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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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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下定決心的時候,貝芳十分慶幸自己能看懂一些漢字。

信封包裝嚴實,裏面是厚厚的一疊,封口處有紅色的火漆,其上蓋了印,她仔細一看,也認出了“蕭月音”三個字。

永安公主的閨名叫“蕭月楨”,在冀州時又由著永安公主的兄長康王之口,說出了公主還有一名名叫“蕭月音”的雙生妹妹一事。

而此後閼氏與王妃雙雙失蹤,王子偶爾漏出的只言片語裏,說明他迎娶的王妃便是那其中的妹妹。

是以,這封不知為何被翠頤藏起來的信,是王妃在臨走之前,留給王子的。

除了翠頤,無人知曉這封信的存在。

“殿下,啟稟殿下,”空檔時,恰有東宮內侍上來稟報,“中書令宋大人此刻人在東宮門外,直言仰慕赫彌舒王子已久,想要求見殿下和王子。”

“宋潤升?他不是一向眼高於頂瞧不上孤,怎麽這個時候來了?”金勝春滿眼不耐煩,小聲嘀咕一句,又向那內侍回道:

“你去告訴他,永安公主與赫彌舒王子是孤的貴客,他宋潤升不過小小的中書令,有什麽資格見大周來的貴客?”

這話口氣不小,蕭月音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中卻不免打鼓。

新羅政./體部分仿周制,太子雖為一國儲副,可中書令乃文官之首,總領朝政,便是那俗稱的“丞相”。

金勝春這個太子畢竟實權有限,但竟敢當著外賓的面,對一朝丞相如此出言不遜。

不過,再怎麽說,這到底也是新羅內政,蕭月音即使身為宗主國的公主,也不能對此妄加幹預,思來想去,還是冷眼旁觀為妙。

而那邊,內侍依言退下後,裴彥蘇見金勝春興致甚高,他也實在無法推諉,便讓隨侍的小廝胡堅,拿了一幅嶄新的棋盤和棋子來。

不同於方才與樸重熙對弈時的黃花梨木棋盤和玉石棋子,胡堅小心翼翼捧上的棋盤和棋子,是由蕭月音從未想過的材質制成的。

鱷魚皮的棋盤光澤柔韌,擁有著與尋常的皮毛和綾羅綢緞完全不同的質感;而象牙制成的棋子,不如玉石的棋子那般沈郁溫潤,執起來卻是輕巧滑膩,別有一番江山在握之感。

“方才我只顧著替我家公主賠禮道歉,倒是忘了今日專程帶了這東西來。”裴彥蘇面色依舊,從容解釋著自己此刻才將這價值連城的新奇玩意拿出來的原因,“反正我棋藝拙劣,也只能在這等事情上下功夫,讓太子殿下見笑了。”

所謂讀書不行,就喜歡用上等文具充門面的人,不過如此①。蕭月音看著裴彥蘇這一身衣冠楚楚,實在是難以想象,他在廚房中忙碌時,究竟是什麽模樣。

他這個人著實有太多面,每一面,都出乎她的意料。

而被她在心中念著的裴彥蘇只是笑,擦拭著沾了油的匕首,又慢條斯理地坐在了兩個女人的對面,夾起來,對自己的手藝細嚼慢咽,並未出聲。

她當然想象不出他在廚房中的模樣。因為這一次,從鄴城返回的裴彥荀,趁著他獨自一人霸占廚房的機會,在外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與他好好深談了一番。

彼時的裴彥蘇利落除下了外袍,換上裴彥荀早已準備好的專用的衣衫,一面細致清理著活殺的鮮兔,一面聽著裴彥荀將所查探到的情況,事無巨細地說明。

比如蕭月音的身世,十七年前的先皇後盧氏其實在薨逝之前,產下的是一對雙生女兒,不過弘光帝最終仍選擇抹去幼女的存在,只將她秘密送往寶川寺,讓她從此不能得見於世人;

比如蕭月楨之所以被替換成了蕭月音,是因為婚書下達之前,蕭月楨突然得了怪病,根本不能見人,弘光帝礙於漠北王廷的威壓,方才決定讓蕭月音代替出嫁;

又比如,蕭月音從小在寶川寺帶發修行,寺中與她最為熟稔的,便是靜字輩僧侶中最年少、也是最聰慧最有悟性的靜泓,三年前臨漳鬧饑荒,被困於寶川寺的蕭月音之所以能夠和其他僧侶們同赴臨漳賑災除困,也是因為靜泓在處處為她張羅、為她隱瞞周旋。

聽到這裏時,裴彥蘇剛好抄起砍刀。第二日的卯時剛過,臨陽府門口停著的幾輛馬車,便已經就緒,緩緩向東邊城門方向駛去了。

一直到一行路過禪仁居,眼見著只背著薄薄行囊、輕裝上陣的靜泓也上了她身後的馬車,蕭月音才徹底將那顆懸著的心放下來。

剛收回了打簾外望的手,她對面坐著的裴溯,便溫柔說道:

“其實,幽州距離直沽不過四百餘裏,在兩日三日之內,緊趕慢趕,也能趕到的。忌北這個孩子,一心立功,倒是苦了公主,要同我們一道這麽早起。”

但裴溯並不知曉,和裴彥蘇一樣,蕭月音也是個習慣早起之人。不過,她如今扮演的蕭月楨,倒是聽說從前在周宮中時,日日懶睡,每每錯過晨省。

眼下,裴溯自然以為她面色不愉是因為起了太早,她便順水推舟,立刻捂嘴,懶洋洋打了個呵欠:

“大人的事是要事、大事,若是為了我區區幾個時辰的睡眠而耽誤,我可是當不得這個千古罪人的。”

這話雖然誇張至極,卻也很好符合蕭月楨一貫的乖張形象。

實則,她所憂心之事,除了今日裴彥蘇會再一次言而無信不帶靜泓上路之外,還有旁的。

第一是,這次他們突然出發前往直沽,而那先前寄往鄴城的信一直杳無音訊,若有回信來,她與隋嬤嬤,要如何得知、又如何應對?

第二是,今晨起床梳妝時,裴彥蘇剛好也在她身後穿衣。因著為出發直沽收拾細軟,宮婢毓翹便順勢將妝奩中的珠寶首飾全部重新拾掇了一遍,又剛好將她早已全部收在盒底的耳珰們都翻了出來,裝回去時卻不慎漏了一只在外,恰被裴彥蘇眼尖瞧見了。

“公主從前在鄴城時,頗為喜愛這些叮叮當當的搖晃之物,”裴彥蘇披上外袍,“好像……自從來了漠北之後,公主的雙耳,倒是幾乎時時落空了。”

他的語氣自然,表情如常,這樣的詢問既無逼迫,卻又不失體貼細致。

可蕭月音聽者有意,轉了目光,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因為自小在寶川寺帶發修行,她是沒有穿耳洞的。這次和親漠北事務繁多,宮內不僅沒來得及為她準備耳夾,就連穿耳,她與韓嬤嬤也盡是疏忽大意了。

公主妝飾,從頭到腳,繁覆冗雜,即使未戴耳珰,打眼看去,也並無不全。

可是卻在今日,被裴彥蘇發現這樣的細節。

“來之前便聽說了漠北風沙很大,耳朵上若是掛金戴銀的,讓大風吹起來,耳朵怕是要被扯得痛死,”蕭月音說著順手打開妝奩,將那只耳珰隨意丟了進去,故作不經意,“我便讓她們把耳珰都收起來了。”

扣上盒蓋,又捏著手指轉身,看向正在系著蹀躞帶的裴彥蘇,頓了頓道:

“大人從前言語間可是恭敬得很,今日卻不太對。怎麽,大人做了本公主的夫君,連這點小事都要過問了?”

裴彥蘇當場倒是沒說什麽,只垂著眼眸,視線似乎從她被挽發擋住的耳珠上掃了掃,又淡淡收回,“啪嗒”一聲將帶扣扣好,方才笑著闊步往外走去:

“公主的事,對於微臣來說,再小也是大事。”

——“公主?公主?”裴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蕭月音方才從怔忡細思中回神,忙回以微笑。

“果然,公主還是因為早起,眼下神思不定。若是實在撐不住,也莫要逞強。”見蕭月音美目迷離,長睫倦懶,裴溯一臉關切,又頓了頓,“我這個做娘的,最知道忌北。其實他趕著這麽早出發,不過是想早點離開幽州,並非真的只一心為了大事。”

聽到這話,蕭月音提眉,怔怔看著裴溯。

“畢竟他的父王和兄弟眼下都為他來了幽州,”裴溯心知蕭月音所疑為何,笑著解釋,“這孩子,從小因為我的關系,親情淡泊,驟然多了這麽多親人,他自然是能躲則躲的。”

蕭月音不自覺擡手捏了捏她藏在發下的耳珠,一面將視線移到自己隨著馬車前行晃動的裙擺上,頓了頓,方才一字一句地說道:

“父母兄弟是天然的倚靠,當然應該重視起來。我雖打出生起便沒了母後,但父皇和兩位兄長憐我疼我,還有我繼任的母後宋氏,對我也是十分寵溺嬌縱,把我養成了如今這個模樣,讓母親見笑了。”

蕭月音模仿著蕭月楨的嬌縱語氣說完,心頭卻驀地一癢,泛起了點點愧怍。

家兔體型較小,烤制時遠不用像處理整只牛羊那般拆骨斷肢,只需要將其肌理割開,撒入調料,均勻塗抹即可。

但臨漳故事說完,裴彥蘇卻手起刀落,將那家兔幾下便砍成了數塊,扒.皮抽.筋,涇渭分明。

“這樣看來,公主與靜泓師傅,也算是青梅竹馬了。”裴彥荀見狀,只淡淡總結,“這樣自小相識的情誼,確實值得她幾次三番為他張羅周旋。”

裴彥蘇沈著眉,鷹隼一般的目光,盯著手下被他大卸八塊的兔子,不語良久,才將砍刀放下:

“表兄跑了一趟鄴城,奔波不斷,人雖辛苦,但廢話也比從前多了許多。”

“聽說這次去直沽,是姑母她點名要靜泓一道的,與公主沒有關系。”裴彥荀自然聽懂了他的嘲諷,仍然不疾不徐回道:

“表兄知道,冀北你是對這位替嫁來的公主動了真心。但話說回來,她與靜泓師傅,兩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又不可能真做出什麽來。”

裴彥蘇不語,拿了料碗,開始為烤兔調醬。

“你的小公主花容月貌、清婉動人是真,靜泓的品性在鄴城上下也是有口皆碑的,”裴彥荀繼續說道,“他一個出家剃度、六根清凈的沙彌,你堂堂漠北王子、大周狀元,吃他的飛醋,未免也太……”

“我吃醋了嗎?”裴彥蘇持調羹的長指未歇。

“沒有沒有,哪裏哪裏,”裴彥荀輕咳一聲,摸了摸鼻尖,“冀北你現在苦盡甘來美人在懷,怎麽會與一個區區沙彌一般見識?”

聽到“美人在懷”四個字,裴彥蘇眉尾一跳,手上忽而一停,幾息後覆又繼續,說道:

“表兄走後,我從那和親的侍衛團裏,招攬了一個可靠的人。”

之後便將有關倪卞的前後之事細說,又與裴彥荀商量了幾句為倪卞易容一事,便算揭過。

——“冀北,阿娘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沒?”裴彥蘇再回神時,裴溯的面上,已然帶了絲絲怒氣。

“阿娘說什麽?”自知理虧,裴彥蘇的語調也綿軟了下來。

“也許你真是許久沒有下廚,這兔子聞起來倒是香極,可是鹽和辣都放得太重了,”裴溯頓了頓,將目光移到她身旁的蕭月音身上,蕭月音正捧著熱茶的茶杯,眼尾透紅,應當是受不得這樣重的口味,“公主才吃了一口……”

“是我許久不下廚,手藝生疏了,”裴彥蘇連忙站起來,踱步至蕭月音的身側,看向她手中已然空了的茶盞,順手接過,“放料的時候沒輕沒重,浪費了這一只上好的肥兔,罪過罪過。”

轉身去為茶盞添開水時,又聽裴溯道:

“說起來,還未至幽州時,我原本也以為漠北人慣以牛羊為食,他們吃的東西,應當是極為重口的。誰知道吃了幾頓後才發現,並非如此。”

而那邊的金勝春早就躍躍欲試,在這新的棋盤和棋子擺好後,便迫不及待摩拳擦掌,準備開始廝殺。

想到裴彥蘇方才被樸重熙殺得片甲不留的場面,金勝春勝券在握,十分大方地表示自己可以讓裴彥蘇三子,裴彥蘇卻之不恭。

然而,這一局的結果卻大大超出在場所有人預料,裴彥蘇不僅勝了,還勝得十分輕松。

金勝春原本志在必得的臉也垮了不少,裴彥蘇自然主動替他找補,說金勝春讓了他整整三子,又因為方才的宴席飲了不少酒,才老馬失蹄。

於是便有了第二局。“殿下,啟稟殿下,”空檔時,恰有東宮內侍上來稟報,“中書令宋大人此刻人在東宮門外,直言仰慕赫彌舒王子已久,想要求見殿下和王子。”

“宋潤升?他不是一向眼高於頂瞧不上孤,怎麽這個時候來了?”金勝春滿眼不耐煩,小聲嘀咕一句,又向那內侍回道:

“你去告訴他,永安公主與赫彌舒王子是孤的貴客,他宋潤升不過小小的中書令,有什麽資格見大周來的貴客?”

這話口氣不小,蕭月音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中卻不免打鼓。

新羅政./體部分仿周制,太子雖為一國儲副,可中書令乃文官之首,總領朝政,便是那俗稱的“丞相”。

金勝春這個太子畢竟實權有限,但竟敢當著外賓的面,對一朝丞相如此出言不遜。

不過,再怎麽說,這到底也是新羅內政,蕭月音即使身為宗主國的公主,也不能對此妄加幹預,思來想去,還是冷眼旁觀為妙。

而那邊,內侍依言退下後,裴彥蘇見金勝春興致甚高,他也實在無法推諉,便讓隨侍的小廝胡堅,拿了一幅嶄新的棋盤和棋子來。

不同於方才與樸重熙對弈時的黃花梨木棋盤和玉石棋子,胡堅小心翼翼捧上的棋盤和棋子,是由蕭月音從未想過的材質制成的。

鱷魚皮的棋盤光澤柔韌,擁有著與尋常的皮毛和綾羅綢緞完全不同的質感;而象牙制成的棋子,不如玉石的棋子那般沈郁溫潤,執起來卻是輕巧滑膩,別有一番江山在握之感。

“方才我只顧著替我家公主賠禮道歉,倒是忘了今日專程帶了這東西來。”裴彥蘇面色依舊,從容解釋著自己此刻才將這價值連城的新奇玩意拿出來的原因,“反正我棋藝拙劣,也只能在這等事情上下功夫,讓太子殿下見笑了。”

所謂讀書不行,就喜歡用上等文具充門面的人,不過如此①。

而那邊的金勝春早就躍躍欲試,在這新的棋盤和棋子擺好後,便迫不及待摩拳擦掌,準備開始廝殺。

想到裴彥蘇方才被樸重熙殺得片甲不留的場面,金勝春勝券在握,十分大方地表示自己可以讓裴彥蘇三子,裴彥蘇卻之不恭。

然而,這一局的結果卻大大超出在場所有人預料,裴彥蘇不僅勝了,還勝得十分輕松。

金勝春原本志在必得的臉也垮了不少,裴彥蘇自然主動替他找補,說金勝春讓了他整整三子,又因為方才的宴席飲了不少酒,才老馬失蹄。

於是便有了第二局。

這一次,金勝春再不輕敵,也不說讓子一事,反而聚精會神起來,半點不敢懈怠。樸秀玉見他如此嚴陣以待,便主動坐在了他的身旁,小心為他擦著額頭上的虛汗。

然而事與願違,盡管金勝春使出了渾身解數,仍舊輸了。

這一次,不等裴彥蘇主動替他說開脫的話,金勝春自己就借口滿滿,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他前兩局狀態不佳,無論如何,也要再與裴彥蘇下這第三局。

樸秀玉雖然跋扈,可是心疼自己這個未婚夫卻是發自肺腑,她便出面示了弱,非要讓這一局的裴彥蘇,提前讓金勝春三子。

從第一局的讓對方三子,到第三局的被對方讓三子,如此大的反轉,由始至終一言不發、好好作壁上觀的蕭月音,只覺得自己看了一出精彩的好戲。

裴彥蘇與金勝春對弈的棋桌在她的餐案不過一丈外的地方,她又剛好可以看到兩人對比慘烈的側臉,一個扁平如鍋,一個鋒利俊朗,再加上對弈時一個慌亂不安,一個氣定神閑,即使她先前對裴彥蘇有再多的不滿和忐忑,到了此時,也都煙消雲散了。

若是裴彥蘇真正的王妃蕭月楨在此,恐怕早就把尾巴翹到了天上,還要故意學著那樸秀玉一般、坐在自己的夫君身側,來個“勢均力敵”吧?

但蕭月音暗忖片刻,仍舊是沒有動。

倒不是因為她不想好好學著蕭月楨的做派,而是她實在怵著這棋盤,萬一又被金勝春或者樸秀玉提起,讓她再下一局,豈不是前功盡棄?

而就在她踟躕的短短時間內,樸秀玉一聲驚呼,原來這一局裴彥蘇似乎再也不願虛與委蛇,而是鋒芒盡露,只用了數子,便下得金勝春沒有半點抵抗之力,只能繳械投降。

“大約是太子殿下今日實在狀態不佳,我實在勝之不武。”棋局上占盡先機,裴彥蘇便先在口頭上領了下風,淡淡說道:

“其實,今日殿下負於我,恰如當年我家公主負於殿下。當年我家公主年紀尚小不知分寸,輸了棋便用棋子打人;而太子殿下沈穩持重,即使輸了棋,也斷不會因此而惱恨於我、對我做出不妥之舉的,不是嗎?”

與裴彥蘇的豐神俊逸相比,金勝春即使貴為新羅太子,無論是才學棋藝還是長相,都輸得徹徹底底。

而這漠北王子的一番有理有據,也徹底將他想要惱羞成怒動手打人的沖動堵住,即使他白皙的餅臉早就青筋畢露、手上攥著的象牙棋子也早就蓄勢待發。

輸了棋,在口舌上也諍不過,金勝春此舉,是裏子面子都輸了。

“王子說的在理,”又強忍下怒意,金勝春方才恢覆了平和,笑著對裴彥蘇道:

“但今日與當年到底不同,光說這鱷魚皮制成的棋盤,即使孤真有心傷害王子,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太子殿下說笑了,新羅世代為大周藩屬國,身為新羅儲副,太子殿下光明磊落,怎麽可能做出粗俗暴舉來?”蕭月音笑著又把金勝春的話堵了回去。

裴彥蘇也從棋桌前站起,十分恭敬地向仍坐著的金勝春與樸秀玉施了個稽首禮。

言已至此,再多糾纏那些事便顯得格局太小。

樸秀玉便話鋒一轉,指了指蕭月音發髻中那只象骨雕兔,笑道:

“象牙制的棋子不算新奇,但永安公主頭上這只……恕我眼拙,實在看不出是什麽,方才我就想問了,永安公主這發髻,是鄴城裏最時興的裝扮嗎?”

這一次,金勝春再不輕敵,也不說讓子一事,反而聚精會神起來,半點不敢懈怠。樸秀玉見他如此嚴陣以待,便主動坐在了他的身旁,小心為他擦著額頭上的虛汗。

然而事與願違,盡管金勝春使出了渾身解數,仍舊輸了。

這一次,不等裴彥蘇主動替他說開脫的話,金勝春自己就借口滿滿,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他前兩局狀態不佳,無論如何,也要再與裴彥蘇下這第三局。

樸秀玉雖然跋扈,可是心疼自己這個未婚夫卻是發自肺腑,她便出面示了弱,非要讓這一局的裴彥蘇,提前讓金勝春三子。

從第一局的讓對方三子,到第三局的被對方讓三子,如此大的反轉,由始至終一言不發、好好作壁上觀的蕭月音,只覺得自己看了一出精彩的好戲。

裴彥蘇與金勝春對弈的棋桌在她的餐案不過一丈外的地方,她又剛好可以看到兩人對比慘烈的側臉,一個扁平如鍋,一個鋒利俊朗,再加上對弈時一個慌亂不安,一個氣定神閑,即使她先前對裴彥蘇有再多的不滿和忐忑,到了此時,也都煙消雲散了。

若是裴彥蘇真正的王妃蕭月楨在此,恐怕早就把尾巴翹到了天上,還要故意學著那樸秀玉一般、坐在自己的夫君身側,來個“勢均力敵”吧?

但蕭月音暗忖片刻,仍舊是沒有動。

倒不是因為她不想好好學著蕭月楨的做派,而是她實在怵著這棋盤,萬一又被金勝春或者樸秀玉提起,讓她再下一局,豈不是前功盡棄?

而就在她踟躕的短短時間內,樸秀玉一聲驚呼,原來這一局裴彥蘇似乎再也不願虛與委蛇,而是鋒芒盡露,只用了數子,便下得金勝春沒有半點抵抗之力,只能繳械投降。

“大約是太子殿下今日實在狀態不佳,我實在勝之不武。”棋局上占盡先機,裴彥蘇便先在口頭上領了下風,淡淡說道:

“其實,今日殿下負於我,恰如當年我家公主負於殿下。當年我家公主年紀尚小不知分寸,輸了棋便用棋子打人;而太子殿下沈穩持重,即使輸了棋,也斷不會因此而惱恨於我、對我做出不妥之舉的,不是嗎?”

與裴彥蘇的豐神俊逸相比,金勝春即使貴為新羅太子,無論是才學棋藝還是長相,都輸得徹徹底底。

而這漠北王子的一番有理有據,也徹底將他想要惱羞成怒動手打人的沖動堵住,即使他白皙的餅臉早就青筋畢露、手上攥著的象牙棋子也早就蓄勢待發。

輸了棋,在口舌上也諍不過,金勝春此舉,是裏子面子都輸了。

“王子說的在理,”又強忍下怒意,金勝春方才恢覆了平和,笑著對裴彥蘇道:

“但今日與當年到底不同,光說這鱷魚皮制成的棋盤,即使孤真有心傷害王子,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太子殿下說笑了,新羅世代為大周藩屬國,身為新羅儲副,太子殿下光明磊落,怎麽可能做出粗俗暴舉來?”蕭月音笑著又把金勝春的話堵了回去。

裴彥蘇也從棋桌前站起,十分恭敬地向仍坐著的金勝春與樸秀玉施了個稽首禮。

言已至此,再多糾纏那些事便顯得格局太小。

樸秀玉便話鋒一轉,指了指蕭月音發髻中那只象骨雕兔,笑道:

“象牙制的棋子不算新奇,但永安公主頭上這只……恕我眼拙,實在看不出是什麽,方才我就想問了,永安公主這發髻,是鄴城裏最時興的裝扮嗎?”

“第二句呢?”

“第二句是,當日在沈州王子出征之後,是我故意用薩黛麗和隋嬤嬤的死狀嚇唬公主,害公主憂思昏迷,”薩黛麗迅速從回憶中提起心神,誠實地承認自己做過的錯事,“後來我將功補過將神醫秦娘子找來——”

“這些事情我都知道,”裴彥蘇不耐煩地揉了揉北北的貓頭,力氣大到熟睡的北北都被揉醒了,睡眼惺忪地看著懷抱它的英朗男子,“之所以留你一命到現在,也是因為你給公主找來了秦娘子。”

“第三句,”眼前的男人冰冷得不像話,像是隨時都可以掐住她的脖子把她送上西天一樣,貝芳只能深深呼吸,以此來勉強保持自己的態勢,“我來是要向王子你投誠的,希望正式加入你們的陣營,與你們共同對付大閼氏。投誠的規矩需要投名狀,我也帶來了。”

說完,從鬥篷之下,掏出那封被翠頤藏了許久的信,放在了裴彥蘇面前的大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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