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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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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蘇醒

京紓收到信時便知道翌日不能和徐籬山一起前往北郊了。

信上提到的“曲港”看似針對徐籬山,但這顯然是太後的一場試探和威脅——京紓若在意徐籬山,便會救曲港,如此就需得親自前往。

“主子,明日是您與公子告帝陵的日子,何苦搭理一窩逆賊?”鵲一站在廊下,輕聲說,“屬下等替您去一趟,一定將曲公子活著帶回來。”

辛年取來吉服,替京紓穿上,低頭整理吉服帶。京紓說:“方家與太後勾連是為了寧妃母子,弗言參與此事卻是為著大皇子。當初我親手誅殺京澈,弗言恨我至深,今夜他若見不到我,你們救曲港也會難上許多。”

“可是公子……”

京紓擡手阻攔鵲一再勸,說:“我既不讓徐留青去,就必須要把曲港帶回來,否則如何向他交代?何況,當年讓弗言逃了,如今我再送他下去和主子團聚,也算有始有終。”

“公子面前,屬下會替您隱瞞一二。”辛年接過近衛遞來的朝鳳橫刀佩在京紓後腰間,沈聲道,“主子務必小心。”

京紓“嗯”了一聲,說:“陛下有意借機拔除六皇子在朝廷的根基,想來他屆時會故意傳一陣東風回蘭京,你守衛王府之餘也註意著外面的動向,這陣風只需要傳入宮中讓朝臣知曉,不必在坊間激起絲毫漣漪。”

辛年頷首,道:“屬下明白。”

京紓偏頭,涼屋的窗開著半扇,可有屏風遮擋,他瞧不見徐籬山。他鬼使神差地往前邁了半步,小豬酣眠,何必進屋打攪,吵醒了才難辦。腳步頓住,京紓轉身向外走去。

兩百鵲部候在府門外的大道上,待京紓前來便呈上韁繩,自己也翻身上馬。

京紓勒轉馬頭,掀了掀眼皮,“出來。”

鵲一站在京紓坐下駿馬身側,擡眼看向不遠處的一棵樹,從那上頭落下一個人。來人一身簡單的粗布衣裳,上前朝京紓行禮,“殿下。”

“你該在陛下身邊。”京紓說。

“在下奉命而來。”扶月道,“陛下有話說給殿下聽。”

還沒聽,京紓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揀重點說。”

“‘知道你殺性重,心裏也憋著氣,可如今的身子到底不比從前,還是悠著些使吧。我讓扶月來跟著你,就是防止你殺紅了眼,你不許趕他走。’”扶月模仿著雍帝的語氣轉述完畢,一臉沈穩地說,“殿下,好歹讓在下回去能有個交代。”

鵲一見京紓不語,顯然不大歡迎這位陛下特派的“監軍”,而扶月一臉平靜,顯然仗著有聖命在身、絕不會輕易回去,便說:“主子,月哥來都來了,不如讓他跟在您身邊,到了西郊,屬下也好親自伺機救回曲公子。”

京紓沒有說什麽,馬鞭一抽,率先奔了出去。鵲一帶著扶月翻身上馬,隨鵲部一同跟上。

*

曲港頭上的布袋子被扯了下來,他仰頭呼了口氣,與方渚對上了眼。

“曲公子。”方渚道,“這一路顛簸,讓你受委屈了,放心,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

曲港被綁在大樹上,手腳被縛,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現下應當是身處密林之中,除了一左一右守著自己的黑衣人,雖然四下沒有旁人,卻有種危機四伏的感覺。

曲港看向方渚,說:“你想殺肅王殿下?怎麽著,這是一種新時興的自盡方式麽?”

他諷刺得很平靜,方渚也並不動怒,說:“你怎麽猜到的?”

“你們帶我坐船,水陸並行折騰了好多天,我估摸著路程,這裏應該是蘭京。你們費盡周折把我弄到這裏來,只能是和我家山兒有關,可你若想殺山兒,不必通過我,那就只能是針對肅王殿下了。”曲港嗤笑道,“我也很佩服你,我們山兒也算是嘴上一套心裏一套的行家了,卻被你騙了這麽多年。姓方的,你虧不虧心?”

“說實話,很是虧心,如果可以,我不願騙他。不過,”方渚微微偏頭,朝曲港笑了笑,“罷了。我得去找留青了,曲公子,願你還能和留青相聚。”

方渚轉身離開了,曲港看著他的背影直至隱入密林,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和方渚並不相熟,卻也知道以往徐籬山去蜀地全是為著和方渚相聚,過年過節也會互相精心備禮、寫信問候,兩人雖不像他們以前那般時常膩在一起,但也稱得上是年少相交,可如今此番模樣,徐籬山會作何想?

天漸漸地亮了,曲港仰頭望天,困倦地打了聲呵欠。

“你倒是舒坦。”弗言從林中走出,出聲重新扒開了曲港的眼皮。

曲港打量著他,估算著年紀,說:“你是方渚他爹?”

“不是。”弗言說,“我是他的師傅。”

這人煞氣重,一看就不是善茬,曲港笑道:“帶著你徒弟做這抄家夷族的勾當,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好師傅。”

弗言並不想跟個孩子生氣,聞言說:“這你可誤會我了。我是衡蘭的武學師傅,只負責教他武藝,今日之事是我與他們方家結盟,合力為之,真要怪,就去怪他生成了方有名的兒子。”

這不是個有慈心的師傅,曲港看出來了,說:“方渚這輩子真夠倒黴的,等你們都到了下面,你和方有名這做師傅做爹的可得給他磕個頭啊,然後投胎給他做兒子,讓他來折磨你們。”

“我聽出來了,你半點不怕。”弗言說。

“我都落你們手裏了,怕有用嗎?何況,”曲港不屑道,“就憑你們這群烏合之眾,還真妄想把肅王殿下如何?”

“京紓如何與你無關啊,”弗言微微瞇眼,居高臨下地瞧著曲港,“我要殺你,卻是揮揮手的事情。”

曲港聞言往後一靠,吊兒郎當地說:“這位伯伯,你小爺爺我可不是被嚇大的。我被你們弄過來,也不怪你們手段掉價,是我自己沒本事,是死是活我都認。你現在要殺我,我是攔不住你,可我會在下頭等你……哦不,你們全家。”

弗言握住刀柄,說:“你在故意激怒我嗎?”

“沒有啊。”曲港無辜地眨了下眼睛,“你覺得憤怒,是因為你破防了嗎?奇怪,我明明什麽過分的話都沒有說,我甚至還沒有開始問候你全家……”

寒刀“唰”地出鞘,曲港氣息凝滯一瞬,嘴角抽動,朝弗言露出一記嘲弄的笑來。

就在此時,一道袖箭先至,直沖弗言後心!

弗言轉身橫刀,劈碎袖箭,笑道:“終於來了。”

他話音剛落,四周人頭攢動,鳥雀驚鳴,無數黑衣人從樹林中現身,亮刀迎敵。眾鵲部身形靈敏,毫無所懼地闖入林中,拔刀就殺,一場廝殺就此拉開序幕。

刀光劍影,血腥遍布,馬蹄奔來,在茂盛的枝葉後停步,京紓的身影隨即顯露出來。弗言握緊刀柄。

京紓一身很不應景的吉服,氣度矜貴,仿若是踏上寶殿,而非兇惡殺機,再尋常不過。他掃了眼弗言身後的曲港,說:“受驚。”

曲港簡直受寵若驚,眼睛一下變得鋥亮,猛地搖頭道:“弟妹,救我!”

這一聲簡直聲震蒼穹,鵲部:“……”這稱呼?

京紓卻是很自然地接受了,沒有對此發表任何不滿。他看一眼弗言,說:“京澈早投胎了,你今日下去追,也追不上。”

“……肅王殿下還是那般目中無人。”弗言橫刀,語氣驟冷,“這些年,我全憑惦記您這條命賴活著!”

京紓問:“方渚是你的徒弟?”

“不錯。”弗言說,“肅王殿下覺得我這徒兒如何?”

“可。”京紓的指尖撫過刀鞘上的鳳紋,撫過刀柄,道,“方渚不在,他的父兄也不在,既然你是他的師傅,那便替他來受我千刀萬剮。”

弗言嗤笑道:“殿下還當自己是從前的殿下?如今你不過是將死之身,還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京紓嘆了口氣,說:“來。”

話音落地,他橫刀出鞘,正面扛住弗言一刀,利器相抗、撕扯,互相抵力錯開,發出刺耳的聲響。朝鳳橫刀不再是京紓架在書房的珍器,也不是被徐籬山隨意拿起的玩具,它渾身雪亮,在一次次的對抗中映照出京紓撕破忍耐面具、露出獠牙的嗜殺。

曲港不自知地伸長脖頸,簡直眼花繚亂。

這些年京紓鮮少動武,其一是莫鶯不建議,其二是尋常出入身側都有鵲部和辛年,無需他親自動手。他在眾人有意無意的保護之下做了幾年金尊玉貴的殿下,好似玉瓷易碎,可當手中鋒刃撕破弗言胸前衣料的時候,那一聲布料割破的聲音竟然有如雷鳴。

他想起書房的那座水臺。

它是京紓為自己而建的牢獄,也是臉面。

比起天潢貴胄這層身份,京紓覺得他這個人更需要體面。幾歲時他想做雍帝的賢臣,平步青雲,封侯拜相,可十幾歲的他卻在一顆小小毒藥的摧折下日漸不能克己。每當毒性發作的時候,他不再能做個人,只能做兇獸,發狂、叫囂的,眼前全是血色,連儀態都無法維持,這樣的京紓絕不能為他人所見,因此有了那座水臺,而後水臺的紅柱上有了一圈鐵鏈。

京紓早已忘記那圈鐵鏈禁錮或者說拯救了自己多少次,那上頭的血舊了,他對從前的記憶也模糊了,隱約記得水臺永遠是斑駁的血色調,直到徐籬山闖了進來。徐籬山是紅柱、金梅、淺池原本的顏色,因為春山一座囊括花鳥蟲魚、自然生機,本就五彩斑斕。至此,水臺不再是牢獄和京紓勉力維持、自欺欺人的體面,那是徐籬山靠在他懷裏讀話本子、把點心渣吃了一衣兜的煙火人間。

京紓恨方渚,恨所有膽敢覬覦、傷害、威脅徐籬山的“方渚”。

刀劈在右肩上,血滴橫飛,京紓卻不能察覺到痛似的,橫刀在手上淩空一轉,刀刃直劈弗言面門。肩膀上的刀抽了出去,京紓並不借此機會喘息,擡腿一腳踹在弗言心口,十成的力,弗言後退摔倒在地,吐出一口熱血。

“殿下!”扶月反手擰斷一名殺手的脖頸,快步沖了過去,手剛探上京紓的肩膀,京紓已然沖了出去,他不予喘息,一刀劈向弗言面門!

弗言躺在地上,眼眶瞪大,立刻舉刀橫擋,被這一刀劈得手腕發顫,幾乎脫力。他嘴角溢血,咬牙道:“京紓!”

京紓眉眼沈靜,雙手握住刀柄猛地使力,寒光碎裂,弗言手中的刀碎成了兩半。力道被卸,刀繼續劈下去,被弗言滾身躲過,砍入地面。

弗言滾身一輪,拂袖,飛刀擲出,替他擋住了再度攻來的京紓。見形勢不妙,弗言轉身快步竄入密林。

京紓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扶月見狀罵了一聲,也立馬跟上,與此同時,一直守在曲港身邊的黑衣人被從天而降的鵲一單手同時擰斷脖頸,屍體砸了下去。

這簡直就是一場幹凈利落沒有任何緩沖時間的砍血蘿蔔大賽,曲港早些時候強撐的小爺臉面無比自然地土崩瓦解,在被鵲一拽起來時表現為了腿軟、氣喘、冒虛汗等身體特征,可惜鵲一並沒有看穿他故作堅強的偽裝,伸手把他推進兩只鵲懷裏,自己轉身追進了密林。

太丟人了!

這種除了你所有人都在全力拿人頭的感覺實在太丟人了!

曲港環顧四周,哆哆嗦嗦地撲倒在地撿起一把沒人要的刀,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給自己鼓勁:“殺——幹他丫的!山兒,鳳兒——賜予我力量吧!”

兩只鵲:“……”

公子果然是最穩重、得體、文雅的那一位呢。

“砰!”

弗言橫著撞上樹幹,彈落在地,被京紓一刀回敬在右肩,“啊!”

“方才你見我,沒有下跪。”京紓擡腳踩住弗言的膝蓋窩,將他摁跪在地,握刀的手腕緩慢地使力,生生地剜掉了他的右胳膊。

扶月想要上前,被隨後趕來的鵲一按住肩膀。鵲一搖頭,輕聲道:“別過去。”

扶月蹙眉,說:“殺虐太重,恐怕反傷己身。”

“主子忍耐太久了。”鵲一說。

扶月:“……”

陛下果然高看他了,他根本拉不住好嗎?

慘叫震耳,京紓死死地摁著弗言的胳膊,聲音格外輕,“你們怎麽敢打徐籬山的主意,啊?聖旨昭告天下,他是我的王妃,你們還妄想動他,是已經把我當成死人了麽?就算我死了,也會為他留下足夠的防護,更莫說我還能喘氣,我還沒死。”他呼了口氣,語氣變得疑惑,“我還沒死,你今日可瞧清楚了?”

他話音落地,弗言渾身顫抖,被刀尖刺入還在流血的斷臂,“啊!啊……你殺了我,你——”

“我殺了你!”京紓握住他的後頸猛地往地上一摜,“你應該感謝自己孑然一身,否則我今日便要叫你親手一個、一個地弒親滅族,以息我怒。”

刀從血肉中抽出來,緩慢地放平,代替京紓的手重新摁住弗言的後頸,重重地割下了他的頭顱。

“……”鵲一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從袖中摸出巾帕,上前跪在京紓身邊,“主子,擦擦臉。”

京紓睫毛顫動,接過巾帕抹了把噴濺在臉上的血。他起身,收刀入鞘,說:“林中餘孽一個不留,我先去北郊。”

“您的傷……”鵲一在京紓的目光中把話吞了回去,轉而說,“好歹先包紮一下,否則公子看見,要生氣的。”

京紓停下腳步,微微蹙眉,說:“快些。”

“——事情就是這樣。”

榻邊,曲港與鵲一交代完西郊之事,見徐籬山沈默不語,曲港便示意鵲一先撤,自己去桌邊倒了杯溫水遞給徐籬山,湊近了說:“幸好你當時沒有親眼目睹弟妹的模樣,否則我都擔心你倆以後一起睡的時候你會害怕。”

“煩死了,不許叫他弟妹。”徐籬山剜他,“給我放尊敬點。”

曲港不服氣,說:“人家弟妹都沒說什麽。”

徐籬山嘿一聲,擡起巴掌,眼睛一瞪,“給你臉了?”

“好嘛,”曲港識相地捂住臉,“不叫就不叫!”

這還差不多,徐籬山收回手,一屁股坐回榻上,過了兩息又作勢要起身下地。曲港連忙攔住他,“你要做什麽?”

“那不廢話嗎?”徐籬山推開他的手臂,拿起榻背上的幹凈外袍往身上穿,“京紓都被砍了,我當然是要去找他啊,幹坐著搞毛啊!”

京紓不宜顛簸,此時仍在西郊,曲港說:“那個莫先生早已經趕過去了……你別著急……餵!”

徐籬山一溜煙似的沖出營帳,悶頭撞上雍帝,兩人各自倒退一步,分別被曲港和亭月攙扶住。雍帝悶聲咳了一聲,說:“才醒就這麽有精神?”

“陛下,您沒事兒吧?”徐籬山伸手,討好地替雍帝拍拍肩膀順了下氣,而後說,“我要去西郊。”

他說的是要去而非想去,雍帝看了他一瞬,偏頭道:“去吧,慢……”

話來不及說完,徐籬山原地化作狂風,唰一聲就刮飛了。

雍帝吶吶道:“年輕人,跑得真快。”

“陛下安好,陛下回見!”曲港揮揮手,試圖跟上徐籬山卻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鵲一伸手一掀、被迫原地轉了三圈,堪堪重新站穩時,只聽見一聲“駕”,徐籬山已經沖上山道,翻身躍上柳垂牽在手中的其中一匹馬絕塵而去。

柳垂和鵲一旋即跟了上去。

曲港:“……年輕人,跑得真快。”

“年輕人,不要學朕說話。”雍帝不悅地看著曲港,審視一瞬,在曲港逐漸怯懦的目光中問,“你會打牌麽?”

曲港眨眼,“會……啊。”

“進帳。”雍帝說,“陪朕閑暇一樂。”

曲港頓時昂首挺胸,大家風範、高手氣度在這一瞬間澎湃激蕩而出,“是!”

*

京紓做了一個夢。

朱砂筆圈點的書冊,被茶水打濕的小幾,重量很輕的木劍,看起來沒有什麽兩樣的各色茶葉……記憶中的瑣碎片段像院中那片片被風吹落的花葉,成群落下,看得人眼花繚亂。夢境最後,一碗面相寡淡的龜壽面朝他遞來,皇兄笑意溫和,眼中還有幾分赧然,他笑起來,此時背後卻有人握著他的脖子,強迫他吞下那碗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團惡臭血肉的面,於是他不再笑了,揮手作勢要打翻那碗面,手背觸碰到的卻是溫熱的肌膚。

京紓倏地睜眼,眼前一片水綠,他打中的是徐籬山的胳膊。

“……醒了。”徐籬山摸了摸胳膊,順勢握住那只手,抱怨道,“你是在夢裏家/暴我嗎!”

京紓看了他許久,說:“嗯。”

“你還敢嗯?”徐籬山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握住他的手攤開打了三下手心,以表憤怒,“我讓你打我,讓你打我,我也要打你,我打你嗷!”

他被猛地拽了過去,抱入懷中,用了很大的力氣。

“……”

徐籬山在這個渴求得甚至要弄疼他的擁抱中靜了聲,閉上眼睛沈默地聆聽京紓從急促到逐漸平穩的心跳。帳外在吹風,有蟲鳴,徐籬山鼻翼翕動,突然落了淚,抱著他的人仿佛生了第三雙眼睛,伸手撫上他的臉,用指腹接著淚水。

可是接不住,越掉越多。

京紓嘆了口氣,說:“別哭了。”

徐籬山揪皺了他胸口的衣服,說:“對不起,我知道你對方衡蘭另有打算,可是我……”

“我知道。”京紓不斷地撫摸他的臉腮,“你想成全他,我便也成全你,但是不要再為他難過,否則我只能挖墳鞭屍,稍稍洩憤。”

“……你怎麽這麽兇啊。”徐籬山悶悶地抱怨,隨後張嘴咬住他胸口的一點布料,試圖用牙齒去磨衣服底下的肉,結局當然以失敗告終。他有點尷尬地哼一聲,兩排牙齒一撞發出叫囂,“放開我,要被你勒死了!”

京紓後知後覺,微微松開一點力道,說:“活過來了?”

“嗯。”徐籬山把頭擡起來,看向他的肩膀,“肯定疼壞了……”

京紓想說還好,皮肉傷對他來說從來就是最能忍受的傷痛,但看見徐籬山濕紅的眼睛,他卻可恥地說:“的確很疼。”

徐籬山並沒有察覺出他的苦肉計,反而翻個白眼,說:“當然疼啊,這要是我都哭天搶地了,你就知道耍帥,還能帶傷反殺,追著人家砍,厲害不死你!”

“別罵了。”京紓看著他,半哄半逗,“你好喜歡生氣。”

徐籬山戳他臉,“不服憋著!”

京紓不敢不服,擡起左手握住他囂張蠻橫的手指,張嘴親了親,在徐籬山懵然的註視下很自然地松開手,說:“我餓了。”

“……我出去看看有沒有吃的。”徐籬山縮回手指,起身替他掖了掖身上的小薄毯子,臨走時不忘警告道,“不許起來,否則我一巴掌扇飛你!”

京紓點頭,“知道了。”

“我認真的。”徐籬山隔著空氣戳他,“這麽多手下在呢,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哦。”

京紓心說你什麽時候給我留過面子,嘴上卻還是很順從形勢地說:“不起來,去吧。”

徐籬山這才起身出了營帳。

莫鶯正在營帳外頭搭鍋熬藥,手中捧著一本醫書看得極其認真,徐籬山不忍打擾,轉身去扒拉靠在樹幹上閉目養神的鵲十一,“十一,有吃的嗎?”

“公子餓了,吃烤魚嗎?”鵲十一摩拳擦掌,“我去撈。”

“是殿下餓了,他現在不能吃葷腥。”徐籬山說。

莫鶯是飛速趕過來的,營帳是鵲部去北郊借過來臨時搭的,眾人一心惦記著京紓和部分鵲部的傷,還真沒想起飽腹這一茬。鵲十一揉揉眼睛,說:“我現在回城買。”

“那太遠了,你找兩個兄弟跟你一起去附近轉轉,看有沒有農戶,借口鍋借點糧過來煮吧。”徐籬山環顧四周,“其餘沒受傷的兄弟倒是可以吃烤魚什麽的。”

鵲十一點頭應下,見徐籬山轉頭要走,突然喚了聲“公子”。

“啊?”徐籬山回頭,見這人一臉拘謹,不禁警惕起來,“咋!”

“是這樣的。”鵲十一清了清嗓子,“我在鵲部遭受了可惡的排擠,他們不約而同地把打暈主子這重大責任推到我的頭上,我實在是……”他嘆了口氣,看一眼徐籬山,一切盡在不言中。

鵲部之中,徐籬山的確和十一、十二更為親近,聞言嘖一聲,很打抱不平地說:“可恥的內部霸/淩!放心,有我在,這口鍋必定不是你來背。”

“萬分感謝公子。”鵲十一拱手,“公子慧眼如炬,英明神武,必定知道誰才是打暈主子的真兇。”

正在樹上打瞌睡的柳垂忍不住嗤了一聲,說:“你虧心嗎?”

“實話實說罷了。”鵲十一淡然反駁,“你有異議?”

徐籬山被吹捧得飄飄然,擡手摩挲下巴,思索一番,說:“所有人都瞧見了,是小垂哥打的。”

柳垂從樹上跳下來,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在徐籬山臉上,“再考慮一下?”

“……好吧。”徐籬山是萬萬不敢得罪小垂哥的,很機敏地說,“是花哥打的!”

柳垂滿意地比起大拇指,說:“慧眼如炬,英明神武,十一果然有眼光。”

鵲十一:“……”

您這評價人的標準也太靈活了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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