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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看到了兔兔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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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看到了兔兔的過去

好黑, 鋪天蓋地濃墨一般的黑暗,將衛青檀徹底籠罩住了。此刻似陷在了泥漿裏,根本動彈不得。

風刃夾雜著濃郁的血腥氣, 從他幾乎透明的神魂間穿梭, 沒什麽阻力。與此同時,衛青檀終於醒了, 雖然生門敞開無阻, 但還是有些慌。

活著是上限,他清楚, 但下限在哪兒, 目前還沒摸索到。對於一個徹頭徹尾的鹹魚來說, 茍活於世最重要的還是自由自在, 開心快樂。

要是飽受痛苦和折磨, 還不如兩腿一蹬, 房梁上脖子一掛, 早點去西方極樂世界, 念誦阿彌陀佛。

也不知過了多久,原本一直被黑暗籠罩的衛青檀, 突然感覺自己好似被什麽神秘力量, 緊緊纏住了腰,還有四肢, 在將他往回拉。

他不知道自己要被拉到什麽地方去。

周圍好安靜,也好黑。

或許是安全的地方——畢竟預知夢告訴他, 他暫時死不了。也或許是更加黑暗的地方,這誰知道呢?

衛青檀稍微聚集些力氣, 就開始嘗試自救。他怕吃苦,怕受罪, 怕被傷害,怕很多。所以還是努力撈自己一把。

可是沒撈起來,越努力處境越糟糕,越掙紮,反而被束縛得更緊。即便他現在只是神魂離體狀態,竟還會被束縛得胸口憋悶,有一種肺部被擊穿了,所以無法喘氣的錯覺。

索性——徹底不掙紮了。

衛青檀四肢一癱,開始躺。結果才剛剛跟死人一樣躺平,就被更密集地纏繞住了,這下連脖頸都不被放過。力道也瞬間變大了數倍!!!

“……”

冒昧,這是真冒昧!我明明都不動了!!!

雖然衛青檀現在不用呼吸,但脖頸被束縛住的滋味也不好受。他都快翻白眼了。

恍恍惚惚的,瞥見了一抹白光,跟鬼火似的,在漆黑的虛空中一跳一跳的。直覺告訴他,只要摸到了,就能回家了。

所以衛青檀再次奮力掙紮,不肯被束縛,不顧一切也要往白光上撲去。

可換來的卻是被束縛得更緊,直至完全動彈不得,將他快速且大力地往回拖拽。

很快——

衛青檀跌進了很溫暖的巢|穴中,被熟悉又溫熱的靈力包裹住了。

心裏的恐懼一點點被驅散了。

衛青檀突然覺得很心安,一點都不慌了,再一次生出一種“我好像被全世界愛著”的錯覺。

但很快,他的眼前就逐漸浮現出了一道人影,那人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準確來說,這才是蒼雲秋真正的小徒弟。

周圍瞬間變得亮堂堂的,在一處密林中,微風拂過,還能隱約嗅到清新的草木香。

“……該死的陸北辰!一天到晚就會欺負我!氣死我了!”少年對著一棵大樹又踢又踹,滿臉怒氣,嘴裏還一直罵個不停,“等師尊出關了,看你還怎麽神氣!”

然後又砰砰砰的一直踹樹。

踹的樹枝顫顫,林葉簌簌,樹皮還有新鮮的木屑在他腳下飽受摧殘,連鞋底都沾了碧綠的汁水。

等他終於踹夠了,解氣了。才拂了拂衣袍,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著。然後一擡右手,掌心處便浮現出了一朵通體漆黑的九瓣蓮花,他就盯著這朵黑花,眼裏閃爍著狠意。

衛青檀看著這朵詭異的花,又看了看少年陰惻惻的俊臉上,布滿了森然的笑,心裏驀然一咯噔。

以為他這是要去殺陸北辰。

在仔細瞅瞅周圍的環境,思緒瞬間就清明了,這不是他剛穿書時,跟師兄弟們一起歷練的秘境嗎?

也就是說,一會兒就能知道,到底是誰殺了原主了?!

衛青檀一陣呼吸急促,目光緊緊跟隨著氣勢洶洶的少年,本以為他如此憤然,又笑得無比陰寒,一定是去幹大事了——暗算陸北辰!

但不幸被陸北辰反殺!

所以衛青檀當時穿進來,一醒時,就一副被人折磨過的狼狽樣,脖頸上甚至還殘留著明顯的掐痕,顏色青紫!

如果事實真像他猜的這樣,那麽殺死原主的罪魁禍首,就是陸北辰了?

抱著這種猜測,衛青檀膽戰心驚地望了過去。

結果卻令他大跌眼鏡——原主真就跟原文裏描寫的一模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漂亮蠢貨,只有害人之心,而不敢做害人之事!

就算做了,也很少做成,而且多半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或者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明明剛剛氣得那麽狠,滿嘴飆狠話。

但他的反擊居然只是——

“以後你就代替我挨打!”

原主隨手折了一截竹子,然後將黑蓮花註入了竹子中,轉瞬間,又一個衛青檀出現在了密林之中。

原主煞有其事地道:“你只能代替我受苦,但絕不能分走大師兄,還有師尊對我的寵愛,否則我就把你剁成一塊一塊的,拿去餵狗!”之後,他又做了什麽,但是背對著衛青檀的視線做的,衛青檀看不見。

衛青檀:“……”

所以說,自己現在占據的身軀,根本不是原主的身軀,而是原主不知用了什麽禁術,以一截竹子,一朵黑蓮花,制作出的……傀儡?

而且還是代替他受苦受難的傀儡?

原文裏也是這樣嗎?

衛青檀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眼前畫面一轉,耳邊忽傳來原主的一聲慘叫,天色也不知何時暗了下來,震得林中藏身的鳥獸爭先恐後地逃竄。

那慘叫聲非常短暫,只是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很快動靜就平息了,林子恢覆了寂靜,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衛青檀想看個仔細,想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原主突然慘叫什麽?

被人埋伏了嗎?

還是怎麽了?!

可是他根本無法看清楚。過了不知多久,視野再度清晰時,那個傀儡拿著水仙劍,緩步走出了林子。

水仙劍收於劍鞘,未沾血。

衛森*晚*整*理青檀還下意識左右嗅了嗅,也沒嗅到血腥氣,剛琢磨著,是不是傀儡意圖取而代之,所以把原主給抹掉之時,陸北辰就出現了。

氣勢洶洶的,大步流星沖了過來,二話不說就一把掐住了傀儡的脖頸,嘭的一聲,狠狠抵在了大樹上!

“衛青檀!你竟敢往我的水囊裏塞臭蟲!!!”陸北辰咬牙切齒,“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就這一下,衛青檀都覺得脖子和後背,不,應該是全身都開始疼起來了。

畫面也就徹底終結於此。

到底也沒弄清楚,原主到底死了,還是沒死。

可原主的那句話,還跟詛咒一樣,魔音穿耳般,在衛青檀的周身回響:

“你絕不能分走大師兄,還有師尊對我的寵愛,否則我就把你剁成一塊一塊的,拿去餵狗!!!”

——

這是……在哪兒?

奇怪的房屋,詭異的轟鳴聲,以及濕潮的發黴氣味,讓蒼雲秋下意識蹙眉。

但很快他就明白,自己在行封禁術時,誤打誤撞進入了衛青檀的記憶裏。

窺探了他的……回憶。

一條又深又長的小巷子口,一個小孩子正努力地兩手拽著一個女人的衣服,拽得非常緊。小臉憋得通紅。

“寶寶聽話,媽媽只是出去買點東西,很快就回來,你乖乖看家,回來給你帶零食吃,好不好?”女人衣著怪異,過肩的烏發隨意散著,容貌倒是清麗動人,此刻正耐心地跟小孩子商量。

“放手好不好?媽媽再帶個玩具回來。”

可是小孩子就是不肯松手,聽見這話,拽得就更緊了。清秀的小臉上滿是倔強。

蒼雲秋仔仔細細端詳這個小孩兒,大約五歲的樣子,穿著很奇怪的衣服,上身是粉色連帽衫,還印著小豬圖案,下身穿的藍色褲子,有兩條很奇怪的背帶,一直掛在肩上。

腹部多出來的一塊布,看起來像個小口袋。沒見過衛衣和背帶褲的蒼雲秋,覺得很奇怪,但不得不說,這樣穿很可愛。

他不明白女人都這麽說了,小孩兒為什麽還要緊緊拽著不松。

還一臉倔強。是在撒嬌嗎?還是任性了?

後來女人就慢慢沒了耐心,推了幾下之後,小孩子還是不松,索性就彎腰揮手往小孩子身後打,一邊打一邊問:“松不松,松不松?”

蒼雲秋看得眉頭緊鎖。

饒是他一直以來都是嚴師,對徒弟的管教也頗有幾分不近人情的意思,陸北辰還是從繈褓中就開始養起的,也從來沒對六歲以下的陸北辰下過重手。

至多就是罰閉門思過,或者罰跪,最嚴重也就是打幾下掌心。

可這個女人卻揮手就打,打得還一下比一下重,那小孩子被打得小身體一直搖搖晃晃站不穩,要不是一直拽著女人的衣服不撒手,早就被打倒在地了。

縱然再倔,終歸還只是個小孩子,很快就哭了。

但卻沒有哭出聲,死死咬著嘴唇,兩只白嫩嫩的小手,依舊死死拽著。

蒼雲秋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衛青檀是這麽倔的,也是這麽能忍痛的。可是後來衛青檀還是在他面前說,自己很怕疼。

“……你松手好不好?”女人停了手,幾乎有點哀求的意思了,“寶寶乖,媽媽也不想打你,你松手好不好?”

“不好……”小孩子終於開口了,聲音細細的,很稚氣,但語氣很認真,“我不要新衣服,也不要玩具,不要零食,我只想跟著你。”

“……”

“我會做很多事的,會洗衣服,洗碗,還會擦桌子拖地……我每天只吃一點點飯就可以了。我很乖的,夜裏會自己睡覺,會自己穿衣服刷牙,自己走路上學,不用給我零花錢,不會讓你太操心的。”

話到此處,女人終於忍不住哭了,蹲下來緊緊把小孩子抱在懷裏,連說了很多遍對不起。小孩子拍拍她的背,輕輕地說:“你不要丟下我。”

蒼雲秋這才看明白,原來是女人要走,而這個小孩子在竭盡全力地挽留。

可饒是小孩兒已經那麽努力了,最終還是在他母親的一聲聲哭訴中,慢慢松開了手。

“我真沒辦法跟那種男人繼續生活下去了!”

“寶寶你乖,等媽媽找到工作掙到錢了,一定把你搶回來。”

“你最聽話了……”

一直等女人離開了,那個小孩子還站在原地,低著頭,攥拳抹眼淚。依舊哭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蒼雲秋看得清清楚楚,難以言喻的心疼,再次湧來。

從前只以為,衛青檀偷偷摸摸溜出殿找東西吃,悄無聲息的。從未想過,他這麽小,受了委屈吃了痛,連哭都是無聲無息的。

那個女人騙了他。

接下來,蒼雲秋親眼見證了,這個小孩子是怎麽逐漸長高,也逐漸長大的,他會每天都跑到巷子口,一等就是等好久。

天色從明到暗,從暗到明,小孩的身影從矮到高,跟柳條一樣慢慢舒展開來,一幕幕畫面閃現得飛快,蒼雲秋走馬觀花,很快就看遍了他的成長經歷。

看到他一日一日地等待,漫長的等待。

也看到他蹲在角落裏,百無聊賴用撿來的小石頭,一遍遍在地上劃,日覆一日,年覆一年。他劃過的地方,已經劃出了無數條細長的溝壑。時不時會起身活動活動已經蹲麻的腿,有時候還會從高高的臺階上,張開雙臂,雙腿並一起,一節節跳下來,再一節節跳上去。因為沒有同齡小孩跟他一起玩,他就只能自己跟自己玩,但每次都玩得很開心。

這小孩淘氣,會用小樹枝戳螞蟻窩,也會使壞,偷偷從罵過他的鄰居家的院子裏,挖了一株草,然後摘在花盆裏,天天澆水,天天用雞蛋清當肥料,最後發現這只是長得比較好看的草,開不了花的,但他還是開開心心,繼續用心地養著。

他還養了一條流浪狗,不敢帶回家,就偷偷摸摸養在外頭,還給狗做了個窩,天天都定時去餵。

可是好景不長,在一個很普通的下午,他再去餵時,已經找不到那條小狗了,連狗窩也被破壞了。

原來是有人把狗抓走吃掉了。

蒼雲秋從來不知道,原來狗也有人偷,有人吃,但他知道,這個小孩是真傷心了。他媽走的時候,他都沒哭這麽大聲。

或許把那條小狗當好朋友了罷。

真可憐。

五歲的時候,留不住親媽。

十歲的時候,留不住那條小狗。

一直到十七歲的時候,他已經長大好多了。

蒼雲秋仔仔細細端詳他的臉,跟自己的小徒兒倒是差不多的長相,清秀明凈,很清瘦,像一株挺拔的青竹,很韌,還非常有朝氣。哪怕,他的成長經歷那麽不堪回首,他的回憶裏,充斥著暴|力,冷漠,嘲諷,以及無限的落寞。但他依舊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也沒有因此就長歪,或者心思陰暗。

這個孩子也叫衛青檀,他並沒有占據別人的名字。從始至終,他就是他自己。

蒼雲秋不知道衛青檀到底來自於哪裏,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是這個時空的人。

二人的相逢,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為。

但不管怎麽說,都像是流星劃過夜空,短暫地……相會了。

若是能早一點探知衛青檀的過去,蒼雲秋一定會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的。

一定會的。

蒼雲秋的靈力耗損太大,但他還是施展了時空回溯之術,在衛青檀的回憶裏,給他留下了一點點東西——

———

失敗了。

重生和封禁,雙雙失敗。

蒼雲秋自幼資質過人,修煉速度遠超常人,毫不誇張地說,只要是他想做成的事,就從來沒有失手過。

可這一次,卻接連失手!

蒼雲秋抱著衛青檀,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溫柔地托舉他的頭頸。感受到原本冰冷的身軀,此刻已經有了溫度。

手指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脖頸處的脈搏,持續有力的跳動。

只是稍微感知了一番,便知懷裏到底是哪個徒弟了。蒼雲秋下意識將人摟緊了些。

也不算全盤失手,又回到了原點而已。

育魂樹也還在。

原本都落葉樹枯了,卻在吸取了蒼雲秋的靈力,以及大量的鮮血之後,起死回生。

雖不如之前那般生機勃勃,但起碼是個活的。

只要樹活著,人也活著,神魂沒散,一切都不是問題。

靈力和鮮血雙重耗損,讓蒼雲秋此刻看起來面色蒼白,連素來殷紅的薄唇,此刻也寡淡無色。

蒼雲秋面無表情,擡眸望向了仙主。

而仙主此刻,似被抽|幹了渾身的靈力,容顏竟已然蒼老了十歲不止!此刻站在樹前,還在為育魂樹提供靈力和鮮血。

可他的靈力已經耗盡,連鮮血也幾乎放光了,無法再為育魂樹提供養分了。他就這麽枯站在樹前,滿眼的絕望。

樹中再無半點殘影。

林霜消失了。

“為什麽會這樣?我明明都是聽從了育魂樹的指示,也做足了萬全的準備,可為何……為何還是無法覆生我的徒兒?”仙主喃喃自語道,“仙尊和衛青檀都能平安出來,為什麽我的小霜卻……”

卻神魂俱滅了呢?

這並不是在蒼雲秋進去之後,林霜才神魂俱滅的。而是在此之前,樹中就只剩兩道人影了。

一道是衛青檀的軀殼,一道是他的神魂,根本沒有林霜的身影!

而此時此刻,樹中殘留下來的,就只有林霜的命劍,依舊銹跡斑斑,死氣沈沈,沒有半點生氣。

仙主痛苦地合上了雙眸,艱澀地吐出一句:“這不是真的育魂樹。”頓了頓,鮮血從嘴裏湧出,更加艱澀地嗆出一句,“我的徒弟再也回不來了。”

也是在合眸的一瞬,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這些年來,悉心教導徒兒的畫面。曾經是那麽美好又溫馨,師父慈愛,徒兒溫恭。徒兒是那麽可愛,那麽乖順,那麽招人疼。

既不像他爹一樣,是個浪|蕩不羈的混球,也不像他娘一樣,嬌縱任性。

就算沒有師妹,仙主也會很偏愛林霜!親手養大的徒兒,怎麽可能不疼不愛?

可卻在那天氣頭上,說了很多違心的話。

“你如此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妄想你根本不配得到的東西,跟你爹一個樣!”

“我本想好好教導你,培養你繼任仙主之位,想不到你居然敢如此辜負我!”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臟心思,趁早斷了念想!”

更是說出了那句“要不是看在你母親的情面上,我豈會容你”。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因為你母親,就憑你對師長生出齷|齪心思,絕不能容!

就是因為這句,像是壓死徒兒的最後一根稻草。仙主記得很清楚,原本就面色蒼白的徒兒,在聽見這句之後,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退幹凈了,身形搖搖晃晃,一大口血就噴了出來。

仙主那時心都快疼碎了,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會因為幾句氣話,就悲慟至此!

可是說什麽都太遲了。

蒼雲秋道:“我進入樹中時,並未發現林霜。”頓了頓,他又問,“你方才說,這是假的育魂樹?”

“我早該明白的,此樹早在多年之前,就被那個人調包了。”仙主慘然一笑,“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他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蒼雲秋神情一凜:“他是誰?”

仙主搖了搖頭,只是說:“仙尊,此樹無法覆生任何人,你我都被騙了。”

可當蒼雲秋再度追問時,仙主仰天長嘯,什麽也沒說。

只是目光落在蒼雲秋身上時,看著他那麽萬分珍惜地捧著衛青檀的頭,摟住他的腰。

又想起不久之前,蒼雲秋的言行,處處都表明了仙尊的反常。

這種反常舉動,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仙主卻一清二楚。他用過來人的眼神,痛苦又帶點譏誚地道:“仙尊,你動情了。”

蒼雲秋抿唇未言。

沈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仙尊,師徒戀乃修真界大忌,你不會不知道吧?”仙主又道。

“知道。”蒼雲秋已經恢覆了一些體力,不算多,但足夠他抱緊衛青檀了。他的臉上依舊是素來自若的神情,語氣也淡漠,惜字如金卻也字字認真無比,“那又如何?”

“那他也對仙尊動情了?”

“是。”

“你會毀了他。”仙主道,“他年紀太輕,閱歷太淺,他承受不住世間對師徒之戀的惡意。”

蒼雲秋卻道:“他無須承受那些,只須待在我身邊。”

“是麽?那還真是令人拭目以待。”仙主苦笑道,“天底下師尊對徒兒的疼惜之心,實則都是一樣的。到底是師徒之情,還是禁|忌之愛,我分不清楚,仙尊當真分得清楚麽?”

蒼雲秋淡如琉璃的眼眸,此刻都沈了兩分,宛如深泓般望不見底。任何人都無法窺探出他的心緒。

“那晚在花樓,仙尊不顧勸阻,執意要射|殺越清流,我就該看明白的。”頓了頓,仙主又道,“但仙尊的心思實在難猜。”

“丹川河的河眼,可是你盜取的?”蒼雲秋岔開話題。

仙主搖了搖頭。

蒼雲秋再問:“可有線索?”

仙主還是搖頭。

看來是問不出什麽了。蒼雲秋道:“你還有什麽話說?”

仙主依舊搖頭,事到如今,確實沒什麽可說的了。等待他的只有兩條路,一是聽憑仙尊發落,二是自行上天司請罪。

但這兩條路都不好走,仙尊能為了衛青檀,而大發雷霆射|殺越清流,此刻就能就地誅殺他。

而上了天司,還能全須全尾走下來的,從天司成立至今,就沒有一人。

上一個被押送到天司受審的,早已屍骨無存,神魂俱滅。

“今日的一切,都是我一人所為,與仙府無關。林染什麽都不知道,他也並未參與其中。”仙主道,不希望仙尊或是什麽人,因此牽連仙府。

蒼雲秋:“好。”隨後又問,“讓我動手,還是,你上天司?”

仙主搖頭,甚至笑了:“可是我兩條路都不想走呢。”竟再無半點留戀,縱身躍入樹中。可他不是仙尊,不是神木之身,不過區區凡身,又靈力耗盡,此刻他跳進去,毫無疑問只會淪為育魂樹的養分。

蒼雲秋下意識想阻止,可是遲了,仙主以靈火自|焚了。

帶著他對徒弟的悔恨,也帶著他對徒弟遲遲不肯吐露的愛意,與徒兒的命劍,在育魂樹中自|焚了。

而育魂樹自然也被一同焚燒。

蒼雲秋終究還是收了手。心裏很清楚,這或許是仙主能選擇的,最好的路了。

柳素衣姍姍來遲,他被困在洞天玄境內太久。一現身就被沖天的靈火,逼得往後退了三步,望著育魂樹,以及樹中人,滿目驚愕,訝然問:“那該不會是仙主罷?”

蒼雲秋沒有回答。

既不想理他,也因為靈力耗損確實太大。不能移形換影,逃離此地。只好設下結界,保護自己和懷裏的徒兒不被蔓延而來的靈火所灼燒。

可偏偏柳素衣要多此一舉,竟破了結界,抓著蒼雲秋的手臂,要帶他逃離此地。

要是換作往常,蒼雲秋的結界斷然沒有這麽容易被破,偏偏此刻確實虛弱。

因為反噬,也因為氣惱,一絲血跡從薄唇中溢了出來。

“雲秋!”柳素衣神情大變,越發用力抓住他的手臂,試圖將人拽起來。

可蒼雲秋卻奮力掙開了他,依舊抱著,護著懷裏的衛青檀!

饒是再遲鈍的人,也會有所察覺。

更何況柳素衣也是過來人,瞬間就察覺到蒼雲秋的反常!

木頭仙尊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從前的蒼雲秋哪怕天塌下來了,依舊面不改色,毫不誇張地說,就算柳素衣死他面前了,他都能冷漠平靜到直接從屍體上踏過去。

因為蒼雲秋就是那麽冷,那麽狠的人!

“你動情了,對麽?”柳素衣面色沈沈,這會兒也不怕被靈火波及了,反而再度抓著蒼雲秋的手臂,因為惱恨和嫉妒,瞬間將蒼雲秋以及他懷裏的衛青檀一起拽了起來。

柳素衣咬牙切齒:“動情動到你徒弟身上,你還要不要臉?!”

蒼雲秋眸色一寒,一手依舊牢牢摟住衛青檀,心念一動,嗡的一聲,驚鴻劍現,直沖柳素衣而來。

柳素衣此刻也是氣急敗壞了,難聽話張口就來,揮袖擋開驚鴻劍,冷冷道:“你以為你現在還是我的對手?”

“你竟敢為了區區一個衛青檀,就對我動手!”越發暴躁起來,眉宇間跳躍的怒火,竟比盤旋於四周的靈力還要強盛!

蒼雲秋懶得理會,見靈火已經蔓延至了腳下,自己是神木,靈火雖不是凡火,但神木也不是那麽好焚燒的。索性就強撐著,再度調動靈力,強行施展傳送陣,將衛青檀安然送離此地。

而他自己卻走不了了。

柳素衣暴怒跳腳,百般阻撓,可是下一瞬再度被驚鴻劍擋住。他太小瞧了蒼雲秋,也太輕視了驚鴻劍。

若非收手及時,差點手掌被切!

蒼雲秋已然掙脫了柳素衣的桎梏,用食指抹掉唇邊的鮮血。

招回驚鴻。

劍指柳素衣。

他說:“柳素衣,你一點都沒變。”

他還說:“就算是現在的我,你也依舊不是我的對手!”

“試試!”柳素衣也召出了法器,面色沈沈,極怒極狠,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寒聲道,“蒼雲秋,我是操定你了!”

——

“我要把你剁成一塊一塊的,拿去餵狗!”

耳邊驟然傳來狠辣的咆哮聲,衛青檀被驚得一激靈,瞬間醒來了。

周圍昏暗,他倒在了草叢裏,隱隱約約能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人聲:

“救火,快救火!!”

火光沖天,雲陵仙府上空被燒得紅通通的,隱隱還流竄著碧青的光芒,這不是凡火,根本不會有什麽煙塵。

微風拂來,都會有一種灼燒皮膚的熱辣感。

衛青檀冷汗涔涔,下意識四下張望,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人在。只有一條小湖。

他幾乎是跌爬到湖邊,月色下,蕩漾的湖面上映出了少年清俊的面孔,不知是月色照的,還是湖水太清,面色煞白一片。兩手掬水,衛青檀狠狠搓了搓臉,冰冷的湖水讓他清醒,也鎮定了許多。

冷靜下來之後,就地飛速思考自己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師尊知道了,師尊不要他了,師尊還要殺了他,救自己真正的徒弟!

衛青檀明白,師尊一定是誤會了,誤會自己不知廉恥,還心狠手辣到奪舍。但他沒有。

從之前看到的畫面裏,清清楚楚地記錄著,他只是原主創造出的一個傀儡而已。

雖然依舊不明白,為何自己會魂穿傀儡身上。但傀儡只是一截小竹子,根本不是原主的身軀啊。

從這點上來講,衛青檀沒有占原主的身軀!

可問題是,師尊不知道這事。

師尊會相信他的說辭嗎?

如果師尊知道了,依舊選擇讓他讓出這具身軀,又該怎麽辦?

還有畫面最後,傀儡握著水仙劍,從林子裏走出來,身後原主的慘叫聲,消失殆盡。

到底是不是傀儡殺了原主,然後取而代之了,這個問題還沒搞清楚。

萬一是這樣呢?

這不比奪舍,還要令人無法接受嗎?

左欄玉知道了會怎樣?再也不會對他好了吧,也會像師尊一樣拋棄他吧?

衛青檀心裏很亂,周圍真的很黑,慌亂和驚恐都在此刻被放大了數倍。

就只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然後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或許一切都有頭緒了,他就知道該怎麽跟師尊解釋了。也或許,再做幾個預知夢,他就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了。

先冷靜。

雙方都冷靜冷靜。這樣對誰都好。

氣頭上容易出事。

只是短短片刻而已。

衛青檀就下定了決心,轉身就跑。

灼熱的晚風吹得他眼眶澀澀得疼,烏發和淩亂的弟子服都被吹飛起來。他顧不得傷心,顧不得難過,什麽也顧不得了。

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本以為能一口氣趁亂逃出仙府的。

豈料半路還是出了意外。

當少祭官出現在他面前,並擋住他的去路時,說實話,衛青檀有一點點絕望。

少祭官只是聞訊趕來救火的,也沒想到會遇見衛青檀,見他衣衫淩亂,舉止慌張,面色還煞白一片,第一反應是他闖禍了。

但什麽也沒問,直接施展凈化術。

在凈化術的安撫之下,衛青檀方才那種火燒屁股的驚慌感,逐漸褪去。身體也清爽了許多。

他喘了喘氣,夜色下,少年的胸膛上下起伏,連喘|息聲都清晰且沈悶。

少祭官不由側身避開,淡淡道:“你放的火?”

“不是我!”衛青檀立馬否認,頓了頓,他又壓低聲兒,“你,你能不能當今晚沒看見我?”

“你想讓我放你走?”少祭官側眸瞧他。

看見衛青檀微紅的眼眸時,再一次避開了。語氣依舊冷漠疏遠,他道,“此刻仙府戒嚴了,你如此形容,恐惹人誤會。”言下之意,任誰見了,都會把你當成縱火犯。

衛青檀迅速整理衣著,還勉強擠出了笑:“這樣行嗎?”

少祭官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大祭官已經帶人趕去了,人手足夠。自己並非非去不可。此刻倒是有些耐心詢問衛青檀何故如此驚慌。

可還沒問出口,遠遠就聽見陸北辰暴怒的咆哮聲:“衛青檀到底又死哪兒去了?一天到晚就喜歡瞎跑!!這回抓到他,誰都別攔我,我一定要狠狠打他一頓!”

“他的狗腿別想要了!”

旁邊還傳來其他人的聲音,但比較小,離得遠也聽不太清。

少祭官見衛青檀面色更白了,也依稀明白了幾分。又是無聲的嘆息。

見衛青檀想要逃走,竟再度攔住了他的去路。

衛青檀幾乎露出了點哀求的眼神,他真的沒有心情,也不想跟少祭官動手。

但如果少祭官執意攔他,也只能動手了。

“我可以幫你離開。”

在衛青檀驚詫的目光註視下,少祭官將什麽東西覆在了他的臉上。

冰冰涼涼的,還有些硬,是面具,少祭官的面具,原來已經修覆好了。

此刻就緊緊貼在衛青檀的臉上。

少祭官一揮衣袖,遮掩住了他的身形,隨後帶著他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此刻的陸北辰依舊暴躁異常,一醒來就發現尋寶時間已過,其他人都出來了,就左欄玉和衛青檀不見了!

薛一臣和張子真也在現場,受了左欄玉所托,暫時照看好陸北辰。

陸北辰怒火中燒,篤定兩人一定偷偷躲起來私會了!說不準還會摟摟抱抱,甚至是親吻!

年輕氣盛,熱血方剛,摟著摟著,親著親著,怎麽可能不脫衣服?

衣服一脫,應該做什麽事,陸北辰閉著眼睛都能猜到!

不要以為他沒有親眼看見,就沒有想象力!!!

“別讓我逮到!”

“我扒|了你的皮!”

陸北辰越想越氣,走路都獵獵生風,身後薛一臣和張子真跟得很緊,連林染,柳慕蒼等人也追了過來。

薛張二人毫無疑問,自然是聽命大師兄的囑咐,也為了能阻止吃了炸藥一樣的陸北辰,林染是來勸架的,比起一場無名火,很顯然陸北辰此刻的樣子更嚇人。

至於柳慕蒼純屬是跟過來看熱鬧的,他早就想揍衛青檀了,覺得衛青檀真不是個東西,居然那麽糟踐傾國傾城,花容月貌的琵琶仙手!

至於芙蕖……她覺得男修們腦子都不大正常,直接帶著尋來的寶物,滿載而歸,找小姐們分享了。

可是很快,陸北辰,以及身後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勁。

林染發出驚叫:“不好!那是我師尊的寢宮啊!”然後也顧不得其他人,撒腿就跑。

待眾人趕到時,火勢完全吞沒了整座寢宮,大祭官正帶著摘星閣的弟子們,用凈化術撲滅靈火。

聞訊趕來的所有人,都在結隊施法設結界,不讓火勢繼續蔓延。

林染環顧一圈,也沒發現自己的師尊,出了這麽大的事,師尊不可能不到場。連忙抓過身邊的人問,卻都說不知道!

“不會在裏面吧?”柳慕蒼的一句話,讓林染神色大變,腿腳一軟,就跌倒在地了。

可是他下面一句話,令陸北辰幾人,也瞬間神色大變,“好像是焚燒新鮮樹木的氣味。”柳慕蒼掩著鼻子,“好清新,有點像……竹子。”

左欄玉苦苦尋找衛青檀不得,剛好趕來,聞聽此言,神情驟變,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沖進了火場。

薛一臣和張子真他們都楞在了當場,根本來不及拉,反而是聞訊趕來的元瑯,從後施法將人拖了回來。

左欄玉揮起法器,就要斬斷腰間束縛,不顧一切也要沖進去,元豐落他哥一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大家都怔怔楞楞的,索性就撲過去抱左欄玉的腰,結果差點被左欄玉刺傷。

“你瘋了嗎?”元瑯心疼弟弟,趕緊將弟弟拉回來,又拖住左欄玉,厲聲道,“那是靈火!沖進去就得死!!”

“可是青檀可能在裏面!!!”左欄玉的一聲喊,讓清醒的人楞住,讓楞住的人清醒。

“火焚木……”陸北辰望著眼前熊熊大火,喃喃自語道,“竟……一語成瀣了。”

眉宇間黑氣再度流竄。

這回沒了蒼雲秋的靈力壓制,魔印逐漸在額上顯形了。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你們快看!陸北辰額頭上的是什麽?!”

眾人下意識望去。

柳慕蒼一眼就認出來了,當即震驚無比地道:“這,這好像是魔印!”

“陸北辰,你該不會是魔族人罷?”

“我是……魔?”陸北辰楞了楞,低頭望向掌心,漆黑的魔氣很快就彌漫至了全身。但他沒有太多震驚。

是魔也好,魔不怕靈火。

所以,他可以沖進火場,把衛青檀救出來!

但還沒沖進去,被結界團團包圍住的火勢中,忽然響徹一聲劍鳴。

驚鴻劍生生劈開了沖天靈火,震碎了籠罩上空的結界。

一襲白影完好無損地從中一躍而出。

“是仙尊!”人群中爆發出了驚呼聲。

蒼雲秋提溜著被打得跟死狗一樣的柳素衣,隨手往人群面前一丟。

柳慕蒼慘叫一聲,立馬沖了過去。

“師尊!師弟在裏面嗎?”

陸北辰被阻攔了去路,連忙詢問,在得到師尊的否定之後,總算大松口氣,可隨即而來的,則是無法控制的魔氣,在身體裏游走。

蒼雲秋不得不在人前,直接動手再度驅散徒兒體內的魔氣,當陸北辰額間的魔印徹底消弭時,已經累到不想說話了。

縱然是神木,但也會累。

此次真是耗費了太多靈力,只怕要養上很久了。

雖然知道有點不合時宜,但左欄玉還是沖上前,跪在蒼雲秋面前詢問:“師叔!青檀是否平安無事?”

“是。”

蒼雲秋闔眸稍微感應了一下,眉頭就蹙緊了。

醒了,而且在跑。

跑得挺快。腿腳挺利索的,看來沒受什麽傷。

暗暗嘆了口氣。

三個徒弟真是沒一個讓他省心的。

蒼雲秋才把昏睡過去的陸北辰交到薛一臣和張子真懷裏,柳慕蒼就氣勢洶洶從人群裏沖了出來,通紅著眼,厲聲質問:“母親!爹爹到底做錯了什麽,母親要下如此狠手?!”

雖然很累了,但蒼雲秋還是給了回應。

平淡到幾乎無情地道:“本來是要殺他的,但本尊不值得為他上天司。”

目光落在氣憤不已的柳慕蒼臉上時,蒼雲秋無奈,又有些厭煩地道:“當年是本尊救了你,但你被柳素衣教歪了。”

“母親!!!”

“再亂喊一聲,本尊就讓你跟柳素衣躺在一起。”蒼雲秋眸色一寒,聲音驟寒,“懂了麽?”

柳慕蒼被嚇得往後倒退,面色煞白,但迫於威壓,還是不得不連連點頭應聲:“懂,懂了!”

恰好此刻,靈火終於被撲滅,遍地廢墟。

大祭官掃了一圈,沒有看見玄羽,索性捏指掐算。須臾後,暗暗嘆了口氣。

看來玄羽是躲不過去了。

無論如何用凈化術凈身凈心,情的種子還是在玄羽心裏發芽了。

今夜玄羽能膽大包天,帶著衛青檀跑路,明天就敢帶他私奔。

罷了,人算不如天算,隨他去罷。

大祭官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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