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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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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馬鞭

徐籬山醒來時腦袋發暈,後頸生疼,發現自己身處刑房。

這刑房遠超規格,在他前方三米處擺一張寬大的山水耕織圖薄毯,正中設同樣式圖案的黑漆嵌螺鈿方桌椅,燈具香器、茶具筆墨一應精美優雅,和兩側墻面、桌臺上的各色刑具形成強烈的對比。再反觀他自己,手腕和小腿被鐵鏈分別束縛在身下椅子的扶手和腿腳上,鐵鏈的另一端則牢牢地鑲嵌在兩邊的墻上,毫無逃跑的可能。

身後的門開了,徐籬山收回鬼祟打量的目光,率先出聲:“殿下明鑒,祠堂外的小廝清清白白。”

“所以他們還睡得很香。”京紓從牢椅旁邊走過,在徐籬山面前站定,“但若你天亮前不能回到祠堂,他們就要挨打了。”

他著實高大,擋住了從天窗透進的月光,徐籬山擡頭,狀若卑微地予以仰視,驚覺他瞳色極深,眼底滲出沈郁的深藍,直直盯過來時,讓徐籬山生出被黑夜禁錮的錯覺。

徐籬山有一瞬間的窒息,隨後垂眼躲避,語氣尊敬,“草民知無不言。”

京紓把玩著手中馬鞭,殷紅穗子貼著掌心垂落,像一捧潑下的血。他肆無忌憚地打量徐籬山,仿佛一件玩意兒,“你知道我想問什麽。”

徐籬山說:“‘美人哭’是草民餵給殿下的。”

京紓沒有說話。

“草民早些年偶然結識了一個老頭,見他可憐便收留了他,畢竟養他也用不了幾個錢。後來他死了,草民給他整理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只藥罐子,裏頭就是‘美人哭’,又因此前草民在那老頭隨身帶著的一本醫毒雜談上見過‘美人哭’,知道它稀罕便留下了。”徐籬山說,“草民句句屬實,請殿下明鑒。”

京紓說:“你會醫術?”

“不會。”徐籬山說,“只是恰好看過那本雜談。”

京紓說:“那為何貿然救治?”

“您中毒已久,以您的身份,這麽久都沒解毒,說明多半是沒法解,那按照毒性,您是性命垂危啊。對草民來說,‘美人哭’棄之可惜留之無用,妥妥雞肋,如今它遇上您,不正是天意嗎?”徐籬山大義凜然,“何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輩美德!”

“既然做了好事,又何必狼狽奔逃?”京紓說,“還要我來請你。”

那無波無瀾的目光隨同強烈的壓迫感一齊落到身上,徐籬山脊背一僵,“……那草民也怕把您醫沒了啊!”他做出心虛的表情,又佯裝委屈,“就這麽說吧,這件事本來就是吃力不討好。草民假裝沒看見您,轉頭就走,這是見死不救,往後餘生都難以釋懷;草民救了您,卻屬於豪賭,贏了勝造七級浮屠,輸了就是間接殺人……”

他嘴唇囁嚅,往上瞥一眼,有點想說又不敢說的意思。

京紓說:“直言不諱才好。”

“草民是覺得、覺得以草民的本事,這已經是盡力了,您要是沒熬住,也、也怪不得草民吧。”徐籬山結結巴巴地說,“但要是真的什麽都不做,草民自己不會心安,因此才……草民有罪!”他懇切道,“幸好殿下洪福齊天,逢兇化吉,否則草民萬死也不足以贖罪!”

“依你的意思,你罪在貿然出手,而非別有圖謀。”京紓說,“並且雖然你做事冒失,卻是真真切切地救了我的性命,因此我也不能要你萬死。”

“圖謀?”徐籬山伸頸向前,驚聲道,“草民有何圖謀?定是殿下誤會了,您盡管質問,草民一一陳情!至於別的,事兒草民做了,草民就認,聽憑殿下處置,只求一個清白!”

京紓不見喜怒,“真是襟懷坦白啊。”

“草民絕不敢欺瞞殿下。”徐籬山高喝一聲,“殿下明鑒!”

京紓把馬鞭翻了個面,“說說雲絮。”

“雲絮與此事無關,只是個傻女子!”徐籬山垂頭做出央求的樣子,“如今草民已經到了殿下手中,任您處置,她便是毫無用處。請您慈悲為懷,放她一條生路,草民哪怕下了九泉,來世也必當結草銜環,做牛做馬地報答您!”

京紓說:“你當真清白無辜?”

徐籬山眼皮一跳,“是。”

“那夜,黃府小廝叩門,時機恰好,話裏有話:香袋在王士常手中,雲絮遮遮掩掩不過是想保護情郎。這不無可能,但是,”京紓邁步繞到椅子另一側,“我聽說,小廝的那番話是出於徐六公子的‘指教’。如此,柳歌苑花魁自曝有孕的戲碼,也是出自你手。”

徐籬山因為他的動作渾身緊繃,“草民只是想拖延時間,再想法子救雲絮!草民不想牽連她,只得出此下策,本也沒想著能瞞過殿下。”

“你說的這些我可以信,前提是要忽略一個事實……擡頭。”京紓手中的馬鞭圈住了那截乖乖仰起的脖子,不緊不慢地向後使力,“——那夜,我瞧見的是徐籬山。”

京紓垂眼,看見那夜的雪色被勒緊,變紅,然後蔓延到其他地方,包括徐籬山驚懼瞪大的眼睛,掙紮磨爛的手腕,為求生張大的嘴巴,紅通通的舌頭,還有更多。

他問:“是徐籬山嗎?”

“是……是草民,可原因,方……方才草民都招了。”徐籬山雙手握拳,雙腳死死地扒住椅子腿,在幾近窒/息時看見了京紓左眼頭的小紅痣。

這瞬間,他很不合時宜又很他媽見鬼地想:京紓不愧是女媧炫技的作品,屁股上的胎記像花,眼頭的紅痣還頗有又冷又欲的味道,哪兒都不亂長,若非這身份、脾性,估計桃花少不了。

“我願意相信你,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

京紓語氣很輕,可他有那麽一雙無情無欲的眼睛,只讓徐籬山覺得更加詭戾。

“你,怎麽知道我將要處置王士常,嗯?”

徐籬山心臟猛跳。

下一瞬,馬鞭驟然勒緊,他受力猛地向後仰頭,腦袋在京紓腰間亂拱,“我……我不知道!”

鐵鏈劇烈地晃動,京紓的嗤笑聲湮沒其中。

“你不知道?你說你只是想把雲絮摘出去,那你為何偏偏選中王士常?安平城那麽多紈絝子弟,你選誰都不應該選楊峋的內弟,除非你知道王家大禍臨頭,再添一樁罪名也改變不了什麽。王家勾結歹人,王士常對我下手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那夜我沒有瞧見你,你的謊言,我當真會信上三分。”

京紓傾身,聽見徐籬山唇中的“嗬嗬”聲,那眼裏的淚水仿佛都被徐籬山自己吃進了嘴裏,所以連喘氣聲都是潮濕的,薔薇酒的味道。他略微蹙眉,仿佛受到冒犯,隨後直起腰身,大發慈悲地松了一點力氣。

窒/息感頓時消散,徐籬山猛地“哈”出一口氣,俯身劇烈地咳嗽起來。

京紓冷眼旁觀,並不催促。

津液不受控制地順著唇角滑下,徐籬山沒法擦拭,只能僵硬地偏過頭,淚眼婆娑地與京紓對視,“草民不知道!草民選王士常,是因為他多少跟您沾點關系,為著楊峋,您也不至於一氣之下就對他上手段,所以他最合適!”

他嘶啞著自辯,著急,驚懼,很可憐似的。

京紓沒說信與不信,手中馬鞭滾過徐籬山的喉結,逼得他悶哼,再次仰視自己,“你怎麽知道我的身份?”

“因為‘月緞’。”徐籬山預感不祥,果然聽京紓接著問道,“你怎知我身上有胎記?”

徐籬山噎了噎。

媽的!

現在想來,不論影子死沒死、京紓何時醒的,這煞神都太“雷打不動”了,真就為了引蛇出洞不管不顧,連被扒褲子都能忍!

“這世間知道此事的只有寥寥幾人,我的父母,皇兄,接生婆子,奶娘,可我父母已故,皇兄不會擅自我的洩露私事,奶娘業已病故,至於接生婆子嘛……”京紓蒼白的嘴唇扯了扯,稍作疑惑,“她當年做錯了事,被我削成了人架,如今還立在你身後的墻邊,應該是張不了嘴的。”

徐籬山登時後背發涼,渾身汗毛豎起,聽京紓音如鬼魅,幽幽道:“所以,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草民誰也不是——”

馬鞭滾了一下,抵住喉結。

徐籬山頭皮發麻,急中生智,嘶聲吼道:“我夢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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