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1章 瘋子

關燈
第41章 瘋子

是日,亥時三刻,夜色蒼茫。

徐籬山靠著丹柱喝一壺梅飲,花香幽冷,清甜酥骨。

又是片晌,不遠處的房門打開,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噴湧而出,而後京澄走了出來,他沒有裹鬥篷,一襲深色錦衣襯得眉眼愈發冷厲。

徐籬山眼前一晃,仿佛看見京紓。

“招了。”京澄走到他跟前,“你瞧瞧。”

近衛遂將方修的供狀交給徐籬山,徐籬山接過看了,挑眉道:“他沒有見過自己的真主子?”

“每次都是有人喬裝傳話。”京澄輕笑,煞氣盡顯,“很謹慎嘛。”

徐籬山看著供狀,俄頃,將它還與近衛,說:“無妨。雖然此次沒有審出背後之人的身份,但至少方修暴露出來,你與二殿下免受挑撥,也是好事一樁。至於背後之人,他雖然躲得好,但你莫要忘了一個人。”

京澄側目看他,“你是說清澧?”

“不錯。”徐籬山偏頭,輕聲說,“釣魚竿就在你身邊,五郎,你要好好用啊。”

京澄微微瞇眼,“你好像知道什麽。”

“若你與二殿下交惡,誰能漁翁得利?這個問題的答案屈指可數。所以五郎啊,”徐籬山笑一笑,“不是我知道什麽,是你我皆有猜測,只是暫時沒有實證罷了。”

京澄不置可否,說:“夜深了,六郎,慢走。”

“告辭。”徐籬山轉身離去,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盡頭。

陳斯走到京澄身後,望著徐籬山消失的方向,說:“徐六公子心思細膩。”

京澄失笑,“豈止,是深得很吶。”

陳斯抿了抿唇,“拔除方修這顆釘子對徐六公子來說是一石二鳥,他想著二殿下,又與您交好,還和肅王殿下暧/昧不清。”

“你莫要忘了還有一個人,”京澄提醒道,“郁玦。”

陳斯沈聲道:“郁世子與三皇子是表親,向來走得很近……徐六公子到底意欲何為?”

“這輪不著我們操心。”京澄說,“他若心懷叵測,皇叔必定要將他剝皮抽筋。”

陳斯猶豫道:“可是卑職瞧著肅王殿下對他格外不同,很縱容。”

京澄“哦”了一聲,“你擔心皇叔會被美色所誤?”

陳斯立馬跪地告罪,“卑職不敢!”

“跪什麽。你的擔心其實不無道理,他是有心思,但也瞞不過皇叔,端看皇叔舍不舍得處置他了。不過我倒是盼著他別作死,畢竟我跟他是真玩兒。”京澄收回目光,轉身走了。

陳斯吩咐人將刑房收拾幹凈,快步跟上京澄。

*

徐籬山回了肅王府,還沒進院子就被人請去了主院,院中靜悄悄的昏黑一片,只有書房還亮著燈。

近衛把徐籬山帶到書房門口便退了出去,徐籬山在門外行禮,脫靴而入。

京紓已經洗漱過了,穿著裏衣披著外袍坐在榻上看書,不怕冷似的。

徐籬山輕步走過去,態度很端正地說:“我錯了,殿下罰我吧。”

京紓沒有應聲,徐籬山便自顧自地認錯悔悟,“我不該假傳殿下的命令,我下次——”

“還敢。”京紓打斷。

徐籬山:“……不敢。”

“怎麽不敢,你可是知錯不改的好苗子。”京紓說。

徐籬山幹笑兩聲,說:“柔敏郡主竟敢要求殿下親自相迎,在二殿下和禮部一眾官員面前耍威風,那我也是心裏氣不過嘛。”

“你氣不過的原因竟然這麽多,”京紓擡眼,“我以為你滿心都是替二殿下委屈。”

這話怎麽這麽酸吶,徐籬山撇嘴,“那殿下誤會我了,我是真看柔敏郡主有些不爽。”

“因為今日的事?”

“不止。她不是傾慕殿下麽?此次入京多半是為了討您做嶺南的夫婿。”徐籬山振振有詞,“我看情敵當然會不爽。”

京紓把書合上,輕輕丟在小幾上,說:“你覺得我該不該娶她?”

“於公於私,都不該。於公,就算陛下舍得將兵符給您,您拿著也燙手啊,若陛下不舍得,那殿下已然位極人臣,何必去嶺南?於私嘛,”徐籬山半點不臊,很直白地說,“我的觀點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不論男女老少,殿下都不該娶。”

京紓呵笑一聲,“你倒是臉大。”

“我臉不大。”徐籬山俯身湊近,“不信的話,您拿手量量?”

京紓看著他,突然擡手屈指在他額間彈了一下,說:“嗯,是不大,但挺厚的。”

不輕不重的,徐籬山卻浮誇地捂著額頭後退一步,嘟囔道:“您說厚就厚吧。”

“陛下若肯給我兵符,我也肯接,並不覺得燙手。”京紓好整以暇地瞧著他,“你不是很了解我嗎?怎麽分析錯了。”

“因為我的私人情緒占了上風。”徐籬山放下手,看了京紓兩息,才說,“殿下這般說,是起了娶妻的心思嗎?”

京紓往後靠在枕背上,說:“其實娶不娶對我來說並無不同。柔敏的脾性你也見識過了,她若非要嫁我,陛下也沒什麽好法子,不如應了這樁婚事,少些麻煩。”

“可殿下今日也堅決沒有去迎她啊。至於娶不娶的,還不是您說了算嗎?”徐籬山咬了下嘴唇,“哦,我懂了。今兒我也是見到了,郡主著實嬌媚漂亮,與您很配呢。”

這語氣著實情緒豐富多彩,京紓把人瞧著,難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所以呢?”

“所以我就先祝殿下與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生他娘一個蹴鞠隊了!”徐籬山說罷重重地哼一聲,轉身就走,京紓讓他站住,他全當沒聽見,撒瘋似的躥出書房,只是這到底是人家的地盤,他沒躥多遠就被兩個神出鬼沒的暗衛扣住胳膊,生生押回了書房,放到小榻前的毛毯上。

徐籬山就地打了個滾,跪坐起來,把脖子抻得又直又高,“要打就打,我叫一聲就不是好漢!”

“好。罪一,假傳我令,記三十鞭;罪二,咆哮無禮,記十鞭;罪——”

“用不著罪三了!”徐籬山挪著屁股離京紓遠一點,氣勢微弱了些,“十鞭就能把我打投胎了!”

京紓微微一笑,說:“你去投胎了,屍體還在,屍體若打得血肉模糊,骨血還在,都不妨礙。”

“你……你,好!”徐籬山猛地站起來,又惱又驚地瞪著京紓,“以前不論怎樣你都不打我,今兒我就說不讓你娶妻,你就要把我往死裏打,你很想娶妻是吧!嘴上說著不想娶妻納妾,放屁,我看你想得很!娶了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美人在懷,三年抱倆,幸福得嘞,到時候我也不能喜歡你了,要滾得遠遠的不妨礙你的眼,這的確是大好事啊!但是你不該今晚就把我打死啊,你應該在新婚那天打我,當著所有賓客的面把我打死,讓我的血把你們的喜堂染得紅透半邊天!”

他擦一把臉,破罐子破摔地一掌拍上案幾,像是醋瘋了,完全不懼京紓,聽得附近暗處的影衛不約而同地捏了把冷汗。

“來啊,打死我!我死了絕對要變成厲鬼纏你們一輩子,我不把你嚇得陽/痿我就投胎當你兒子然後孝順死你!來——”

大逆不道的狂悖叫囂戛然而止,徐籬山手腕一緊,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上小榻,摔進一道堅實的懷抱。

京紓的力氣不容抗拒,徐籬山驚然擡頭,額頭撞上京紓的下巴,京紓沒有吃疼,靜靜地看著他。

“鬧什麽?”

“我哪敢跟您鬧啊。”徐籬山撇開眼神,甕聲甕氣地說,“一條命不夠您抽的!”

京紓見狀握住徐籬山的臉,指腹把臉腮輕輕一捏,那張不饒人的嘴立馬嘟起來,露出淡紅的唇尖。他看了幾息,目光往上晃悠,落到徐籬山的眉眼,“哭了?”

徐籬山吸吸鼻子,沒有說話。

“我就說了幾句話,你就又撒潑又打滾的,”京紓捏捏他的臉,“這還不是鬧?”

徐籬山眨眼,落下淚來,鼻間也發出忍耐的泣音。

京紓看了他一會兒,松開了手,說:“別哭了。”

“你以為我、我想哭?”徐籬山哽咽道。

京紓:“……”

到底沒有人在他面前這般哭過,梨花帶雨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他說,“我沒說要娶她。”

“沒有她也有別人……”徐籬山垂眼,睫毛濕透了,左邊掛著一顆淚,顫顫著沒有掉落。他嗓音啞了,聽著難過得不行,“你說不娶妻,是因為還沒有遇見喜歡的,遇見了不就娶了麽?這次我鬧,是因為你不喜歡柔敏,可若換成你真心喜歡的姑娘,我是沒有臉面鬧的。我是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我不能強求,可我不大度,我受不了真心祝福你與旁人相愛,我光是幻想你們伉儷情深的樣子我都心口疼,我……”

他再也說不下去,安安靜靜地哭著。

京紓沈默片刻,又說:“別哭了。”

徐籬山一頓,哭得更無法自禁了。

“……你這是借題發揮。”京紓去捏他的臉,捏得一手指的眼淚,燙得指腹疼,“行了,見好就收。”

徐籬山擡眼看他,瞪著一雙蓄滿眼淚的珠子,“你自己抓我回來的,又不是我想在你面前哭!你又不心疼我,我怎麽想在你面前哭,白費眼淚!我——”

京紓打斷,“那你想在哪個心疼你的人面前哭?”

徐籬山咬了下嘴,硬聲道:“除了你,多的人是心疼我,小爺行情有多好,還需要說嗎?”

“哦。”京紓看了他兩息,“那你說個名字我聽聽。”

他的指尖蹭過徐籬山的臉腮,力道很輕,像是在擦淚,卻讓徐籬山聽出了一種平靜的狠意,仿佛他說出誰的名字,誰就要死於非命似的。

一瞬間,徐籬山心裏膽寒。

“你……我、我不說。”徐籬山撇開眼神,不敢再看他,“反正你又不在意,你管我的事做什麽?”

京紓淡聲說:“夜還長,等你何時想出名字了再走不遲。”

他這樣不依不饒,徐籬山粗魯地抹了把臉,順帶把他的手打開了,“你又不要我又要管我,你到底想怎麽樣!”

京紓靜靜地看著他,“你是我的。”

這句話太過平靜篤定,仿佛事實如鐵,無法撼動,以至於讓徐籬山這樣演慣了虛情假意的人都怔楞一瞬才清醒過來,京紓這話不是情人間的山盟海誓,只是對他的占有和掌控罷了。

“……我的命是你的,但我的私心可以不是。”徐籬山予以回視,“你不要我,我是難過,可我不會難過一輩子,蕓蕓眾生千千萬,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比你好、還喜歡我的。”

京紓說:“你找誰,我殺誰。”

徐籬山啞然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是不是有病?你不喜歡我還不許我喜歡別人?你憑什麽!”

“憑我不高興。”京紓一把將轉身想走的徐籬山拽了回來,微微俯身向前湊近了他,輕聲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不高興,但我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的確不想殺你,但是其他人……誰敢跟我搶什麽,啊?”

徐籬山坐在他腿間,整個人都被他困住了,目光驚懼,說不出話來。

“我一定會當著你的面殺了他,或者讓你親自殺了他,你會哭麽?像剛才那樣?”京紓自顧自地想了想,搖頭道,“你一定會恨我,不要緊,這是我該得的。我不會讓莫鶯把你藥傻,讓你忘記這筆血仇,我就要你清楚地記著,清楚地恨著。好不好?”

徐籬山發著抖,真情實感地罵道:“瘋子。”

“嗯。”京紓目光平靜,戳破了他的心思,“所以,還敢故意氣我麽?”

徐籬山幾乎沒了聲兒,“不敢了。”

京紓聞言笑一笑,卻沒有半點暖意。他擡手擦了徐籬山眼角的淚,不太熟練地說:“嗯,乖……不哭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