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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風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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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風邪

春風暖暖,吹得花兒開放、人們神清氣爽。

這時候的風最是舒服,李翁穿著舊衣裳,在千壽橋上停步,深深聞嗅風的氣息,覺得精神抖擻,才又往前走去。

他家三代住在硯城裏,靠種植茶花致富。

因為茶花為他家帶來財富,所以對茶花他始終心存敬意,栽種時格外用心,從來不假他人之手,每一株都親自伺候,天熱時多點水、天冷時蓋些土,對茶花輕聲細語,長得枝繁葉茂他就高興、長得枯萎雕零他就哀傷。

因為很用心,所以他種出的茶花都盛開得很美。

不論瑪瑙茶、寶珠茶、蕉萼白寶珠、楊妃茶、正宮粉、石榴茶、一撚紅、照殿紅、白芙蓉或美人茶。

也不論是單瓣、半重瓣、重瓣、曲瓣、五星瓣、六角形。花色紅、黃、白、粉,甚至白瓣紅點等。

只要是李翁種植的,都生長得很好。要是有買了他的茶花去,種下後有得病的,請他過去醫治,他一定急如星火,不分晝夜的奔去看顧,直到茶花恢覆健康,再見鮮妍,他才放心離去。

他把每株茶花,都當女兒一般,又因為年老還沒有娶妻,所以硯城裏的人與非人,說他以茶花為妻、茶葉為子,他聽了笑呵呵,撚著胡須直說這稱呼他喜歡。

這日,照例先繞到木府的石牌坊前,擱下今早在家中園子裏,開放得最美的一朵茶花,恭敬的叩首,喃喃自語:

“這朵花請姑娘笑納。”

木府的主人,就是硯城的主人。

每任主人都很年輕,男的稱公子,女的稱姑娘。

這任的主人是個比花還嬌美的少女,李翁因為獻上許多茶花,花兒們開得很好,他因而有幸被召見進木府。

那是姑娘第一年來到木府時,硬眉硬眼的灰衣人,領著發須皆白,卻身體硬朗的李翁,經過曲曲折折的回廊、走進一重一重的樓房,庭院裏的景色很奇異,各季花木都爭相綻放。

最後,他在大廳裏見到木府的新主人。

姑娘容貌如十六歲少女,也像少女般美麗愛笑,說茶花們很盡責,不但賞心悅目,還日日替她的綢衣換顏色,都是李翁的功勞,賞給他一顆珠子,還跟李翁聊起關於茶花的事情,姑娘的見識讓他驚奇,清脆脆的幾句話,比養花、護花超過一甲子的他都精辟。

李翁回家後,把珠子縫在袖子裏,從此不論去哪裏,都能出入平安。

因為敬重姑娘,他從此每天把園子裏開得最美的花,都摘下來特地到石牌坊前,慎重的擱下。

這樣擱了一年多,有天來了一個衣衫像白芙蓉,粉裏帶著一點點嬌紅的美麗女子,神情敬重又有榮光,告訴他:

“夫君這麽日日獻花,姑娘很是高興,所以再有賞,珠子多加一顆。”然後,她坐在地上,化作一株白芙蓉茶花。

李翁驚奇不已,摸著袖子,果然感覺到布料之間,珠子由一顆變成兩顆,仔細看看縫線,並沒有拆開再縫過的痕跡。

他從此獻花更不敢懈怠,而那株白芙蓉茶花,他更是細心照料,特意為它搭了個棚子,冬季大雪隆冬時,更是搬進屋子裏,有外人來求售,他都不肯,說那是他的妻子。

去年,硯城裏人與非人們說著,姑娘因為公子的撲襲,受了很重的傷,他很是焦急,對著園子裏的茶花們說出憂慮,本來就真紅耐久,獨能深月占春風的茶花,開得更是花繁艷紅,深奪曉霞,他在凜冬時獻上的花,比以往更艷美,希望姑娘看了花,能心情好些,也痊愈得快些。

做完一日的第一要事,他才邁著從容步伐,往回走過千孫橋,通過四方街廣場,去到附近溢燦井附近,方家的宅邸去。

方毅是琢玉的能工巧匠,每塊璞玉被他雕琢後,就栩栩如生,雕的花仿彿有花香、雕的龍仿彿要騰飛,而他最擅長雕美人。

他雕的美人遠近馳名,許多人從慕名而來,捧著金銀求他雕刻,但是他要找不到中意的玉,就算再多金銀也不動刀。

有次,方毅離開硯城七八年,回來時帶著紅衣美貌女子,名為珊瑚,說是在外地娶的妻。

原來,他去了西北荒漠,在崑侖山下的和闐溪旁找尋璞石,不但找到稀世美玉,還找到稀世美人,人與非人都很羨慕。

方毅得了美妻又有美玉,家境也富裕起來,他把雕成的玉美人,放在四方街廣場供人欣賞了一個月,人們都說像極了他的妻子珊瑚。

但是,方毅成家後,卻繼續貪戀美色,起先是在別處尋歡,漸漸的也沒顧忌,竟把女子帶回家作樂,奴仆欺珊瑚是外地人,聯手隱瞞,對她很冷淡,甚至沒有尊卑之分。

這些事傳開,人們心中為珊瑚抱不平,但是到底是方毅的家事,外人不好插嘴。

李翁對花兒專情,對別人家事不過問,去年夏季時有人送他一塊玉,大如方桌,他讓方毅來看,想要雕成一個大花盆,把白芙蓉栽種在裏頭。方毅懂玉,一看就說是難得美玉,請務必讓他來雕琢,彼此約定一季之後交付。

只是,入冬後硯城震蕩,李翁也無心想到花盆的事,延宕到春季這日,他才來到方毅的宅邸前,想問問花盆是否完工。

但是以往賓客絡繹不絕的方家,大門雖然敞開,卻見不到半個人與非人,李翁在門前張望,還試著叫喚。

“請問,有人嗎?”

叫喚了幾次,都得不到回應,李翁又說:

“我找方毅。”

還是沒有回應,屋子只有風聲回蕩。

李翁心裏發麻,卻又惦記著要給白芙蓉的花盆,探頭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地上落著幾片碎紅,比最紅的茶花更紅,艷艷的在日光下閃爍。

他蹲下身去審視,用指尖挑起一片,湊到眼前觀看。

那是紅艷的鱗片,屋裏落得比較多,屋前就僅有幾片,往屋內看去,多得象是女子留下的腳印,誘人進去屋裏似的。

李翁正想著,紅鱗不知從哪裏來,倏地一陣風從屋裏湧出,吹帶出一陣飄雨般的紅鱗,灑在空中處處金紅,無限好看。

但是,那風冷得詭異,跟暖暖春風完全不同,還帶著腥味。

李翁被吹得全身發寒,覺得一股膻腥昧直沖腦內,象是尖錐子紮進腦袋一樣痛徹骨髓,連忙什麽都顧不得,轉身就逃回家中。

李翁回到家就病了。

這病來勢洶洶,他躺在床上輾轉呻吟,一下子很冷,象是身在寒冰獄裏;一會兒又到熱到無法忍受,象是身在燒到炙熱通紅炭甕裏。全身三百六十個骨節,每節象是浸在醋裏般酸酥;四萬八千個毛孔,每個都滴出汗珠。

神智昏沈的時,他雙眼朦朧,看見床榻邊有影子晃動。

兩張從來沒見過的鬼臉,湊到他面前,一張白、一張黑;一個大眼小鼻、一個小眼大鼻,興味盎然的端詳,嘻嘻咯咯的訕笑。

“嘻嘻,看他病得就離死只剩一步了。”大眼的說。

“病死了好。”小眼的說。

“不好,病死就看不到他痛苦。”

“說的是。”

兩只鬼在床榻邊揶揄,李翁氣恨,卻又無能為力,也沒有符咒可以驅鬼。這樣的病痛,就算是健壯的男人也承受不住,何況李翁年紀已經大了。

以往,硯城裏還有個名喚鄭堆的人,跟李翁是同輩,彼此交情也深。鄭堆的符咒很靈驗、百試百靈,在四方街廣場一角擺攤,用硃砂畫的符咒,可以驅除惡鬼邪神。

鄭堆死的時候,李翁也去奠祭,幫忙把喪禮辦得風風光光。

後來,鄭堆變成鬼,還想重操舊業,畫的符咒卻都不靈,被人與非人唾罵,因此被公子蠱惑,落得魂飛魄散。

李翁在病中想起故友,想著自己差不多也要死了,但是絕對不會被蠱惑,無論如何都要對姑娘忠誠。正這麽想著,一個衣衫粉色中帶著嬌紅的美麗女子,走到病榻旁,持著濃綠色扇子,朝兩只鬼揮趕。

“快走快走!”女子揚聲說道。

大眼小鼻跟小眼大鼻的鬼,因為興致被擾,都氣得眼珠子迸出來,各自捧著眼珠子。

“可惡的茶花精,現在能趕我們走,但我們一定還要回來!”

“對!”

“他已經染了病,非死不可。”

“到時候,連妳這株茶花精,都要跟著病!”

兩只鬼嚷嚷著,才不甘心的穿過墻,冉冉消失。

李翁頓時覺得全身輕松,那女子靠過來,有芬芳的花香,聞著她的香氣,病就好了三分,她的手摸上他的額頭,病就好了五分,能夠靠著她的身子坐起。

“白芙蓉?”聞著花香,他就知道是她。

是那株他最認真照料,搭了棚子,又在冬季搬進屋,視以為妻子的白芙蓉。

女子滿臉是淚的點頭,抱著因病消瘦的他,哭著自責。

“夫君因為我,才去了方府,染上這麽重的病,我真是該死。”她傷心不已。

“怎麽會是妳的錯,是我太不小心,才會招來邪祟。”他很不舍,擦著一顆顆眼淚。

“那兩只是風鬼,被吹著就會犯病。”白芙蓉停住哭,一遍遍撫著李翁的臉。

“想是方府裏有妖物作祟,而且是能力極大的妖,硯城的自從姑娘與公子一戰後,雪山震蕩,結界又有損,風鬼才從那兒竄進,要是那妖物跟公子聯手,怕就萬事休矣。”

“別擔心,硯城裏還有姑娘呢!”李翁說道。

白芙蓉嘆氣。

“姑娘這會兒還在休養,很怕能力不如從前。”

李翁嚴肅搖頭。

“愛妻不可這麽說,我們都要盼著姑娘痊愈才是。”

“夫君說得有理。”

說到這時,李翁的肚子響了,原來這些天都臥病在床,一滴水、一粒米都沒有吃,肚子裏早就空空如也。

“我真是不該,竟顧著哀傷,忘了夫君飢渴。”白芙蓉快快起身,去廚房生火起竈,淘米煮粥,過了一會兒,端來一碗芬芳馥郁的粥,一匙匙吹到不燙,才餵李翁吃下。

粥很美味,是他以前從不曾嘗過的滋味,裏頭還有白芙蓉的香氣,問了作法,她說是用自己的露水去煮的,能強身健體,對病弱的人最好。

吃完一碗粥,他出了一身大汗,大笑說:

“我哪裏還有什麽病?”聲音比病前更爽朗有力。

白芙蓉很高興,嫣然笑著,為他擦拭汗水後,再用兩手替他輕揉太陽穴。一陣陣花香沁人心脾,穿過鼻腔,浸潤到骨髓裏,當真把病氣都驅逐了。

兩人和衣睡下,李翁抱著她,覺得她肌膚滑潤、芬芳從骨肉間透出,夜半無人私語時誇獎她,她羞澀的說,都是夫君照料有加,才能比從木府裏來的時候更美,別的茶花們都羨慕她有好郎君。

這麽睡了幾日,李翁的白發竟然轉黑,模樣也變得年輕。白芙蓉餐餐煮食,但是都只是看著他吃,她只喝點水。

李翁的模樣跟體力,都恢覆到壯年,兩人就真正成了夫妻。

但是漸漸的,白芙蓉起了變化。

最先,是從衣衫開始。

原本是粉色中透著嬌紅,但嬌紅先消褪,粉嫩的顏色慢慢變成很淺很淺很淺的褐色,褐色逐漸變深。

有天她攬鏡自照,在桌前不停嘆息,李翁看見很是心疼,就從後方抱著她。

“愛妻仍舊美貌如昔,為什麽要嘆氣?”

她倚靠在他懷中,輕聲細語。

“我不並是在意自己容貌,而是知道自己染病,怕從此不能照料夫君,於是覺得哀愁。”

李翁大驚失色。

“妳病了?”

他本就愛極白芙蓉茶花時的模樣,如今化為人形後,更是珍愛得如珠如寶,聽到她病了就焦急不已。

“風鬼很兇惡,我雖然暫時驅逐了他們,但是卻不知道那時已經染了病,這陣子都跟夫君恩愛,等到發覺時,才知曉自己已經病了。”她一邊說著,容貌也跟著枯槁,說完時已是滿頭白發,跟八十幾歲的老婦沒兩樣。

“我如今病得容貌不堪,夫君可以休離我,再去選一株茶花為妻,全硯城的茶花都盼望能跟夫君結為連理。”

李翁哪裏會肯。

“我養過的茶花無數,但只有妳是我的妻,現在妳病著,我都想拿性命去換取妳的健康,怎麽還會想著去挑別株茶花做妻子?”他抱著蒼老的她,在床榻躺下。

白芙蓉流下眼淚,交給他一把扇子。

“蒙得夫君深情,我就是精魄不要,也要護著你。這是我的葉所做的扇子,暫時還能驅鬼,要是風鬼們再來,請夫君用來自保。”

李翁說什麽都不肯走,就是要守在床榻邊,仔細餵養白芙蓉。

起先,她還能維持人形,但是因為病得重,人形就慢慢淡了,纖嫩的指尖泛綠,漸漸變成葉子。

直到夜深時候,她的雙手雙腳都變成枝幹,風鬼們果然出現了。

“看那茶花精,嘻嘻。”白面鬼說。

“病了!”黑面鬼說。

“病得好!”

“壞我們的好事,該病。”

“咯咯,病著讓我們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啊!”

李翁擋在床榻前,用力揮著扇子,不讓風鬼們靠近。風鬼的容貌愈來愈是猙獰,幾次要靠近,都被扇子趕開。

“你們快走,不要來危害我妻子!”他不肯離去。

風鬼被阻擋,看不到白芙蓉的病容,很是不甘心,嘟起嘴吹出風來,風愈來愈強,把屋子裏的擺設都吹得歪倒,到後來整間屋子都隆隆作響,隨時要被吹得瓦飛墻裂。

但是,即使吹得再強,鬼風遇到茶葉扇搧出的風就平息,李翁安然無恙,連一根頭發都沒被吹動,身後的床榻,還有臥病的白芙蓉也安然無恙。

這樣僵持了幾個時辰,窗外終於亮起天光,風鬼們精疲力竭,不得所願的在李翁跟床榻邊徘徊,鬼影幢幢。

“可恨!”

“恨啊,好恨啊!”

“可恨!”

“恨啊,好恨啊!”

“你能抵擋多久?終究是要輸的。”

“我們還會再來!”

“對,帶更多同伴來。”

“到時後你跟茶花精,都要一起病。”

風鬼們在床榻邊奔跑,鬼嘯連連。

“你可以護著她,卻護不住滿園子的茶花!”

“對,就讓滿園子的茶花都病!”

“不,不止,要讓全硯城的茶花都病!”

“說得對!”

風鬼們這才離去,穿過窗戶時,木窗喀啦喀啦的抖動不已。

折騰了整夜,李翁也疲憊不已,確定風鬼們真的消失,連忙回過頭來察看白芙蓉,見她連身子也逐漸變成枝幹,床榻上掉落很多葉子,但每片都是枯黃的,焦急得不知所措。

“愛妻,我該怎麽做才能救妳?”他落下淚來。

白芙蓉喘息著。

“風鬼們夜裏還要來,今晚怕是連我的葉扇都不能抵擋。”她喘了一會兒,才又有力氣說話。

“我真不好,連累滿園子、全硯城的姊妹們,都要因此犯病,罪孽實在深重。”她哭著。

“愛妻不要自責。”李翁原本傷心,突然想到辦法,頓時振奮起來。“對了,我去求木府求姑娘,她肯定能救妳我,也能救硯城!愛妻要等著我,我盡量快去快回!”

他連忙出門,看見滿園的茶花果然都染病。

有的是黃化,葉上乳白有斑點,或全部變成黃白色。

有的是潰瘍,枝梢跟果實上有圓形斑,葉片雕落。

有的是斑上有黑色小顆粒。

有的是有了暗褐色黴斑。

蟲子們也病得失序,放肆啃咬。

桃蚜、棉蚜吃著嫩芽;紅蜘蛛張牙舞爪的橫行;紅蠟介殼蟲寄生葉柄;星天牛、藍翅天牛的幼蟲蛀食樹幹;黑絨金龜、銅綠金龜、小青花金龜集食樹葉。

每株花、每只蟲,身上都有紅鱗。

風吹過叢叢茶花,葉響的沙沙聲,聽仔細些都是都是女子哭聲,哎哎叫喚。

李翁救命!

李翁救命!

他心裏著急,奔跑得更快,匆匆經過四方街廣場,竟看見熟識的人與非人都有許多病倒,都在輾轉痛叫,就算沒有病倒的也有病容,而身上紅鱗多的,病得最重,身上紅鱗少的,病得就輕。

但是,許多陌生的人與非人,雖然身上有紅鱗,但是全都沒病。

陌生的人與非人,取代熟悉的面孔,開藥行、當苦力、擺小攤、溜狗放鷹,個個都健康,看見李翁奔過,有的陰陰冷笑,有的很有禮貌,還對他頷首點頭,殷勤的問好。

李翁駭然不已,到石牌坊前跪倒就猛磕頭,口裏一直喊著:

“求求姑娘救命!求求姑娘救命!我家白芙蓉就要被邪風帶的疫病害死,只有姑娘能救她一命。”

他不斷磕頭,額頭都磕破,受傷流血也不管。

“我願意替她病、願意替她死,只求她能活著。”

這樣嗑了好一會兒,才有硬眉硬眼的灰衣人出來,伸手往他嘴上一劃,他雙唇就黏住,只能無聲嗚咽,眼淚跟額上的血一直滴。

灰衣人領著他,走進木府裏,景致跟先前走過那次都不同。

大廳倒還是跟上次來時一樣,只是當時坐著的姑娘,這會兒被雷大馬鍋頭抱著。

雷剛坐在椅子上,護衛著臥在胸膛上的姑娘。

李翁跪下,又是一陣猛磕頭。

姑娘睜開眼,半直起身子,嫩粉的食指朝著他輕輕一劃,他的雙唇就分開,能夠正常言語了。

“你情意很深,說的話讓我聽得心痛,所以才先封了你的嘴,才讓你進來。”她的聲音清脆,雙眸澄凊,嗓音悅耳卻少了先前的精神。

“求姑娘救救白芙蓉。”李翁虔誠請求。

仿彿十六歲,又不是十六歲的姑娘,閉起雙眸想了一會兒,他不敢催促,心裏再急也噤聲等著。之間,穿米色衣裳,衣角有朱印的俊美男子,端來水晶杯盛的湯藥。

雷剛接過手,把湯藥吹得稍微涼一些,才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

姑娘的雙眸仍閉著,粉唇倒是輕分,讓雷剛一匙一匙,慢慢的把湯藥餵進嘴裏,毫無保留的信賴,每口都吞咽下肚。

湯藥喝完,雷剛拿著手巾,擦拭她嘴邊的些許藥漬。

她喘了口氣,這時才睜開雙眼,再度說話,精神竟比喝藥之前還差了一些。

“之前賞給你的珠子,能夠避邪,你跟白芙蓉各吞一顆,就能長命無病,之後能有子孫。如果是共食一顆,雖然風鬼無法再禍害你們,往後卻沒有子孫了。”

她輕聲一嘆,大廳裏的磚石就哀傷得褪色。

“以往,我健康時,只要一顆珠子就能救許多人,現在休養不見痊愈,竟還更虛弱,珠子效力就弱了,你不要見怪。”

李翁哪敢怪罪,再度磕頭如禱蒜。

“謝謝姑娘!”

聽不見回答,他惶恐擡起頭,看見雷大馬鍋頭濃眉緊擰,抱著再度閉眸的姑娘起身,匆匆離開大廳往後頭走去。

米色衣裳的俊美男子,走到李翁面前,示意他跟著走。他不敢多問,畢恭畢敬的低頭跟著,一路走出大廳、走出樓閣。

“姑娘的傷勢還沒好,這陣子愈來愈衰弱,大夥兒都心急。”他伸出手,往回廊指去,一個灰衣人就站在那兒。

“我只能送你到這裏,盡快要回去伺候,灰衣人會帶你出去。”

他轉過身去,衣角朱印翻飛。

李翁跟著灰衣人,經過長長回廊,象是走了很久,又象是只走了幾步,就來到石牌坊外。

向灰衣人道謝後,他舉步飛奔,跑得胸口悶痛,連命都去了半條,才盡快趕到家中,直奔床榻邊。

白芙蓉這時已經不是人形,床榻上躺著一株瀕死的茶花。

他放聲痛哭,恨自己回來得太遲,最後抱著一絲希望,剪開袖子後,取出一顆光芒燦燦的珠子,磨成粉後兌進醋,一點一滴的抹在茶花根部,還把枝葉枯黃的部分都抹遍。

才剛抹好,瀕死的茶花竟變得鮮活,枝幹葉梢都很健康,重新長出花蕾,再又綻放開來。

李翁驚喜不已,耐心的在花上抹珠粉,指尖抹過之處,花瓣就化為女子臉龐。

過了一會兒,白芙蓉又化為人形,睜開雙眼來。

夫妻兩人抱頭大哭,都感謝姑娘的恩情。李翁把在木府裏的見聞,都跟白芙蓉說,說完後他提議。

“既然,妳我共食一顆,就能免於風鬼騷擾,那麽另一顆也就磨成粉,兌進醋,用水稀釋後,去救治園子裏的茶花們。”

白芙蓉握著他的手,問:

“夫君難道不想要之後有子孫,能夠傳宗接代嗎?”

李翁笑著說:

“我本來就以茶花為妻、茶葉為子,那些茶花是妳的姊妹,茶葉是我的孫子,救她們本來就理所當然。”

白芙蓉欣喜不已,抱住丈夫說道:

“我真的沒有嫁錯人,郎君真是我姊妹們的救星。”

於是,李翁喝下剩下的珠粉,夫妻兩人再把另外一顆珠子也磨成粉,兌醋再用水稀釋,灑在每株茶花根部,園子裏的茶花就恢覆健康,一株珠、一叢叢欣欣向榮。

蟲子們恢覆理智,各自歸去。

從此,李翁與白芙蓉恩愛長久,園子裏的茶花也不再得病,如銅墻鐵壁般護衛夫妻二人,邪風吹到李家都會避開。

只是,硯城其他地方,都有邪風亂竄、紅鱗亂飄,原本住在這兒的人與非人都被疫病所苦,陷溺在病痛中,一日日被風鬼們騷擾。

木府的主人,就是硯城的主人。

木府的主人病著,硯城就病得更厲害。

誰能救硯城?

誰能救木府的主人、硯城的主人?

誰能救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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