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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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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桃樹

“啪嗒。”

鎖扣被打開,徐籬山輕輕推開院門,側身說:“殿下,請。”

京紓先行一步踏入院中,只見院內擺設整齊,地面幹凈,像是時常有人打掃的樣子。

“還是我走時的樣子,一點都沒變。”徐籬山環顧四周,徑自走到那棵老桃樹下,“老頭,咱好久沒見了吧。喏,給你帶了貴客回來……”他稍頓,語氣惡劣,“就是不知道人家會不會在你墳頭踩兩腳啊。”

京紓走過去站在他身側,說:“你這是試探還是請求?”

“殿下若要挖墳鞭屍,何須等到今日,我知道你早些時候便查過這老頭,但他確確實實死了,我親手給他捧的骨灰。”徐籬山蹲下來,盯著桃樹根,“我不知道‘美人笑’為何會落入太後手中,也不知道老頭算什麽樣的害人幫兇,老頭跟我說過,他這輩子救過不少人,也殺過不少人。”

京紓看著他,問:“你覺得餵我吃下‘美人哭’,是殺我還是救我?”

徐籬山抿了下唇,道:“從結果來看,自然是救了殿下。”

“我活了,必然有別人要死在我手裏,那你覺得你此舉是在救人還是在殺人?”京紓說罷垂眼,“你我之間不必因著你師傅心生齟齬,我與他無冤無仇,當年也不會是他主動向太後獻藥害我,我若想報覆他,他也躲不了那麽些年。既然是你的長輩,拿香吧。”

徐籬山轉身去了主屋,拿出香分給他,用火折子點燃了,在桃樹前三拜,插進樹前的土根裏。

“殿下想來是早已摸清我這小院的布局了,那我就說些別的。”徐籬山起身繞著桃樹走了一圈,摸著樹拍了兩下,“以前老頭在的時候,我們仨最喜歡在這裏喝酒,我和老頭躺竹椅上,垂喜歡躺樹上。每次喝酒必得配肉,多半是雞,垂愛吃這個。”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院中的石桌邊,“春秋的時候,我們就在這張桌上吃飯,平時也經常玩牌,鳳兒和港兒也常過來,不過他們都玩不贏我。天氣冷的時候我們就躲在屋裏,熱的時候我們就在廊上,就這裏。”

他上了階梯,在主屋門前的一段走廊來回走了一轉,拍著那兩把躺椅,“這邊沒什麽人,躺睡著了就能睡大半天。哦,對了,往後頭走有一座山,我們經常上山,其實也沒什麽好玩的,就是一起爬山說話,大家聚在一起,大半天一晃就過去了。”

京紓沒有體會過這種生活,小時候他幾乎和雍帝形影不離,可雍帝那會兒已經稱帝,政務繁忙,平時分心思教導他已然是盡力,少有帶他出去玩的空閑時間。後來,他更是少入宮了。

“蘭京也有山,我都玩遍了。”徐籬山說著轉頭看向京紓,“等有空的時候,我帶殿下去玩吧。”

不等京紓回答,徐籬山又自顧自地數落起來,“你啊,就是悶,整日悶在府裏得什麽趣?都說天清氣朗的時候適宜出門,我卻覺得不論陰晴、哪怕雨雪紛飛,只要是出門玩,都能得趣。”

京紓也瞧著他,“我以為與你玩的人太多了,我排不上號。”

徐籬山笑起來,“那玩法可不一樣,我與別人是單純的玩,與殿下一起玩,那就情人間的幽會。我就殿下這麽一個情人,哪需要排號啊?”

京紓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行了,”徐籬山哄道,“公主殿下,我們走吧。”

京紓蹙眉,“我不是公主。”

“好的。”徐籬山憋笑,“皇子殿下,哦,嚴謹點,先皇子殿下。”

京紓瞥了他一眼,率先往院外走去。

“等等我!”徐籬山連忙跟上,落了鎖轉身發現京紓已經走出一大段了,當即跑步追上去,蹦起來一下撞在京紓身上,“嘿!”

京紓有防備,卻沒想道他會來這一招,不慎往旁邊晃了下,“你……”

“我什麽我?”徐籬山拿手戳他的肩膀,戳得自己指頭疼,又收回去了,譴責道,“誰讓你不等我?這大晚上的多嚇人啊。”

京紓嗤道:“這夜路你走了許多年,甚至還敢在夜路上動手殺人,鬼都沒你嚇人。”

徐籬山無從反駁,聳聳肩膀,邁步往前走去,“說起這個嘛,我想起那晚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了。那會兒你重傷昏迷,雖然是裝的,卻還是把我嚇得夠嗆。”

“後來再見,你也沒多怕我。”京紓跟上他。

“我這個人就這樣,你說我有五分膽,其實我有十分,你說我撐出十分膽吧,其實我心裏又打哆嗦。”徐籬山笑道,“好多時候就是趕鴨子上架,不得不做。”

“我覺得你好,”京紓評價道,“見了誰都不怕。”

“那是我知道有人撐腰,或者說我這麽做可以符合某些人的利益從而讓他們來替我平事,所以有時候就狐假虎威了點。”徐籬山叉著腰往前走,步伐隨意,連帶著京紓的步子都難得散漫了下來。

京紓好奇,“你給我下藥的時候覺得誰能給你撐腰?”

徐籬山幹巴巴地說:“呃,我那不是沒想到你還能活嘛……殿下,真的很痛苦吧。”

“摘膽剜心,痛入骨髓,不外如是了。”見徐籬山眉眼陰郁,京紓知道這人遠沒有修煉到冷酷無情的地步,便又說,“不過我習慣了。”

他言外之意便是你不必多在意此事,徐籬山也明白,卻只是扯了扯嘴角,說:“我知道王府書房後面那座水臺上的柱子,還有上面那陳舊的鐵鏈是用來做什麽的了。”

不是如他當初猜想的那般用來折磨別人,而是京紓受折磨時用來鎖住自己的。京紓將那具舊人架擺在那裏,無非是撐不下去的時候盯著她看啊看,用心裏的痛苦來壓制身體的痛苦,一次次地挺過去罷了。

京紓喜歡徐籬山聰慧,又不喜歡,比如此時,他不願讓徐籬山知道這些,那樣會影響徐籬山對他的映像,他不願在徐籬山面前丟臉,讓徐籬山對他有丁點正經嚴肅的可憐之心。

但他不知道該怎樣說才能轉移話題。

於是,很突然的,徐籬山被京紓俯身扛上了肩。

“啊?餵,幹嘛扛我!”徐籬山晃著腿兒,被一巴掌扇在了屁股上,嚎叫著閉上了嘴。

“你很高,但有些瘦了。”京紓扛著人往前走,“抗你並不費力。”

“我好歹是個一米八的男人,是你力氣……噢。”徐籬山明白了,“你是想讓我誇你力氣大,側面展示一下你身體倍兒棒,是吧?”

京紓不說話,默認了。

“那先前的那些藥都餵到狗肚子裏去啦?”徐籬山伸手揪京紓的袍擺,“哎呀我知道了,您力大如牛,能先放我下來嗎?”

京紓繼續走。

“放開我!”

京紓沒反應。

“你他祖宗的……我腦袋要充血了!你謀殺!”

京紓腳步一頓,俯身將人放下,蹙眉道:“是你太鬧騰了。還有,到底是誰教你天天說些臟汙之言的?”

“我又不是什麽文雅君子。”徐籬山嘟囔著,又“哎呀”一聲,用腦袋去撞他,“你又不是我爹,就不要管我這些了嘛,無傷大雅啊。”

京紓被連拱帶撞地往後退,“我看文定侯就是不怎麽管你,讓你快要飛上天了。”

“小事不管,大事才過問,但我也沒什麽需要他過問的大事。”徐籬山像只牛似的把他往前拱,“嘿!嘿!嘿!”

見他實在“嘿”得起勁,京紓說:“哪來這麽大的玩心?”

徐籬山站直了,炫耀道:“以前我和港兒他們還經常在這條路上攆狗呢。”

“狗遇上你們,也是命不好。”京紓說。

“放屁嘞。”徐籬山煞有介事地說,“狗也很高興,因為它們也經常反過來攆我們,哎喲餵,攆得可使勁兒了,這就叫有來有往,人與天地和諧相處。”

京紓聞言想了想,“回去我找百來只狗攆你,看看你有多高興。”

徐籬山恨恨道:“你太毒了。”

“你要是能攆贏它們,”京紓思索道,“我就請陛下給你賜個封號,‘百狗大王’,如何?”

徐籬山摸著下巴想了想,一拍掌,“也蠻帥的誒!”

“何意?”

“就是誇你英俊,迷人!”

京紓默默學了一遍,說:“你哪來的這麽多旁人聽不懂的字句?”

徐籬山聞言“嗯”了一聲,尾音長長的,他瞧著京紓,突然湊過去,神秘地說:“其實我不是大雍人。”

“你父母都是大雍人,”京紓好奇,“敢問你是從哪一步走錯了道的?”

徐籬山捏了個法訣,閉上眼睛,語氣變得幽渺,說:“其實我是九重天上的神仙。”

京紓打量他,說:“敢問仙者名號?”

“吾乃帥神。”徐籬山掀開眼皮,仰頭做出居高臨下的模樣,幽幽地說,“當年我就是因為太帥了才被點上九重天的。”

“哦,那真是太好了。”京紓面無表情地說,“這位神仙,我看徐籬山腦子傻了,你可否捏個術法讓他恢覆正常?”

神仙立馬叉腰,“你腦子才傻了!”

京紓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轉身繼續往前走。

徐籬山連忙跟上,“殿下你偷摸看了那麽多話本,其中有沒有那種比較玄妙的,比方說借屍還魂?”

京紓點頭,說:“倒是看過。”

“其實我差不多就是這種情況。”見他面色如常,徐籬山加重語氣,“真的!”

“哦。”京紓說。

徐籬山納悶,“什麽反應啊?你就半點不害怕?不震驚?不覺得不可置信嗎?”

“你是人時我都不怕你,遑論區區鬼魂?至於震驚,”京紓見徐籬山滿臉期待,便誠懇地道,“我很震驚。”

敷衍,好他媽敷衍。

徐籬山麻木地說:“我信你個鬼呢。”

“好,那我問你。”京紓說,“你覺得此處好,還是來處好?”

徐籬山知道他在陪自己玩,但還是很認真地說:“剛來的時候覺得來處好,後來便覺得此處好。雖然相比之下有許多不便利的地方,但我在來處沒有牽掛的人,在此處卻有。”

“這便行了。”京紓說。

徐籬山一怔,“什麽?”

“無論你來自哪裏,你覺得這裏好就行。”京紓看了他一瞬,“不論你是否在說笑,你覺得這裏好是真心話就行。”

“殿下……”徐籬山話到嘴邊卻是模糊的一團,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得囫圇咽回去,又認真地說了一次,“我覺得此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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