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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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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 127 章

再睜眼, 蘭殊卻來到了皇宮,禦書房內。

她朝著右邊看去,李乾靠在了書房另一隅的羅漢榻上, 面如白紙,滿眼倉惶,顫顫握著劉公公的手, 不停叮囑他這幾日一定要多多陪伴秦陌左右, 幫他看著他點。

李乾沈痛道:“崔氏驟然離世, 我擔心,他會想不開。”

蘭殊心頭一驚,才發現,自己回到了前世,她死後的那些日子。

在她死後,秦陌有條不紊地平叛逆黨, 代替李乾處理朝堂亂作一團的各類事宜。

整個人沈穩冷靜,全然看不出剛剛經歷家喪的模樣, 態度平淡到,似是什麽都沒發生。

女兒家的屍身放在靈堂足足半月有餘, 他才得已抽身回來, 匆匆忙忙的步伐, 直到邁至靈堂前, 停下了腳步。

剛下過幾場雨,這幾日,天空一直霧蒙蒙的。

四周繚繞著模糊的水汽, 無端生出一股子壓抑的陰冷感。

秦陌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 根本沒有時間料理白事,管家得不到他的回應, 一直也不敢將王妃下葬。

屍身含了上等的防腐丹,靈堂內沒有任何腐爛的惡臭,甚至,有一股沁脾的熟悉清香。

劉公公驚詫於這股超脫於檀香繚繞的香氣,轉頭,只見秦陌垂下眸,仍是平靜的語氣,“你去忙吧,我想單獨和她呆一會。”

劉公公躬身道了句王爺節哀。

秦陌略點了點頭,“我沒事。”

他嘴上說著沒事,臉上卻有片刻的空白。

劉公公走時,只見秦陌邁進門檻,走向了棺槨旁邊,於蘭殊的身旁坐了下來,目光緩緩落在了女子臉上,面色淡然,並無任何異樣。

直到第二天,李乾病中蘇醒,聽聞秦陌回府進了靈堂,強撐著病體,掙紮起了身。

劉公公陪同他前往攝政王府吊唁,卻聽管家愁眉苦臉道:“王爺至今還在靈堂,不許任何人靠近。”

李乾快步趕至靈堂,掀起袍腳,剛進門,驀然睜大了雙眼。

秦陌被腳步聲驚動,似是並不知自己已一夜白頭,望見他的臉,疑心是不是朝裏又出了什麽事,心裏一緊張,倏爾從棺槨旁站了起來。

卻不知是不是一夜未眠,起的猛了,耳畔卻漸漸模糊,眼前一片發黑起來。

一直悶著的心口忽而一陣銳如刀絞的刺痛,一口血,毫無征兆地濺到了棺槨旁。

李乾嚇得一把掙開劉公公的摻扶,沖上前,撲上了他。

秦陌目光飄忽了會,恍若大夢初醒,心如死灰,看向李乾的面容,呢喃道:“哥,我的朱朱沒了。”

玉山將傾,黃粱一夢,大周朝好不容易覆興的氣數,頃刻間,化為烏有。

蘭殊怔怔凝望著地上那一灘黑血,與他花白的長發,方一擡腳,又踏入了另一個場景之中。

仍是在王府內。

她靜靜地安躺在了木棺之中,熟悉的姿容傾城絕色,櫻唇蒼白。

裙頭上方的胸口處,繡上了一朵烈焰的牡丹花。

秦陌俯身為她描唇,指腹摩挲過她毫無溫度的頰邊,愴然一笑,“這麽安靜,真不像你。”

蘭殊盯著他披落在胸前的華發,心口頓如巨石碾過,這股摧心肝的滋味來得突然,疼得她腳尖一軟,經不住,扶住了木棺的邊沿。

下一刻,秦陌卻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白玉,放在了她的手心。

靜塵在一旁激動地勸說道:“這塊玉,畢竟只是個傳說,若不能成真,王爺只會白舍性命。”

“可除了命,我還剩什麽?”

秦陌俯下身,在毫無生氣的女兒家眉間吻了一下,深情而執著,虔誠又認真,近乎是祈求的。

點上一把火,燒去了她的屍身。

她不知靜塵說的傳說是什麽。

她也不知他用了什麽道法或是邪術,她只在他一日接著一日徹夜難眠,魂不守舍中,發現那枚寶玉,顏色越來越紅。

秦陌頹靡了好久好久。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晃蕩在人間,恍若一副空殼。

令人欣慰的是,他後來終還是振作了起來。

沈太師想必也很意外,明明失去了摯愛,竟也沒打倒他。

難不成,他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喜歡崔氏女。

接下來的歲月,秦陌一心撲在了大周的江山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締造一個太平盛世。

終在他油盡燈枯之日,他完成了當年對她的承諾,實現了她的願景。

那也是一個秋日的雨天。

庭院外布滿了枯枝殘葉。

蘭殊緩緩走進門,望向了榻上躺著的一頭華發的他。

他已到了古稀之年,曾經璀璨淩厲的目光,也變得渾濁不堪,猶如那案臺上的殘蠟,再不過一陣風吹,便將泯滅。

渾身上下,再不見當年的英姿神采,唯獨心口那一枚菩提玉,艷麗通紅,恍若馬上就要迎接新生。

這一回,他似是看見了她,眼睛忽而一下亮了起來,撐腰起身,呆呆坐在床頭凝望了她良久,難以置信道:“你怎麽回來了?”

蘭殊在夢中一直沒有開過口,一張嘴,全然不知自己的聲音,竟然已經啞了,“就要走了。”

他終是養成了她重生的靈魂,在他亡故的那刻,回到他們最初的起點。

秦陌張了張嘴,最終輕笑了聲,“你倒是不客氣。”

“過來,再讓我抱一下。”

蘭殊倏爾落下了兩滴淚水,不願叫他見到自己如此不爭氣的模樣,側臉避過一邊,擦了擦眼角,低著頭乖順走了過去。

秦陌柔柔地環住了她,就好似年輕時一樣。

“外頭的盛世,你看到了嗎?”

“我是不是你心中,永遠的大英雄?”

蘭殊渾身的血液猶如逆行般梗塞在肋骨之下,哽咽道:“想得美,你還差得遠。”

秦陌是有多久,沒聽過她這些嬌嗔的話了。

他閉上了雙眼,不由將她摟緊,戀戀不舍道:“崔蘭殊,回去以後,若是我把你忘了,你可一定要讓我再次喜歡上你。”

蘭殊的心頭一緊,淚痕再度滑落,撇了撇嘴,冷哼了聲,“若我不呢?”

秦陌蒼涼地笑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會怪我。”

“不願意也沒事。不論你變成什麽樣,只要是你,我一定都會喜歡的。”

窗臺外的秋風,吹散了案幾上的殘燭。

男子猶在耳畔的言語隨風散落,如同著他緊緊環住她後背的雙手,一並垂到了床頭。

可他承諾的話,卻沒有不兌現過。

蘭殊心房一股巨大的抽痛感湧了上來,壓抑著她無法呼吸,好不容易倒吸了一口涼氣,睜開雙眼,驀然從榻上,蘇醒了過來。

楞怔了好一會,蘭殊飄忽散亂的視線才有了焦距,呆呆地盯著昏暗熟悉的床帳,手心上緊握的白玉,被她捂出了一片溫熱,心口砰跳不止,內心一片迷茫。

屋外,山嵐呼呼而過,帶來了觀中的暮鐘聲,空谷回轉,烏雲下落人間。

鐘聲同雨聲的交雜中,小仙童清脆的嗓音穿越而來,“王爺這邊請。”

蘭殊心頭猛地一震,聽見了門口趨近的動靜,一把推開門,目光猝不及防,撞進了男子的眼中。

秦陌頓了頓,罩傘而來:“我聽說你來了這。下雨了,便想著過來接你。”

蘭殊不知自己心裏該是個什麽滋味,呆呆望著庭前撐傘而來的他,神思有一霎那間的恍惚。

她不由上前走了兩步,不待步入雨中,油紙傘便已罩在了女孩的頭頂上。

“看這烏雲,待會雨勢怕是更大,要不要現在回家?”

蘭殊沈默了良久,回了一聲“好”。

秦陌不動聲色往她頭上推了大半部分的傘,露在外頭的右肩瞬時覆上了一層水漬,他也不在意,就這麽緩緩陪她下山。

一路走下長壽坡,秦陌心中記掛著交代,便將盧堯辰的事情,覆述給了蘭殊聽。

蘭殊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似是一直都在游神,盧堯辰的動機也已經不再重要,只在最後嘆了句:“盧四哥哥,也是個可憐人。”

“你不記恨他離間我你?”

秦陌本還糾結對於盧堯辰的處置,想聽聽她的看法的。

“自然記恨,但那也是前世的記恨。”

這一世,沈太師依舊沒有顧念舊日情分,邵老夫人仍然將箭頭對準了她,唯獨盧堯辰,他什麽都沒有做。

蘭殊道:“不知者無罪。何況前世,你既把他誤認成救命恩人,幫他擋刀也是報恩,其實是常理之中,沒什麽醋好吃的。是我倆感情不好,怨不得別人挑唆。”

她一句“感情不好”糊了他一臉,秦陌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頗有些哭笑不得,看她一眼,輕聲呢喃道:“我那會給他擋刀,才不是為了報恩......”

蘭殊擡起頭,秦陌不再說話,溫柔引著她,走向了山腳下停駐的馬車。

兩人剛踏進了車廂,放下車簾,蘭殊理了理頭髻,還未入座,車夫揚鞭馳騁,馬車頃刻間向前奔馳,一瞬的顛簸,蘭殊猝不及防,跌進了他的懷中。

直到雙手握住了他的肩頭,蘭殊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秦陌的肩膀已經完全濕透了。

馬車轆轆前行。

四目交匯,蘭殊望著他如漆的墨發,他深邃迷人的鳳眼,他年輕英俊的面容,一時間,百感交集,平日寬似碧海的心口,此時此刻恍若塞滿了流沙。

填海本不是一件易事,可秦陌足夠的耐心,終究,將她“知天地廣闊,人不過滄海一粟”的釋懷心胸,堵得只剩下一隅,裏面存放的,是一個拿不起,也放不下的他。

蘭殊心中忍不住地唏噓,而她此刻的目光如此專註,秦陌的心砰砰直跳,沈浸在她近在咫尺的鮮活呼吸中,仿佛下一刻,就想義無反顧地擁吻上去。

可他的理智告訴他,還不行。

秦陌從來都不敢逼她太緊,害怕她再度逃離,只想將他全心全意的愛戀開出一個小口,細水長流地一點點流向她。

山雨並沒有延綿到長安城腳下。

馬車停在了趙家門口,秦陌掀開車窗,見外頭猶有晴空,勾起唇角,轉眸,輕拍了拍出了一路神的蘭殊,提醒她到家了。

蘭殊緩緩起了半身,站在車簾前,猶疑了好一片刻,忽而回過頭,“要不然,我給你留個後?”

秦陌先是一呆,被她的話語砸在腦門上,眼前幾乎一黑,好半晌反應過來,仍在耳鳴不止,懷疑自己聽岔了聲。

他心底生出一縷驚歡,恍如做夢般,克制著,不敢置信地問:“你再說一遍?”

蘭殊清澈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慌亂,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不得了的浪蕩話。

她幹幹咳嗽了聲,“不願意,就當我沒說。”

蘭殊彎身想要打開車簾離去,用逃離車廂的步伐,避過他審視的目光。

身後伸來一只大手,環上了她的腰身。

秦陌緊緊從身後抱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氣,“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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