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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畫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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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畫街

洋家娃娃確實是比那外頭的無名鋪子技術高超,乍一看真的能唬住人以為是真人,可假的始終是假的,與真的總是比不了。

就說這新制好的金薔薇,跟人起碼得有九成相似了,金發碧眸,在亞洲人喜好的臉蛋兒上絲毫不違和,反倒有種說不清的誘人,也許就跟洋奇略那般的形容吧,帶勁兒。

可是仔細一瞧,那本該顧盼生輝的眸子此刻卻是空洞洞的。

終究不是人啊,可惜了。

洋廠最後一盞燈被工人“哢噠”地關上,拉閘聲也隨之而來,廠內頓時安靜得瘆人,只留墻壁上釘掛住的時鐘發出清脆的滴答聲。

仿佛在倒數著什麽。

一、二、三、四……輸送帶上靜坐的金薔薇金發絲好似被微風吹動,可廠內的風扇分明已經關掉了。

莫名其妙廠內又忽而響起八音盒的音樂,在這裏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無人發現這時金薔薇原來空洞無物的碧眸微微轉動,註入了眾人所期盼的靈動,真人的靈動,此刻達到了百分之百。

如果只能用一樣東西去形容她的眼睛……

鉤子。

這鉤子此刻正無聲地掃視著廠內環境。

許是覺得太昏暗了,她從冰冷的輸送帶上下來,摸索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了燈的開關,似有若無的“咚”了一聲,廠內又恢覆了工作時的敞亮。

從漆黑到光亮,她仍需要時間去適應。

廠內的大閘門已然被工人從外面牢牢地上鎖,她凝視著那一處。

半小時後,洋廠裏出來了一位金發美人,發與頸脖因汗液分泌而黏糊在一起,她不為所動,用方才打量廠內環境般的眼神打量外面的世界。

甲畫街。

這是金粉城最繁榮的街道。

甲畫街很久以前叫二田村,因為偌大的村子裏只有兩畝地,後來金粉城被占領後改稱為二田街,列強簽訂不平等條約都在這裏進行。

二田街一直都叫二田街,一直到不久前政府號召民眾為二田街更名,冀能完全從舊時的悲痛中走出,成為真真正正強大的城。

歷經征集、初步篩選、二次篩選,到最後的投票表決,周家大哥兒周止生提議的“甲畫街”以百分之七十八的支持率領先,因此二田街正式更名為甲畫街。

這周止生取的名字被稱妙啊。

先說這名字沒有忘本忘根,仍保留了那二田,有昔日的二田支撐才能有今日的甲畫街,在二田的基礎下延伸成了“甲”和“畫”,“甲”顧名思義就是第一,初初理解起來就是第一名畫的意思。

可是“甲”又諧音“假”,凡事與“假”扯上關系總歸是不好的。

這妙就妙在啊“畫”與“劃”之間的含義。

金粉城曾被列強劃為殖民地,所以這“假”碰上“劃”不就迎刃而解了麽?

就當作是有人的“黃粱一夢”空歡喜了。

大家都說周止生不愧是出身於周家的貴子弟,取名的方式和思路也跟周家大老爺一脈相承。

周止生其實還有一個弟弟,名喚周止陽。兩兄弟名字取自《詩經·大雅·卷阿》的“梧桐生矣,於彼朝陽。”高崗生長的梧桐,面向東方的朝陽,寓意兄弟倆品格美好高尚,藏器待時,一展才華。

但“止”一字卻有“停止”之意,乍一想確實不太吉利,尤其是止生,可後有周家大老爺出來解眾人之惑,道“周”有“環繞、循環”之意,一動一靜,兩相制衡,為周家奉行之道。這對城中人而言也算是解釋了為什麽周家會願意與洋家結秦晉之好。此番解釋下來,人們也就懂得周家世家大族永垂不朽的原因了,上至下取名都跟拿手菜一樣。

說回甲畫街,在這個時分只餘幾盞零星的美孚燈和燈籠仍亮著,店鋪全關,幾乎看不見人。

街道上最先映入她眼眸的是那“兒女大劇場”,門前張貼著三張大海報,由左至右分別印刷著“不日開映最新引進好看大片”、“洛婕ROSE”、“凡屬新片本院第一家放映兒女大劇場以二輪票價看一流名片”。

中間的電影大海報“洛婕ROSE”裏面的女主角留著一頭靚麗的波浪卷發,戴著一頂玫瑰紅的高頂禮帽,笑容自信肆意。

她站在這張電影大海報前好久,手指摸了摸“洛婕ROSE”,唇讀了一遍:“洛婕。”

她將自己命名為“洛婕”,她喜歡這個名字。

洛婕漫無目的地游走在這個無人無聲的甲畫街。

她從外面望見百貨公司櫥窗中的田園草帽,雖然和電影大海報上的高頂禮帽差的有點多,可是她也喜歡,她想要它,想要將它戴在自己的頭上。

於是她隨手撿起地上的硬物,用力砸碎櫥窗的玻璃,“劈裏啪啦——”,她直接從破裂的玻璃縫隙裏探手進去摘掉模特兒的田園草帽,然後戴在自己的頭頂上。

走過一家西式點心鋪子,她摸了摸肚子,然後將裏面的草莓奶油海綿蛋糕塞入嘴裏,囫圇咀嚼就吞咽下去了,最後又拿了幾個巧克力蛋糕揣入裙子口袋。

她走著走著便來到了游樂場,這裏也是早已關門了,可是能隔著鐵門遙遙望見那停止運轉的旋轉木馬。

她走累了,在游樂場門外坐下,睡了起來。

陳管兒是從家裏喝了杯提神咖啡再快步往洋廠上班的。

職位越高,上班時間越晚,他來到洋廠時大閘門已經打開了,只是嘛,今日的門倒是與往常不同,怎麽瞧著像是被賊人砸壞了?

以他的警覺,他立馬就嗅到異常的味道,加快腳步進去,一見工人就拉著問:“怎麽回事兒?”

工人也是懵的,道:“陳管兒,這咱也不清楚啊。今早回來時門兒就被砸了,還有那娃……那娃……”他是知道那娃非常重要,要是被陳管兒知曉那娃也消失不見了,恐怕這工作也別想要了。

陳管兒直覺大事不妙,大吼:“那娃怎麽了?”雖然他在問,可他心裏面已經有了底兒了。

工人覺得反正也隱瞞不住了,直接說了:“那娃也不見了,許是廠裏昨晚入賊了?”他覆又補充一句:“昨晚我們是關了門上了鎖的,大家都能作證……”

陳管兒冷笑,“呵,你們作證,你們作證有什麽用?還能作不利自己的證麽?”言下之意是要將鍋往工人身上推了。

陳管兒就奇了怪了,這娃是不是跟自己犯沖啊?三番兩次的栽在它身上。自己昨兒答應了洋奇略今天要把娃送到他手上的,這下娃突然人間蒸發了可怎麽搞啊!他這次真的是叫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就在他快要焦頭爛額的時候,一名警長走進洋廠,沈聲詢問:“收到街坊的報案,昨晚甲畫街出現幾起失竊事件,合理懷疑同一人短時間內接連作案,期間有熱心街坊向我們指出洋家工廠可能也在受害者名單中。”他回頭指了指被砸毀了的大閘門,繼續說:“請問除了外面被砸壞了的大閘門外,你們的工廠還有什麽其他財物被竊嗎?”

陳管兒聽到一半眼睛已經亮了,好了好了,這下把事情鬧大了洋奇略也怪不到自己頭上了吧。

“還有剛制好的一個人偶娃娃也被盜了。”他擺出一副懊惱的樣子。

“請問能具體描述一下被盜人偶娃娃的模樣嗎?”警長一邊筆錄一邊問。

陳管兒吩咐工人將金薔薇的設計草圖拿來,“這呢,咱們洋家的人偶娃娃制作前都會先畫草圖的,警長您仔細瞧瞧,有沒有見過?”

警長仔細端詳了一番,顯然是沒有見過的,他只說:“好的,我們會盡快查清,有消息會再通知你,多謝合作。”

陳管兒稍微有點失望,要是能把人偶娃娃找回來那是最好不過的,但現在起碼能向洋奇略交代了,也不算太糟糕,他輕吐一口氣。

下午時,洋奇略果然如期而至,他心情不錯地說:“陳叔,交娃。”

陳管兒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洋奇略說了,言辭之間反覆強調了自己全程的不知情與無辜,“就是這樣的,哥兒您看怎麽辦。”

洋奇略眉頭皺起來,“你剛剛說的警長是哪位啊?”

“就是那位林警長。”

“林警長啊,行,我跟他倒是相熟,娃我肯定讓他給我找回來。”洋奇略嘴角上揚,好像對找回失蹤的人偶娃娃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陳管兒沒想到洋奇略居然那麽好說話,心下對他好感了幾分,“好咧好咧。”

洋奇略剛踏出洋廠就去找了林警長,讓他有人偶娃娃的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他就可以了,到時候他必定重金獎賞。

洋奇略回到洋家上了樓洗了個冷水澡,換上衣服,出來房間就剛好聽見來電的聲響,他接通電話,“餵?林警長,有人偶娃娃的消息了?”

對面傳來匪夷所思的問話:“奇略,你確定你們洋家要找的是人偶娃娃,而不是人?”

“你這是何意?難不成是咱們洋家的娃娃太過逼真,連林警長都糊塗了?”洋奇略最後好笑地調侃起來。

“經過調查,我們在甲畫街游樂場的門外找到了與你們所給的草圖上的娃娃一模一樣的…人。”林警長再三斟酌自己的言辭,確認自己沒糊塗。

“人?”洋奇略還是笑,可已經沒了方才玩笑的心情,“你逗我玩兒呢?”

“沒錯,是會講話的人。”

“而且她就是昨晚連環失竊案件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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