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宣示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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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雲秋一手按在衛青檀肩膀上, 另一只手捏指施法，強盛的靈力從指尖湧出，在虛空中就已結成咒印, 疾速向發狂傷人的青年頭上打去。
“別傷他！”衛青檀這才緩過神來, 急忙阻攔。
其實無須他說，蒼雲秋並沒有要傷此人的意思, 在他看來, 被人操縱意識後，與行屍走肉無異, 不過只是一具空殼, 傷人也非其本意。
若非犯下什麽彌天大禍, 暫且制服便是。
只是沒想到, 師徒時隔多日再度相逢, 小徒兒開口第一句, 竟不是喊師尊。
蒼雲秋未停手, 快速將咒印打進了青年額頭, 原本還失去理智，無差別攻擊身邊所有人的青年, 在原地搖搖晃晃, 震得鐵鏈簌簌響，但最終還是停住了。
只不過狂躁依舊, 發出類似於野獸一般的低吼，在夜色下顯得詭異至極。
李承歡再度罵道:“這什麽鬼東西？怎麽還不把他弄死？”
“我可以先把你弄死！”
這句話是越清流說的, 他在看見仙尊現身時，就神情驟變, 知曉今日斷然討不著好了。
不如先退。
但他不能自己退，還得將那個人帶走。
又一張符篆毫不留情沖著李承歡砸了過去, 李寒江暴怒，叫罵了一聲狗賊，便閃現而去，護在他兒子身邊。
越清流便趁此機會，再度施法，陰狠的目光直勾勾盯著青年，嘴裏念念有詞。在他的操縱之下，原本已經被蒼雲秋制服的青年，竟發瘋一般狂掙起來。
但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仙尊的束縛。
臉上的黑線不知何時如同蠕蟲一般，咬破了皮膚，鮮血都湧了出來，不過瞬息間，鮮血就爬滿了臉，清俊容貌不在，如同被人生｜剝｜了皮一般，異常駭人。
衛青檀的瞳孔都微微放大了，旋即狠狠咬牙，意圖再度上前，可肩膀被師尊看似輕輕一壓，實則根本無法掙脫。
他只好壓低聲，喚了聲:“仙尊。”語氣裏有點哀求的意味了。
不管此人到底是不是無雙月，對衛青檀而言都不重要。就像當初在妖獸山脈，他勇救元豐一樣。
並不是因為此人的身份而救，哪怕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凡人，衛青檀也要救他。
見他此刻如此痛苦，衛青檀怎麽忍心坐視不理？
可也因這一聲“仙尊”，讓衛青檀的肩膀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膝蓋一軟，差點被壓跪在地。
不僅是肩膀，連後背也未能幸免。
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此刻愈發放大，整片背像是被細長的針，密密紮了一遍，幾乎有些麻木了。
很大一滴冷汗，順著額發滾落下來。
衛青檀死死咬牙，艱難又驚恐地強忍著。
耳邊很快就傳來師尊明顯不悅的聲音:“你現在連師尊也不喊了？”
衛青檀狠狠抿唇。
就是有些難受，也委屈。
明明是師尊先拋棄我的，是師尊不要我了！
那我又何必死皮賴臉，還喊你師尊呢？
但他沒有說。
畢竟他不是小孩子了，做什麽事說什麽話，要看場合。
少祭官看了看衛青檀寫滿擔憂的臉，又看了一眼被困住的青年。
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當場施法召喚出他的法器——轉生輪。少祭官天生神力，不常用法器，轉生輪一般是宗門中舉行重大祭祀，才會拿出來用。
對摘星閣來說，有很特殊的意思，輕易不視人，但此刻，少祭官還是召出來了。這是他的法器，他覺得自己有權利選擇用或不用，或者何時用！
凈化術抹不掉衛青檀臉上的擔憂和急色，那麽就用轉生輪來抹。
當轉生輪憑空出現的一瞬，周遭的薄霧瞬息間就被一股澄澈到了極致的靈澤驅散。
天地間短暫的亮如白晝。
衛青檀聽見了青銅器在陣陣風刃中飛速轉動的聲音，不如金鈴聲清脆嘹亮，卻是一種異常沈悶肅穆的聲音，一經響起，火速響徹雲霄。
下意識尋聲望去，就見少祭官站在光影裏，一手捏訣，一手握著法器。
此法器外觀像個圓柱形筒，下面連接一個手柄，光潤透明，色黑如漆，卻以金彩描繪。筒邊還鉆了六個小孔，系著小墜子，伴隨著旋轉，金色經咒浮現而出。
風刃在少祭官周身盤旋，卷起的落葉似在夜色中下了一場不合時宜的大雪。
這原本很莊嚴肅穆，卻在越清流的厲聲中，顯出兩分荒唐。越清流看來是真急了，見自己無法施法再度操縱青年，竟從袖袍底甩出十幾道符篆，不由分說沖著少祭官砸去。
可少祭官正在配合轉生輪，施以凈化術，根本無暇分心。
衛青檀下意識大喊了一聲“玄羽”，少祭官應聲:“我在。”
符篆被蒼雲秋盡數擊落，但也因這一聲，稍微分神，衣袖就被最後一道符篆燎到了。
雪白幹凈的指尖，被符篆上的法咒燎得通紅。
蒼雲秋神情微變，不動聲色將手收攏至寬袖中。與此同時，青年眼眸裏的漆黑逐漸褪去，竟恢覆了之前的慘白一片。
越清流寒聲道:“仙尊這是何意？此人不過是我身邊的一個爐鼎，怎麽仙尊對他很感興趣？”
衛青檀趕緊回眸望向師尊，想尋求一個答案，但令他失望的是，師尊微不可尋地搖了搖頭——意思也就是說，此人並不是無雙月了。
他竟一時陷入了迷茫，難道自己真的猜錯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想在蜀中，當著越清流的面，強行將人帶走，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了？
要是傳揚出去，莫說師尊，還有師門的顏面受損，就連今夜現身幫助自己的少祭官，恐怕也要落個“仗勢欺人”的名頭。
事到如今，真就是一團亂麻。
衛青檀努力保持冷靜，飛快想著說辭，盡可能不拖累任何人。
蒼雲秋卻在他想到說辭之前，就先開了口，語氣依舊冷淡:“上回在雲陵，讓你僥幸逃了。”
“蒼雲秋！你瘋了嗎？！”越清流震驚無比，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咬牙切齒道，“你夠了！追殺我追到了蜀中來！難道你不知此地是我自在觀的地界？”
蒼雲秋:“知道。”頓了頓，他又面不改色地反問，“那又如何？”
“……”
越清流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辯，一直以來在口舌之爭上，就沒有輸過。
但可能仙尊天生克他，居然被這一句簡單無比的“那又如何”，生生噎住了！
他甚至隱隱覺得喉嚨在痛了！
還下意識伸手摸了摸！
明明知道蒼雲秋只是在偏幫衛青檀，公然搶越清流的人，但偏偏越清流不敢跟仙尊硬碰硬——命都沒了，還能保住什麽？
越清流看了看蒼雲秋，又看了看衛青檀，隨後更是望了幾眼少祭官，甚至是不知何時，已經往衛青檀方向靠攏的李家諸人。
越清流眸色愈寒，冷冷道:“好啊，三家聯手欺我自在觀！”然後咬牙怒視蒼雲秋，“我原是顧念舊情，不想真的同你計較，但仙尊實在欺人太甚！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狠了狠心，到底還是拋下了青年，一張傳送符砸在面前，瞬間消失在原地。
可越清流的聲音，還在夜空中經久不散。
“咱們天司見！”
其餘自在觀弟子面面相覷，很快就緊隨觀主而去。
混戰也在自在觀撤退之後，終於停歇了。
衛青檀暗松口氣，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擡頭就對上了少祭官的目光，當即就扯著唇角，努力沖他揚起了笑。
但這同時也惹惱了李承歡。
“誰讓你沖他笑的？！”李少主暴怒跳腳，他爹怕蒼雲秋怪罪，還從後拉住了他的後領，卻依舊擋不住李少主的破口大罵，“操！你居然敢當著我的面，對另一個男人笑！氣死我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誰是你男人……唔。”
罵聲戛然而止。
李承歡神情大變，猛然捂住喉嚨，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仙尊，小孩子不懂事，不過就是心直口快罷了，仙尊何故如此？”李寒江扭過兒子的臉，查看一下便知這是禁聲咒，當即就不悅地沈下了臉。
蒼雲秋道:“李少主言辭粗鄙，惡語傷人，雖是你李家的家教，但關乎我座下徒兒的聲譽，本尊不能不管。”
李寒江本來還挺氣的，但聽見此話，竟有一種“夫夫雙雙把兒教”的錯覺，還不由喜上眉梢。瞬間賣兒求榮，笑道:“好好好，我不會管教兒子，那就勞煩仙尊代為管教了。這孩子被我嬌縱壞了，我是打也不舍得打，罵也不舍得罵，往後就有勞仙尊……唔。”
同樣是話音未落。
蒼雲秋直接把李寒江的喉嚨也封了。
再回轉身時，四人都不見了。
對，是四個人，全部都不見了！
就在蒼雲秋剛剛替小徒兒出頭之際，四個人全跑了！
陸北辰往北跑了，衛青檀往南跑了，至於少祭官則是帶著那名青年往西跑了。
實則，方才他們跑的時候，蒼雲秋都知道。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兩個徒弟如今真是膽大包天，膽敢在師尊的眼皮子底下逃跑！
蒼雲秋無聲嘆氣。
李家父子雖然不能說話，但一大一小都面露冷笑，似乎都在幸災樂禍。
——
夜幕沈沈，寒風呼嘯。
衛青檀兩腿上各貼著一張疾速符，還是方才少祭官給他的。
少祭官本要帶他一起走，但他擔心會連累少祭官，經過短暫眼神交流——實則是衛青檀的懇求，少祭官最終還是聽從了衛青檀的主意。
但沒有完全聽——把隨時可能發狂的青年，一並帶走了。
此刻跟身後有鬼在追一樣，逃命般往南狂奔。
他知道，就以師尊的本事，早晚會把他們抓回去，但能晚一時就一時，能晚一刻就一刻。
再說了，四個人往三個方向逃，就算師尊不去抓少祭官，但肯定會去抓兩個徒弟罷？
兩個徒弟，一南一北，逃跑的方向截然相反。
除非蒼雲秋精通分｜身之術，否則總不能把自己一劈兩半罷？
很顯然，這又是一道選擇題。
但衛青檀認為，蒼雲秋一定會選擇陸北辰。
一來，陸北辰才是他貨真價實，養育多年的真徒弟！
二來，陸北辰入魔了，此前混戰時，衛青檀看得清清楚楚，這廝根本還無法控制外洩的魔氣。
抱有這種想法，衛青檀反倒不那麽慌了。
他跟少祭官約好了，就在之前兩人分別的客棧裏碰頭。
一口氣跑出好遠，衛青檀稍微停一停，喘了會兒氣。見天色漸亮，身後根本沒人追來。
果然，師尊去抓陸北辰了，才沒空過來追他呢。
衛青檀暗暗慶幸的同時，又微微有些失落，眸色不由暗了暗。
師尊果然更在意陸北辰呢。
在離開蜀中之前，他還想做兩件事。
一是，等天亮之後，再調頭回去，他得找回被弄壞的暗器，以及那六把柳葉飛刀。
畢竟這是左欄玉送他的，他實在舍不得。
二是，他想再去看看那兩個孩子，確定他們的哥哥真的平安回去之後，才能放心。
想到此處，衛青檀抹了抹汗，坐在樹樁上，又等了一會兒。
估摸著蒼雲秋和李家人肯定早就離開了，才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胳膊腿。還彎腰把快掉下來的符咒，往腿上拍了拍。
哪知才直起腰，身後驟然一寒。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衛青檀迅速側身躲避，嘴裏厲呵一聲:“什麽人？”
可當他看清楚來人是誰後，瞬間蔫兒了。
臉色瞬間煞白一片。
根本不等蒼雲秋開口，撒腿就跑。
萬萬沒想到，蒼雲秋居然這麽快就抓到了陸北辰，眼下已經過來抓他了！
抓他幹嘛？
育魂樹不是已經被焚了嗎？
難不成蒼雲秋又想到了別的辦法？
真的不能放過他，一定要殺了他，蒼雲秋才肯罷休？
衛青檀既委屈又驚慌，跟沒頭蒼蠅一樣，繼續在林間狂奔。
因為跑得太急了，腳下絆到了樹根，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前猛撲。
但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他被一股靈力托住了腰，穩穩將他扶了起來。
才一站穩，衛青檀就再度狂奔。
可無論他怎麽跑，就是跑不出這片林子！
一直跑到滿頭大汗，衣服盡透，扶著雙膝，弓著腰，劇烈喘氣，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原地打轉！
這是遇見鬼打墻了嗎？
不，不是鬼打墻，而是師尊在打墻！
天色即將泛明，可衛青檀卻覺得烏雲壓頂，心頭如同塞滿了浸了水的棉絮，又悶又脹，還酸澀得抽疼。
好歹自己也跟過蒼雲秋一段時間的。
雖然不算長，但起碼無功無過，沒有給師尊添過什麽麻煩罷？就算是養一只真的兔子，也該有一點點感情了。
怎麽就忍心非殺他不可呢？
衛青檀抹了抹臉上的汗水，知道跑是沒用的，索性施法，想要破了師尊的結界。但以他的本事，又怎麽可能破得了呢？
更糟糕的是，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折騰，腿上貼的疾速符也裂開了，風一吹，就化作了齏粉。
“仙尊，你，你大人有大量，把我放了罷？”衛青檀還是求饒了，語氣都有些顫，“我，我以後會躲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出現在仙尊面前！請您高擡貴手！”
仙尊，竟然又是仙尊！
這麽久沒見了，怎生連句師尊都不喊？
生疏了，還是怎麽了？
喊少祭官玄羽的時候，倒是一點不生疏，只怕私底下沒少喊罷？
不想見師尊，想躲得遠遠的，難道當真是厭惡師尊了？
蒼雲秋眸色一暗，剛一現身，還未開口，這孩子就嚇得鬼叫，跌跌撞撞又繼續逃跑。蒼雲秋擔心他又摔倒，索性施法將他變成了一只紅毛狐貍。
衛青檀壓根沒註意到，自己何時變成了狐貍。
撒開四蹄，在周圍又跑了十幾圈，累得尾巴都拖在地上。
又一次回到了原點。
蒼雲秋剛施法，將狐貍托起來，可還沒抱到懷裏，小狐貍就立馬被嚇得瞳孔顫顫，一雙毛茸茸的耳朵，也瞬間狠狠往後撇。嗚咽著喊了聲:“別動我！”
衛青檀是從蒼雲秋淡如琉璃的瞳孔中，瞧見自己的模樣的。
嚇出了飛機耳的小狐貍，此刻在靈力的裹挾之下，懸浮在半空中，哆嗦得不成樣子。
還發出細微又可憐的嗚咽聲。
蒼雲秋剛擡起的手，慢慢又縮了回去。
以為小狐貍抵觸師尊的觸碰，不肯讓師尊抱，便收回靈力，將狐貍放回地上。
可狐貍才一挨地，又立馬撒腿就跑。
無論怎麽跑，跑到盡頭總會看見蒼雲秋，然後嚇出飛機耳，再調頭跑，再遇見蒼雲秋，隨後飛機耳……如此反反覆覆，不知道循環了多少次，依舊學不乖的小狐貍，哪怕腿軟到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還是搖搖晃晃，想離師尊遠遠的。
最終噗通一聲，跌趴在地，徹底動彈不得了。
蒼雲秋親眼目睹這一切。
好幾次都想撤回結界，就讓他跑罷，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師尊不再管他了。
在外想怎樣就怎樣，想結交誰，就結交誰，日後跟左欄玉在一起也好，跟少祭官在一起也罷，哪怕同時跟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通通隨他去罷。
就當自己從來都沒遇見過他。
也從來沒對他動過情！
從始至終，都只是仙尊的一廂情願。
“你走罷。”
蒼雲秋一揮衣袖，撤回結界，天邊瞬間泛明，旭日東升，絢爛的朝霞落在仙尊雪色的寬袖長袍上，宛如雪地陡然盛放出了梅花，無比明艷動人。
可此刻的仙尊面覆寒冰，背對著癱軟在地的小狐貍，語氣冷漠到沒有一絲感情。
他道:“既然你不肯喊我師尊，那我自當從來都沒有教過你。”
“……”
“從今往後，隨你去哪兒，本尊再不過問！”
“……”小狐貍吸了吸鼻子，努力撐著身子，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因為是狐貍，沒辦法屈膝，所以，他就對著蒼雲秋作揖。艱澀又難過地道:“多謝仙尊高擡貴手，晚輩……晚輩在此拜別仙尊！”
之後低頭，用爪子狠狠揉了揉酸疼的眼眶。
小狐貍失魂落魄，背對著旭日走，渾然忘了請求仙尊把自己變回人。往前每邁一步，毛茸茸又胖乎乎的狐貍爪爪，都踩在了師尊的影子上。
一直到爪子踩到了影子的頭，即將踏出師尊的掌控時，身後驟然一股力量，纏繞住了狐貍，把他生生拖了回去。
小狐貍連聲慘叫都沒能發出，仙尊就施法讓他陷入昏睡。
“你怎麽那麽笨？”仙尊面沈如水，小心翼翼將狐貍抱在懷裏，右手食指恨鐵不成鋼地輕戳狐貍的額頭，咬牙切齒道，“違心話也聽不出來麽？”
“我讓你走，你就真敢走了？”
“不像話！”
太不像話了！
居然連師尊也不喊了！
不過短短小半個月，到底是誰把他家小狐貍教壞了？！
該罰！
必須得狠狠罰一頓，否則不長記性！
蒼雲秋冷臉，左手抓著小狐貍的兩只後腿，提溜在半空中，揪著狐貍尾巴，纏在手腕上，隨後擡起右手，準備扇幾下屁股，簡單教育一下。
但擡起的手，最終還是沒打下去。
只是輕輕把狐貍身上粘的草屑和灰塵，仔細拂去。之後又萬般寶貝地抱在懷裏。
懸著的心，在此刻終於有了著落。
——
待衛青檀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客棧的床上。
一覺睡了太久，醒來後迷迷糊糊的，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直到房門推開，蒼雲秋端著碗雞肉粥走進來時，還有些迷糊。衛青檀嘟囔著喊:“師尊？”
“怎麽不喊仙尊了？”蒼雲秋冷笑一聲。
“啊？”衛青檀依舊迷糊，這其實不怪他，是蒼雲秋施法，讓他大睡了三天三夜，好好養養神。還特意餵了一些補氣凝神的丹藥，好讓他定定心。
所以醒來後，依舊神志不清，眼神迷茫。
嘴才一張，一大勺熱乎乎，又葷香四溢的雞肉粥，就塞嘴裏來了。
衛青檀“唔”了一聲，本能想吐出來，可舌頭已嘗到了滋味，又趕緊吞咽回去。
雞肉粥熬得夠火候，定是用雞湯熬的，米爛肉香，無須咀嚼，入口即化。
只不過師尊餵得太急了，湯勺也大了，衛青檀嘴小，來不及吞咽的雞肉粥，都順著下巴，淌了下來。衛青檀下意識擡手抹，卻驚覺手腕上有束縛感，低眸一瞧，居然被細帶分開綁在了床頭。
他又縮了縮腳，發現腳踝也被綁住了。
“師尊？”
“現在知道喊師尊了？”
“不喊師尊喊什麽？”
“喊仙尊。”
“哦，仙尊。”
蒼雲秋眸色一寒，又一大勺不由分說灌進了衛青檀嘴裏，嗆得他眼淚汪汪，腮幫子被粥勺頂得老高。可能是戳深了，喉結驟縮，隱隱作嘔。
蒼雲秋不慌不忙，用勺子在他嘴裏反覆攪了幾下，看著徒兒眼淚嗆出來了，還神情恍惚，眼神迷茫，好一副天真無知的樣子，嘴巴被粥糊得臟兮兮森*晚*整*理的。瞧著真是有點可憐，還像個孩子。
“餓壞了吧，多吃點。”蒼雲秋暗暗嘆了口氣，用手帕抹幹凈徒弟的嘴，這下餵粥的速度終於慢下來了。
卻也沒慢到哪兒去。
一口接著一口餵，與其說餵，不如說是灌。
反正就是不再給衛青檀說話的機會。
裝粥的與其說是碗，不如說是盆，非常大一盆。
把衛青檀餵得到了最後，實在吃不下了，再吃一口，感覺都會立馬吐出來。
邊嗚嗚咽咽，邊搖頭。
嘴裏還含著一大口雞肉粥，死活不肯再往下咽了。
蒼雲秋道:“把嘴裏的咽下去，然後，再對我喊一……”他本來想說一萬遍，但覺得這太為難了徒弟，再把喉嚨喊啞了。索性減罰了，沈聲道，“喊一百遍師尊。”
衛青檀趕緊點頭，艱難吞咽幹凈後，就開始喊。可才喊了兩聲，就被勒令跪起來，看著師尊的臉喊。
他只能聽命行事，可跪起來之後，腳踝上的束縛感就越發明顯了。但也沒敢磨蹭，仰頭望著師尊清俊至極的面容，殷紅的嘴巴一張一合:“師尊，師尊，師尊，師尊，師尊……”
喊到第九十九遍時，蒼雲秋叫停，並發難:“沒有感情，重新喊。”
“師尊……”衛青檀有點委屈，但還是重新喊了一百遍。好在這回師尊沒有為難他。
喊完之後，蒼雲秋又施法讓他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兩天裏，衛青檀都是這麽過來的: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
師尊親手餵他吃飯，一盆一盆，把他的胃灌得滿滿的，肚子撐得圓鼓鼓的。
有時候會把他變成小狐貍，蒼雲秋抱著順一會兒毛，時不時會用沾濕的毛巾，給狐貍擦擦毛。
擦著擦著，小狐貍就會縮在他懷裏睡著了。
一直到第三天的早上，左欄玉等人終於趕到了蜀中，並把陸北辰抓回來了。
蒼雲秋得知此事時，臉上沒什麽表情。
既然弟子們都趕到了，衛青檀再這麽渾渾噩噩地被束縛在床上，確實不像話。
“再睡會兒吧。”蒼雲秋撫摸著狐貍的耳朵，指尖靈力流竄。
走出房門時，庭院裏圍著一群弟子，見仙尊出來了，以左欄玉和薛一臣為首的弟子，齊刷刷拱手行禮。
左欄玉道:“師尊已回衡陽山，命弟子與薛師弟等人，前來蜀中助師叔一臂之力！”餘光往跪在院裏的陸北辰身上瞥了一眼，又道，“弟子已奉師命，將陸師弟帶了回來！”
“好。”蒼雲秋點點頭，示意他們全部退下。
待所有弟子都離開後，才解了捆在陸北辰身上的縛靈繩。
陸北辰一直低著頭，身上沒穿弟子服，反而穿了身沈悶的玄衣。
此刻死死咬牙，一言不發。
“擡起頭來。”蒼雲秋淡淡吩咐。
陸北辰沒有動作，可下一瞬就被靈力強行托起了臉。望著面前熟悉的師尊，多日以來的委屈和難過，終於在此刻爆發了，他沒說話，但眼底卻漸漸凝聚出了緋紅。
蒼雲秋虛虛觸碰了大徒弟額間的魔印，須臾後，長嘆口氣道:“你已經入魔了。”
“那，那我還是你的徒弟麽？”陸北辰不在乎自己是什麽東西，魔也好，人也罷，哪怕是陰溝裏的一條毒蛇，也沒關系。
他只在乎師尊會不會厭棄他，舍棄他。
蒼雲秋反問:“我逐你出師門了麽？”
陸北辰搖頭。
蒼雲秋又問:“那我有說要逐你出師門麽？”
陸北辰道:“從未說過。”
“那好，告訴我，是誰給你的膽子，未經師尊允許，私自逃走？”蒼雲秋面色很沈。
陸北辰心中苦楚難忍，總覺得師尊打他罵他，也比冷落他要好。所以，他開口就是頂撞。
“仙尊是玄門正道宗師，可座下卻養出了一個魔物！傳揚出去，只怕一世清譽都要被毀。”
“繼續。”
陸北辰羞憤又難過地吼:“修真界誰人不知，當年魔族全族上下，都是被你給封印了！還是你一手把昔日魔尊送上天司受審，讓他落得個屍骨無存，魂飛魄散的下場！”
“嗯，還有呢？”蒼雲秋很平靜。
“我們之間有著滅族血仇！你讓我怎麽辦？我能怎麽辦？”陸北辰質問，“我不走，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師尊冷落我，厭惡我，最終舍棄我，甚至……殺了我嗎？”
蒼雲秋並沒有對他動手，靜靜聽完大徒弟撕心裂肺的哭訴之後。他只是神情自若地反問一句:“你也認為，木頭仙尊就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是麽？”
陸北辰楞了楞。
“你覺得，這十九年來，師尊對你的養育教導之恩，都是假的？”
陸北辰驚愕又茫然無措起來，喃喃道:“我，我只是怕師尊厭惡我……我是個魔，我，我本性難移，我我害怕將來有一天，我真的控制不住身上的魔氣……我害怕會傷害到師尊！”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後，他的眼睛也通紅一片。
在離開的這段時間以來，他想盡辦法，就只為了除去魔印。
可無論怎麽做，就是沒辦法。陸北辰眼睜睜看著自己額頭上，蓋了個指甲蓋大的魔印，也清晰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靈力，一點點被魔氣蠶食。
他很快就不再是仙門弟子了，而會徹底變成一個魔！
一個醜陋不堪，身上流著臟血的魔！
到那時，不僅師尊會厭惡他，連同門師兄弟們，也會對他如避蛇蠍！原本衛青檀就討厭他，以後只會更討厭罷？
那天晚上，陸北辰現身，只是想跟衛青檀好好說幾句話。
就當作是告別。
此後，他會找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把自己困在裏面，再也不會出來了。
他就是想問問衛青檀，同樣都是師兄，衛青檀為什麽總是偏向其他峰的師兄？
還想問問衛青檀，如果自己對他溫柔一點，對他好一點，那他能不能也喜歡自己？哪怕一點點也好。
可還沒來得及問，後面就是一群人混戰，再後來師尊也來了。
陸北辰就更沒機會問了。並且再一次選擇了逃離。
卻還是不幸，被左欄玉等人抓住了。
陸北辰心灰意冷地道:“師尊，殺了我罷，我不想變成人人厭惡，人人畏懼的魔。”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蒼雲秋長嘆口氣，輕聲道，“我早就知道你是魔族人了。”
“師尊……”陸北辰滿臉難以置信，“怎麽會？既然師尊知道，為何不早早殺了我？”
“為何要殺你？你只是性格暴躁一些，但又沒有犯下大錯，何故要殺你？”蒼雲秋道，“我當年送魔尊上天司，那是他罪有應得，咎由自取。封印魔族，也不過是不想修真界對他們趕盡殺絕！”
這世間人也可以成魔，魔也可以成人，只在選擇。仙門也會出敗類，魔族又為何不能出善人了？
他還告訴陸北辰:“是人是魔，只在你一念之間。”
“師尊，是弟子會錯了師尊的意思，請師尊原諒！弟子以後再也不會離開師尊！”陸北辰哽咽著，跪著倒在了蒼雲秋懷裏。身子一直發顫，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急需要師長的安撫。
蒼雲秋不喜歡跟人接觸，但這畢竟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徒兒，無論如何，他都會盡自己所能，任何時候都力保徒兒。
暗嘆口氣，擡手輕輕拍了拍大徒弟的後腦勺，以示安撫。
殊不知房裏的小狐貍醒來後，恰好就撞見了這一幕。
此刻就躲在門邊，呆呆地望著抱在一起的師徒二人，看著曾經摸過自己的手，此刻摸在陸北辰頭上。
看著自己曾經抱過的腰，此刻成了陸北辰的依靠。
看來師尊真的很疼陸北辰，哪怕知道陸北辰入魔了，依舊有耐心地將他哄回來。
而師尊卻一句解釋都不肯聽，就要殺自己。
師尊不要我了，是師尊先不要我的。
雖然不太清楚，自己明明跟師尊告別了，又是怎麽出現在客棧裏的，但小狐貍心裏還是難受了。
邁著四只小短腿，悄無聲息就溜走了。
恍恍惚惚不知走到了哪兒，等再回過神時，隱約就聽見淩亂的腳步聲，以及李承歡氣惱的聲音:“爹！你別拽我啊，要回春山，你就自己回嘛，又不是不認識路！我還沒玩夠！”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鬼主意！還想著衛青檀是吧？”李寒江寒聲道，“你沒聽那天晚上越清流說什麽？要我們天司見！你爹這把老骨頭，上了天司，鐵定沒命回來了！”
“哎呀，爹！你怕什麽啊？天塌下來了，不是還有仙尊頂著嗎？”李承歡依舊天不怕地不怕。
說到此處，人已經走來了。
小狐貍趕緊藏了起來，悄悄觀望，聽著父子拌嘴。
這李承歡確實沒什麽規矩，他爹說一句，他連頂十句。李寒江氣得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扯著兒子衣領，呵斥他隨自己回家。
“爹！你能不能別老這樣？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李承歡邊掙紮，邊怒吼道，“你不要往我身上撒氣好不好？”
“我撒氣？！”
“對啊，爹你自己追不到男人，能不能別影響我啊？”李承歡惱道，“我跟檀檀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人間戲文裏不是常說什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身相許什麽的嗎。既然檀檀不願意嫁到李家，那我入贅到問劍宗好了！”
小狐貍聽見此話，差點從房上掉下來。
這什麽鬼啊？
他和李承歡並沒有熟到，可以這麽親密喊檀檀的地步！
更何況，他對李承歡真的一點好感都沒有啊，到底誰給李承歡的自信啊。
衛青檀迷死了。
結果接下來的話，讓他更加大跌眼鏡。
李寒江再次怒拍他兒子的頭，罵道:“混賬東西！李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爹！你怎麽那麽死腦筋呢？”李承歡揉著頭，“等我入贅過去了，拜了仙尊，敬了茶，不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著檀檀一起叫人啊？到時候，我喊仙尊師尊，檀檀呢就跟著我，一起喊你爹爹，咱們不就是一家人了嘛？”
衛青檀恨不得一口唾沫呸他臉上，真是好無恥！
哪知李寒江似乎有點意動，但依舊堅持道:“無論如何，你不能入贅。”話鋒一轉，又疑惑地問，“你跟衛青檀已經到了哪一步了？”
李承歡大言不慚:“除了最後一步，該做的都做了！”
父子二人相視一笑。竟真是大變態生出個小變態來。
衛青檀不禁毛骨悚然，總覺得被毒蛇纏住了，等人走後，就想趕緊爬走。可還沒爬幾步，就踩著了青苔，竟從房上摔了下來。
本以為這下肯定要摔個四蹄朝天，誰曾想居然掉到了溫暖的懷裏。
衛青檀迷迷糊糊，睜眼一瞧，差點驚出聲來。
“怎麽那麽不小心？”少祭官穩穩接住了小狐貍，用凈化術清理狐貍爬墻時，粘到的臟。
衛青檀忍了又忍，才把到嘴的話憋了回去。
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個青年，此刻腰間纏著繩索，被少祭官安然無恙地帶了回來。
約莫是到了約定的地方，卻遲遲沒等到衛青檀，所以才折身回來找的。
小狐貍暗松口氣。
心想，少祭官真是好靠譜，好沈穩，好像只要少祭官一出面，就什麽事都能解決了。
不由自主就沖著少祭官笑了笑。
少祭官微微一楞。
覺得這種感覺有些熟悉。
可沒等他細究，懷裏的狐貍忽然化作一只小青蝶，直接從他懷裏飛走了。
少祭官神情驟變，下意識出手挽留，卻見小青蝶落在了一只玉手上。
“仙尊！”少祭官驚疑，“狐貍……不！是這只小青蝶！到底是誰？！”他此刻也終於意識到了，這是幻形之術！
心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了。
衛青檀的心尖劇顫，被師尊施法困住，想起大祭官的囑托，趕緊沖著師尊搖頭。
可師尊無視他的哀求，只是擡眸面無表情地望著少祭官，淡淡問:“你當真想知道？”
“是！”
“那好。”一陣靈光之後，小青蝶就在少祭官的眼前，變回了人形。
蒼雲秋打橫抱著衛青檀，依舊面無表情的，只是語氣聽起來有些霸道:“他是我的——”
“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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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雲秋一手按在衛青檀肩膀上, 另一只手捏指施法，強盛的靈力從指尖湧出，在虛空中就已結成咒印, 疾速向發狂傷人的青年頭上打去。
“別傷他！”衛青檀這才緩過神來, 急忙阻攔。
其實無須他說，蒼雲秋並沒有要傷此人的意思, 在他看來, 被人操縱意識後，與行屍走肉無異, 不過只是一具空殼, 傷人也非其本意。
若非犯下什麽彌天大禍, 暫且制服便是。
只是沒想到, 師徒時隔多日再度相逢, 小徒兒開口第一句, 竟不是喊師尊。
蒼雲秋未停手, 快速將咒印打進了青年額頭, 原本還失去理智，無差別攻擊身邊所有人的青年, 在原地搖搖晃晃, 震得鐵鏈簌簌響，但最終還是停住了。
只不過狂躁依舊, 發出類似於野獸一般的低吼，在夜色下顯得詭異至極。
李承歡再度罵道:“這什麽鬼東西？怎麽還不把他弄死？”
“我可以先把你弄死！”
這句話是越清流說的, 他在看見仙尊現身時，就神情驟變, 知曉今日斷然討不著好了。
不如先退。
但他不能自己退，還得將那個人帶走。
又一張符篆毫不留情沖著李承歡砸了過去, 李寒江暴怒，叫罵了一聲狗賊，便閃現而去，護在他兒子身邊。
越清流便趁此機會，再度施法，陰狠的目光直勾勾盯著青年，嘴裏念念有詞。在他的操縱之下，原本已經被蒼雲秋制服的青年，竟發瘋一般狂掙起來。
但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仙尊的束縛。
臉上的黑線不知何時如同蠕蟲一般，咬破了皮膚，鮮血都湧了出來，不過瞬息間，鮮血就爬滿了臉，清俊容貌不在，如同被人生｜剝｜了皮一般，異常駭人。
衛青檀的瞳孔都微微放大了，旋即狠狠咬牙，意圖再度上前，可肩膀被師尊看似輕輕一壓，實則根本無法掙脫。
他只好壓低聲，喚了聲:“仙尊。”語氣裏有點哀求的意味了。
不管此人到底是不是無雙月，對衛青檀而言都不重要。就像當初在妖獸山脈，他勇救元豐一樣。
並不是因為此人的身份而救，哪怕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凡人，衛青檀也要救他。
見他此刻如此痛苦，衛青檀怎麽忍心坐視不理？
可也因這一聲“仙尊”，讓衛青檀的肩膀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膝蓋一軟，差點被壓跪在地。
不僅是肩膀，連後背也未能幸免。
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此刻愈發放大，整片背像是被細長的針，密密紮了一遍，幾乎有些麻木了。
很大一滴冷汗，順著額發滾落下來。
衛青檀死死咬牙，艱難又驚恐地強忍著。
耳邊很快就傳來師尊明顯不悅的聲音:“你現在連師尊也不喊了？”
衛青檀狠狠抿唇。
就是有些難受，也委屈。
明明是師尊先拋棄我的，是師尊不要我了！
那我又何必死皮賴臉，還喊你師尊呢？
但他沒有說。
畢竟他不是小孩子了，做什麽事說什麽話，要看場合。
少祭官看了看衛青檀寫滿擔憂的臉，又看了一眼被困住的青年。
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當場施法召喚出他的法器——轉生輪。少祭官天生神力，不常用法器，轉生輪一般是宗門中舉行重大祭祀，才會拿出來用。
對摘星閣來說，有很特殊的意思，輕易不視人，但此刻，少祭官還是召出來了。這是他的法器，他覺得自己有權利選擇用或不用，或者何時用！
凈化術抹不掉衛青檀臉上的擔憂和急色，那麽就用轉生輪來抹。
當轉生輪憑空出現的一瞬，周遭的薄霧瞬息間就被一股澄澈到了極致的靈澤驅散。
天地間短暫的亮如白晝。
衛青檀聽見了青銅器在陣陣風刃中飛速轉動的聲音，不如金鈴聲清脆嘹亮，卻是一種異常沈悶肅穆的聲音，一經響起，火速響徹雲霄。
下意識尋聲望去，就見少祭官站在光影裏，一手捏訣，一手握著法器。
此法器外觀像個圓柱形筒，下面連接一個手柄，光潤透明，色黑如漆，卻以金彩描繪。筒邊還鉆了六個小孔，系著小墜子，伴隨著旋轉，金色經咒浮現而出。
風刃在少祭官周身盤旋，卷起的落葉似在夜色中下了一場不合時宜的大雪。
這原本很莊嚴肅穆，卻在越清流的厲聲中，顯出兩分荒唐。越清流看來是真急了，見自己無法施法再度操縱青年，竟從袖袍底甩出十幾道符篆，不由分說沖著少祭官砸去。
可少祭官正在配合轉生輪，施以凈化術，根本無暇分心。
衛青檀下意識大喊了一聲“玄羽”，少祭官應聲:“我在。”
符篆被蒼雲秋盡數擊落，但也因這一聲，稍微分神，衣袖就被最後一道符篆燎到了。
雪白幹凈的指尖，被符篆上的法咒燎得通紅。
蒼雲秋神情微變，不動聲色將手收攏至寬袖中。與此同時，青年眼眸裏的漆黑逐漸褪去，竟恢覆了之前的慘白一片。
越清流寒聲道:“仙尊這是何意？此人不過是我身邊的一個爐鼎，怎麽仙尊對他很感興趣？”
衛青檀趕緊回眸望向師尊，想尋求一個答案，但令他失望的是，師尊微不可尋地搖了搖頭——意思也就是說，此人並不是無雙月了。
他竟一時陷入了迷茫，難道自己真的猜錯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想在蜀中，當著越清流的面，強行將人帶走，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了？
要是傳揚出去，莫說師尊，還有師門的顏面受損，就連今夜現身幫助自己的少祭官，恐怕也要落個“仗勢欺人”的名頭。
事到如今，真就是一團亂麻。
衛青檀努力保持冷靜，飛快想著說辭，盡可能不拖累任何人。
蒼雲秋卻在他想到說辭之前，就先開了口，語氣依舊冷淡:“上回在雲陵，讓你僥幸逃了。”
“蒼雲秋！你瘋了嗎？！”越清流震驚無比，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咬牙切齒道，“你夠了！追殺我追到了蜀中來！難道你不知此地是我自在觀的地界？”
蒼雲秋:“知道。”頓了頓，他又面不改色地反問，“那又如何？”
“……”
越清流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辯，一直以來在口舌之爭上，就沒有輸過。
但可能仙尊天生克他，居然被這一句簡單無比的“那又如何”，生生噎住了！
他甚至隱隱覺得喉嚨在痛了！
還下意識伸手摸了摸！
明明知道蒼雲秋只是在偏幫衛青檀，公然搶越清流的人，但偏偏越清流不敢跟仙尊硬碰硬——命都沒了，還能保住什麽？
越清流看了看蒼雲秋，又看了看衛青檀，隨後更是望了幾眼少祭官，甚至是不知何時，已經往衛青檀方向靠攏的李家諸人。
越清流眸色愈寒，冷冷道:“好啊，三家聯手欺我自在觀！”然後咬牙怒視蒼雲秋，“我原是顧念舊情，不想真的同你計較，但仙尊實在欺人太甚！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狠了狠心，到底還是拋下了青年，一張傳送符砸在面前，瞬間消失在原地。
可越清流的聲音，還在夜空中經久不散。
“咱們天司見！”
其餘自在觀弟子面面相覷，很快就緊隨觀主而去。
混戰也在自在觀撤退之後，終於停歇了。
衛青檀暗松口氣，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擡頭就對上了少祭官的目光，當即就扯著唇角，努力沖他揚起了笑。
但這同時也惹惱了李承歡。
“誰讓你沖他笑的？！”李少主暴怒跳腳，他爹怕蒼雲秋怪罪，還從後拉住了他的後領，卻依舊擋不住李少主的破口大罵，“操！你居然敢當著我的面，對另一個男人笑！氣死我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誰是你男人……唔。”
罵聲戛然而止。
李承歡神情大變，猛然捂住喉嚨，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仙尊，小孩子不懂事，不過就是心直口快罷了，仙尊何故如此？”李寒江扭過兒子的臉，查看一下便知這是禁聲咒，當即就不悅地沈下了臉。
蒼雲秋道:“李少主言辭粗鄙，惡語傷人，雖是你李家的家教，但關乎我座下徒兒的聲譽，本尊不能不管。”
李寒江本來還挺氣的，但聽見此話，竟有一種“夫夫雙雙把兒教”的錯覺，還不由喜上眉梢。瞬間賣兒求榮，笑道:“好好好，我不會管教兒子，那就勞煩仙尊代為管教了。這孩子被我嬌縱壞了，我是打也不舍得打，罵也不舍得罵，往後就有勞仙尊……唔。”
同樣是話音未落。
蒼雲秋直接把李寒江的喉嚨也封了。
再回轉身時，四人都不見了。
對，是四個人，全部都不見了！
就在蒼雲秋剛剛替小徒兒出頭之際，四個人全跑了！
陸北辰往北跑了，衛青檀往南跑了，至於少祭官則是帶著那名青年往西跑了。
實則，方才他們跑的時候，蒼雲秋都知道。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兩個徒弟如今真是膽大包天，膽敢在師尊的眼皮子底下逃跑！
蒼雲秋無聲嘆氣。
李家父子雖然不能說話，但一大一小都面露冷笑，似乎都在幸災樂禍。
——
夜幕沈沈，寒風呼嘯。
衛青檀兩腿上各貼著一張疾速符，還是方才少祭官給他的。
少祭官本要帶他一起走，但他擔心會連累少祭官，經過短暫眼神交流——實則是衛青檀的懇求，少祭官最終還是聽從了衛青檀的主意。
但沒有完全聽——把隨時可能發狂的青年，一並帶走了。
此刻跟身後有鬼在追一樣，逃命般往南狂奔。
他知道，就以師尊的本事，早晚會把他們抓回去，但能晚一時就一時，能晚一刻就一刻。
再說了，四個人往三個方向逃，就算師尊不去抓少祭官，但肯定會去抓兩個徒弟罷？
兩個徒弟，一南一北，逃跑的方向截然相反。
除非蒼雲秋精通分｜身之術，否則總不能把自己一劈兩半罷？
很顯然，這又是一道選擇題。
但衛青檀認為，蒼雲秋一定會選擇陸北辰。
一來，陸北辰才是他貨真價實，養育多年的真徒弟！
二來，陸北辰入魔了，此前混戰時，衛青檀看得清清楚楚，這廝根本還無法控制外洩的魔氣。
抱有這種想法，衛青檀反倒不那麽慌了。
他跟少祭官約好了，就在之前兩人分別的客棧裏碰頭。
一口氣跑出好遠，衛青檀稍微停一停，喘了會兒氣。見天色漸亮，身後根本沒人追來。
果然，師尊去抓陸北辰了，才沒空過來追他呢。
衛青檀暗暗慶幸的同時，又微微有些失落，眸色不由暗了暗。
師尊果然更在意陸北辰呢。
在離開蜀中之前，他還想做兩件事。
一是，等天亮之後，再調頭回去，他得找回被弄壞的暗器，以及那六把柳葉飛刀。
畢竟這是左欄玉送他的，他實在舍不得。
二是，他想再去看看那兩個孩子，確定他們的哥哥真的平安回去之後，才能放心。
想到此處，衛青檀抹了抹汗，坐在樹樁上，又等了一會兒。
估摸著蒼雲秋和李家人肯定早就離開了，才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胳膊腿。還彎腰把快掉下來的符咒，往腿上拍了拍。
哪知才直起腰，身後驟然一寒。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衛青檀迅速側身躲避，嘴裏厲呵一聲:“什麽人？”
可當他看清楚來人是誰後，瞬間蔫兒了。
臉色瞬間煞白一片。
根本不等蒼雲秋開口，撒腿就跑。
萬萬沒想到，蒼雲秋居然這麽快就抓到了陸北辰，眼下已經過來抓他了！
抓他幹嘛？
育魂樹不是已經被焚了嗎？
難不成蒼雲秋又想到了別的辦法？
真的不能放過他，一定要殺了他，蒼雲秋才肯罷休？
衛青檀既委屈又驚慌，跟沒頭蒼蠅一樣，繼續在林間狂奔。
因為跑得太急了，腳下絆到了樹根，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前猛撲。
但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他被一股靈力托住了腰，穩穩將他扶了起來。
才一站穩，衛青檀就再度狂奔。
可無論他怎麽跑，就是跑不出這片林子！
一直跑到滿頭大汗，衣服盡透，扶著雙膝，弓著腰，劇烈喘氣，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原地打轉！
這是遇見鬼打墻了嗎？
不，不是鬼打墻，而是師尊在打墻！
天色即將泛明，可衛青檀卻覺得烏雲壓頂，心頭如同塞滿了浸了水的棉絮，又悶又脹，還酸澀得抽疼。
好歹自己也跟過蒼雲秋一段時間的。
雖然不算長，但起碼無功無過，沒有給師尊添過什麽麻煩罷？就算是養一只真的兔子，也該有一點點感情了。
怎麽就忍心非殺他不可呢？
衛青檀抹了抹臉上的汗水，知道跑是沒用的，索性施法，想要破了師尊的結界。但以他的本事，又怎麽可能破得了呢？
更糟糕的是，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折騰，腿上貼的疾速符也裂開了，風一吹，就化作了齏粉。
“仙尊，你，你大人有大量，把我放了罷？”衛青檀還是求饒了，語氣都有些顫，“我，我以後會躲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出現在仙尊面前！請您高擡貴手！”
仙尊，竟然又是仙尊！
這麽久沒見了，怎生連句師尊都不喊？
生疏了，還是怎麽了？
喊少祭官玄羽的時候，倒是一點不生疏，只怕私底下沒少喊罷？
不想見師尊，想躲得遠遠的，難道當真是厭惡師尊了？
蒼雲秋眸色一暗，剛一現身，還未開口，這孩子就嚇得鬼叫，跌跌撞撞又繼續逃跑。蒼雲秋擔心他又摔倒，索性施法將他變成了一只紅毛狐貍。
衛青檀壓根沒註意到，自己何時變成了狐貍。
撒開四蹄，在周圍又跑了十幾圈，累得尾巴都拖在地上。
又一次回到了原點。
蒼雲秋剛施法，將狐貍托起來，可還沒抱到懷裏，小狐貍就立馬被嚇得瞳孔顫顫，一雙毛茸茸的耳朵，也瞬間狠狠往後撇。嗚咽著喊了聲:“別動我！”
衛青檀是從蒼雲秋淡如琉璃的瞳孔中，瞧見自己的模樣的。
嚇出了飛機耳的小狐貍，此刻在靈力的裹挾之下，懸浮在半空中，哆嗦得不成樣子。
還發出細微又可憐的嗚咽聲。
蒼雲秋剛擡起的手，慢慢又縮了回去。
以為小狐貍抵觸師尊的觸碰，不肯讓師尊抱，便收回靈力，將狐貍放回地上。
可狐貍才一挨地，又立馬撒腿就跑。
無論怎麽跑，跑到盡頭總會看見蒼雲秋，然後嚇出飛機耳，再調頭跑，再遇見蒼雲秋，隨後飛機耳……如此反反覆覆，不知道循環了多少次，依舊學不乖的小狐貍，哪怕腿軟到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還是搖搖晃晃，想離師尊遠遠的。
最終噗通一聲，跌趴在地，徹底動彈不得了。
蒼雲秋親眼目睹這一切。
好幾次都想撤回結界，就讓他跑罷，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師尊不再管他了。
在外想怎樣就怎樣，想結交誰，就結交誰，日後跟左欄玉在一起也好，跟少祭官在一起也罷，哪怕同時跟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通通隨他去罷。
就當自己從來都沒遇見過他。
也從來沒對他動過情！
從始至終，都只是仙尊的一廂情願。
“你走罷。”
蒼雲秋一揮衣袖，撤回結界，天邊瞬間泛明，旭日東升，絢爛的朝霞落在仙尊雪色的寬袖長袍上，宛如雪地陡然盛放出了梅花，無比明艷動人。
可此刻的仙尊面覆寒冰，背對著癱軟在地的小狐貍，語氣冷漠到沒有一絲感情。
他道:“既然你不肯喊我師尊，那我自當從來都沒有教過你。”
“……”
“從今往後，隨你去哪兒，本尊再不過問！”
“……”小狐貍吸了吸鼻子，努力撐著身子，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因為是狐貍，沒辦法屈膝，所以，他就對著蒼雲秋作揖。艱澀又難過地道:“多謝仙尊高擡貴手，晚輩……晚輩在此拜別仙尊！”
之後低頭，用爪子狠狠揉了揉酸疼的眼眶。
小狐貍失魂落魄，背對著旭日走，渾然忘了請求仙尊把自己變回人。往前每邁一步，毛茸茸又胖乎乎的狐貍爪爪，都踩在了師尊的影子上。
一直到爪子踩到了影子的頭，即將踏出師尊的掌控時，身後驟然一股力量，纏繞住了狐貍，把他生生拖了回去。
小狐貍連聲慘叫都沒能發出，仙尊就施法讓他陷入昏睡。
“你怎麽那麽笨？”仙尊面沈如水，小心翼翼將狐貍抱在懷裏，右手食指恨鐵不成鋼地輕戳狐貍的額頭，咬牙切齒道，“違心話也聽不出來麽？”
“我讓你走，你就真敢走了？”
“不像話！”
太不像話了！
居然連師尊也不喊了！
不過短短小半個月，到底是誰把他家小狐貍教壞了？！
該罰！
必須得狠狠罰一頓，否則不長記性！
蒼雲秋冷臉，左手抓著小狐貍的兩只後腿，提溜在半空中，揪著狐貍尾巴，纏在手腕上，隨後擡起右手，準備扇幾下屁股，簡單教育一下。
但擡起的手，最終還是沒打下去。
只是輕輕把狐貍身上粘的草屑和灰塵，仔細拂去。之後又萬般寶貝地抱在懷裏。
懸著的心，在此刻終於有了著落。
——
待衛青檀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客棧的床上。
一覺睡了太久，醒來後迷迷糊糊的，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直到房門推開，蒼雲秋端著碗雞肉粥走進來時，還有些迷糊。衛青檀嘟囔著喊:“師尊？”
“怎麽不喊仙尊了？”蒼雲秋冷笑一聲。
“啊？”衛青檀依舊迷糊，這其實不怪他，是蒼雲秋施法，讓他大睡了三天三夜，好好養養神。還特意餵了一些補氣凝神的丹藥，好讓他定定心。
所以醒來後，依舊神志不清，眼神迷茫。
嘴才一張，一大勺熱乎乎，又葷香四溢的雞肉粥，就塞嘴裏來了。
衛青檀“唔”了一聲，本能想吐出來，可舌頭已嘗到了滋味，又趕緊吞咽回去。
雞肉粥熬得夠火候，定是用雞湯熬的，米爛肉香，無須咀嚼，入口即化。
只不過師尊餵得太急了，湯勺也大了，衛青檀嘴小，來不及吞咽的雞肉粥，都順著下巴，淌了下來。衛青檀下意識擡手抹，卻驚覺手腕上有束縛感，低眸一瞧，居然被細帶分開綁在了床頭。
他又縮了縮腳，發現腳踝也被綁住了。
“師尊？”
“現在知道喊師尊了？”
“不喊師尊喊什麽？”
“喊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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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雲秋眸色一寒，又一大勺不由分說灌進了衛青檀嘴裏，嗆得他眼淚汪汪，腮幫子被粥勺頂得老高。可能是戳深了，喉結驟縮，隱隱作嘔。
蒼雲秋不慌不忙，用勺子在他嘴裏反覆攪了幾下，看著徒兒眼淚嗆出來了，還神情恍惚，眼神迷茫，好一副天真無知的樣子，嘴巴被粥糊得臟兮兮森*晚*整*理的。瞧著真是有點可憐，還像個孩子。
“餓壞了吧，多吃點。”蒼雲秋暗暗嘆了口氣，用手帕抹幹凈徒弟的嘴，這下餵粥的速度終於慢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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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接著一口餵，與其說餵，不如說是灌。
反正就是不再給衛青檀說話的機會。
裝粥的與其說是碗，不如說是盆，非常大一盆。
把衛青檀餵得到了最後，實在吃不下了，再吃一口，感覺都會立馬吐出來。
邊嗚嗚咽咽，邊搖頭。
嘴裏還含著一大口雞肉粥，死活不肯再往下咽了。
蒼雲秋道:“把嘴裏的咽下去，然後，再對我喊一……”他本來想說一萬遍，但覺得這太為難了徒弟，再把喉嚨喊啞了。索性減罰了，沈聲道，“喊一百遍師尊。”
衛青檀趕緊點頭，艱難吞咽幹凈後，就開始喊。可才喊了兩聲，就被勒令跪起來，看著師尊的臉喊。
他只能聽命行事，可跪起來之後，腳踝上的束縛感就越發明顯了。但也沒敢磨蹭，仰頭望著師尊清俊至極的面容，殷紅的嘴巴一張一合:“師尊，師尊，師尊，師尊，師尊……”
喊到第九十九遍時，蒼雲秋叫停，並發難:“沒有感情，重新喊。”
“師尊……”衛青檀有點委屈，但還是重新喊了一百遍。好在這回師尊沒有為難他。
喊完之後，蒼雲秋又施法讓他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兩天裏，衛青檀都是這麽過來的: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
師尊親手餵他吃飯，一盆一盆，把他的胃灌得滿滿的，肚子撐得圓鼓鼓的。
有時候會把他變成小狐貍，蒼雲秋抱著順一會兒毛，時不時會用沾濕的毛巾，給狐貍擦擦毛。
擦著擦著，小狐貍就會縮在他懷裏睡著了。
一直到第三天的早上，左欄玉等人終於趕到了蜀中，並把陸北辰抓回來了。
蒼雲秋得知此事時，臉上沒什麽表情。
既然弟子們都趕到了，衛青檀再這麽渾渾噩噩地被束縛在床上，確實不像話。
“再睡會兒吧。”蒼雲秋撫摸著狐貍的耳朵，指尖靈力流竄。
走出房門時，庭院裏圍著一群弟子，見仙尊出來了，以左欄玉和薛一臣為首的弟子，齊刷刷拱手行禮。
左欄玉道:“師尊已回衡陽山，命弟子與薛師弟等人，前來蜀中助師叔一臂之力！”餘光往跪在院裏的陸北辰身上瞥了一眼，又道，“弟子已奉師命，將陸師弟帶了回來！”
“好。”蒼雲秋點點頭，示意他們全部退下。
待所有弟子都離開後，才解了捆在陸北辰身上的縛靈繩。
陸北辰一直低著頭，身上沒穿弟子服，反而穿了身沈悶的玄衣。
此刻死死咬牙，一言不發。
“擡起頭來。”蒼雲秋淡淡吩咐。
陸北辰沒有動作，可下一瞬就被靈力強行托起了臉。望著面前熟悉的師尊，多日以來的委屈和難過，終於在此刻爆發了，他沒說話，但眼底卻漸漸凝聚出了緋紅。
蒼雲秋虛虛觸碰了大徒弟額間的魔印，須臾後，長嘆口氣道:“你已經入魔了。”
“那，那我還是你的徒弟麽？”陸北辰不在乎自己是什麽東西，魔也好，人也罷，哪怕是陰溝裏的一條毒蛇，也沒關系。
他只在乎師尊會不會厭棄他，舍棄他。
蒼雲秋反問:“我逐你出師門了麽？”
陸北辰搖頭。
蒼雲秋又問:“那我有說要逐你出師門麽？”
陸北辰道:“從未說過。”
“那好，告訴我，是誰給你的膽子，未經師尊允許，私自逃走？”蒼雲秋面色很沈。
陸北辰心中苦楚難忍，總覺得師尊打他罵他，也比冷落他要好。所以，他開口就是頂撞。
“仙尊是玄門正道宗師，可座下卻養出了一個魔物！傳揚出去，只怕一世清譽都要被毀。”
“繼續。”
陸北辰羞憤又難過地吼:“修真界誰人不知，當年魔族全族上下，都是被你給封印了！還是你一手把昔日魔尊送上天司受審，讓他落得個屍骨無存，魂飛魄散的下場！”
“嗯，還有呢？”蒼雲秋很平靜。
“我們之間有著滅族血仇！你讓我怎麽辦？我能怎麽辦？”陸北辰質問，“我不走，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師尊冷落我，厭惡我，最終舍棄我，甚至……殺了我嗎？”
蒼雲秋並沒有對他動手，靜靜聽完大徒弟撕心裂肺的哭訴之後。他只是神情自若地反問一句:“你也認為，木頭仙尊就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是麽？”
陸北辰楞了楞。
“你覺得，這十九年來，師尊對你的養育教導之恩，都是假的？”
陸北辰驚愕又茫然無措起來，喃喃道:“我，我只是怕師尊厭惡我……我是個魔，我，我本性難移，我我害怕將來有一天，我真的控制不住身上的魔氣……我害怕會傷害到師尊！”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後，他的眼睛也通紅一片。
在離開的這段時間以來，他想盡辦法，就只為了除去魔印。
可無論怎麽做，就是沒辦法。陸北辰眼睜睜看著自己額頭上，蓋了個指甲蓋大的魔印，也清晰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靈力，一點點被魔氣蠶食。
他很快就不再是仙門弟子了，而會徹底變成一個魔！
一個醜陋不堪，身上流著臟血的魔！
到那時，不僅師尊會厭惡他，連同門師兄弟們，也會對他如避蛇蠍！原本衛青檀就討厭他，以後只會更討厭罷？
那天晚上，陸北辰現身，只是想跟衛青檀好好說幾句話。
就當作是告別。
此後，他會找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把自己困在裏面，再也不會出來了。
他就是想問問衛青檀，同樣都是師兄，衛青檀為什麽總是偏向其他峰的師兄？
還想問問衛青檀，如果自己對他溫柔一點，對他好一點，那他能不能也喜歡自己？哪怕一點點也好。
可還沒來得及問，後面就是一群人混戰，再後來師尊也來了。
陸北辰就更沒機會問了。並且再一次選擇了逃離。
卻還是不幸，被左欄玉等人抓住了。
陸北辰心灰意冷地道:“師尊，殺了我罷，我不想變成人人厭惡，人人畏懼的魔。”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蒼雲秋長嘆口氣，輕聲道，“我早就知道你是魔族人了。”
“師尊……”陸北辰滿臉難以置信，“怎麽會？既然師尊知道，為何不早早殺了我？”
“為何要殺你？你只是性格暴躁一些，但又沒有犯下大錯，何故要殺你？”蒼雲秋道，“我當年送魔尊上天司，那是他罪有應得，咎由自取。封印魔族，也不過是不想修真界對他們趕盡殺絕！”
這世間人也可以成魔，魔也可以成人，只在選擇。仙門也會出敗類，魔族又為何不能出善人了？
他還告訴陸北辰:“是人是魔，只在你一念之間。”
“師尊，是弟子會錯了師尊的意思，請師尊原諒！弟子以後再也不會離開師尊！”陸北辰哽咽著，跪著倒在了蒼雲秋懷裏。身子一直發顫，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急需要師長的安撫。
蒼雲秋不喜歡跟人接觸，但這畢竟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徒兒，無論如何，他都會盡自己所能，任何時候都力保徒兒。
暗嘆口氣，擡手輕輕拍了拍大徒弟的後腦勺，以示安撫。
殊不知房裏的小狐貍醒來後，恰好就撞見了這一幕。
此刻就躲在門邊，呆呆地望著抱在一起的師徒二人，看著曾經摸過自己的手，此刻摸在陸北辰頭上。
看著自己曾經抱過的腰，此刻成了陸北辰的依靠。
看來師尊真的很疼陸北辰，哪怕知道陸北辰入魔了，依舊有耐心地將他哄回來。
而師尊卻一句解釋都不肯聽，就要殺自己。
師尊不要我了，是師尊先不要我的。
雖然不太清楚，自己明明跟師尊告別了，又是怎麽出現在客棧裏的，但小狐貍心裏還是難受了。
邁著四只小短腿，悄無聲息就溜走了。
恍恍惚惚不知走到了哪兒，等再回過神時，隱約就聽見淩亂的腳步聲，以及李承歡氣惱的聲音:“爹！你別拽我啊，要回春山，你就自己回嘛，又不是不認識路！我還沒玩夠！”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鬼主意！還想著衛青檀是吧？”李寒江寒聲道，“你沒聽那天晚上越清流說什麽？要我們天司見！你爹這把老骨頭，上了天司，鐵定沒命回來了！”
“哎呀，爹！你怕什麽啊？天塌下來了，不是還有仙尊頂著嗎？”李承歡依舊天不怕地不怕。
說到此處，人已經走來了。
小狐貍趕緊藏了起來，悄悄觀望，聽著父子拌嘴。
這李承歡確實沒什麽規矩，他爹說一句，他連頂十句。李寒江氣得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扯著兒子衣領，呵斥他隨自己回家。
“爹！你能不能別老這樣？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李承歡邊掙紮，邊怒吼道，“你不要往我身上撒氣好不好？”
“我撒氣？！”
“對啊，爹你自己追不到男人，能不能別影響我啊？”李承歡惱道，“我跟檀檀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人間戲文裏不是常說什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身相許什麽的嗎。既然檀檀不願意嫁到李家，那我入贅到問劍宗好了！”
小狐貍聽見此話，差點從房上掉下來。
這什麽鬼啊？
他和李承歡並沒有熟到，可以這麽親密喊檀檀的地步！
更何況，他對李承歡真的一點好感都沒有啊，到底誰給李承歡的自信啊。
衛青檀迷死了。
結果接下來的話，讓他更加大跌眼鏡。
李寒江再次怒拍他兒子的頭，罵道:“混賬東西！李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爹！你怎麽那麽死腦筋呢？”李承歡揉著頭，“等我入贅過去了，拜了仙尊，敬了茶，不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著檀檀一起叫人啊？到時候，我喊仙尊師尊，檀檀呢就跟著我，一起喊你爹爹，咱們不就是一家人了嘛？”
衛青檀恨不得一口唾沫呸他臉上，真是好無恥！
哪知李寒江似乎有點意動，但依舊堅持道:“無論如何，你不能入贅。”話鋒一轉，又疑惑地問，“你跟衛青檀已經到了哪一步了？”
李承歡大言不慚:“除了最後一步，該做的都做了！”
父子二人相視一笑。竟真是大變態生出個小變態來。
衛青檀不禁毛骨悚然，總覺得被毒蛇纏住了，等人走後，就想趕緊爬走。可還沒爬幾步，就踩著了青苔，竟從房上摔了下來。
本以為這下肯定要摔個四蹄朝天，誰曾想居然掉到了溫暖的懷裏。
衛青檀迷迷糊糊，睜眼一瞧，差點驚出聲來。
“怎麽那麽不小心？”少祭官穩穩接住了小狐貍，用凈化術清理狐貍爬墻時，粘到的臟。
衛青檀忍了又忍，才把到嘴的話憋了回去。
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個青年，此刻腰間纏著繩索，被少祭官安然無恙地帶了回來。
約莫是到了約定的地方，卻遲遲沒等到衛青檀，所以才折身回來找的。
小狐貍暗松口氣。
心想，少祭官真是好靠譜，好沈穩，好像只要少祭官一出面，就什麽事都能解決了。
不由自主就沖著少祭官笑了笑。
少祭官微微一楞。
覺得這種感覺有些熟悉。
可沒等他細究，懷裏的狐貍忽然化作一只小青蝶，直接從他懷裏飛走了。
少祭官神情驟變，下意識出手挽留，卻見小青蝶落在了一只玉手上。
“仙尊！”少祭官驚疑，“狐貍……不！是這只小青蝶！到底是誰？！”他此刻也終於意識到了，這是幻形之術！
心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了。
衛青檀的心尖劇顫，被師尊施法困住，想起大祭官的囑托，趕緊沖著師尊搖頭。
可師尊無視他的哀求，只是擡眸面無表情地望著少祭官，淡淡問:“你當真想知道？”
“是！”
“那好。”一陣靈光之後，小青蝶就在少祭官的眼前，變回了人形。
蒼雲秋打橫抱著衛青檀，依舊面無表情的，只是語氣聽起來有些霸道:“他是我的——”
“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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