傳出流言蜚語,說土匪位置已經鎖定,只怕兩軍交戰,就是改天的事。

柳蕭蕭心裏惴惴不安,為著種種難明的疑惑,她莫名地想,這些日子的一切,冥冥之中都已安排好了。

但她簡單的頭腦也想不出那麽多,只能自嘲一笑,“打仗打仗,不打怎麽能贏?不贏怎麽能給爺爺報仇?”

她又想:“不贏,怎麽能活下來?”

即刻便證實了,這場仗定在後天。土匪藏身在天外山邊的一處小山包裏,前面是平曠的耕地,後面是平緩的清江,數量也並不多,大約有五百人,傅延打算前後夾擊,前方五百人從天外山的一條小路包抄,後方劃船射箭,堵住他們的退路,如果順利的話,可以一舉殲滅。

柳蕭蕭被安排在水攻的隊伍裏,她水性好,主動要求的。隊裏給她發了一張弓,二十支箭。鐵制的弓箭,冒冷光,尤其是鋒利的箭頭,柳蕭蕭摸著箭頭的棱角,想象著刺穿肩頭後鮮血迸流的場景。

她打了個寒噤,心裏湧起一股覆雜的情緒。

對壘當日,官軍夜行至天外山腰的一條岔路,兩路就此分開,一條往東沿小路夜行,在天亮前趕到指定位置埋伏好,另一條往西穿過一片濕地撐船橫渡清江。

東路長,須趕路,西路短,片刻後便到達目的地。又是深夜,水面如鏡,幽藍深邃,他們藏在水邊的竹林裏,三五個地一排蹲在竹筏上,等著前面發出信號。

這是柳蕭蕭第一次上戰場,緊張多於害怕,她是知道後果的,安慰自己,橫豎也就是一死。

夜在流逝,算著時間,那邊已經到了,可以開始了,大家都屏聲靜氣地等著。

也許天太黑了,傅將軍想穩妥一些再發出指令。柳蕭蕭想。

等著等著,眼皮慢慢松下來,聲音傳到耳朵裏只覺得杳遠,柳蕭蕭胡亂想著,現在是幾更?三更?四更?看看天空,一顆星星也沒有,深水把濃墨流到天上去,水天一片。

耳邊突然傳來沈悶的響聲,“咚咚”不斷,沒有等來宣戰的鼓聲,這聲音在暗夜裏格外清晰,柳蕭蕭醒了過來,把木筏滑得近一些,想看看發生了什麽。

同船的人制止了她,:“現在不要輕舉妄動,也許那邊發生了什麽意外,我們的任務是守好水路,不讓土匪趁亂撤退。”

她點點頭,靜守在原地,看著沒有盡頭的清江嗚咽而去,想象著山那邊發生了什麽。

突然,一道火光浮現在水面上,火勢蔓延極快,片刻間便將四周照得亮如白晝,這邊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邊的士兵已經群情鼎沸。

“我們被包圍了!”

“什麽時候布的陣?糟了!”

“快逃啊!救命啊!”

火光沖天而起,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把士兵們逼向山體,土匪們提前在水面上放置了沾滿油的麻繩,麻繩連綴數十米,點起火後,如同在水面上盛出一個火盆。

被火勢的威猛逼得無處可逃,退無可退,大家紛紛解開竹筏上山去,柳蕭蕭沒命地跳上岸往山上跑,想起那張寒光泠泠的弓痛心不已。

水裏全是撲騰的士兵,情況緊急,被火舌吞噬的與淹死在水裏的不計其數。原來這就是戰場,殘酷得令人難以想象。

有那麽一瞬間,柳蕭蕭想做個逃兵,如果她藏在水裏,憋住氣,是不是可以活命?這念頭想了一瞬就被她否定了,火勢這麽大,藏在水裏沒有活命的可能。

當逃兵可以,逃不出生天就沒有必要了。

跟她一路上了山的士兵慌不擇路地分散開來,紛紛向高處跑,她跟著四處亂竄,不知該怎麽辦。

土匪還沒有出現,他們這只隊伍就已經潰散了,不知前路如何,但大家都不抱希望。

到了高地,還沒有一個人影,人群逐漸鎮定下來,幾個副官將隊伍集中起來點數,大約還剩下一百多人,柳蕭蕭驚魂甫定,大口喘氣,原來還沒死。他們的仗還沒打就失敗了。

大家出奇地安靜,整個隊伍彌散著一股壓抑的氣息,沒有人哭,也許有人偷偷擦了眼淚,但一點聲音都沒有。

丁副官點好了數,環視四周,正欲開口,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連續不斷的異響,好像重物砸在地上的沈悶,“嗵”個不停,這聲音先前也聽到了,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一時間好像被定住,都瞠目結舌。

身後是一處斷崖,崖身不高,但極陡峭,離此處不遠,但因為身處高地,視野空曠,所以看得清晰。

崖上密密麻麻地全是他們的人,清晰無比。

他們就像是瘋魔了一般,爭先恐後地爬上斷崖,再毫不猶豫地跳下,山谷裏響起此起彼伏的跳崖聲,崖下是一片密林,人的身體像一張紙在空中打個旋兒,就沈入到密林裏消隱了,一點血跡也看不到。

柳蕭蕭的眼淚控制不住地留下來,她感到異乎尋常的恐懼,從未有過的恐懼,那些和她穿著一樣衣服的士兵,有的之前還在營地裏碰面,還有的坐在一起吃過飯,躺在星光下睡過覺,此刻,都神志不清地墜崖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急得渾身發抖,但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士兵魔怔了,仿佛意識不到前面是死無葬身之地的斷崖,一波一波地湧上,再跳下去,再消失不見。

上天墨黑一片,濃得化不開,在火光中映出了斑斑殘影,折射到空中,安靜又殘忍。幽深中他們無路可逃,對面觸手可及處戰友在墜崖。

魔怔,魔怔,魔怔……

柳蕭蕭的心清明起來,一道白光閃現在眼前,她知道了。

毒根本就沒解!只是缺少一味促發藥效的藥引子。

是冰蓮。

冰蓮有致幻的作用,所以大家使用的時候都小心謹慎,控制劑量。那些天被士兵們服用的糧食,除了冰蓮粉,還加入了其他東西,雖然後來那些糧食被清理了,但仍有部分殘留在體內,並使人昏沈。

她清楚了,她一切都清楚了,她知道了這一切都是個陰謀,是早已計劃好的!不明成分的黃色顆粒,異香濃郁的氣味,被抓住的細作反賊,被發現的土匪叛徒……如果這一切是個定局,她是趕著來送死了嗎?

那天從審訊室出來,她回頭望了一眼,傅將軍眼沈如水,她回想著他遙望窗外時的異樣,那句話又浮現在耳邊。

“現在你還想為爺爺報仇嗎?”

哄鬧聲響起,大家發現,周圍密密麻麻包圍著的,正是灰衣黑褲、絳色頭巾的土匪。

沒有任何意外,除了這群只能投降別無他法的人,其他人被全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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