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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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個平淡又窮困的日子裏，夏榆都在幻想一夜暴富。
……
今日天晴，微風，適合出行。
連日下雨的天氣終於迎來轉折點，夏榆從西郊廠房的破爛住處拖出一條毯子，和一根木炭，一路走到人群熙攘的中央廣場，就地鋪好薄毯，坐在毯子上，用碳筆在地面上彎七扭八地寫下一行字。
【求求好心人，賞10塊吃飯錢。】
十塊錢是她一天的夥糧，早上一塊錢包子，中午六塊錢快餐，晚上選擇不吃或者四塊錢燒餅。
寫完後用一手碳灰抹在臉頰兩側，雙膝下跪，夏榆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路人圍著她指指點點，但就是不給錢。
一位牽著泰迪犬散步的老人走過，灰色泰迪對地面上的碳漬嗅了嗅鼻子，轉了兩圈，然後弓腰擡屁股，一坨熱烘烘的大便蓋在‘好心人’那三個字上。
夏榆拿眼睛瞪狗，狗不為所動，鉆到主人身後。
夏榆又拿眼睛瞪狗主人，老人迫於無奈，從上衣口袋掏出10塊錢鈔票丟在她跟前。臨走前，他咦了一聲，又倒回來盯著夏榆仔細打量，“你不是前陣子也在這裏乞討嗎？”
好巧，那老人只要天氣好就會出門遛狗，記性也不差，正好記得夏榆。
“你就是個騙子！還要什麽吃飯錢，年紀輕輕不學好，你爸媽都不管的啊？把你家裏人電話號碼報給我，我叫他們帶你回去。”
夏榆收起毯子拔腿就跑，被四條腿的小泰迪追上來咬住褲腿。
“幹得好！雞腿真棒，回家就賞你一根雞腿。”
老人動作利索地報了警。
***
錦城警察局。
“姓名？”
“夏榆。”
“年齡？”
“15。”
“家庭住址？”
“……”
何輕舟坐在審問桌前，不停地持筆記錄，在問及家庭相關信息時對方突然閉口不答，他拿起手邊的保溫杯，重重地敲兩下桌面，“說話！”
夏榆將手銬掛在椅把上，臉撇向旁側，麻木地回答，“不知道。”
何輕舟噌得站起來，一身警服隨性掛在身上，扣子也不是齊的，狂亂不羈。
他的手指向夏榆，語氣兇悍，“我沒什麽耐心，對女人也是，你最好給我老實點。”
夏榆沈默片刻，不輕不淡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小時候就把我丟掉了。”
何輕舟不說話了，將頭頂警帽摘下，扣向桌面，帽上警徽的位置正好和夏榆相對。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山一般的壓迫感逼得人喘不過氣。
他問，“還記得你爸媽的名字嗎？”
夏榆搖了搖頭。
“是真的不要你，還是你走丟被遺失的？”
“……”
“你小時候的事情都還記得什麽？”
一個個問題接踵而來，夏榆的嘴巴裏像被灌了鉛，說不出話，很排斥這些話題。
“回答我的問題！”
夏榆喉結滾了滾，艱難地呼出一口空氣，上下唇瓣翕動著，說，“我的老家，在寧牧村。”
他這才作罷，繼續坐回審問桌前記錄，筆頭晃動兩下後突然停住，重覆詢問夏榆，“你出生在寧牧村？”
夏榆點頭。
“還記得幾歲被丟的嗎？”
夏榆回答了那個刻在血淚中的數字，“3歲。”
“嘶，這都對上了……”
何輕舟丟開筆，拿著記錄本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關哥，這裏有個孩子和你之前負責的案子正好是一起的，快來看看！”
審訊室內突然安靜下來，只有夏榆的呼吸聲，起起伏伏。
窗外鳥鳴嘰喳嘈雜，風停了，一團肥厚的烏雲罩住太陽，室內光線昏暗了幾個度，不知何處傳來滋滋滋聲鉆入耳朵，像小時候看黑白電視機沒信號時響起的聲音。
她四周巡望。
一個留著寸頭，五官硬挺的俊逸男子闖進眼簾。
“夏榆？”
他問，聲線偏冷的質感，聽起來有淡淡疏離的威壓感。
“是。”
夏榆回應他。
“我是錦城警察局的刑偵大隊長，關鋒。”
他介紹完自己，在何輕舟之前的審訊位置上坐下，眼睛直視著夏榆，直敘重點。
“前幾日我接到M國FBI發過來的傳訊，紐頓市中心的百威盛大商場背後買主離奇死亡，死前留下一封遺囑，將百威盛商場所有權全部交給她的某一位旁系親屬——那位買主是本國人，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誰？”
夏榆眨了眨眼，無動於衷，“哈，總不可能是讓我繼承吧。”
關鋒雙手十指交疊，點頭說，“沒錯。”
“……”
夏榆一陣無語，不知道他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她是你的小姨，楊文心，幼時被賣到鄰村富商家裏當養女，三十七歲嫁給了華裔M籍的董姓富二代，至今膝下沒有子女，在被領養後也從未與楊家有任何來往，如今突然將你立為遺產繼承人，很奇怪是不是？另外，她的屍體是在百威勝商場天臺被人發現的，死狀淒慘，我們初步懷疑是他殺，你想看看照片嗎。”
“不想。”
夏榆低著頭，閑得無聊撥玩手指。
關鋒後仰在椅背上，換了一種問法，“那你想繼承遺產嗎？”
“想。”
關鋒笑了，從上衣口袋裏翻出一張照片擺在她面前。
“看看吧，十天後我帶你去M國。”
夏榆看都沒看照片一眼，“十天？為什麽不是現在？”
她巴不得下一秒就飛去M國繼承聽說價值千億的大商場。
辦完其他差事的何輕舟一只腳剛踏入審訊室，正巧聽到了後半部分對話，非常鄙夷地上翻白眼，“你在想屁吃？騙了人老爺子的錢還想裝沒事人呢？”
夏榆無力辯白，“十塊錢而已……”
“十塊錢不是錢？你日積月累騙得十塊都頂幾千幾萬了！”
一個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
“你的脾氣收一收，人家是個小姑娘。”關鋒警告地盯了何輕舟一眼，小聲囑咐他，“關幾天口頭教育就行了，不是什麽嚴重的事。”
“我知道了……關哥。”
……
他們的話斷斷續續飄進耳朵裏，她仰靠在椅背上，目光呆呆地落在天花板處，對類似處決早已司空見慣。
審訊桌上還放著那張被關鋒推過來的照片，背面朝上，看不到照片裏面具體有什麽。
心裏有多好奇，理智上就有多抗拒。
關鋒走後，何輕舟轉頭就看見夏榆那不得勁的坐姿，一腳踢在她椅子腿上，“女孩子家坐有坐相，流裏流氣跟個土皇帝一樣，別忘了這是在哪。”
夏榆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用關鋒的話反刺他，“你脾氣不能收一收嗎？”
“嘿！”
被一個審訊犯的話拿捏住了，何輕舟渾身不舒服，尤其對象還是個未成年少女。
忍一忍，忍住沒有動怒，“這照片還要不要了，不要我收走了！”
夏榆下意識按住照片一角，將它藏在衣服裏。
……
晚上十點。
關在同一間監室的一共6個人，其他5人都睡著了。
鐵窗外一輪皎月高照，順著欄桿間的縫隙鉆進來，在地面鋪上一層光輝。
夏榆悄悄從上床鋪爬下來，蹲在窗戶邊，從衣服裏側掏出照片，薄薄紙質材料上還殘存著身體餘溫，淺薄月光打在相紙上，三十多歲長相溫婉的女人正朝她恬靜地笑，彎彎眼尾下方一點黑痣，為她平添幾許嫵媚。
夏榆眼角的位置也有一顆痣，別人說是淚痣。她覺得是小時候眼淚流多了長出來的。
下鋪室友突然從床頭坐起，嘴裏發出嘰裏咕嚕的聲音。
她忙慌張地將照片塞回衣服裏，拍了拍衣擺起身，走近才發現對方緊閉著眼，剛才那番動靜是因為在說夢話。
她松了口氣，攀上鐵架床的床梯爬回鋪位。
滋滋滋——
即將入睡前，她又聽見奇怪聲音，以為是下鋪在說夢話，探出頭往下看，室友安靜地躺在床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聲音從未停止，類似電流聲，越聽越清晰。
她不怕鬼神，但當下多少覺得心底發涼。
伴隨著一陣劇烈嗡鳴，耳朵像是快要被震聾了，夏榆捂著耳朵痛苦呻吟，直到一句話打斷這場變故。
“你想改變自己嗎？”
這聲調，不男不女，偏中性，乍一聽，像恐怖小說裏講故事的旁白。
“你不想一夜暴富嗎？”
“和我簽訂契約，我能讓你走向人生巔峰，心動了嗎？”
夏榆懷疑自己撞鬼了。
“不心動，我有錢。”
“……你全身上下只有十塊錢，我@#%，這是有錢？”
夏榆低調又不失內斂地笑，“我馬上就會擁有一座大商場。”
“……”
“你和我簽訂契約，能靠自己的本事得到想要的一切。不要去奢望某些送上門的餡餅好麽，你以為那什麽商場是那麽容易繼承的？”
夏榆陷入了死一般的沈默。
“怎麽樣，同意了？”
她搖頭拒絕，“你也說了餡餅沒那麽好吃，那我為什麽要吃你畫的餅？”
“……”
十日後，M國紐頓市。
關鋒帶領夏榆來到市中心的百威盛大商場。
曾經流傳在別人嘴裏的傳說，如今親眼相見親耳聽聞，更是視聽盛宴。寬闊到可以騎車溜冰的方形廣場，廣場中央一泓噴泉與音樂起舞，圍繞著人形石雕高低起伏，石雕的目光永遠眺望在廣場外圍，註視熙攘熱鬧的人形街道，再沿著街道一直走，盡頭便是金字塔建築的百威盛商場。
這座奢華的商場二十餘層高，匯聚了眾多高端餐飲與豪華大牌，在金字塔底層還有一處更大面積的地下美食商圈，連通地鐵，人流如織，密密麻麻。
“看夠了你以後的資產嗎？”關鋒停下腳步，等待夏榆跟上來。
“沒有啊，”她一路看過去眼睛都不夠用，“去哪裏可以辦理繼承商場的手續，我們趕緊的吧。”
他攔住了夏榆，“別著急，在M國繼承遺產的手續沒有一個月辦不下來，你先跟我去個地方。”
風，灌進耳朵裏，仿佛鬼怪在嘶聲低語。
夏榆收攏被風吹鼔的薄外套，站在商場天臺，居高臨下，一眼將紐頓市中心寸土寸金的繁華風貌盡收眼底。在這奢靡的金色都市中，世人眼底看不見的商場天臺散亂著臟破的廢棄物，墨色黴斑，以及腥黑幹涸的漬跡。這與百威盛商場的高昂身價格格不入。
“你看這裏。”
關鋒來到地磚上那灘烏黑漬跡前，半蹲下，指給她看。
夏榆跟在他身後，沒有繼續上前。她一眼就看出這是鮮血凝固的顏色。
關鋒繼續說，“楊文心就是死在這，天臺一直以來都是封鎖的，沒什麽人會上來，最近一次是管理人員過來視察，正好撞見了她的屍體。你姨夫，也就是董思成，覺得她的死晦氣，準備找大師過來做法，被警方以妨礙現場的名義清走了。對了，他還提出想和你談談，要不要考慮一下？”
他說得很詳細，顯然並不是單純想分享有關她小姨的案件詳情。
夏榆皺了皺眉，“不見。”
“行吧，”
他站起身，不再繞彎子，開始點明來意，“你小姨的人際交往幹凈簡單，查不到有關嫌疑犯的線索，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在你姨夫董思成身上，他似乎在有意隱瞞什麽，如果你能配合我們和董思成見一面，也許事情會有所轉機。這也算是……為你將來繼承商場消除了內在隱患，如何？”
他說著說著，自然而然地釋放出身為刑警的威壓。
夏榆淡淡地垂眸，視線落在地面血漬上，再游移至旁遭。
很沈默。
關鋒半瞇起眼，盯著她，“楊文心的死很蹊蹺，你真的一點都不關心？”
蔚藍的天際不知何時被如墨的烏雲籠罩，空氣沈浮著悶熱的濕氣，燥得人心慌慌。
她後背生出了冷汗，涼風一吹，忽冷忽熱交疊，眼前仿佛看見一縷黑霧在裊裊升起。
“你答應他吧。”
偏中性機械的聲音在大腦深處說話，是十天前要給她畫餅的怪物。
它說它叫，謝同。
夏榆沒有理會腦子裏的聲音，如芒在背地避開了關鋒的視線。
“額，那好像有東西。”
關鋒緝拿犯人時，見多了這種伎倆，“先回答我的問題。”
夏榆伸手將他的臉掰過去，“你看，真的有東西。”
方才所見的黑霧，越變越大，指節粗細膨脹到大腿粗，從地面那灘黑色血漬中升騰而起，在天空低沈的雲端下分化為兩條臂膀，朝最近的關鋒襲去。
夏榆從未見過這陣仗，奇怪的血，和會殺人的霧。
她嚇得一時楞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好在關鋒動作敏捷，側身就地一滾，躲了過去。
黑霧抓空獵物後，順勢調轉目標，卷住了僵成木樁的夏榆。
謝同在腦子裏賤兮兮的笑，“哎呀呀，遇到危險了啊？和我簽訂契約吧，現在只有我能提供你力量。”
她被困住雙手雙腳，被黑霧高高地倒吊，驚嚇和恐懼讓她無法集中註意聽謝同說了什麽。
腦袋下方，是一團潑墨色的濃霧，它們相互纏繞，像流動燃燒的黑色火焰，不停上湧，一沾上她倒掛的頭發，瞬間便吞噬了。
在火焰之下，還出現一口黑洞洞的旋渦，眼睛往裏看，是極致的黑，恰似沒有盡頭的深淵。
深淵裏傳出聲音，一聲聲蠱惑。
“和我結契吧。”
“你快要死了……”
夏榆差點就答應下來，匆忙撇開視線投向不遠處被另一縷黑霧糾纏的關鋒，他試圖開槍擊散霧氣，哪知子彈徑直穿過黑霧，清脆聲落地，不過眨眼功夫，他連帶手槍一並被黑霧繳獲。
大腦裏的聲音一如她緊張的心情，嚴肅了許多，“你還要猶豫嗎？再遲一秒，這霧氣就會把你們倆都吞噬掉，連我也救不了。”
黑霧此時已經吃斷她大半截頭發，快到腦門了。
夏榆眼睛一閉，咬著牙答應，“……簽吧。”
頂多是將自己賣給了怪物，至少給出的條件看上去很豐厚，她為此向謝同確認，“你真的可以給我想要的一切對吧？”
“呵，那是幾天前的價錢，現在你在想屁吃！”
夏榆瞬間呆滯，“？？？”
只聽見腦中叮一聲響，機械聲像念稿一般無情飄進耳朵裏。
“契約生成。契約雙方利益共存，生死與共。被契約方夏榆需滿足契約方謝同的要求，此期間，契約方有條件提供被契約方一定程度的人文關懷，包括但不限於金錢，技能，法器，丹藥。”
“括弧，特別說明：此人文關懷是僅對契約雙方開放的交易平臺，為不打擊被契約方夏榆的積極性，平臺初期給予一次免費開放名額……”
黑霧一卷，契約詞裹雜風聲，盡數沈沒在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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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好心人，賞10塊吃飯錢。】
十塊錢是她一天的夥糧，早上一塊錢包子，中午六塊錢快餐，晚上選擇不吃或者四塊錢燒餅。
寫完後用一手碳灰抹在臉頰兩側，雙膝下跪，夏榆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路人圍著她指指點點，但就是不給錢。
一位牽著泰迪犬散步的老人走過，灰色泰迪對地面上的碳漬嗅了嗅鼻子，轉了兩圈，然後弓腰擡屁股，一坨熱烘烘的大便蓋在‘好心人’那三個字上。
夏榆拿眼睛瞪狗，狗不為所動，鉆到主人身後。
夏榆又拿眼睛瞪狗主人，老人迫於無奈，從上衣口袋掏出10塊錢鈔票丟在她跟前。臨走前，他咦了一聲，又倒回來盯著夏榆仔細打量，“你不是前陣子也在這裏乞討嗎？”
好巧，那老人只要天氣好就會出門遛狗，記性也不差，正好記得夏榆。
“你就是個騙子！還要什麽吃飯錢，年紀輕輕不學好，你爸媽都不管的啊？把你家裏人電話號碼報給我，我叫他們帶你回去。”
夏榆收起毯子拔腿就跑，被四條腿的小泰迪追上來咬住褲腿。
“幹得好！雞腿真棒，回家就賞你一根雞腿。”
老人動作利索地報了警。
***
錦城警察局。
“姓名？”
“夏榆。”
“年齡？”
“15。”
“家庭住址？”
“……”
何輕舟坐在審問桌前，不停地持筆記錄，在問及家庭相關信息時對方突然閉口不答，他拿起手邊的保溫杯，重重地敲兩下桌面，“說話！”
夏榆將手銬掛在椅把上，臉撇向旁側，麻木地回答，“不知道。”
何輕舟噌得站起來，一身警服隨性掛在身上，扣子也不是齊的，狂亂不羈。
他的手指向夏榆，語氣兇悍，“我沒什麽耐心，對女人也是，你最好給我老實點。”
夏榆沈默片刻，不輕不淡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小時候就把我丟掉了。”
何輕舟不說話了，將頭頂警帽摘下，扣向桌面，帽上警徽的位置正好和夏榆相對。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山一般的壓迫感逼得人喘不過氣。
他問，“還記得你爸媽的名字嗎？”
夏榆搖了搖頭。
“是真的不要你，還是你走丟被遺失的？”
“……”
“你小時候的事情都還記得什麽？”
一個個問題接踵而來，夏榆的嘴巴裏像被灌了鉛，說不出話，很排斥這些話題。
“回答我的問題！”
夏榆喉結滾了滾，艱難地呼出一口空氣，上下唇瓣翕動著，說，“我的老家，在寧牧村。”
他這才作罷，繼續坐回審問桌前記錄，筆頭晃動兩下後突然停住，重覆詢問夏榆，“你出生在寧牧村？”
夏榆點頭。
“還記得幾歲被丟的嗎？”
夏榆回答了那個刻在血淚中的數字，“3歲。”
“嘶，這都對上了……”
何輕舟丟開筆，拿著記錄本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關哥，這裏有個孩子和你之前負責的案子正好是一起的，快來看看！”
審訊室內突然安靜下來，只有夏榆的呼吸聲，起起伏伏。
窗外鳥鳴嘰喳嘈雜，風停了，一團肥厚的烏雲罩住太陽，室內光線昏暗了幾個度，不知何處傳來滋滋滋聲鉆入耳朵，像小時候看黑白電視機沒信號時響起的聲音。
她四周巡望。
一個留著寸頭，五官硬挺的俊逸男子闖進眼簾。
“夏榆？”
他問，聲線偏冷的質感，聽起來有淡淡疏離的威壓感。
“是。”
夏榆回應他。
“我是錦城警察局的刑偵大隊長，關鋒。”
他介紹完自己，在何輕舟之前的審訊位置上坐下，眼睛直視著夏榆，直敘重點。
“前幾日我接到M國FBI發過來的傳訊，紐頓市中心的百威盛大商場背後買主離奇死亡，死前留下一封遺囑，將百威盛商場所有權全部交給她的某一位旁系親屬——那位買主是本國人，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誰？”
夏榆眨了眨眼，無動於衷，“哈，總不可能是讓我繼承吧。”
關鋒雙手十指交疊，點頭說，“沒錯。”
“……”
夏榆一陣無語，不知道他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她是你的小姨，楊文心，幼時被賣到鄰村富商家裏當養女，三十七歲嫁給了華裔M籍的董姓富二代，至今膝下沒有子女，在被領養後也從未與楊家有任何來往，如今突然將你立為遺產繼承人，很奇怪是不是？另外，她的屍體是在百威勝商場天臺被人發現的，死狀淒慘，我們初步懷疑是他殺，你想看看照片嗎。”
“不想。”
夏榆低著頭，閑得無聊撥玩手指。
關鋒後仰在椅背上，換了一種問法，“那你想繼承遺產嗎？”
“想。”
關鋒笑了，從上衣口袋裏翻出一張照片擺在她面前。
“看看吧，十天後我帶你去M國。”
夏榆看都沒看照片一眼，“十天？為什麽不是現在？”
她巴不得下一秒就飛去M國繼承聽說價值千億的大商場。
辦完其他差事的何輕舟一只腳剛踏入審訊室，正巧聽到了後半部分對話，非常鄙夷地上翻白眼，“你在想屁吃？騙了人老爺子的錢還想裝沒事人呢？”
夏榆無力辯白，“十塊錢而已……”
“十塊錢不是錢？你日積月累騙得十塊都頂幾千幾萬了！”
一個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
“你的脾氣收一收，人家是個小姑娘。”關鋒警告地盯了何輕舟一眼，小聲囑咐他，“關幾天口頭教育就行了，不是什麽嚴重的事。”
“我知道了……關哥。”
……
他們的話斷斷續續飄進耳朵裏，她仰靠在椅背上，目光呆呆地落在天花板處，對類似處決早已司空見慣。
審訊桌上還放著那張被關鋒推過來的照片，背面朝上，看不到照片裏面具體有什麽。
心裏有多好奇，理智上就有多抗拒。
關鋒走後，何輕舟轉頭就看見夏榆那不得勁的坐姿，一腳踢在她椅子腿上，“女孩子家坐有坐相，流裏流氣跟個土皇帝一樣，別忘了這是在哪。”
夏榆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用關鋒的話反刺他，“你脾氣不能收一收嗎？”
“嘿！”
被一個審訊犯的話拿捏住了，何輕舟渾身不舒服，尤其對象還是個未成年少女。
忍一忍，忍住沒有動怒，“這照片還要不要了，不要我收走了！”
夏榆下意識按住照片一角，將它藏在衣服裏。
……
晚上十點。
關在同一間監室的一共6個人，其他5人都睡著了。
鐵窗外一輪皎月高照，順著欄桿間的縫隙鉆進來，在地面鋪上一層光輝。
夏榆悄悄從上床鋪爬下來，蹲在窗戶邊，從衣服裏側掏出照片，薄薄紙質材料上還殘存著身體餘溫，淺薄月光打在相紙上，三十多歲長相溫婉的女人正朝她恬靜地笑，彎彎眼尾下方一點黑痣，為她平添幾許嫵媚。
夏榆眼角的位置也有一顆痣，別人說是淚痣。她覺得是小時候眼淚流多了長出來的。
下鋪室友突然從床頭坐起，嘴裏發出嘰裏咕嚕的聲音。
她忙慌張地將照片塞回衣服裏，拍了拍衣擺起身，走近才發現對方緊閉著眼，剛才那番動靜是因為在說夢話。
她松了口氣，攀上鐵架床的床梯爬回鋪位。
滋滋滋——
即將入睡前，她又聽見奇怪聲音，以為是下鋪在說夢話，探出頭往下看，室友安靜地躺在床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聲音從未停止，類似電流聲，越聽越清晰。
她不怕鬼神，但當下多少覺得心底發涼。
伴隨著一陣劇烈嗡鳴，耳朵像是快要被震聾了，夏榆捂著耳朵痛苦呻吟，直到一句話打斷這場變故。
“你想改變自己嗎？”
這聲調，不男不女，偏中性，乍一聽，像恐怖小說裏講故事的旁白。
“你不想一夜暴富嗎？”
“和我簽訂契約，我能讓你走向人生巔峰，心動了嗎？”
夏榆懷疑自己撞鬼了。
“不心動，我有錢。”
“……你全身上下只有十塊錢，我@#%，這是有錢？”
夏榆低調又不失內斂地笑，“我馬上就會擁有一座大商場。”
“……”
“你和我簽訂契約，能靠自己的本事得到想要的一切。不要去奢望某些送上門的餡餅好麽，你以為那什麽商場是那麽容易繼承的？”
夏榆陷入了死一般的沈默。
“怎麽樣，同意了？”
她搖頭拒絕，“你也說了餡餅沒那麽好吃，那我為什麽要吃你畫的餅？”
“……”
十日後，M國紐頓市。
關鋒帶領夏榆來到市中心的百威盛大商場。
曾經流傳在別人嘴裏的傳說，如今親眼相見親耳聽聞，更是視聽盛宴。寬闊到可以騎車溜冰的方形廣場，廣場中央一泓噴泉與音樂起舞，圍繞著人形石雕高低起伏，石雕的目光永遠眺望在廣場外圍，註視熙攘熱鬧的人形街道，再沿著街道一直走，盡頭便是金字塔建築的百威盛商場。
這座奢華的商場二十餘層高，匯聚了眾多高端餐飲與豪華大牌，在金字塔底層還有一處更大面積的地下美食商圈，連通地鐵，人流如織，密密麻麻。
“看夠了你以後的資產嗎？”關鋒停下腳步，等待夏榆跟上來。
“沒有啊，”她一路看過去眼睛都不夠用，“去哪裏可以辦理繼承商場的手續，我們趕緊的吧。”
他攔住了夏榆，“別著急，在M國繼承遺產的手續沒有一個月辦不下來，你先跟我去個地方。”
風，灌進耳朵裏，仿佛鬼怪在嘶聲低語。
夏榆收攏被風吹鼔的薄外套，站在商場天臺，居高臨下，一眼將紐頓市中心寸土寸金的繁華風貌盡收眼底。在這奢靡的金色都市中，世人眼底看不見的商場天臺散亂著臟破的廢棄物，墨色黴斑，以及腥黑幹涸的漬跡。這與百威盛商場的高昂身價格格不入。
“你看這裏。”
關鋒來到地磚上那灘烏黑漬跡前，半蹲下，指給她看。
夏榆跟在他身後，沒有繼續上前。她一眼就看出這是鮮血凝固的顏色。
關鋒繼續說，“楊文心就是死在這，天臺一直以來都是封鎖的，沒什麽人會上來，最近一次是管理人員過來視察，正好撞見了她的屍體。你姨夫，也就是董思成，覺得她的死晦氣，準備找大師過來做法，被警方以妨礙現場的名義清走了。對了，他還提出想和你談談，要不要考慮一下？”
他說得很詳細，顯然並不是單純想分享有關她小姨的案件詳情。
夏榆皺了皺眉，“不見。”
“行吧，”
他站起身，不再繞彎子，開始點明來意，“你小姨的人際交往幹凈簡單，查不到有關嫌疑犯的線索，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在你姨夫董思成身上，他似乎在有意隱瞞什麽，如果你能配合我們和董思成見一面，也許事情會有所轉機。這也算是……為你將來繼承商場消除了內在隱患，如何？”
他說著說著，自然而然地釋放出身為刑警的威壓。
夏榆淡淡地垂眸，視線落在地面血漬上，再游移至旁遭。
很沈默。
關鋒半瞇起眼，盯著她，“楊文心的死很蹊蹺，你真的一點都不關心？”
蔚藍的天際不知何時被如墨的烏雲籠罩，空氣沈浮著悶熱的濕氣，燥得人心慌慌。
她後背生出了冷汗，涼風一吹，忽冷忽熱交疊，眼前仿佛看見一縷黑霧在裊裊升起。
“你答應他吧。”
偏中性機械的聲音在大腦深處說話，是十天前要給她畫餅的怪物。
它說它叫，謝同。
夏榆沒有理會腦子裏的聲音，如芒在背地避開了關鋒的視線。
“額，那好像有東西。”
關鋒緝拿犯人時，見多了這種伎倆，“先回答我的問題。”
夏榆伸手將他的臉掰過去，“你看，真的有東西。”
方才所見的黑霧，越變越大，指節粗細膨脹到大腿粗，從地面那灘黑色血漬中升騰而起，在天空低沈的雲端下分化為兩條臂膀，朝最近的關鋒襲去。
夏榆從未見過這陣仗，奇怪的血，和會殺人的霧。
她嚇得一時楞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好在關鋒動作敏捷，側身就地一滾，躲了過去。
黑霧抓空獵物後，順勢調轉目標，卷住了僵成木樁的夏榆。
謝同在腦子裏賤兮兮的笑，“哎呀呀，遇到危險了啊？和我簽訂契約吧，現在只有我能提供你力量。”
她被困住雙手雙腳，被黑霧高高地倒吊，驚嚇和恐懼讓她無法集中註意聽謝同說了什麽。
腦袋下方，是一團潑墨色的濃霧，它們相互纏繞，像流動燃燒的黑色火焰，不停上湧，一沾上她倒掛的頭發，瞬間便吞噬了。
在火焰之下，還出現一口黑洞洞的旋渦，眼睛往裏看，是極致的黑，恰似沒有盡頭的深淵。
深淵裏傳出聲音，一聲聲蠱惑。
“和我結契吧。”
“你快要死了……”
夏榆差點就答應下來，匆忙撇開視線投向不遠處被另一縷黑霧糾纏的關鋒，他試圖開槍擊散霧氣，哪知子彈徑直穿過黑霧，清脆聲落地，不過眨眼功夫，他連帶手槍一並被黑霧繳獲。
大腦裏的聲音一如她緊張的心情，嚴肅了許多，“你還要猶豫嗎？再遲一秒，這霧氣就會把你們倆都吞噬掉，連我也救不了。”
黑霧此時已經吃斷她大半截頭發，快到腦門了。
夏榆眼睛一閉，咬著牙答應，“……簽吧。”
頂多是將自己賣給了怪物，至少給出的條件看上去很豐厚，她為此向謝同確認，“你真的可以給我想要的一切對吧？”
“呵，那是幾天前的價錢，現在你在想屁吃！”
夏榆瞬間呆滯，“？？？”
只聽見腦中叮一聲響，機械聲像念稿一般無情飄進耳朵裏。
“契約生成。契約雙方利益共存，生死與共。被契約方夏榆需滿足契約方謝同的要求，此期間，契約方有條件提供被契約方一定程度的人文關懷，包括但不限於金錢，技能，法器，丹藥。”
“括弧，特別說明：此人文關懷是僅對契約雙方開放的交易平臺，為不打擊被契約方夏榆的積極性，平臺初期給予一次免費開放名額……”
黑霧一卷，契約詞裹雜風聲，盡數沈沒在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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